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间风 Chapter 32

顶着明骏的目光良久, 重压之下, 卓娅终于缓缓点头, 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明骏眼睛里重新恢复了笑, 目光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性。

他摸了摸卓娅的脑袋，声音里带笑：“真乖……你比皙皙大，以后我们家小公主还要你多照顾呢。”

很多事情明骏不说不做，并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

就像是乔皙刚来到明家时，明骏自然也知道自家夫人会对她多有防备。

可那时他却不能多说也不能多做, 否则恐怕惹得自家夫人更加反感小姑娘。

当然, 明骏其实并不担心, 他知道小姑娘模样乖性子好，自家夫人喜欢上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喏，今早夫人不还为了小姑娘将他骂了一顿么？

至于卓娅，明骏一贯是知道的，这姑娘的娇纵跋扈在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

那天卓父打来电话时, 明骏心里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哪里是卓娅和明屹起了冲突，分明是卓娅和皙皙起了冲突。

小女孩之间的那些小心思, 在成年人看来，简直幼稚得可笑。

成绩更好、长得更漂亮、更受同学欢迎……这些都能成为一个女孩排挤另一个女孩的理由。

甚至是无比正当的理由，尤其是当前者的家世远远优越于后者时。

明骏承认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他疏忽了。

同样是从明家大门里走出来的姑娘, 他们不敢欺负明菀，但却敢欺负乔皙。

如今这群孩子, 个顶个的心眼多，成熟又世故，认定了乔皙不是正经的明家人，所以敢可劲儿的欺负。

而明骏今天当着乔皙的这么多同学的面，特意演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告诉所有人——

乔皙不是无势可依的孤女，而是明家的小公主，比卓娅还要更矜贵千百倍，是被明家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当然，还有一件事，明骏绝不会忘记。

这是他今天来的次要目的。

“我们家的小公主呀，”明骏摸了摸身旁乔皙的脑袋，然后又笑眯眯地看向饭桌上的众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臭小子盯上过。”

明骏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坐在对面的自家蠢儿子。

只是明屹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捞了一碗佛跳墙，老神在在的开始吃了起来。

牲口似的！

明骏气得在心里大骂。

当然，明骏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转而看向乔皙，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

“你呀你，还是太单纯，又不懂得拒绝人。有些臭小子就看中你这点，专门借着辅导功课的名义接近你，我跟你说，碰上这种小混蛋，你大耳刮子扇过去就是了。”

一旁的明屹听见，当即便在心里冷笑一声。

有他在，谁敢？

乔皙：“？？？”

日常的功课她完全可以自己应付，并不需要别人辅导呀。

难道……明叔叔说的是？

乔皙咬住嘴唇，压下心底的疑问，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明屹。

明屹依旧无知无觉，低头专心地吃着东西。

……这个人是牲口吗？

乔皙彻底无语了。

当然，饭桌上的其他众人同样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明骏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一茬。

“我们家的小公主，十八岁前可不许谈恋爱。”明骏笑了笑，“大家也帮叔叔看着点，要是有那种高年级的、仗着自己成绩好点，就敢打我们家皙晳主意的小混蛋，一定记得告诉叔叔啊。”

明屹眉头一皱。

他慢慢地放下勺子，终于意识到，明骏口中说的“小混蛋”……似乎与他有关。

直到这顿饭吃完，他被明骏拎进了洗手间——

跑去和宁家的小子厮混，还有意当着人家亲妈的面不穿衣服，自己的脸都被他给丢到姥姥家了！

想到这个蠢儿子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娘们儿唧唧的提了一袋奶，明骏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面前这个个头就快要超过自己的蠢儿子，明骏猛地一个熊掌拍在明屹的后脖子上，怒声道：“我让你给我装兔子！”

明屹是被打惯了，这会儿也并不觉得如何，但仍不由自主地高声辩解道：“……我没装！”

“没装？”明骏更加生气了，当下便怒目而视，“那你是怪你妈蠢？”

明屹不吭声了。

心里想的却是，没错，是有点蠢。

不过很快明骏又是一巴掌拍了过来，这回他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皙皙和你在一起的？”

明屹犹豫了三秒，然后“嗯”了一声。

想了想，他大概是觉得这话有歧义，对乔皙不利，于是又解释道：“她喝醉了。”

顿了三秒，明屹再次纠正道：“她是被灌醉的。”

明骏这会儿觉得手掌有点发麻，不然必定又是一巴掌拍过去了。

他改拿手点了点自家蠢儿子，语气严厉：“你要敢打皙皙的主意，我扒了你的皮！”

明屹皱了皱眉，试图纠正自己老父亲的说法：“是我看着她。”

顿了顿，他补充道：“看着她不让她谈恋爱。”

“放屁！”明骏气得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想监守自盗！”

尽管明骏常年忙于工作，照顾家里的时间远不及夫人长，但他自认对他们兄妹俩的了解要比夫人更加透彻。

明屹从小到大这副死德性，何曾见他为过谁出头？

隔壁老沈家的闺女从小学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也没见他多看人家一眼。

后来颜夏住进了明家，有同学来家里玩，好奇问：“颜夏，你是明师兄的妹妹吗？”

恰好被明屹听见，当即他便毫不留情的顶回去：“你还知道她姓颜。”

这话说得半点情面不留，晚上颜夏便躲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祝心音去哄了好一阵才哄好的。

后来颜夏被赶了出去，据祝心音所说，她原本还担心明屹会对小姑娘有感情，心里有抵触情绪。

但谁想到，颜夏消失后，他居然连半句都没过问，权当这个人不曾出现过一般。

哪怕是菀菀，先前有一次同学生日聚会，在外面玩晚了，又喝了啤酒。

明屹知道时就发了火，为了叫妹妹长记性，他在ktv接到人后，便拖着半醉的妹妹硬生生走了五公里回家，自此以后，明菀是再也不敢在外面喝酒了。

明骏先前一直都觉得儿子是没开窍，却没想到，他这一开窍，却是有些猛了。

皙皙才被接过来不到两个月，刚才饭桌上那些同学一个个就全都知道了她是明屹的表妹，这不是他自己到处说的还会是谁？

亲妹妹喝醉了要被拖骡子似的拖行五公里回家。

皙皙喝醉了，他倒是懂得借住别人家，正巧碰上人家妈妈，还知道装兔子把人家吓跑。

这不是没安好心还能是什么？！

当然，对于老父亲的指控，明屹表现得十分坦然，坦然到近乎无耻：“十八岁后再盗。”

见他这副不要脸的模样，明骏气得抬手又要揍他，恰在此时，外面传来轻轻两下敲门声。

乔皙在外头小心翼翼的问：“明伯伯，你们在吵架吗？”

明骏瞪了自家蠢儿子一眼，然后拉开门，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哪有？我就交代他几句话呢。”

乔皙打量了他们父子俩好几眼，没有发现大表哥有被打的痕迹，于是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同学们已经走了，到了这会儿，乔皙才终于有机会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吐出来。

她低垂着脑袋，有些不安地对着手指，声音细细小小的：“明伯伯，我知道您那样说是为我好，可总会被发现的……”

看着面前模样惴惴不安的小姑娘，明骏立即反问道：“发现什么？”

当然是发现她不是明家的小公主……

乔皙实在是没脸将“小公主”这三个字说出口。

“皙皙。”对上她向来和颜悦色的明伯伯，此刻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伯伯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来对待的。”

乔皙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和菀菀一样，就是我们家的小公主，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我们家不是多有钱的人家，吃穿上你也许比不过有些同学，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了。”

“伯伯把你从西京接过来，不是让你来这里受委屈的，一点也不行。”

“家里不行，外面更不行。”

“你记住了，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你头上去。你爸爸是怎么对你的，我就是怎么对你的。”

乔皙的鼻头发酸，眼眶很不争气的湿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她还很小，爸爸还很年轻。

过年的时候，她带了心爱的玩具去爷爷家，却被堂姐抢走。

她个子矮力气小，拉扯之间根本就抢不过堂姐，所以突然就冒出了一肚子的坏水，在两人争夺的当口突然松手。

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因为用力过猛，在她松手的一瞬间，堂姐“砰”的一声倒地，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见自己弄哭了堂姐，乔皙害怕极了，也愧疚极了，刚想要将表姐扶起来，闻声赶来的大伯母已经将倒在地上的表姐抱了起来，然后指着她破口大骂起来——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才这么点大就一肚子的坏水！”

那时乔皙虽小，可哪怕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话，却也知道了，大伯母是在骂她。

她那么小的一个人，看着被大伯母抱在怀里的堂姐，就那样懵懵的站在原地。

后来，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素来笑眯眯的爸爸，发那么大的脾气。

他连风度也不要了，指着大伯母的鼻子便骂了起来。

再后来，爸爸抱着她一路从爷爷家出来了。

路上她搂着爸爸的脖子，很不安：“爸爸……真的是我害楠楠姐姐摔跤的。”

不是大人们以为的、小孩子间玩闹无意摔跤，是她趁着堂姐最使劲的时候，故意使坏松手的。

可爸爸却不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知道了也不在意，只是告诉她，“爸爸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他不在乎你做对做错，他在乎的只是你有没有受委屈。

乔皙原本以为，爸爸走了之后，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在意她有没有受委屈。

可明伯伯……

一阵泪意涌上来，她慌忙低头想要擦眼睛，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随后略显冷淡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想哭就哭吧。”

乔皙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挣开，一旁的明骏就已经狠狠一巴掌拍上了儿子的后脑，怒声道——

“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明骏公务繁忙，回家的转天便又要出差。

因为一边要对夫人隐瞒自家那个蠢儿子对皙皙无比粗长的单箭头，一边又要以防猪儿子拱了家里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明骏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暗地里叮嘱女儿：“还有一周开学，这几天你就带着你皙皙姐姐到处逛逛，活动经费爸爸出。”

幸福来得太快，菀菀连眼睛都亮了：“真的？什么都包么？”

“当然。”明骏拍着胸脯作了保证，但又提了一点额外要求，“但是，只能你们两个人。”

明骏千防万防，自然是为了防备蠢儿子有单独接触皙皙的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防住了猪，可却没防住水灵灵的小白菜。

这天晚上，乔皙刚和菀菀去逛了一天的街回来，趁着菀菀回房间洗澡的功夫，乔皙见刘姨忙着准备早餐，家里也没其他人，便偷偷溜到了明屹的房间门口。

她试探性的敲敲门，声音压得很低：“大表哥？”

原本正在房间里看书的明屹“刷”的一下拉开房门，看着她，很冷淡的模样：“有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乔皙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狗腿的意味：“大表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球球啊？”

明屹淡淡的反问她：“现在有空了？”

乔皙赶紧“扑通扑通”的点头，“有的有的！”

明屹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然后道：“昨天叫你去的时候怎么就没空？”

乔皙沉默了。

因为心虚。

前天菀菀约她去北海公园玩，乔皙刚答应下来，明屹便突然出现，提醒她半个月后就是全国联赛，作为一个高中生，她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和他一起去市图书馆自习。

只是前一段时间乔皙累坏了，这会儿实在是学不进去了，只想先好好休息两天放放风，于是便婉拒了明屹的邀请。

没想到他生气了。

尤其是在乔皙和菀菀在外面玩了一天后回来，分别带了祝心音最爱吃的抹茶味布丁、刘姨最爱的焦糖布丁、以及明屹最讨厌吃的芒果布丁后……

他就更加生气了。

在明屹看来，芒果布丁是菀菀故意挑的口味，可乔皙居然没有阻止她。

乔皙自觉很无辜：“……我不知道你讨厌芒果。”

“你生日那天，”明屹语气淡淡的开口，帮她回忆，“吃蛋糕的时候，我把上面的芒果挑出来了。”

乔皙：“？？？”

当然，明屹觉得，知道这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毕竟他知道她最爱吃的……更确切地说，是最频繁吃的食物前十名。

在酸奶里吃到了黄桃会先眯一下眼睛，然后笑得很开心。

很爱吃草莓坚果混合口味的那一款麦片，但如果不小心吃到葡萄干，就会偷偷将葡萄干吐出来。

吃樱桃的时候，会偷偷往嘴里一次性塞五六个樱桃，然后会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像豌豆射手一样的将五六个核一口气“biubiubiu”发射出来。

他知道这么多，可她连他最讨厌的食物是芒果都不知道。

随后，明屹的怒火值在昨天达到了顶峰。

一大早刚起来，他便让哭气包今天和他一起去看那只寄养在宁绎家的狗东西。

谁知哭气包脑袋一梗，告诉他自己昨天就和菀菀约好了要去潭柘寺。

明屹想了想，便表示潭柘寺太远，几乎要到河北了，两个女生出省不安全，最好还是由他陪同。

乔皙欣然同意，但还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这一趟游玩会耽误他的学习。

明菀面上也是应承得好好的，但等乔皙一回房间去收拾东西，便压低了声音对自家哥哥开口道——

“活动经费是老明赞助的，你去要费用自理。”

现如今，连五毛一个的白馒头都吃不起的明屹，自然是去不起门头沟的。

明屹知道，哭气包那么希望他一起去，肯定会主动为他掏钱。

可他是坚决不会吃软饭的人。

因此明屹暗地里打好了算盘，要是他说不去，见没有他，哭气包肯定也不会去的。

这样一来，他既不用花钱，又能和哭气包待在一起。

直到——

乔皙戴上了帽子墨镜，抹好了全身的防晒，穿着一条背带裤，像只超级玛丽一样蹦蹦跳跳的出了门，走出大门好几步，才想起要折返回来看他一眼。

不过也就是一眼而已，连墨镜都没有摘下。

隔着墨镜的一眼过后，哭气包便很快乐地朝他挥挥手——

“大表哥，我们出发啦，你在家好好休息哦！”

明屹的脸都被抽肿了。

当然，此时快乐异常的乔皙，并未预料到，那天在宁绎家见球球的那一面，竟然会是这些天她和球球见的唯一一面。

等她再提出想要见球球的时候，明屹冷冷开口：“已经饿死了。”

乔皙皱着眉看他，很不赞同的样子：“大表哥，你好幼稚。”

顿了顿，又教育他：“你不能咒它。”

明屹冷笑一声，然后道：“你现在的分数，离能去看狗东西，还差得很远。”

乔皙愣了愣，有些没明白过来：“……什么分数？”

明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皮质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然后轻描淡写地念道——

“你连续玩了三天，现在是负三十分，积满一百分才能去看狗东西。”

乔皙一脸懵逼：“？？？”

当然，懵逼只是一瞬间。

等反应过来，乔皙的脸突然“腾”的一下就红了。

什么加分减分……怎么和她的小本本一模一样……

大表哥是不是偷看她的笔记本了？！

肯定是这样的！

乔皙心里一急，伸手就要去抢明屹手里的那个笔记本。

只是明屹手长脚长，手一伸便将本子举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长腿一伸，又成功地将意欲冲过来的哭气包挡住了。

“呀！”

乔皙脚下一绊，下一秒整个身子便往前一栽，随后一只手撑在了旁边书桌上，另一只手则撑在了……年轻男孩温热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为什么……大表哥的心跳……好像和她的一样快呢？

羞得满脸通红的乔皙慌忙收回手，扶着一旁的书桌想要站起身来，却在慌乱间将书桌上的一样东西带倒。

“哐”的一声响，书桌上的可乐罐被带倒，里面剩余的一般一滴不漏的全洒在了明屹的白衬衫上。

乔皙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身子，又低头去看他身上的可乐渍。

“对不起……你快换下来，我帮你洗洗，还能洗掉。”

明屹的心跳平复些许。

他面无表情的将衬衫脱下来，然后递给乔皙。

没想到他半点不害臊，这就将衣服脱了，乔皙拿过衣服便赶紧转过身，一溜烟的跑进了洗手间。

明屹跟着她一同进了洗手间，见她“哗啦啦”的放着水，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会洗？”

乔皙极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只是满面通红道：“你你你、你把衣服穿上啊……”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两下轻轻的扣门声。

随后是祝心音的声音：“明屹，是我。”

乔皙愣了愣，然后赶紧将手里的衬衫丢进水池里，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和祝阿姨解释。

只是明屹的反应比她更快，听见祝心音声音的同一时刻，他便将洗手间的门关上，然后将想要出去的乔皙按住，禁锢在门板和他的身体之间。

……然后对着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祝心音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衣服都帮你熨好了……我给你拿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