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第22章 孤军

罗振东发现，位于被烧毁的杂树林边缘的日军掷弹筒阵地，对山头上的威胁最大。他把手下的三个班长叫到身边，开始他的部署“山头上一旦开始反冲锋，两挺轻机枪全部用来对付小鬼子的掷弹筒阵地。一班跟着我去夺小鬼子的掷弹筒，二班三班正面冲击，配合山头上的反击。”

山头上吃紧的时候，他数次按捺不住想带人冲上去，端掉日军的掷弹筒阵地，减轻山头上的压力。可理智告诉他，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这三十几号人冲上去，还不够风头正劲的日军塞牙缝的，也不是那振武所要的时机和效果。

罗振东有点替那振武感到遗憾和惋惜。如果那振武手上有更多的兵马，按照他的用兵思路和策略，完全可以迂回包抄偷袭日军的炮兵阵地，将这股孤军深入的日军全部吃掉。

整个伏牛山地区，只有牛犄角这个山头激战正酣打得猛烈，其他的阵地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平静如初。可是，所埋伏的千军万马却是按兵不动，没有一兵一卒的增援，更不要提炮火的支援。

依旧是保存实力，依旧是各自为战，眼睁睁地看着那振武独自跟日军打消耗战。

整团整师，就是如此这般地被一个个消耗掉的。

当看到那振武挥着弯刀，身先士卒发起反冲锋时，罗振东命令两挺轻机枪同时开火，一下子将掷弹筒阵地上的日军干掉了大半。

士为知己者死他带着一个班猛扑上去，试图抢夺几具掷弹筒，带到山头上交给那振武，也会增强一点防御火力。

另外两个班按计划横向里猛冲，从侧翼给溃退的日军插上一刀。日军的侧翼突然遭到打击，不知道还埋伏着多少兵力，害怕被包围吃掉，山脚下的炮兵扔下步兵，率先独自撤走。

即使是遭到猛烈的攻击，日军也不会轻易丢弃自己的武器，尤其是攻坚的武器。一挺歪把子机枪，暗藏在被烧毁的杂树林中突然开火，掩护残余的掷弹兵撤退。

罗振东手下的弟兄一下子被扫倒了几个，他宁死不退，依旧带人猛冲，向杂树林中投掷出手榴弹。几声爆炸过后，那挺歪把子依然在开火，弹道贴着山坡横扫过来。

他一个侧扑翻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到杂树林边缘，再次近距离地投出两颗手榴弹。歪把子彻底哑了，他手下的弟兄们猛冲上去，跟山头上冲下来的弟兄们会和。

付出十几人伤亡的代价，终于抢得两具掷弹筒，十几发炮弹。

日军全面溃退，那振武已经带人冲到近前，罗振东却站不起来了，肚子上的两个枪眼，汩汩地冒着鲜血。他用力地睁着眼睛寻找那振武，想告诉他，他抢到了掷弹筒，他还想跟着他继续打鬼子。可他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慢慢地闭上。

那振武带人一直冲到山坡下的那道沟坎上，才停下追击的脚步。还活着的弟兄们傻呵呵地笑着喘息着叫骂着，似乎不相信被他们追击的是日军，似乎不相信单凭着他们微薄的力量可以碾碎日军。尽管非常疲惫，可他们觉得还可以继续追击。

金兆文更是站在最高处，对着已经远退的日军大声喊道“小鬼子你们听好了，我们连长叫那振武，脖子硬的再来。”

“回防迅速清理战场收集武器。”那振武大声下着命令，没有喜悦没有怒火没有任何感**彩。

他暗自关注的是，他的手下还剩下多少弟兄。他的目光左右横扫了一眼，心中便有数了，心底不由得涌出阵阵寒意。

他把弯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收刀入鞘，沿着一片狼藉的山坡缓步上山。

抬下受伤的弟兄，掩埋战死的弟兄，清理战场收集武器弹药，这些琐事不需要他来操心，他也顾不上操心。日军暂时不可能再度发起攻击，晚上会不会发动偷袭明天呢还能坚守多久

他看到了躺在那里的罗振东，鲜血已经流干，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笑意。

一个不肯服输不肯败退的中**人，带着他的弟兄半路加入连队，执行伏击任务。为了抢夺几具掷弹筒，他倒下了，他带来的弟兄也只剩下了半数。他是值得尊敬的。

那振武庄重地给罗振东敬了一个军礼，让人把他埋葬在山脊上，继续缓步上山。

残阳西斜，一大片阴影笼罩在山坡上，山坡上激战后的场景仍然触目惊心。弹坑密布，四处散落着各种完整的或不完整的枪械，战死者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硝烟逐渐地散尽，而血腥的气味却变得更加浓重。

那振武并非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场景，甚至可以说见怪不怪，视若无睹。而战况之惨烈，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日军的尸体占多，他的弟兄们的尸体占少。更令他感到快慰的是，今天亲手斩杀了两个小鬼子，虽然不能把鬼子的脑袋瓜子祭奠在父亲的坟前，可也足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孤军作战，狭路相逢勇者胜他这样激励自己。

金兆文跟在他的连长的身后，一路捡拾着三八步枪和香瓜手雷。一个脑袋中枪的小鬼子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香瓜手雷。他扒开那只肮脏的手，把那颗香瓜手雷据为己有，装进自己的背具里。

他是那么自然地做着这一切，像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兵。

他的杀敌战绩仍然是零，可他手中的刺刀，随着连长的一个闪身，误打误撞地刺进了一个几乎是掉了脑袋的小鬼子的后背，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更恐怖的事情吗这要是说出去，还不得让弟兄们笑掉大牙。

当时，他战战兢兢地想拔出自己的刺刀，可是拔不出来。而那个仅靠一点皮肉相连的脑袋，也跟着他的刺刀晃来晃去的。他尽可能地忽视那颗几乎是掉了的脑袋，踩着小鬼子的后背，这才用力拔出了刺刀。刺刀上沾有斑斑血迹，之后奇迹发生了，他不再手发抖心发慌了。

那么多的弟兄战死了，下一个有可能是自己或许人人心里都不愿那么想，可人人嘴里都会这么说。趟过最惨烈的人间炼狱，战胜了恐惧感之后，他觉得战场上的事情变得简单了。

他的肩上背着三支三八步枪，抻得左侧腋下很是疼痛。仔细一检查，腋下的衣服上被子弹钻了一个洞。他用手指捅捅那个破洞，摸摸自己的腋下，暗自庆幸着，好险好悬子弹擦着肉皮飞过，只留下一条浅浅的伤痕。

他没有声张没有包扎，愤愤地想你打我一枪，我扎你一刀，你没有打中我，我刺的是已经死去的你，再公平不过了。

那振武回到阵地上，正在带人抢修工事的侯二柱，脸色不是很好地对他说“伤亡过半，一排长和三个班长阵亡。”

预计之中。那振武对侯二柱说“二柱子，你跟重伤员们一起撤下去养伤。”

侯二柱恼怒了，咆哮着“振武，你我兄弟一场，打小日本的第一仗，你就让我当逃兵独自活命，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别说是伤了一条胳膊，就算是丢了半条性命，我也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

那振武笑笑“开个玩笑也不行吗有跟我叫唤的功夫，早把战死的弟兄们掩埋了。”

“以后少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侯二柱气嘟嘟地走了，带人把阵亡的弟兄，掩埋在鬼子的炮火打不到的地方。

那振武找到老班长，并非是下命令“一排长和罗振东阵亡了，两个排合并，得交给老班长来领头。如果我和二柱子都阵亡了，活着的弟兄还得依靠老班长带着继续杀下去。”

“我服从你的命令。”老班长不再推辞，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袋锅“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明天会有一场硬仗，我用鼻子都能闻出来。你不用忙着提前交代后事，连队还是放在你的手上，弟兄们还是跟着你，才是最稳妥最可靠的。”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