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第5章 小孩子的世界

那五爷带头抗争、拒不交出土地的事件渐渐平息了，蓝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国民政府、张学良张少帅都放弃了东北的大片肥沃土地，可老百姓们还得活着、还得过日子不是

蓝旗大河边的千亩良田被改成了水田，栽种着日本人的水稻，蓝旗的村民们只剩下少量的山坡地，供他们自己耕种。村里的青壮劳力，被迫成为大和农场的职工，为日本人春种秋收，可他们别想吃到一粒大米。

大米作为日本人战时的战略物资，私自食用军粮是要掉脑袋的。

秋天，那振治背着一捆干柴，赶着四只小山羊，从大谷山上走下来。我爷爷告诉他，把这四只小山羊养大养肥，他就可以进学堂读书。为了坐进学堂里，他天天到大谷山上放羊，顺便为家里打一点干柴，留着冬季取暖。

四只小山羊撒着欢地走在前面，那振治挥着鞭子跟在后面。走进村口时，他看见那振民领着一帮小孩子在那里玩摔跤。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把野山榛子，给那几个比他还小两三岁的孩子们吃。

那振民用牙齿咬着野山榛子，咔咔作响，吐出硬壳问道“振治哥，山上的榛子多吗下午你带我一起去放羊，我自己去捡榛子，好吗”

“用石头砸，小心把牙硌掉了。”那振治提醒着，他说“山上的榛子不多，要满山四处去找，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你想跟我上山放羊，吃完午饭在这里等着我。”

那振民答应了，那振治赶着羊回家。走到自家院门口时，他看见邻居家的那个日本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院门外玩沙子，嘴里喃喃自语，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明白。

他把背上的干柴扔到柴禾堆上，冷眼而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女孩。来了大半年的时间，一直没有人跟她玩，谁会跟一个言语不通的人一起玩更何况家里的大人，都不准自家的孩子跟她玩。

小女孩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那振治。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怯怯的期盼的神色。

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大半年以来，她一直这样看着他。很多被孤立的小孩子，都是用这种眼神去乞求同龄人。

那振治很想走过去，可是，爹娘的警告令他胆怯，他害怕木棍子雨点般落到自己的屁股上，更害怕进不了学堂。

他把羊赶进院子，关进羊圈里。摸了摸衣服口袋，口袋里还有不老少的山榛子。他走出院子，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榛子放到上面，用一块小石头，一个一个地砸开野山榛子坚硬的外壳。

他知道日本小女孩一定会注意到他，他不看她，只管砸着榛子，直到砸了足足有一捧的榛子仁。站起身看看四下没有人，赶快跑到小女孩的身边，把榛子仁全部装进她的上衣口袋里。又怕她不知道这是好吃的东西，拿起几个榛子仁放到她的嘴里。

小女孩嚼着榛子仁，胖嘟嘟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开心的笑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

那振治也笑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榛子，装进小女孩的另一个口袋里，说了句“不能用牙咬，要用石头砸。”

小女孩笑出了声，很好听，又摇摇头。那振治比划了一下用石头砸榛子的动作，见小女孩点头了，这才偷偷摸摸地跑回家。

吃过午饭，那振治拿起放羊鞭子，依旧赶着羊上山。走出自家院门，他看见小女孩站在她家的院门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她一直等在那里。

那振治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赶着羊从小女孩的身边经过，穿过一条小胡同，直奔村口。

那振民并没有如约等在村口，他喊了几声，仍然不见那振民的身影。就在这时，他发现小女孩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走过去，把小女孩扭转身，轻轻推着她，让她自己回家去。小女孩倔强地站在那里，无论怎么推她，就是不动地方，身子一扭一扭的。他不再管她，也不再等那振民，赶着羊穿过官道，直奔大谷山而去。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甩掉小女孩。小女孩已经赶上来，跑到他的前面，用手去摸那四只小山羊白白的绒毛，跟着小山羊四下奔跑着，嘴里清晰地喊着“小羊，小羊”

那振治不知道小女孩是怎么学会这句汉语的，又是跟谁学的，难道日本那个地方也有羊日本的羊跟这里的羊是同一个品种吗

他走过去，问小女孩“你会说话呀”他觉得，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话，就等于是不会说话。

小女孩开口说话了，依然是他听不懂的话，可神态很快乐。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惠子。”小女孩这会儿会说话了，只是咬舌音很重，听起来不那么顺耳。

那振治觉得很奇怪“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呀”

惠子用力地点着头，两只圆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振治开心地笑“你说你，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人话，谁愿意跟你一起玩。”

“学”惠子认真地说着每一个字“哥”

“我不是你哥。”那振治大人似的无奈地说“好吧，我带你上山去玩。不过，要是我爹娘打我，你得为我证明，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上山，不是我要带着你，你听明白了吗”

惠子依旧用力地点着头。

四只小山羊在前，两个小孩子在后，沿着一条崎岖的山道缓慢地上山。一路上，惠子像只飞出笼子的小鸟，欢呼雀跃地采摘着山坡上盛开的野花，还把几朵黄色的野菊花，插在那振治的鞭杆上。

那振治不忍心把那几朵野菊花甩掉，鞭子一直拿在手上，赶羊的时候，用脚踢用手拍用石头打。

在半山坡上，那振治找到了一颗榛子树，树上的榛子大部分都被人打光了，只在高高的树梢上还残留着一点。他告诉惠子，树梢上毛茸茸的一团，里面包裹着的便是榛子。

惠子很期待地看着他，他捡起一截很粗的干树棍，用力向树梢上甩去。无奈人小力气小，干树棍在半空中落下，根本打不到树梢上的榛子。

那振治本来有些泄气，可看到惠子期盼的目光，又于心不忍，只好另想办法。他把鞭子交给惠子，自己手脚并用，费力地攀爬到树上，站稳后用力摇晃着树枝。树梢上的榛子，噼里啪啦地纷纷落下。

惠子站在树下，仰着小脸捂着脑袋，兴奋地高声喊着“哥，哥”

树梢上的榛子摇干净了，那振治爬下树，跟惠子一同在杂草里捡拾榛子。剥去毛茸茸的外壳，里面才是可以食用的榛子。他把剥好的榛子，都装进惠子的衣服口袋里。

惠子拒绝着，掏出榛子往那振治的衣服口袋里装。那振治用手捂住惠子的衣服口袋，对她说“都给你了，让你吃够了算。”

惠子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你不要叫我哥。”那振治警告说“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我说的话让我爹娘知道了，非得打我一顿不可。再说，我也不是你哥，也不想做你的哥。”

惠子委屈的表情，很像是马上要哭的样子。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