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事情总没有那么容易。
一切也不会如同大家想的那么轻松。
当大家想要找到源赖光的时候, 安倍晴明表现表达出了相当的不配合。
鬼切想要像他之前找茨木一样,用安倍晴明的能力来寻找源赖光,但无论是那个神秘的赖光大人还是这个时代的源赖光, 他都打定了主意不插手。
他装作普通的小纸人的样子,却偏偏死死地贴在鬼切的衣服上拿不下来,脱了外套就又出现在里面一件衣服上, 鬼切自是不会脱光了来看他会不会紧贴在他身上。
本能的,他抵触那种裸露的感觉——而他无比清楚这种认知来源于源赖光的教导, 妖怪是没有羞耻心, 也不真的那么在意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
但他会感到羞辱和不情愿, 只是因为他曾受到了良好的人类礼仪学问的教化和指导。
酒吞童子虽然失去了记忆,依然是个开朗的且善于交友颇有大将风范的鬼王。
他和鬼切很快就聊到了一起,虽然没有过分喜爱酒, 但鬼切曾跟着源赖光见识过不少美酒, 两个人奇迹地能够谈到一起。
茨木童子的目光总是会落在酒吞童子的身上,鬼切能感到他似乎痴汉的对酒吞的纠缠里带着担心和忧虑,这种关心的姿态和模样,竟让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曾经与源赖光的相处。
“不,那个男人……他只是在利用我, 这是不一样的。”
然而,让鬼切无比痛苦的是,不论什么,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源赖光。
他知道, 自己的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可能完全摆脱这种阴影。
源赖光对他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自身体到灵魂,全部的、完全的被他影响和改变。
鬼切只要稍微想到,那一位赖光大人,哪怕余光看到尾指上似乎消不去又即将破碎的戒指,就会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一种心痛。
鬼切感到自己连呼吸都似乎带着某种疼痛,他像是被搁浅在海滩边的鱼,靠着一点点海水打来盖过的滋味,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
可他能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在急剧地死去;
心跳还在,甚至力量也在变强。
但是那种疲惫的痛苦的甚至绝望的滋味怎么也消散不去。
他摆脱了“生成”的控制,却无法逃离这种难熬的滋味。
“又在看这个戒指啊……”
一直装死好多天的小纸人安倍晴明不知什么时候从他的背后蹦哒到了他的肩膀。
在鬼切又一次看着快要碎裂并且咒文正一点点以缓慢速度消失的戒指的愣怔走神的时候,安倍忍不住打断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不关你的事。”
鬼切立刻把手拢紧,并不太高明地握拳掩饰了戒指,拳心向上一点不让安倍晴明看到。
“是为什么会给你呢”安倍晴明笑意满满地提问,“你知道,戒指在后世……可是有很重要的含义的。”
“你闭嘴。”别的不说,能够说过狡猾的安倍晴明的人,鬼切觉得只有源赖光了。
这是两个骗子!
“啊,你知道……”虽然鬼切拒绝他说话,但其实谁也阻拦不了安倍晴明想要开口。
尽管并不是想要听他说鬼切和源赖光的八卦,但几个妖怪还是能够顺当地听到他的言语。
“在后世,戒指可是有定情之物的意思在啊。”安倍晴明突然笑了一下,“哪怕,原本它不是个一次性的,现在倒是真的成了一次性呢。”
鬼切听到他的话,脑海空白了一瞬,他记得源赖光说过他是可以用它许一个愿望,但是安倍晴明说,“它不是个一次性的戒指”
“什么意思”酒吞童子看出来鬼切的在意,但是他又死不肯开口,他便好心地开口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安倍晴明看向酒吞,话却在鬼切耳边,“戒指上的咒文非常复杂,可以说是极近完美,制作的材料是血液。哪怕这具备召唤和感应能力的阴阳咒术消失,其他的咒文也不会被因此破坏,所以戒指的形态……还是能够一直保持着的啊,并且是不会影响其他咒文的运作的。”
“这上面的咒术有什么意思”
“这可就多了。”安倍晴明一步一步走下他的肩膀和手臂,到了他右手手腕边。
“不过大部分的咒术,在属于鬼切的那部分鲜血被抽出来之后,就是去了效力,已经被破坏了。”
“这种损毁除非他本人来修复,否则我也没办法挽回呢。”
安倍晴明似是爱怜又或者是赞叹地隔空摸了摸戒指,鬼切莫名觉得咒文消失的速度变慢了。
“这种小把戏坚持不久的,这个戒指早晚会彻底破碎。”
“现在,也许它只是应承你的执念,而始终保持着最后的一点形吧。”
“毕竟,名是形的根本,”安倍晴明看向鬼切,“在你承认它是个戒指的时候,自然就赋予了它一部分的效力,名是具备很强大的力量的又是最简单的咒。”
“我不明白,你不要胡说。”
鬼切垂下了眼眸,拒绝了安倍晴明一部分言语中的意思。
“可是,鬼切啊……”
安倍晴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与此同时,还有那么几分渺然。
“这个戒指上作为掩饰的咒术还没有完全损毁呢。”
“换句话说,它会显形出来,只是因为你想要让他出现。”
“你还没意识到吗”
像是一个小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随着安倍晴明的话,鬼切脸色瞬然惨白。
“你想要寻找到源赖光的执念,甚至不足以匹敌……”
“你对他的思念啊……”
“你已经不是那种生成的状态了,不会被执念捆缚住所有的心神。而且给你这个戒指的,是那位源赖光大人,不是你目前正在寻找的这位。”
“戒指暗示了你想要见到的人,你想要见到那个送你戒指的主人——这滴鲜血的主人。”
“如果仅仅是因为仇恨——”
“住嘴。”
鬼切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安倍晴明的长篇大论。
“我不会见他,我也……不会再见到他。”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找到源赖光,把酒吞童子的力量拿回来吗”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的话……”安倍晴明再度笑了一下,“那么,确实是如此。”
“不过,我倒是不能陪你们一道了,毕竟我家还有位爱操心的博雅等着呢。”
猝不及防被他话语中的信息量砸到,几个妖怪面面相觑。
随后,他们都觉得牙有点酸了。
这阴阳师安倍晴明,怎么是这个鬼德行的
至少他们看到的这位附身于小纸人式神上的阴阳师,和他们从小妖怪们口中听说的那个温柔和善的人,想象不到一起去。
面对落在地上似乎彻底失去生机,一看就是与平常纸张别无二致的东西,他们都感到了一点无奈。
任性至极,还有点喜欢看人好戏,仗着本领高强简直有种为所欲为的肆意感。
不同于平安京不少贵族们推崇的那种文雅温柔,他身上有一种超然和看透的洒脱,虽也是温文尔雅,但到底有些不同。
至少这种在豁达和狡猾间收放自如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走吧,这里距离平安京不远了。”
茨木童子缓缓地道。
“我能感到笼罩在平安京外的阴阳师们的结界保护正在变弱。”
“看来不止源氏式微,其他的阴阳师也不堪大用啊。”
酒吞童子没有相关的记忆,感触不深。
但作为曾经四处挑战又名声“远扬”的大妖茨木童子,他就要清楚得多了。
想要平安京沦陷的,绝不止他们一个。
远的不说,近的不就有九尾大妖玉藻前搞了几次大事情吗还差点让他成功了。
也不知道平安京那个安倍晴明和他怎么商讨的,竟最终让九尾狐玉藻前放弃了毁灭平安京的计划。
不过那破损的防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修好的,再加上神道也在衰弱,信仰减少,高天原的神也插手极少了。
没了庇护,人类实在弱小。
“嗯。”
鬼切再度敛眸,论起平安京和阴阳师的事情,还有哪个妖怪比他更清楚的呢
没想到离开回去,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却在眨眼之间天翻地覆。
鬼切凝视着那枚破碎但也美丽的戒指,心情无比复杂。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咒文和安倍晴明的加持能够让血戒存在多久,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如果他对这个戒指真的许愿了,不论能不能够成功,戒指——总是会立刻破碎消失的。
鬼切发自内心地不想要它消失。
他痛恨那段过去,痛恨那愚蠢的被蒙骗的自己。
但他骗不了任何人,连自己的心都欺骗不了。
他不可能真的完全抛离这段过去,哪怕他作为恶鬼新生。
在那些对已经是妖怪的他无比痛苦和黑暗的记忆里,有着哪怕是让现在的他都感到无比欢愉和快乐的碎片。
至高无上的欢乐,达到极致的痛苦,都只来自于一个人——源赖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