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14.黑鳞甲与白蔷薇（十）

教廷本可以将这件事做的更圆滑些，像是穿插一些教士在佣兵团中，数量不用多，稍稍表示一视同仁即可。又或是用一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安抚一番佣兵团，哪怕是再明显不过的哄骗与客套，也起码是一种上心的表现——因为他们仍在乎这些佣兵如何想，才需要出口安抚。而现在这种做派，简直是明晃晃的无视与羞辱。

奥利维亚看着远处车架上穿着长袍，高高仰着头的司铎，道：“有些人在高处站的久了，便以为那真是自己的高度了，眼里自然是没有那些站在低处的人。可他不知道，有一日天会崩地会裂，高处可能变成低谷，而低谷，也可能变成高处。”

克劳迪娅发现自己看错了奥利维亚，她曾说在奥利维亚身上找不到龙族的傲慢，但今天她才发现，奥利维亚的傲慢只是与她想象的不同。

她的傲慢并非教廷或是贵族身上惯有的眼高于顶，她的傲慢甚至要更过分些。别人的傲慢是对其他人的不屑一顾，她的傲慢是对所谓命运的不屑一顾。

克劳迪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一个修道士嘴角微抿，下巴微抬，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道：“圣女大人说了，辛苦诸位殿后，倘若接下来的战斗中有受伤严重的，可以到前边接受圣女的治疗。”

那修道士刚说完这话便立时转身走了，一点问话的余地都不留，好像跟这里的人再多说两句话会染上什么病似的。

伊万道：“这位圣女倒会做人。”

兴许是先入为主，圣女如今再来这么一手，到伊万嘴里也没落下什么好，反倒显得惺惺作态。

先前比伊万还要犀利的奥利维亚却沉默了，甚至道：“她兴许是真心的也不一定。”

当伊万再次古怪地看向她时，奥利维亚却不说话了，而是沉默跟着队伍前行，让伊万憋了一肚子疑惑。

自从行进黑暗森林起，众人便有意识地减少了对话，毕竟话说的越多，吸入的瘴气也越多，在能控制的时候，大家并不想做一些无意义的消耗。

奥利维亚几人所在的队尾一片安静，倒是打头的佣兵团里时不时地传来一些兵刃与硬物交接的声音，显然是遇上了魔兽。

奥利维亚一路听着声响，在心中默默计算这相遇的频率，不得不说，这一路上所遇到的魔兽有些少了。

佣兵团身处其中可能无法准确察觉，但奥利维亚一直留心阵势，在心中默默记录，确定这情形有些古怪。

奥利维亚对伊万说了，伊万皱起眉头回想，迟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可我们没有指挥的权力，现在冒冒然去说这个猜测也不会有人听从。”

奥利维亚对人类没有什么感情，她对他们没有看不起，却也没有看得起，没觉得他们活该送死，也没觉得一定要尽心尽力地阻止他们的死亡，这其实和她没有关系。

奥利维亚对伊万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希望你们俩能有所戒备，至于其他事，我不想管，你有心的话可以自己去做。”

伊万看着她，沉默片刻后又有些失笑，竟说不上来奥利维亚这是冷漠还是不冷漠，他只知道，自己有些羡慕奥利维亚，倘若他能有她半分洒脱，只怕这些年来的苦恼亦可以减少一半了。

伊万起身去找那些在队伍里稍微能说得上话的佣兵团长说话，克劳迪娅则耸耸肩，对奥利维亚道：“他一直放不下自己的人类血脉。”

奥利维亚没有说话，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伊万也做了他想做的事，这样没什么不好。

伊万仗着自己行动敏捷，身形灵敏，尽可能地通知了那些佣兵团长，至于那些人信不信任他，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兴许是受了奥利维亚影响，他也没因为那些嗤笑的不信任的眼光愤怒，更没有为此感到遗憾和惴惴不安，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无愧于心。

林间突然漫起了大雾。

虽说黑暗森林里本就有浓浓的瘴气，但那些瘴气不会完全遮蔽人的视角，这突如其来的大雾就不同了，只是一瞬间，奥利维亚的眼前便只剩下浓浓白雾。

她立刻伸手去抓伊万和克劳迪娅，雾起前一刻，两人的站位还清清楚楚地记在她心头。大雾可以遮住她的眼睛，却骗不过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这一抓本不该落空。

可奥利维亚没能抓到伊万和克劳迪娅中的任何一个人。

奥利维亚的心提了起来，她不断地看向四周，小心地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奥利维亚静下心，发现这里有着熟悉的异样安静，整片森林好像只有她一个活物一样，安静得能听见她自己呼吸喘气的声音。

奥利维亚有了一个猜测，她挥起刀，试图检查自己身边的空间有多大，却怎么都触不到头。奥利维亚收起刀，猛地超一个方向肆意奔跑起来，像风一样在雾里穿行，却怎么都跑不到头，一路上也没撞见任何阻碍。

奥利维亚起初以为这是人形魔兽开辟出来的空间，毕竟上次所见的羊角女人能够召唤出一片火海，有别的魔兽会空间系法术也不奇怪。奥利维亚对法术的了解虽然粗浅，但也能猜到开辟出一方空间并不容易，想要这空间无边无际更是难上加难。而她在队伍中又不起眼，对方特意针对她一人的可能性极小，也就是说人人都中了这个法术。这需要何等浩瀚的法力对方有这样的法力，随便施以攻击性的法术，只怕整个队伍都要倒下一片。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眼前所见，皆是虚幻。

奥利维亚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一片清明。

梦境的构建之所以越真实越好，便是因为它除了筑梦人的能力之外，还要依托于做梦者的入梦程度。越是相信，越是真实。

那高阶魔兽为这一大片人编织幻境已是不易，再强求他将每个幻境都编的牢不可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当奥利维亚认定眼前一切皆是虚妄，那层散不开的迷雾自然也就无风自动地散开了，眼前场景渐渐现出全貌。

先前还勉强调度有方的队伍早就歪七扭八了，一群人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沉浸在那个以假乱真的幻境之中，而那些低阶魔兽也在此时一拥而上，咬着那些毫无反击之力的人的衣裳，要将他们拖离此处。也有那贪嘴忍不住的，或是没掌控好力道又咬错地方的魔兽，奥利维亚看着地上的鲜血和残肢，沉默了一瞬。

显然，那个施以幻术的高阶魔兽行事小心，自己偷偷地藏身于隐秘之处，将人迷惑于幻境之中后也没有得意猖狂，反而让这些低阶魔兽将人带走，分开蚕食，防的就是有人醒后想办法将其他人唤醒。

只是那个人没想到，有人会清醒得那样快。

奥利维亚没有被那个幻境迷惑多久，她清醒的时候，还有许多人仍倒在地上，没有被魔兽叼走。

奥利维亚一眼便看到了伊万和克劳迪娅，这得归功于伊万那夺目无比的一头长发。奥利维亚几步跃上前，将躺尸的伊万和克劳迪娅捞起，使他们免于落入魔兽之口，省得等他们清醒了却发现自己少了个胳膊或腿。

可将人一手一个捞起来后，奥利维亚又有些犯难了，她不知道如何将两人唤醒。如果疼痛有用的话，那些被魔兽咬断手脚的人应当清醒才对。可奥利维亚换了个角度想，兴许清醒是清醒了，只是血流遍地，丢了性命。

于是奥利维亚的眼神从克劳迪娅脸上移到了伊万脸上，反手就是几个巴掌，伊万那张美丽的脸一下红肿起来。

伊万还是没醒，奥利维亚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都要破相了还不醒”

伊万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一样，整张脸都微微皱了起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然后醒了过来。

奥利维亚看的有些无语，感觉自己对伊万又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伊万本来在雾中疑神疑鬼，几乎要想明白那点可疑之处了，几个大耳光下来，在幻境之中都生出些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来，正要怀疑是幻觉，就被奥利维亚那句话吓睁了眼。

一醒来，伊万还来不及感受自己脸上比梦境中更强烈千百倍的疼痛和奥利维亚古怪的眼神，便被克劳迪娅砸个满怀，瘦弱的小身板险些吐出血来。

奥利维亚对着醒来的伊万道：“想办法叫醒她，或者你护着她一些，你保护好自己，我去看一看。”

说罢，奥利维亚便往中间教廷的车架跃去，伊万看着她连跑带跳，灵活无比的身姿，一时间有些气闷，他虽说是个半精灵，但那也有一半精灵血统，怎么看起来还没奥利维亚灵活

奥利维亚赶到教廷车架旁边时，虽然也看到了一些昏倒在地上的人，但更多的人却不见了，包括安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