他很快在杜自远面前放下一杯茶,直截了当地说“好吧,自远同志,你把当年那份报告中的情况,再详细说一下。”
看着坐在对面的杨克勤,杜自远在心里把整个情况缕了一遍,然后开始说“杨书记,情况是这样。在南京时,武凤英杨书记,武凤英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吧”
杨克勤却严厉地盯着他,“我派出去的人,我当然会有印象如果什么事我没有印象,我会向你提问”
杜自远明白,这是一句批评,嫌他啰嗦。
他尽可能简要地说“武凤英,于一九四八年三月底,得到一个情报,国民党保密局情报处,可能曾于一九四七年一月至六月期间,向陕北地区派出过一批特务。他们的代号都以水字打头,例如水曲柳、水鸟、水草等等。这批特务的绝大部分都被我们逮捕并枪毙。但有一个人漏网,他的代号叫水葫芦”
杨克勤点点头,“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杜自远继续说“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水葫芦已经潜入华北局情报部内部,并且很有可能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岗位上。”
杨克勤冷冷地盯着他,“有什么证据”
杜自远明白,杨书记不可能不生气
他那时是华北局情报部的主要领导之一,并且分管重大情报工作。
保密局特务潜入情报部的内部,应该是他的严重失职
杜自远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他轻声说“首先,闽浙赣边游击纵队副司令员李云林去南京治伤的事,就是由水葫芦泄露给保密局的。其次,武凤英曾通过我转交给你一份侯连海与王振清的谈话录音。但是,关于这份谈话录音的事,被水葫芦泄露给美国中情局特工梅斯。梅斯从水葫芦那里知道,这个录音已经到了华北局情报部,并且只有少数情报部高层听过这个录音”
杨克勤的脸色变得更加严峻,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杜自远继续说“武凤英当时问梅斯,这个录音是否是从水葫芦那里获知。梅斯没有否认。因此可以确定,潜伏于华北局情报部内的水葫芦,不仅是保密局的特务,而且是美国中情局的特务这些,就是我确认的证据”
杜自远说完,默默地看着杨克勤。
杨克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片刻问“你派人给我送过报告之后,还得到过什么其它消息”
杜自远摇摇头,“没有。武凤英告诉我,保密局把这个水葫芦藏得很深。武凤英曾经从保密局情报处的档案室里窃取了二十四份秘密档案。我仔细看过,没有发现其中有水葫芦的线索。我曾经将其中其他方面的线索报告华北局情报部,情报部立刻回电要我线索的出处。我担心这个情况会被水葫芦察觉,就没有。我后来返回情报部时,将这二十四份档案带回华北局情报部。”
“这些秘密档案,现在在什么地方”杨克勤认真的问。
这下子,杜自远也迟疑起来。他并不知道这批档案的下落
他说“杨书记,这几年情报系统变动极大,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些档案在什么地方。”
杨克勤注视着杜自远,轻声说“你说的这个水葫芦,一九四七年才打入我们内部,应该不会担任比较高的职务,是不是这样”
杜自远谨慎考虑一下,轻声说“水葫芦打入华北局情报部,可能是那个时间。但在此之前,他是不是在我们的组织内担任其他职务,就不知道了”
杜自远看着杨克勤,又说“我是这样猜想的。另外,他的级别职务可能不高,但他可能处于比较关键的岗位上,否则他看不见那份录音”
他再次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一点,一九四七年这个时间点,是武凤英猜测出来的,可能并不准确。他甚至可能在此之前就已经打入华北局情报部”
杨克勤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回头望着窗外,凝神沉思着。
这个时候,房间里就很安静。杜自远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实在说,天下官员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如果因为失察、失职而面对责任的时候,谁都会先掂量一下这个责任有多重对他的损害有多大有的人会躲避,有的人会推卸,有的人则会转嫁。也有人会承担责任,但这真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这时,杨克勤回头看着杜自远,轻声说“我这次去浙江工作,是在南京下的船。原来准备去拜访一下江苏的几位领导同志。但刚一下船,就遇见了你派的那位交通员。他认出了我。这是个老同志,办事极其严谨。他在陕北和北平转了几个月,没有找到我,就把你给我的报告埋在地下。他在南京一直做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生活很艰苦。但他一直在找你,也在找我。一想起他,我就很感动。自远同志,说起来,这是我推卸不掉的责任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杜自远也垂下头,从前的上级敢于承担责任,让他心里稍稍轻松一点。
但这也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
他说“杨书记,我也有责任。这几年,我没有再查一下这件事。”
杨克勤说“你的责任是后面的,次要的。我的责任是前面的,主要的。我没有认真清查我们的队伍,让敌人钻了空子”
听到这个话,杜自远刚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可以想得到,时至今日,“水葫芦”恐怕已经潜伏得很深了
杨书记说“自远,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杜自远有些迟疑,“杨书记,我现在有点为难。我的工作方向主要在国外。国内的事,调查部内部的事,我不好插手。”
杨克勤一摆手,“这样吧,这两天,我和你们的部领导谈一谈,说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请他们继续指定你来处理这件事,给你授权。你回去以后,先查一查那批档案在什么地方,再查这个水葫芦,一定要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
杜自远认真地点点头。现在,“水葫芦”案已经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事了。
4-3
但是,这次谈话后所调查的结果,却大大超出杜自远的预料。
杨克勤的“谈一谈”,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天后,中央调查部的一位副部长,一位从来没在中央调查部里露过面的副部长,把杜自远找到他的办公室。
让杜自远意外的是,这位副部长的办公室设在中南海里面。
他姓陈,人们通常称他为陈主任,这是他另外一个更重要的职务。
杜自远抵达中南海时,幸亏这位陈主任的秘书出来接他,否则他很难进去。
这位陈主任面相和善,文质彬彬,但语言锋利,毫不客气。
他一开口,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杜自远的耳朵里,尖锐而严厉。
他们一直面对面站在窗前,那样子就像两个老朋友在聊天。
但自始至终,杜自远没有被允许说一句话。这位陈主任也并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
他一直在斥责杜自远,仿佛是他造成了目前这么严重的后果
杜自远毫无办法,只能默默地听着。
这位陈主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件事,要以你的党籍做保证你必须尽快完成你现在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
这位陈主任回到他的办公桌前,抓起一个信封,直接塞进杜自远手里。然后向他挥挥手,那意思是说,你可以走了。
杜自远回到中央调查部的办公室里时,才敢打开这个信封看。
这是一封介绍信,看上去是非常普通的那一种。
但是,这也就是杨克勤所说的中央给杜自远的那个“授权”
介绍信里只有一句话各党政军部门、及各省市自治区公安部门,现有杜自远同志受中央委托前往你部联系重要工作,务必协助解决。
这封介绍信的下面,盖的是**中央办公厅的公章。
这种公函越是模糊,往往权力越大。许多人把这种公函称为“尚方宝剑”。
但杜自远很快就发现,它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4-4
一个星期后,刚刚开始进行调查的杜自远,就被吓出一身冷汗。
杜自远为了做好这次秘密调查工作,在二局内部给自己挑选了两个助手。
一个是亚洲处处长楚伯林。他是去年从原华东局政治保卫部调来的干部。
杜自远曾经看过他的档案,相信他绝不会和原来的华北局情报部有任何关系。
另一个则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干部,原来在军部做保卫干事,他叫秦东海。
他们两个人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寻找杜自远当年从南京带回来的,二十四份保密局绝密档案
其实,杜自远并不用出示陈主任交给他的介绍信。
无论是中调部、公安部,还是军委总参情报部,他都有很广泛的人脉关系,甚至还有一定的权限。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