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以前也好敛财, 一整箱的美玉珍珠, 明晃晃地几乎扎穿了眼珠, 她立时喜上眉梢, 正欲问殿下这是何人所赠,回头见殿下不那么愉悦地端起了一盏茶,
只留下一道难以分辨出喜怒的背影, 便冲那两搬运大箱的亲兵问道:“这是谁送的?”
两人面面相觑, 均道:“这是羌人的屠祉王子所赠。”
“赠予太子妃作谢礼。”
卫绾懂了。
她恋恋不舍地朝一整箱的珠宝盯了半晌,才又说道:“你们抬回去吧,我不收。”
“这……”两名亲兵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 况太子殿下又在一旁,也一言不发。
卫绾道:“魏人讲大恩不言谢, 既是救命之恩,
至多以人情来还,赠送珠宝反而显得俗气了。你们原物奉还之时,请同屠祉王子说,我夫君便已是大魏太子,这些珍宝我并不短缺,我若想要,
太子自然送我,王子心意我心领了。”
他们又对视了眼,便都一咬牙, 说道:“好。”
便哼哧哼哧地搬动着大箱子出去了。
卫绾实是惦记满箱的珠宝,她长这么大,
还从未见过真真正正的可以属于自己的一整箱珠宝,连当日出嫁的嫁妆,也因为转手便成了殿下的,她一眼都没有瞧过。于是不舍地跟到了帐帘处,紧盯着他们将大箱抬远了,才默默地回转身来,叹了口气。
回身时便撞见殿下目光幽深望着她,卫绾心跳蓦地加快,她走了上去,柔软的玉手覆住了他持盏的手,眨了眨眼,“别的男人送我甚么我都不稀罕,唯独殿下送我的珠链,我最是喜欢了,可惜太过珍贵,我不敢带出来,不然让屠祉长长见识,他就不敢送我甚么了。”
夏殊则明知她说的假话,只为哄自己,但只要她愿意哄,这坎儿随意便过了。
他放下了茶,将人抱入了怀里。
卫绾拍了拍殿下的背,低声道:“殿下,我想替你上药。”
“之前我配好的药,从陇西拿来了,应是万无一失的,殿下你能让我试试吗?”
卫绾先前怕不能对症,后来无意中撞见他敷用的销肌膏,她心眼多地留了小块,仔细分析了成分之后,对原来的药膏多加了几味药引,应当可以除去他身上的伤痕了。
夏殊则于是被推坐在床,任由卫绾扒开了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卫绾小心地挑了一指药膏替她敷上去,道:“殿下还觉得我会离开你吗?”
夏殊则道:“孤不知。”
卫绾垂下眼眸,慢慢地在他胸口,替他将药膏揉开,轻抚过去,“除非殿下你变心了,不再喜爱阿绾了,不然,我也很不想离开殿下。因为除了阿兄之外,殿下是第一个待我这么好的男人。”
“殿下以后再不要做自伤之事,我没说过,我会心疼的?”
他忽然睁开了眼,卫绾的脸已近在咫尺,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碰。
蜻蜓点水的吻过后,她攀住了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前不久表兄在的时候,殿下心中很不愉快。只是他是为救我而来,又是我有着亲缘关系一道长大的表兄,哪怕没了前世那样的情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放任他不管。当时他流了太多血,我一时惶恐怕他那文官体格撑不住,便先去为他止血、治伤……但我心里明白,我是殿下的,我最惦记的最心疼的人,是殿下。”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覆在自己的胸口,将由缓到急的心跳都给他听。
夏殊则望着她不说话,耳朵却已红了。
卫绾如同民间最温柔的妻子一样,为自己的丈夫上药,替他将衣衫理好,挨着他坐到了一旁,执起殿下的手,将手背也替他涂抹了药膏。
夏殊则仿佛有些出神,便没有抑制住,唇边溢出了一声咳嗽。
跟着便不再能控制住,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卫绾知晓他受伤之后又受了寒,这些时日只是在她面前时忍着罢了,上药之后,便道:“殿下感染了风寒,不要过于劳累,好好休息养好病,才有余力去做陛下交代的大事。”
这时好像无论她说什么,殿下都乖乖听话,他早已顺从地躺了下来,卫绾替她拉上了被子,见他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仿佛不肯她离去,但倔强,不肯说。
卫绾想自己也没有事做,大不了做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也脱了鞋袜钻进了被中,手紧紧搂着她的殿下,温声道:“我陪着殿下,哪里也不去,睡吧。”
夏殊则发出低而沉的一道回应,闭上了眼睛,等了许久,身旁的男子似已沉沉睡去,卫绾才从假寐之中挣脱,胆大而肆意地打量着身旁睡容安稳的人。殿下尚且要为她吃醋,可不想他自己生得如此貌美,她往后不知要喝多少坛子醋。今日拒绝屠祉的一番好意,是因为她觉得,如果将来有一日女子对殿下表现了这样的心意,他也会替她不容情地拒绝,她和殿下身份有别,但却已是夫妻,无论旁事,但感情上需要平等对待,如此方才能经营得长久。
只是,她实在是惦记,那整整一箱的珠宝啊。暖玉明珠,龙晶雀绿……
搂着自己的手臂忽然收紧,卫绾怔了怔,却听到身旁迷迷糊糊一道沉音:“你要,孤送你十箱。”
卫绾只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分毫没有透露出来,闻言惊讶地偏过头,“殿下你……”
“装睡”二字没出口,她望见殿下仍闭着双目,未曾醒来,方知方才那一句不过梦呓,不禁感到滑稽,又心疼起来。算了不想那口大箱子了,正如她回绝屠祉豪气干云的那番话,她夫君乃是大魏太子,她想要多少珠宝都不缺。
她的脑袋从枕上滑了过去,趁殿下熟睡,偷亲了他一口,心如鸣鼓地闭上了眼睛。
在草原耽搁了又一个月,安顿好了诸多事宜,便要准备离开了。
这些时日以来,卫绾与草原上不少热情淳朴的西人有了深刻的情谊,包括那个总妄图想娶她,但因为打不过太子,每天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又气又无奈地望着殿下揽着她肩膀的小孩儿,每天望着几乎要哭了。卫绾都不解殿下为何总在经过那小孩儿身旁时,便会伸臂来抱她。
离去前夜里,少民们再度为着篝火唱跳不休,卫绾蹲在火架子旁烤肉,馋嘴的高胪带着人过来要取,别的卫绾分毫不吝,只是偷偷为殿下留了一只鹿腿,谁来也不给。
终于,屠祉王子朝她走了过来。
她望着面前罩着的一道冷影,又朝立在远处同冯炎等人说话的殿下望去,见殿下似乎已默许,便没说什么。
屠祉王子蹲跪下来,朝她横臂于胸口,施礼,“多谢夫人出手搭救,若无你,便没有今日的屠祉。”
卫绾受之有愧,“我医术不精湛,当日若非殿下鼓励,我也绝不敢擅自替你治伤。不过,卫绾终归只是妇道人家,我帮你亦是为了帮助我的丈夫。”
屠祉聪慧,岂能听不出卫绾话中疏远的推拒之意,便又道:“是,屠祉一并感激了太子殿下。”
他又问起当日送她的一箱珍珠,她却不要,屠祉耿耿于怀多日,“我是羌人小王,自然比不过尊贵的太子殿下,那一箱珠宝,只是我一番心意,夫人勿要嘲笑。”
卫绾道:“我并未嘲笑你。”
她见屠祉不解,又道:“我知你们羌人不通汉人之情,今日便同你明说了,你若要送我礼物,通过我丈夫之手来送我,固然是光明正大,旁人置喙不得你什么,但你让我的丈夫为难了。他若是不收,难免不被人诟病气量狭小,若是收了,可他心中爱我,实在容不得沙子,不喜旁的男子所赠之物出现在我身边,何况屠祉王子那一箱珠宝实在贵重。卫绾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因此对王子的心意只能辜负了。”
“这……”
这汉人女子何其聪慧,早已猜出自己不一般的心思,但屠祉想,这或许是太子告诉她的。
他们本是夫妻,说这些话也是寻常。
卫绾将一块炙肉送予屠祉,道:“明日一别之后,许再见无期,王子保重。”
屠祉又道:“若将来,我再受到重创,急需汉人医士,夫人你可出手相助么?”
卫绾望向了正朝自己走来的殿下,露出了笑容,口中散漫地答着屠祉的话:“或许。不过殿下会安排汉人医者来草原,屠祉王子未必用得着卫绾。”
屠祉见太子已至,便不再多话,取了一盘炙肉,恭敬地对二人抱臂施礼,转身离去。
卫绾仰目望着殿下,火光的映衬之下,殿下漆发如墨,眉眼愈发明晰,清俊旷逸。卫绾的目光已不自觉地带了仰慕。
他也在卫绾身旁坐了下来。
太子不喜油腻,这还是头一回,他肯坐在自己身旁陪自己烤肉,卫绾忙将方才烤火的鹿肉回了火,递给他,笑盈盈地等候殿下夸奖。
他尝了一口,便已尝出是鹿腿,望向卫绾,声音微哑了起来:“阿绾在暗示什么?”
卫绾脸一红,道:“这可是我特意留的,因为鹿肉少,好几个将军来我跟前抢,我一个都没有给,我这番好心,殿下却要误会我。”
也不知他信了没有,卫绾过了许久才敢偷看殿下,只见他又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并无不悦。
没有人添柴的火很快便要熄了,殿下吃上了她烤的肉之后,卫绾便再也不想烤了,揉了揉发酸的手臂,躺进了殿下怀里。
此时月明如水,草原上起了一阵泛着寒意的风,他解开披风替卫绾严实地裹了起来,这几日他的风寒终于好了,卫绾舍不得他受冷,要脱下来,殿下却不许她乱动。
她只好咬了咬唇,服帖地继续挨着殿下的胸口,尽量将他蹭暖和点。
夜深千帐灯,歌声传扬四野。
卫绾眯起了眼,“殿下,我有一点点,不愿回洛阳了。”
近来他们的默契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夏殊则也才想到这话,只是他素来内敛,过于情热的,他说不出口。
卫绾怕他觉着自己孩子气,喋喋不休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草原上的人,这里的人敬重我,爱戴我,也拿真心待我,没有算计与背叛,没有权势压制和迫不得已,我怕回了洛阳之后,面对主母、薛夫人,还有太后,我力不从心,难以应付。”
夏殊则没有说话。
卫绾怕他觉得丧气,立马改换笑颜,“不过,洛阳城里有我阿兄,有月娘小草他们,要给我选,我还是宁可回洛阳,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故土。草原风大,又晒,这几日我是不是黑了许多?殿下你不要嫌弃,好好养我,我会又变得白白胖胖的。”
他望着她,蓦然笑了起来。
卫绾被这一笑晃得几乎眼晕,忍不住扑到了男人怀里,夏殊则没有设防,整个人被卫绾扑倒在地。咚的一声,卫绾怕他受了伤,忙要起身查探,他却只说不必,躺在地上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娇小软绵的身体依偎着自己胸口,竟是万分心安。
继而,他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
卫绾从没见过殿下如此开怀,也跟着喜悦,羞涩地在他怀中蹭了蹭脸。
他道:“阿绾,孤从未想过能有今日。”
卫绾亦紧紧搂住殿下的腰,说道:“是吗,我却觉得这是必然,不过殿下要稍稍主动一点,阿绾不想一直豁出脸去跟殿下求好。”
“其实殿下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子,真的,若是你能再主动一点点,阿绾与你必定已是两辈子夫妻了。”
她支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风吹拂着,草叶瘙着面颊,撩拨得发痒,终于他亦微微点头,似有认可。
不知过了多久,打闹的夫妻二人终于都起了身,弄得满身泥,卫绾被殿下抱回了帐篷,各自沐浴后,上了军床。
这时帐篷外的歌舞都已休了,人散去,各自归帐梳洗上榻。
因为明日要远行,卫绾不敢撩拨太子殿下,只是闭目躺了些时候,男人忽然翻过身紧紧压住了她,卫绾惊恐地睁开了眼,殿下的唇带着一丝烫意,压了下来,他低声道:“阿绾,是你让孤主动。”
她惊愕万分,继而床板一震,她也情难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吟,快活到脚趾都蜷了起来,又羞又怒,还不敢发作。
殿下最是害羞了,但唯独这件事上,他是从来都不羞的。
虽然她亦很想。但她不说。
卫绾甜蜜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