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宋书未能通晓白问月与魏央的用意, 本身他们的初衷与出发点都并非一致。
若非是魏央的颖悟绝伦, 想是一时半会也难解她的深意。
贺同章要救。
林双玉自然也不能死。
但并不急于一时。
她们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把‘镇国将军府’彻底从这件案子里摘出来。
前期, 她不得不顶着魏央的名声, 去同贺同章接触, 给他几分庇佑。
也给谢欢几分希冀。
仗着将军府的威名,让所有人不断猜忌, 惴惴不安,却又什么都不做。
太后那边,虽然尚未明确魏央的心思,可经过这次天牢走水之事, 最终还是会把一切的源头,归到将军府的身上。
魏央本身是无意插足此案, 她更无心把权重的将军府推到朝前。
道是无心, 却也有心。
即使如此, 那便一不做二不休, 先从此案中,彻底抽身而出。
再不动声色地借力,打力。
白慕石欲让她去承太后盛怒,
她偏不。
谢欢欲等魏央出言为贺同章洗罪,
她也偏不。
这桩桩件件,每一个人都想着把他们算计进去, 惟恐无人敢逆太后。
然而,
偏偏不。
魏央的心里, 记挂着帮白问月救出贺同章。
是否涉政目前已无关紧要。
而宋书的心里,虽与魏央不同,但大意上所为还是同一件事。
是以,他这才不明白,这样的时期,将林双玉送出的将军府,究竟是何用意。
贺同章的案子,前前后后耗时近有三月。
谢欢若还是一心想要救出贺同章,须得明白,魏央的手并非是这样好借的。
想要救人?
自己想法子才是正道。
白问月将林双玉的消息透给贺氏,那便等同于直接透给谢欢。
孙关死了多日,那颗被墨书割下的脑袋也早被人发现。
无论是谢欢还是太后,心中都明晓,孙关既死,此案唯一的定数,便只在林双玉的身上。
每个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取林双玉的性命。
然后却连林双玉的面都未曾见过,更莫要提她的踪迹。
亏得白问月事先早有准备,将她接到了将军府,藏了起来。
她心中知晓,事已至此。
林双玉必须得死。
事情的关键与区别,
是死在谁的手上。
她若死在太后的手上,等同于死无对证,贺同章也再无洗清罪名的那日。
而谢欢这个皇帝的名望,也因贺同章的定罪,一损俱损。
到时候不需太后说些什么,自有人会质疑他身为人君的清正。
想要拿回政权?
痴人说梦,比登天还难。
可林双玉若是死在了谢欢的手上。
那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谢欢不仅能将贺同章救出来,说不定还能因此收获一众臣心。
又是一举多得。
总而言之,林双玉的性命在谁手上,谁便能占得先机。
白问月把消息透给他,自是有意给他机会。
其深意便是。
人我已经送出去了,能不能杀,就看皇上您自己的本事了。
谢欢或许不会领情,但他定是能杀的。
他再如何手无寸权,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易如反掌。
白问月不禁主动将林双玉奉上,还千方百计地逼迫谢欢,不得不动用白慕石这颗棋。
林双玉回到贺府,唯一有机会下手的是贺氏,贺氏是他手中的一步重棋,后续的用处实在不适用在此处。
她若死在贺府,贺氏再说什么,皆都苍白无力。
谢欢这样会调兵遣将,断然不会白白葬送了一颗好棋。
那么,杀林双玉的时机,便不能等到行至贺府以后了。
只剩下回府之路,这个唯一的机会。
正是因为意识到严峻的形势,他才不得不又拖了三天,同白慕石精心布置。
拟定详细的计划。
在宫外动手,做的还是杀人的勾当。
放眼谢欢手下所有可用的人,唯有白慕石有人,有势。
可进,可退。
这正是白问月想要的。
林双玉离府的前一日。
白问月将墨书叫到了书房,从香正用蔻丹为她染指,她倾坐在榻上,昏昏欲睡。
“夫人,您找我。”墨书笔直地跪在地上。
眼睫微动,幽幽醒来。
“来了。”声音沉哑,附带慵懒,她清了清嗓音。
“起来吧。”
墨书毕恭毕敬地起身,立站在一旁。白问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微微侧身,撑着头。
明眸清水,波光潋滟,她望着墨书,轻声问道:“这几日在忙什么呢?”
墨书垂首,诚然回话:“在军营。”
“哦?”白问月有些诧异,“你不是日日跟着将军吗?”
“回夫人的话,正是。”墨书顿了一下,解释道,“不过前几日军务这边有些事情,将军差了我去处理。”
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
白问月忽又起声:“说来,你经常跟着将军,我倒有件事想问问你。”
墨书张了张口,似是有些犹豫。
踌躇了半晌,才道:“夫人请问。”
坐起身来,白问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十分认真的询声:“你同将军去过多趟清若寺。
你可知他与慧一大师对弈。
胜负如何?”
闻声,
墨书一愣。
他竭力回忆,语气中有些不确定:
“五五平开吧。”
“对半?”白问月忍不住惊呼出声,眉头蹙起,似是有些不满,“宋书只道运气好些会赢一两局,你却直言五五平开。”
心中有些不悦,撇了一眼墨书:“你可知慧一师父是何人?”
魏央与他五五平开,又需得是何样的实力。
一番嗔责,墨书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哑然失声。
又过了半晌。
他才磕磕绊绊地同白问月解释道:“我平日里虽跟着去,但关注甚少。
夫人若想知晓这其中的明细,不如直接去问将军。”
孰胜孰败,一问了然。
白问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看着这样聪明,怎的是个榆木脑袋?
魏央与宋书皆是人精里的人精,偏偏跟着一个墨书,不知变通。
彻底放弃继续追问,
白问月揉了揉额头,过了片刻。
她正色沉声同墨书吩咐道:“明日去送贺夫人回府。”
“旁的无需计较,我只要她活着。”
话中的别意,
受些不至死的皮肉伤无碍,可人一定不能死。
好在,墨书虽然口拙,但白问月的意思他很快明了。
颔首领命称是。
白问月还算欣慰,挥了挥手:“去吧。”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林双玉顶着高照踏上了回贺府的马车。
将军府前去送行的只墨书一人,贺氏知晓后,盘算着墨书形单影只,似是难生威胁,也并未多言。
算是无声允了他的随行。
另一边。
宋书又挑了十多名侍卫,军装穿戴整齐,蓄势待发。
魏央同他嘱咐,发生任何事情,切勿着急上前。
一定要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打斗与护行皆是次要,终止场乱与带回林双玉,才是重中之重。
宋书终得心领神会,将军与夫人此番的用意。
原是一场欺诈。
贺府一干人众,在李叔的领头下,带着林双玉缓缓返身。
巳时三刻,街道正是多人。
贺府的马车招摇过市,严规厉行。
墨书手中握着刀柄,神思集会,耳听八方。
注意着周遭的每一个喘息。
从将军府行离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车马来到西凉河的左岸正道上。
柳絮纷飞,如雪飘扬。
前方是宽阔的车道,后路是空旷的水岸。
两边无人。
按照常理来说,回贺府的路若真是有人行刺,这条路也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
越是安全的地方,越容易掉以轻心。
于是便越容易得手。
日中则昃。
马车行到一半,墨书似是察觉有异,微微拔刀。
果真如他所想,
何水平地而起千丈,浪飞冲天。
这白日的西凉河里,忽然纵身飞出十多位黑影,个个手中带刀。
直向领头的李叔砍去。
墨书眼疾手快,瞬间抽刀而出,轻功踏步。
刀刀相碰,声响刺耳且有欢愉。
李叔惊魂未定,墨书将他从马上拉下,往后一推,又躲了一刀凶险。
“躲起来。”
他凝着眉头,见对方来势汹汹,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刀,似是准备大开杀戒。
兵刃相接,刀光剑影。
墨书腾空而起,在十多个黑衣人中来回穿梭。
刀锋如芒,似是孤狼起跳,手起刀落,血线四溢。
好不血腥。
他正杀红了眼,丝毫未有收手之势,围攻的人不禁心生胆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
此起彼伏的打斗与刀剑声,引起林双玉惊异。她从马车里探头而出,被一位瘦骨嶙峋的黑衣人所发现,
想到此行的目的便是为杀她而来,黑衣人咬了咬牙,刀锋一偏,直奔林双玉而去。
墨书凝着眉头,察觉异样,欲拦却受阻。
剩下的黑衣人与他缠斗,分身乏术。
噔。
噗。
刀不偏不倚,捅进林双玉的胸口,她似是还未清醒过来,看着胸前的冷器,疼痛袭来,说不出话。
昏了过去。
那黑衣人困惑地望着她,他刀势直逼她的心口要害,一刀殒命。
大罗神仙也回天乏力。
可是刚刚,他握刀的手忽地生麻,似是被什么东西打偏了半分?
他还未来得及确定林双玉的死活,脊背生寒,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正欲转身,一刀自上往下劈开,一分为二。
墨书眸寒如冰,轻身一纵跃上了马车。正欲查探林双玉的伤势,身后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趁机袭来。
铮铮铮。
将军府的护卫适时接场。
寒刀立在脖颈上,是肆虐残暴的杀气。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皆都被俘。
那一日。
贺同章同往常般在牢中打坐冥思,几位监守闲话聊天,他似是生出错觉,隐约间忽听见‘林双玉’这个名字。
他下意识出声反问:“林双玉?”
那名坐在桌前的监守,正是监司齐谓,他煞有其事地同贺同章解释:“贺大人还不知晓呢吧。
听闻您的夫人,在回府的途中,遇刺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