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是最会诡辩的, 殷南宋听她信誓旦旦,竟也被说服了。反正闲来无事, 他便成天陪她捣鼓这些奇诡之术,这才知道三千世界里竟有这么多偏门之术,也不知那些钻研的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样无聊。
好不容易手头这些道听途说来的方子都试过一遍, 闻辛又找了新的事来做,她要与殷南宋过招。
还是那句话,殷南宋不好战,但他向来也不惧战。闻辛要和他打,他便应战,出手也不曾刻意留下情面。
殷南宋不留情, 难道闻辛就是手下留情的人吗她自然也不是。两个出手都没刻意保留的人, 打起架来自然是酣畅淋漓, 好不痛快。
他们俩是痛快了, 围观的萧人玉却是要疯了。
殷南宋和闻辛不相上下, 胜负难分, 谁赢谁输都是有的。这两人虽然不至于拿出拼命的招式打, 对周遭的破坏却已经够大了。
殷南宋府邸附近的林子都不知道秃了几片, 萧人玉在里边让人养的奇花异草更是被糟蹋了不少。在萧人玉成天哭丧着脸在闻辛两人跟前来回转悠之后, 闻辛总算停止了找殷南宋约架的行为。
当然,闻辛的理由是之前埋下去的酒总算能喝了, 若是因为打架错过开坛时机实在可惜。
不过萧人玉还是觉得闻辛是顾及到他这个管家的心情,这才停止了损坏财务的行为,毕竟凡人都说这酒是越陈越香, 又哪需要急匆匆地开启呢
不管萧人玉怎么想,闻辛既改请殷南宋喝酒,那便认认真真品酒去了。
闻辛这个酿酒方子可不一般,酿出来的酒名为万古长春,至于那效用嘛,倒是要喝过才知道。
闻辛一口气搬了二十坛,十坛是殷南宋的量,还有十坛是她自己的量。闻辛又亲自卤了七荤八素,腌制了几样小菜,全拿来下酒。她也没特地挑选什么地点,随手一指,便定在了殷南宋的院子里。萧人玉给两人拿白玉做的凉席铺了地,省得他们真就撩起衣摆席地而坐。闻辛也不客气,将那些或是辛辣或是酱稠的菜一碟碟往上放,看得萧人玉眼皮直跳,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院子里一下只剩闻辛和殷南宋两人,殷南宋屈腿坐在席上,衣摆一撩,看起来倒也很自在。他仰头看着星空,好像能看出朵花来。
闻辛听说擅长卜算的人能从星宿的变动之中看出天下大势,还能卜出自身命途,见殷南宋看的这般认真,她不免也跟着抬头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俗气,再怎么看,这天仍然是天,星星看起来如同会亮的石头,实在看不出什么命运的千回百转来。
闻辛维持着看天的姿势,问道:“你看这做什么,会算命不成”
殷南宋也耐心回答:“看它好看罢了。”
闻辛先是一噎,尔后又笑出声来,道:“你现下说话倒是像我,气人的很。”
殷南宋从前可不是这般,他连话都不爱多说几句。
对闻辛的话,殷南宋不置可否:“是么,那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不是气着我自己。”
闻辛又笑了两声,转过头来看殷南宋的侧脸。殷南宋的容貌其实不是顶顶精致的那种,闻辛也见过那种面若好女的男子,当真是美到了雌雄莫辨,可那种美丽在她眼里反倒全无吸引力。倒是殷南宋这种,眉峰冷峻,眼角无情,脸上微瘦,青年人的那种清冷之意在他身上尽显,也让闻辛喜欢的紧。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从前闻辛看他,嘴角不自觉带上清浅笑意,像看到一朵世上最美的花,却不想摘,只是看着便觉得很是欢喜。可现在闻辛看他,心头打鼓,竟不自觉生出些小心翼翼来。
她曾经觉得殷南宋没有情根也好,安安静静地做个冰山美人更是妙极。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总想逗他多有一二反应,要是能嬉笑怒骂更是一尝夙愿。从前说替他寻种情根的方法不过戏言,可现在她竟真的开始盼着他有情根,能动一动情了。
闻辛低下头,从旁边拿了一坛酒,将酒塞子起开,一股浓厚霸道的香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人都闻不见旁的味道。
闻辛将开了的酒递到殷南宋跟前,殷南宋看了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这酒呛人的很,殷南宋痛快喝了一口,很快就不痛快了。他将酒放下,面色涨红,可到底是忍下了咳嗽,没露出太过狼狈的模样。
闻辛看了他一眼,拿过那坛酒,自己也喝了一口。这酒她早喝过,只不过是平生第一次自己酿罢了,没想到她天分不错,还真将这酒的味道给酿了出来。
殷南宋早已不想咳了,他看闻辛做派,问道:“你喝我的酒做什么”
闻辛睨他一眼,道:“什么你的酒我的酒,你喝了一口我就喝不得了我偏要喝。”
她拿起那坛酒,一口气喝了大半,嗓子眼被辣着,将剩下小半坛丢到殷南宋怀中,自己在一旁形容狼狈地咳了起来。一转头,只见殷南宋还真把那剩下的酒给喝完,只他面颊双耳仍如白玉一般,丝毫不因自己的举动生出一丁点羞赧不适。
没有情根还真是干净。
闻辛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最初也不过是对一个美丽物件的喜欢,可谁知道有朝一日会栽进去呢
那一天他们喝了彻夜,从星子满天喝到了天光乍破,闻辛对殷南宋叹了口气,坦白了心意。
闻辛向来是个大胆直爽的性子,却因为动了真情而显得犹豫不决,居然还要这万古长春来酒壮怂人胆,方能将这番心意说出口。
殷南宋还记得那日晚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心情便是从那日开始变差的。
殷南宋不动情,不代表他就完全不懂情。身处魔界,身边又有个常去人间玩闹的萧人玉,他其实见多了因为一个情字而撞的头破血流,甚至于身消道陨之人。
才子佳人,说了一个情,可才子转身亦是纳妾生子,好不快活。夫妇同林,说了一个情,若是一家有难,亦是各自飞散。
更不用说那些你争我夺,勾心斗角。
殷南宋从不认为情是个好东西,所以也不认为自己没有情根是缺了什么,可闻辛偏偏和他谈了情。
殷南宋是有些动怒的,他也说不清这怒气从何而来,又是要对谁而发,总之便是不痛快。
可再不痛快也没有用,罪魁祸首在醉酒的第二日便离开了,说是在他这里耽搁已久,该继续做该做的事去了。
殷南宋知道闻辛想做什么,左不过是收集些好吃好喝的方子,再打听些古古怪怪的奇术。仔细想想,她一开始来魔界应当就是为了这个,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更不用说人魔两类,这些东西难免有许多差别,指不定便被她看到诸多好玩的东西。
横穿结界出的意外让她受了重伤,养好伤又因为他而逗留,这样一说,闻辛确实是耽搁已久。
可耽搁这词一用,殷南宋便不免想,难不成还有人在等她吗但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很快又被扔到了脑后。
闻辛不在的日子里,殷南宋过得很是清闲,偶尔应对些为了魔尊称号打上门来的魔人,剩下的日子里便是修行。他不怎么想到闻辛,只偶尔,偶尔会想起那样一张宜喜宜嗔的脸。这点念头放在漫长的岁月里,就好像被风刮起的草芥一样。
殷南宋五百岁的时候,还是一个闻辛最爱的青年人模样,她带着一堆礼物来了,说是给他贺寿。
两百年一晃而过,她竟一点没变,还是那个脾性,还是那个模样。魔界里的东西她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在殷南宋的府上住了几天,给他们弄了些新花样,很快又走了。
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惯例。
闻辛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爱闯爱闹,可她学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都会来告诉他,与他分享。
自从那次剖白心意之后,她便破罐子破摔,越来越放肆,眉角眼梢都是毫不遮掩的情意,话语里更是毫不忌讳所谓的情爱。
殷南宋发现自己无法像从前那样待她了。他从前和她说话、用饭、喝酒亦或是过招时,心中皆是平静。这种平静不算难得,但在岁月洪流之中,慢慢也显出几分舒心来。
可在闻辛吐露所谓情爱过后,殷南宋和她相处便再没所谓舒心和快意,他心里总是带着几分不快与薄怒。这点情绪一次次地积攒,他和闻辛相对时的话语也越来越少,态度愈发冷硬。
殷南宋是在闻辛投身轮回以后才想明白自己那时对闻辛到底是什么心情的,说来可笑,因为没有情根,那点日思夜想生出来的并非情意,反而是嫉妒。
情这个字在殷南宋心里本不是好东西,若是换个人提,殷南宋定是嗤之以鼻,可偏偏是闻辛。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喜欢,带着笑意,藏着欢喜,好像情是什么再好不过的东西一样。
殷南宋头一次觉得,缺了情魄的他,难不成也是这天底下的一个可怜人不成
殷南宋最恨当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