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病好以后, 便不再一直唤闻辛珍珠了,只偶尔, 偶尔会叫上一声。闻辛不愿承认,但她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闻琮被禁足了,每天都只能待在府里,除此之外哪都不能去。一大清早的, 还要被抓起来陪闻辛练武, 被闻辛单方面暴揍一顿方才结束。也许是侯夫人的病让他有所警醒,虽还是一肚子坏水, 却也不再暗戳戳地谋划什么, 就连坏话酸话都是明着丢到闻辛脸上。
闻琮发现闻辛不会行礼,便刻薄道:“你放眼整个京都看看,和你一般岁数的姑娘里,有几个连基本礼数都不知道的父亲母亲若是真疼你, 就应该好好教你才是, 否则你一参加宴会就会出丑,到时再落个恶名, 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
闻辛看了闻琮一眼,发现他真是万变不离其宗,说什么都能扯到浔阳侯和侯夫人对她并非真心疼爱之上。闻辛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闻琮这么说的时候没有生气,只是煞有其事地考虑了一下可能性。可到了后来,闻辛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向着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变去。对于闻琮的诛心之语, 她有了新的策略。
闻辛抓着闻琮的手,向侯夫人的院落走去。闻琮比她高一些,手也比她大一些,可他的力气始终落于下乘,怔愣之中被人握住手,再想挣开竟挣不开了。
闻琮先是惊讶,突然便不自在地红了脸。家中原先只有几个兄弟,自然不会无事亲近,母亲待他倒是亲近疼爱,可他长到八岁自认是大人,拒绝了母亲的一切亲昵举动。现在被闻辛这么一牵,恼怒之余竟还有些羞愤。
闻琮对闻辛道:“你拉着我做什么谁家兄妹这样牵手的!真是不成体统!”
闻辛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硬生生将闻琮嘴里的下一句话噎了回去。
闻辛拉着闻琮手腕的力气更大了,在一路婢女的惊讶之中将人拉到了侯夫人跟前。侯夫人本来在绣花,绣得有些疲倦了,便接过婢女递来的温茶,浅浅尝了一口。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侯夫人的眉头才微微一蹙,还没来得及皱下去,闻辛便强硬地拉着闻琮闯了进来。
侯夫人一口温茶呛了出来,若不是及时用广袖遮了遮,只怕就要毁了跟前绣面。侯夫人看着闻辛牵着闻琮的手腕,心想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这两日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不成。
一看侯夫人的反应,闻琮更羞恼了,他用力去掰闻辛的手,心里下了决定,往后一定要将每日的练功捡起来,万不能再像今日这样,被闻辛玩弄于鼓掌之中。
闻琮大喊道:“你快放手,不要装作什么兄妹情深的样子,我同你才没那么熟!”
也不知是不是从前的事被侯夫人发现了的缘故,闻琮现在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不在侯夫人跟前演什么兄妹情深。
侯夫人听到这里,也没生气,反倒是消了心头的惊讶无措,隐隐觉得现下这样才算常态。
闻琮这一挣,竟轻松挣开了,他看向闻辛,满眼戒备。闻辛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抓着他的手腕本就是害怕他逃走,如今他都被她带到侯夫人跟前了,还有什么好抓的
闻辛开口便是理直气壮的告状,将闻琮说她与浔阳侯的话复述了一遍,眼见着闻琮的脸变得苍白,侯夫人的脸因着愤怒一点点涨红起来,闻辛才道:“夫人,你和侯爷,是这样想的吗”
闻辛看向侯夫人,眼神清澈。她还没有信任他们到不用询问的地步,却已经信任他们到会光明正大地挑明了。
侯夫人心中的怒气一顿,这才感觉胸口舒服许多,不用担心自己再被闻琮气病一回。侯夫人看见闻琮就来气,对身边的婢女道:“三少爷每日再加罚一个时辰,他身边那些人我放心不下,你去给我监督他学,让他把那些仁义礼智信都给我读透了!”
闻琮瞪向闻辛,一向面无表情的闻辛这回却给了他一些反应。她眉头微挑,竟好像有些得意地瞪了他一眼。闻琮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心中更坚定了练武的决心。他对闻辛耍的阴招,说的挑拨离间之语就没有起效用的思来想去还是拿拳头说话能有些希望。
闻琮几乎是被侯夫人让人赶出去的,他狼狈得很,心里却没太受伤,只存着一股气在那里念念叨叨。
只剩闻辛一人的时候,侯夫人便把闻辛拉到身边,这些时日以来,侯夫人能感到闻辛对她的亲近不算太反感,难免有些“得寸进尺”。侯夫人几乎要将她拉进怀中,抚了抚她的背,问道:“闻琮那混小子说的话……你也是那般想的吗”
闻辛摇摇头,又点点头,解释道:“本来没有这样想,但听他说了,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人人都知,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想来闻琮也是这般想,才会说出那番话。侯夫人最后只能道:“我们并非不愿你学,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哎,不提也罢。你告诉娘,你想学吗想学娘便为你请人来教,若是觉得累了,不想学也没有关系。”
闻辛看向侯夫人道:“闻琮说若是学不好,我就会被旁人耻笑,这可是真的”
侯夫人顿了顿,还是道:“世人多诽谤,却也只能闲言碎语。你若放在心上,那流言蜚语就是能杀人的刮骨刀,你若不放在心上,旁人便是说一千道一万又能如何”
这倒是实话。闻辛确实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她,可她看向侯夫人,道:“若是我在意呢”
她会不会失望于她看不开,又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不愿她学的借口
侯夫人却只是露出了一点心疼,却又强自笑道:“我虽不愿你浪费时间在受苦之上,可若是你在意,想来让你受这份苦,你也会开心,那便算不得受苦了。娘为你请最好的教养嬷嬷。”
闻辛其实没有全然听懂侯夫人的意思,但她明白,侯夫人并没有不愿她学好之心,她脸上方有些笑意,便听侯夫人道:“光是学些礼数只怕还不够,那些闺阁小姐最爱比些琴棋书画还有女红,想要面面俱到太难,不若先挑一门学的精通些,到时也算拿得出手,好堵了她们的嘴。你想学哪一门”
闻辛的笑意僵在脸上,隐约有挖坑将自己埋了的错觉,她眼神飘忽,不知不觉中看到了侯夫人跟前的绣棚。侯夫人绣的是闲云野鹤,山中风光,倒让她想起了白云寺。
侯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你可喜欢这个”
闻辛以为她问的是这幅绣图,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喜欢。
侯夫人却道:“没想到你对女红有兴趣,这样也好,若是其他的,我虽有所涉猎,却不敢称是大家,不能教你。要说女红,为娘还是有些自信的,你往后每日这个时辰来我房中,跟我学上一个时辰。”
闻辛身体一僵,抬头看向侯夫人,侯夫人的眼里有些笑意和欣慰,看着那幅山中仙鹤图道:“这本是想绣了让你挂在房中的,现在看来,可以等你学会了,自己绣一幅挂着玩了。”
闻辛对着侯夫人的眼,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得闷闷应下,在心中把这笔帐都算到了闻琮身上。从这计账的方式来看,闻辛与闻琮倒真是一对亲兄妹。
侯夫人的教养嬷嬷没有找太久,很快便请来一位柳嬷嬷为闻辛教授礼仪。柳嬷嬷曾经是宫中女史,来教闻辛礼仪实在是大材小用,将闻辛折磨得苦不堪言。
闻辛其实是个很桀骜不驯的姑娘,可柳嬷嬷一来不是故意折腾她,二来又是侯夫人费心寻来,她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最后也只是忍了下来。
像闻辛这样硬邦邦的性子,就得要侯夫人这种温柔得能掐出水的人来治,当真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
闻辛开始每日学礼仪和女红的事很快就传入这府里其他人的耳朵,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浔阳侯与侯夫人好好谈了一场。
侯夫人说了闻辛的忧虑,浔阳侯有些气闷,道:“谁敢说她不是”
大有一副谁要说爱女坏话,他便要打上门去的样子。
侯夫人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冲”
浔阳侯在旁人跟前向来温文有礼,儒雅得不像个武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那只是张皮,他内里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爽快人。
侯夫人道:“流言这种东西哪是想止就能止住的,珍珠这些年都待在白云寺,难免引来好奇和议论。小姑娘在这个年纪最是敏感,她想做什么,我们支持她就是了,说不定她还会开心些呢。”
浔阳侯坐在那,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只最后道:“那她学女红的时候,你能不能诓她为我做点什么”
侯夫人看着他,有些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