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间风 Chapter 31

听见后排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乔皙也赶紧抬头去看站在讲台上的明屹。

可惜的是, 等她抬头的时候, 明屹的脸上已经重新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后排的女生本来已经举起了手机打算偷偷拍照, 这会儿也将手机默默放下了，嘴里小声嘀咕道——

“就不笑了？是因为看见我要拍照吗？矮油，明师兄的偶像包袱好重呀！”

刚从讲台下拿了试卷下来的韩书言也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他转向了乔皙，很是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东西吗……明师兄他笑什么？”

乔皙假装认真的帮韩书言看了看, 然后一脸严肃地答道：“没有。”

想笑就笑嘛, 干嘛憋着呀。

乔皙低下头, 将脸偷偷埋进了臂弯里，然后才松开咬住的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最后一堂课，老师将试卷上的大题讲完时，已经是中午了。

只是这一次, 大家再没有像以往一般，盼望着早些下课好去吃饭。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集训班的最后一节课了。

除了像江若桐、蒋一炜这种稳进国家集训队的大神, 其他人若是想要再看见老师，那就须得先在半月后的全国联赛里拿到一等奖，然后再在冬令营里脱颖而出。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六十人大名单中, 接受国家队教练团队的指导。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笑眯眯地开口道：“我们这一届集训班的同学资质都非常好呀，包括来旁听的同学也一样, 你们班最后一次大考的平均分比华东的高了三分，老师很为你们骄傲啊。”

教室里已经有感情丰富的女生声音中带了哽咽：“老师，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去大找您玩啊？”

一听这话老师立刻笑了：“请教问题的话可以，玩就算了。”

顿了顿，老师又继续道：“这也不会是我和大家的最后一次见面。”

老师环视教师一圈，一字一句、十分缓慢地开口了——

“等到冬令营的时候，我希望还能再见到在座的每一位。”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在这一刻燃起了乔皙的无穷斗志。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默默在心底说，我会的。

会在全国联赛里拿一等奖，会去冬令营，会进国家集训队……甚至，十进一的国家队六人名单，她也会努力尝试的。

一旁的韩书言提议道：“老师，和我们一起留个合影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韩书言从初中起一直就既是班长又是团支书，组织能力很强，见大家都从座位上起身了，便开始挑适合合影的位置——

“老师和女同学坐第一排吧，男生站后面。”

乔皙刚要走过去，一个瘦高模样的男生突然挡在了她的前面，“乔同学？”

“……嗯？”乔皙愣了愣，然后认出来，挡在她面前的，正是蒋一炜，那个东北育才的男生，去年的国家集训队队员。

趁着大家还在排合影站姿的空隙，蒋一炜将刚才课上讲解的试卷平摊在她面前。

“这道几何题……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代数解法的？”

“啊……”乔皙有些意外，因为没想到对方竟是要问她这个。

而更令乔皙意外的是，这次考卷的满分是42分，而蒋一炜试卷上的分数是38分。

扣掉的四分是一个小问的分数，那么，比他分数还要高的江若桐，应该是……

满分。

蒋一炜叫了她好几声：“乔同学？”

乔皙回过神来，当下便赶紧道：“我不会几何方法，只能用代数解……想了很久才解出来的。”

只是好学生之间向来很少有坦诚相待，尽管这道题的代数解法的确是乔皙无路可走时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但她还是怕对方觉得她不说实话，是在藏私。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真的。”

蒋一炜愣了愣，然后笑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

话音未落，一道冷冰冰的男声便打断他：“不可以。”

是明屹。

蒋一炜皱了皱眉，同样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

和其他对着明屹“师兄”长“师兄”短的同学不同，蒋一炜在上一届是和明屹一起进入国家集训队的队员。

要真论起来，明屹还要比他低一个年级……尽管这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上届选拔中，蒋一炜以15分的均分之差，憾居第七名，最终没能进入国家队六人名单中。

但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毕竟除了一个占据支配地位的明屹，国家集训队里的其他人大多水平相近，分数咬得很紧。六人名单中有两个当初都是吊车尾进集训队，最后却逆袭的。

是以蒋一炜十分不服气，铁了心要拿下下一届的io的金牌。

当然，蒋一炜对明屹还是服气的。

毕竟是上一届唯一一个满分金牌，正如众人所说，第二名拿35分是因为他只会做35分的题目，而明屹拿42分则是因为卷面只有42分。

但因为之前在集训队里被明屹虐惨了，是以虽然心里服气，但蒋一炜面上是绝对不服输的。

更何况他这会儿正同乔皙说着话，却被明屹横插一杠子，怎么能不生气？

当下蒋一炜便开口了：“我和乔同学是正常的学习交流，你有什么资格管？”

“有。”明屹淡淡开口道，“你这种后进生，会影响她的学习进度。”

说完便转向乔皙，“不准加他微信……过去拍照。”

乔皙：“？？？”

大表哥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不过，虽然集训班的女生人数少，但乔皙再去教室前面拍照时，第一排已经被班上的女生坐满了。

韩书言笑着对她道：“乔皙你个子高，还是站着吧。”

“噢噢，好。”乔皙很有自觉地靠边站。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集训班的正式成员，只是借着附中学生的身份来蹭旁听的。

前排有女生喊明屹：“助教助教，一起来合影呀！”

明屹想也不想，第一时间便拒绝了：“不要。”

一旁的乔皙也很无语：“……”

不过好在是被簇拥在中间的老师开口了：“明屹，过来一起合影吧。”

既然老师都如此发话了，这回明屹没说什么，乖乖站在了第一排的最边上。

第二排有调皮的男生在老师的脑袋上面竖起手指比兔子，旁边人看见，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一时间老师的脑袋上瞬间长出了两只兔子耳朵。

后排的同学都“吃吃”的忍着笑。

乔皙忍不住朝前看了一眼。

明屹就站在她前面，因为他是站在平地上的，所以乔皙只比他矮了一点。

她的玩心也起来了，手有些痒，刚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如法炮制，也在大表哥的脑袋比一对兔子耳朵。

只是没想到她的手还没伸出去，明屹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右手伸过来，握住了乔皙的一只手。

少年的手掌宽大，轻而易举便将乔皙的整只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手掌温度较之乔皙要稍高一点，这会儿却像是烙铁一样熨着乔皙的手。

乔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挣开，谁料明屹竟然握得很牢，她连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那只手依旧稳稳地被他握在掌心。

明屹头也没回，只是低声用着仅有她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规矩点。”

大表哥干什么呀？

真讨厌！

乔皙怕被其他同学发现，当下便很仓惶的左看右看。

好在他们是站在最边上，又借着人群的遮挡，没人注意到这会儿底下两人的手正紧紧握在一起。

站在讲台上的楼管大爷笑眯眯地开口——

“小朋友们都快看镜头，来，三、二、一……”

乔皙赶紧抬起脸看镜头，随着众人一起喊着“茄子”，对着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

十五岁这年的夏天，乔皙和第一次喜欢的人一起，被定格在此刻。

等到散了后，乔皙背上背着书包，手里拎着那一大袋酸奶，“蹭蹭蹭”的跑到了明屹的座位边上去。

她的笑容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狗腿的意味：“大表哥。”

明屹瞥她一眼，将她手里看起来很重的那袋东西接过来，声音还是很冷：“干什么。”

乔皙发现，大表哥现在对她，好像还是有些爱答不理的意思。

想了想，乔皙又重新拿过他手里的那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语气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

“我之前不知道你没钱了，对不起。我给你买了酸奶，你看，和那天球球喝的——”

明屹的额角都被气得爆出了青筋——

“你还真拿我跟狗比上了？”

“不是不是。”乔皙赶紧辩解，“这个比球球喝的贵多了！”

明屹怒气冲冲：“一边儿去！”

乔皙：“……”

好凶的大表哥呀。

乔皙探着脑袋偷偷去瞧明屹的脸色，然后发现……

他在偷笑！

知道他真的不生气了，乔皙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她佯装要将那一袋酸奶提走，嘴里嘀嘀咕咕道：“你不要……那我给球球了。”

明屹不得不出声：“回来！”

乔皙咬住嘴唇，忍着笑停下脚步。

明屹黑着脸将乔皙整个人都给提溜回了自己面前。

乔皙的眼睛咕溜溜的转着，打量着自己面前的明屹，“不是都说不要了么？大表哥不讲道理哟！”

明屹嘴硬道：“……我拿回家喂菀菀！”

乔皙：“？？？”

家里还有斑比的呀，怎么也轮不到菀菀吧？

顿了顿，明屹又开口道：“别走，一起出去吃饭。”

乔皙赶紧偷偷去摸自己的口袋。

她今天带了钱包，只要不去太高档的地方，她还是能请得起大表哥吃饭的。

谁知明屹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当即便冷冰冰的问：“我在你心里有多穷？”

很、很穷啊。

毕竟连球球的酸奶都要眼红生气。

明屹揉了揉太阳穴，“我爸来学校了，现在就在外面等着。”

明骏是一早便打算对儿子兴师问罪的。

只是那晚过后第二天他便因为公务去了外地，不在家的这几天，也是每晚都要在电话里哄着自家夫人。

夫人整天里悲悲戚戚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从小就让他学奥数？奥数班的女孩子本来就少，他成天和男孩子混在一起。”

“还爱打篮球，篮球队里一群大小伙子光着膀子在一起……想想我就受不了。”

“一般女孩子追他他不搭理就算了，可家里的这个，长得这么漂亮，他连正眼都不带扫一下的……正常男孩子哪里会是这个样子哟！”

明骏试图安慰自家夫人：“……那要不多让他和皙皙接触？说不定多和漂亮姑娘相处相处，他兴许就转回来了呢？”

“你怎么回事？”原本还处于悲伤中的夫人立刻怒声道，“你儿子都这样了，还想着去坑人家姑娘？你们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明骏连忙赔不是：“是是，夫人说的对……等我回来就去和他谈心！”

“那你别太直接啊。”夫人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这几天我都没敢问他这事……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你千万别激他，有话好好说，告诉他爸爸妈妈绝不会歧视同性恋，但还是希望他能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男孩子，记住了没？”

明骏自然也是十分不解。

他想不明白，自家夫人平时人精似的，怎么碰上儿子这摊事，就跟瞎了眼一样呢？

虽然自己的脸此刻已经被抽得生疼，但明骏还是忍不住想问夫人一句——

你儿子到底喜欢男的女的，都到这会儿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明骏特意挑了中午去附中，就让司机将车停在校门口。

等了五分钟，没等到自家儿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骏将车窗放下来，叫住刚从车边经过的女孩，“娅娅。”

卓娅和江若桐双双停住脚步，看见明骏，卓娅赶紧笑着道：“明叔叔好！”

“乖。”明骏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个姑娘。

江若桐他是没见过的，因此便只对着面前的卓娅开口道：“你爸爸早先才和我通过电话，说是明屹欺负你了，是不是？”

见明骏这样问，卓娅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开口了：“是我不讨人喜欢，惹他生气了。”

“胡说！”明骏板起脸来，很不悦的模样，“他比你大，当哥哥的就是要让着妹妹的……这样，中午你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让这臭小子好好给你赔罪！”

卓娅心中一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恶，只是犹豫道：“可是……叔叔，我和同学们都约好了。”

“那没事。”明骏毫不在意，“把你那些同学一起叫上，你想吃什么？谭家菜行不行？”

卓娅不情不愿地点着头：“……那好吧。”

明骏让司机先将卓娅和江若桐先送去吃饭的地方了。

当然，卓娅口中的“有约”，不过是和江若桐两个人约好了去吃甜品。

之所以说“同学们”，不过是她随口扯出的谎来。

毕竟明骏说了，待会儿饭桌上要让明屹好好给自己赔罪，那不多叫几个人来围观，她之前丢的脸要怎么找补回来？

她打响了如意算盘，当即便在小群里叫了七八个同学过来，都是同届的新生，有男有女。

附中里曾有过传言，说是明屹的家世不凡。

只是大家都没太当回事，毕竟附中的学生家境个个优渥，寻常背景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而如今，看着明骏肩上扛着的两颗星星，众人都知道了，传言果然一点不假。

明骏让卓娅坐在自己右手边，又将自己左手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大家自然都以为他的这个位置是留给明屹的，直到乔皙和明屹一同出现在包间门口，明骏笑眯眯地朝乔皙招手——

“皙皙，坐我旁边来。”

大概是没想到乔皙也会出现在这里，卓娅和江若桐的脸上都闪过了几分不自然。

本来以为一起吃饭的就只有三个人，陡然见了一包厢的人，乔皙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一见乔皙，明骏就笑眯眯地嘘寒问暖起来——

“怎么瘦了？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都说了让你回家住，你阿姨天天都念叨着你。”

乔皙总感觉气氛不太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她只得硬着头皮接明骏的话：“我还好，没有很累的。”

“没哭鼻子。”明骏笑着拍拍乔皙的肩，转向席间的众人，“我们家的小公主也长大了。”

小公主……

乔皙被吓了一跳，差点将刚喝下去的水咳出来。

当着一屋子同学的面，明骏将自己面前的菜单递给乔皙，“才点了几个菜，剩下的都你来点。知道你喜欢吃这家的菜，所以才特意挑这里的。”

一旁的卓娅脸色发青，嘴唇被气得发白。

什么让明屹给自己赔罪？

还让自己把同学叫来？

她算是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下套了！

明骏这个老狐狸，分明是叫自己来给乔皙抬轿子的！

果然，不一会儿，明骏就看向坐在靠门方向的自家儿子，开口道——

“听说你上次还欺负人家娅娅……当哥哥的哪能这样？还不快给人赔罪！”

这对父子虽然平时处处不对付，但两人之间天生就带了层默契。

明屹看到这满包间的人，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要配合明骏演戏了，当下也不吭声，只是拿起杯子倒满酒，闷不吭声的灌了下去，然后一言不发的亮了亮杯底。

明骏看向卓娅，笑眯眯地问：“这样行不行？”

如此敷衍的赔罪……卓娅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几乎要被气死。

可明骏都这样发话了，她哪里还能说不行，当下便气呼呼的点了点头。

见她这边没了声息，明骏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乔皙身上。

“皙皙在家都被我们娇惯坏了，现在要上高中了，都生怕她适应不来……她和你们相处得还好吧？”

看这架势，在座的同学纷纷抢着道——

“乔皙性格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和她玩。”

“对呀，她成绩也好，新生夏令营她是全年级第一呢！”

“叔叔您放心吧，我们会帮您照顾好乔皙的。”

乔皙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明伯伯今天这一出，是在同学面前帮她撑场面，还顺带拉了卓娅来抬轿。

不顾乔皙在底下拼命扯着自己的袖子，明骏依旧笑眯眯道——

“皙皙呀，在我们家就是小公主，所有人就宠着她和她妹妹了。虽然皙皙是娇气了点，但性格可不坏，对人也是真心的好。”

此言一出，旁边人纷纷附和。

明骏又笑了笑，然后说：“小丫头性子软，也怪我们之前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没怎么和外人接触过，胆子也小……我们就怕有人看中了这点来欺负她。”

旁边有两个男同学已经抢先开口道：“叔叔您放心，以后在学校里我们都会多帮着照顾乔皙的，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其他人也附和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家都是同学，我们不会让人欺负乔皙的。”

卓娅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明骏转向了她，脸上是笑眯眯的，可话里话外，却是在逼她的表态：“娅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