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宽慰,让那振武轻松了不少。他坐到老班长的身边,拿过老班长的烟袋锅,浅浅地吸了一口,说道“以前在东北老家的时候,我爹也抽着这样的烟袋锅,老旱烟是自己种的。我觉得挺有趣,偷着抽,结果被我爹看到了,用烟袋锅狠狠敲了我的脑袋,从那以后再没有抽过烟。”
老班长说“今天给你爹报仇了,多抽几口,你爹不会怪罪的。”
那振武把烟袋锅还给老班长“不抽了,今天灌进肺子里的全是小日本的硝烟,比这老旱烟冲多了,抽不出什么味道来。”
“你是让你爹打怕了。”老班长很平静“我们守在这里,嗓子眼里呛着小日本的硝烟,人间的烟火气就会旺盛一些。我不会说好听的,我留下来打这场仗,为的就是让老婆孩子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
那振武抽出背上的弯刀,用老班长的刺刀在刀把上刻下两道划痕,他对老班长说“我得记个数,以后回去好向收留我和我娘的夏先生报账。”
老班长笑眯眯的“我在山头上看到了,你这把弯刀是很锋利,你这个人比这把弯刀更锋利。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你使刀的身手,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大开眼界。”
那振武回报以微笑“对着小鬼子的脖子,挥刀的一瞬间,很痛快很解气。”
老班长用烟袋锅,指着还在阵地前收集枪支弹药的金兆文说“那小子终于正常了。我知道你处处护着他向着他,可他跟你当初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老班长曾经也护过我。”那振武收起自己的弯刀说“我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老班长是为了老婆孩子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他一个学生娃,放着好好的书不读,是为了什么来打这场仗的”
“倒也是”老班长略有所思。
那振武喊金兆文上来,拿过一支三八大盖,研究了一番。然后拉栓上弹,用站姿瞄着阵地前百十米开外的一个日式钢盔,一枪把那个钢盔打出一个洞,钢盔顺着山坡滚出好远。
他把那支三八大盖交给老班长“很精准,射程也远,穿透力很强,很好用。你带着枪法准的老兵,尽快熟悉这种枪,说不定明天会用得上。”
老班长起身带人熟悉枪械去了。金兆文恳求说“连长,我也留一支三八大盖吧。我的手不发抖了,明天我一定要打死一个小鬼子。”
“可以。”那振武说“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任何干扰的情况下,面对一个静止不动的目标,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击中。可我们面对的是战场的环境,要迎着对面不断射过来的密集枪弹,瞄着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光是手不抖还不行,要沉着冷静,将生死置之度外。越怕死死得越快,因为生死对决,胆怯了便丧失了主动和还击的能力。”
“连长,我明白了。”金兆文端着他新得来的三八大盖,站在阵地前练瞄准。
孟庭贵带着营部警卫班,送来补充弹药和给养。他巡视着激战后的阵地和山坡,听取了那振武的汇报,频频点头说“振武,你今天这一仗,可谓是万千将士瞩目。上至高层,下至你我,我们都没有跟日军交战的实际经验。你打出了中**人的军威勇气和风采,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打出了高超的战争艺术,为我们以后的作战积累了实战经验。”
那振武说“我付出了伤亡过半的惨重代价。如果不是日军轻敌和骄纵,伤亡可能会更大。”
“你孤军作战,伤亡是在所难免的。”孟庭贵的着重点显然不在这方面“再者,你打出了歼敌一百余人的骄人战绩,给日军以重创,这是难能可贵的。上午的伏击战,别说是日本人,我和高志忠跟你这么熟悉都没有想到。只带着六挺轻机枪埋伏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匪夷所思出其不意,又借机烧毁杂树林,阻滞了日军的反扑和进攻。一石二鸟之计,了不得、太了不得了令人拍案叫绝,这不是在军校里所能学到的。”
那振武说“当时我也是突发奇想,总觉得不能硬拼。”
“突发奇想,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孟庭贵兴致盎然“日军的两次进攻,不也是被你的灵活用兵给打退的吗战果显著战绩卓然,打出了经典战例,整个战区都在关注你把守的这个牛犄角。师部的电话打到团里,询问指挥官是谁。团部已经为你请功,首战大捷之功,并承诺关键的时刻,会给你一定基数的炮火支援。”
那振武很是焦虑“孟大哥,我现在急需补充兵员。这样打下去,我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
“我和你高大哥岂能不知”孟庭贵表情凝重“据可靠情报,日军主力部队已经到达,明天会发起全面进攻,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兵员。我们俩商量来商量去,只能把营部直属警卫班带来补充给你,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吧。”
那振武说“这个我不能接受。战况瞬息万变,如果营部遭到攻击,你和高大哥岂不危险”
孟庭贵拍着那振武的肩膀“你高大哥特别让我转告你,这不是上级对下级的恩威并重,而是尽兄弟的一份情谊。你明天会承受更大的压力更大的伤亡,希望你不负众望,坚守住牛犄角,挫败日军进攻的锐气。并多多保重,我们兄弟以后还要继续并肩作战。”
“孟大哥,保重”
那振武庄重地举手敬礼,孟庭贵庄重地举手还礼。这是军人之间的相互敬重,也是兄弟之间的惺惺相惜、大战之前的重托和守望。
夜幕降临,战场上寂静下来。激战了一天还活下来的士兵,躲在防炮洞里,抱着武器横七竖八地席地而眠。受了轻伤仍有战斗力的,留下来继续战斗,在他们疲惫的鼾声中,夹杂着轻微的痛苦的呻吟。
在血与火中滚过,安宁的睡眠成为奢侈,成为唯一能够摆脱残酷现实的方式。
那振武只是闭了闭眼睛便翻身坐起,他放心不下,担心日军夜袭。他的兵需要充足的休息,前沿阵地的观察哨上,只留下营部警卫班在担任警戒。他对那些没有见识过日军凶悍的青瓜蛋子,并不是完全地信任。
对面的侯二柱翻了一下身,左臂的伤痛让他咧了咧嘴,皱了皱紧锁的眉头。但愿简单的包扎处理,不会让伤口发炎,否则,他那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身边的金兆文倒是睡得踏实舒展,侧身搂抱着他的三八大盖,轻微的鼾声像一只小猫咪。在阵前能够如此轻松自在地睡觉,当然称得上是一名经过战火历练的老兵。
那振武轻轻起身走出防炮洞。金兆文听到响动警觉地睁开眼睛,捂着嘴打着哈欠,看见连长不在身边,毫不迟疑地爬起来跟在连长的身后。
那振武巡查了一遍明哨暗哨,观察了一阵子日军驻扎的小火车站。那里也是暗着灯光,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小鬼子也是人,激战了一天,他们也在舔舐着伤口。
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半空,月光清亮柔和。如此柔美的月光月色,只应照耀着人间,而不该泼洒在激战后渗透着血液的焦土上这让人心中陡然生出悲伤、悲凉、悲怆,恍若虚幻的梦境一般。
那振武站在战壕里,不愿意再去想有关战争的一切,突兀地问身边的金兆文“小金子,在学校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女孩子”
金兆文愣怔了一下,随后诚实地回答说“有,可她不喜欢我。有的同学欺负我,推搡我踢打我,我不敢还手,她说我缺乏勇气,不像个男子汉。所以我从军了”
那振武又不想说话了。小金子能活过明天吗他还有机会向他喜欢的女孩子,证明什么是真正的勇气吗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