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在太坎海边上,坐了一个多时辰。
一开始她心里对殷殷还留有抱怨。
接着她看着起伏的海浪, 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铃铛, 想着, 殷殷方才有没有记下她的话呢
再接着, 她想, 她藏起来那花,现在应该枯了吧。
再接着, 她想, 殷殷现在干什么呢
最后,她看着又朝她脚边涌来的海水,叹一声。
她为何要在这儿等
她为何不让考淡来
好生无趣。
啊。
殷殷,师父想你了。
时辰终于到了, 长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过去将铃铛捞了起来, 仔细瞧了瞧, 上头的缝隙已被修好了,长老又将铃铛系在了脚踝上,晃脚叮了两声。
同枳於道了别后,长老偷偷去了幽都。
许是心心念念,这才一个多时辰未见,长老便觉着过了许久。
殷殷仍旧去了那个林子,长老过去时,正见她一跃飞到了树上。
长老扬眉。
挺好。
没多久,又见殷殷跳了下来。
这一跳, 险些摔倒,长老见状心里一紧,动了动,竟忘了自己还戴着铃铛。
铃铛声暴露了她。
树下的殷殷立马回头,她见那边站的人是长老,眉头一扬。
“师父。”
殷殷喊了声。
长老咳咳,走了过去。
殷殷嘴边挂笑:“师父不是说五日才回来么”
“嗯。”长老干笑一声:“那个,我……路过,一会儿还得走。”
殷殷哦了声,有些失落,她抬头,见长老手中一朵花又别在了她的发上。
殷殷顿了顿,低头瞧了眼长老的脚,问:“师父新得的铃铛么”
长老摇头,一把将脚放在了石头上。
“不是新得的,几百年前做的,很好用。”她说完这话,动动自己的脚丫子:“戴了它,我便不用穿鞋了。”
殷殷好奇:“如此神奇”
长老点头:“那时同一妖兽打了一架,那妖兽十分神奇,它样貌十分干净,不管同我打了多久,身上不沾半尘半血,于是我便不再同它玩,拿了它的妖骨,花了月余,做了这个铃铛。”
长老道完,抓了把土放洒到自己身上,接着晃晃铃铛,那土忽的掉下后,长老道:“你瞧,我如今便也能如此了,正好我喜欢光着脚走路,这样着实方便。”
殷殷听后点头,笑着看长老:“师父好厉害。”
长老见她有点喜爱的样子,问:“你喜欢么喜欢我送你。”
这么说着,长老才想起,她还未送殷殷见面礼呢。
想着便低头去解,殷殷连忙拦住:“不用了师父,这铃铛还是师父用着吧,我不需要。”
长老点头,可又觉着不妥。
她这人,若是想着什么了,是定要去做的,见面礼这事突然被想起,这会儿,她觉着,她要送殷殷东西。
这千百年来,她其实做了许多东西,有些好用,收着了,用些不好用,便丢了,有些消耗了,有些随手赠与他人了。
细想起来。
“啊。”
长老喊了声,扬眉到殷殷跟前,二话不说便搂住她的腰。
不到片刻,长老便带着殷殷到了霍山自己的洞前,殷殷还未恍神过来现下什么情况,又被长老拉进了洞里。
到了长老睡觉的地方,殷殷在旁边稍站,长老到床边,猛的一拉。
“我送你一样东西。”长老说着跳了进去,又寻了一阵,从角落拿出一颗珠子。
她跳出来,站在殷殷面前,拍拍上头的灰,又吹了一下:“这个送你。”
殷殷愣:“这是何物”
长老道:“这是护身的一个东西,放于心旁,能防练法太深而引起的身子不适,也能防反噬。”
她说完将那珠子放在殷殷胸前,拿手一推,推进了殷殷的身体里。
殷殷后退一步,闷哼一声。
“开始有些凉,一会儿就好了。”长老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有。”
殷殷拿手捂住珠子,眼中满是欢喜和敬佩:“谢师父。”
说完又补一句:“师父好生厉害。”
长老笑,仰头:“这只是我的一点点厉害。”
她又道:“这是我从海底生时,包住我的那颗大珠子做的,只这两颗,你一颗,我一颗,你可不能送给别人。”
殷殷摇头:“不会。”
送了东西,长老自然自在许多,做完这些,长老又带着殷殷回了林子。
才刚落地,殷殷便见林子一颗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见殷殷回来,连忙跑了过来。
“姐姐。”
来人一身浅紫色衣裙,见着殷殷回来,面上挂满了笑容,她从林子那头跑了过来,行至半路,却似又觉着自己的笑容不当,忽的将笑意掩下。
长老抬眸,打开籍眼。
聊缺缺。
她行至跟前,在殷殷面前停下,又唤了句:“姐姐。”
没什么表情瞧聊缺缺,问:“何事”
聊缺缺看了眼殷殷身边的长老,又瞧了眼长老的额头,不以为然地将视线转回去,对殷殷道:“爹让你明日去寻他。”
殷殷蹙眉:“他寻我何事”
聊缺缺耸肩:“不知。”
她说着笑了笑,又瞧了眼长老,笑道:“这位漂亮的姐姐,是狸族的何人啊为何籍谱只一个狸字”
殷殷听闻上前一步,挡住长老,道:“普通小妖而已,你还有事么”
“我只是好奇。”聊缺缺撇嘴:“姐姐这样防着我做什么”
殷殷淡淡:“没事你可以走了。”
聊缺缺一笑:“幽都百山,爹可有说哪块是你的地儿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她说着又上前,扬眉道:“我又不对这位姐姐做什么,只不过难得见你同旁人这样亲近,好奇而已。”
“花。”聊缺缺见着殷殷发上的花,忽的又喊了声。
长老也抬眸,却见殷殷发上的花歪了些,她伸手扶正。
聊缺缺见状撇嘴,稍稍上前一步,淡淡瞥了眼长老:“她送的花”
殷殷冷漠:“与你无关。”
聊缺缺嘁了声,又添了句:“姐姐从来不戴这些东西的,她是,姐姐新认识的朋友”
她又笑:“这么些年,除去阿图,原来姐姐还会交其他朋友啊。”
殷殷转头淡淡地看了眼聊缺缺。
聊缺缺扬眉,笑:“姐姐真是无趣,既话已传到,我便走了,你明日记得去寻爹。”
殷殷淡淡:“知道。”
二人说话间,长老便站在殷殷身后打量这位聊缺缺,上回听闻她,还是在考淡口中,她是鸟帝妾室生下的女儿,幽都人称二殿下。
在此之前,因着考淡的话,还因着殷殷,长老心里对她是怀有三分怜悯的,但现下见殷殷这样待聊缺缺,长老心中的怜悯,淡去了二分,而且怎么瞧,怎么觉着这聊缺缺长相普通。
同为鸟帝之女,为何姐姐就这么漂亮呢。
聊缺缺没有久留,她走后,方才在一旁一未开口的长老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何这么不待见你妹妹”
殷殷低眸,叹气:“她鬼点子多,很讨人厌,我不想同她过于亲近。”
长老点头。
殷殷犹豫片刻,又道:“你别见她今日这般,其实她和她娘特别看不起我,我做什么她都要掺一脚。”
长老蹙眉,方才剩下的一分怜悯也全然消失不见。
她凑过去一些,道:“她这是嫉妒你。”
想着,她又补了句:“若我有你这样的姐姐,我也什么事都要掺一脚。”
“姐姐还这样漂亮。”长老又说,说完拿脑袋敲了一下殷殷的肩。
殷殷偏开头。
长老又问:“她方才说的阿图,是何人”
殷殷抬眼看西方:“师父可有听闻,西王母身边的三青鸟”
长老点头。
殷殷道:“最小的那青鸟,人唤青鸟大神,她便是阿图,我们自小认识,后来她被西王母赏识,带去了昆仑山。”
“她与你还有这般关系。”长老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想起,这个阿图我几百年前见过一次,倒是个不喜言辞的女子。”
殷殷笑:“阿图对生人,确实不多话。”
长老扬眉:“你对生人,也客气的很。”说完她撇嘴补了句:“对师父也很客气。”
殷殷顿,稍稍低头:“因师父是师父,殷殷理应尊敬。”
长老心中哼了声,方才闹腾了一翻,长老险些忘了昨日生气之事,这会儿,她又想了起来。
长老:“若我们终身为师徒,你便终生这般待我”
殷殷点头:“自然是如此。”
长老忽的上前一步,张开手臂要抱,殷殷见状,立马退开。
长老又哼了声,将手收回。
没意思。
她不再想这些,想多了只徒增伤感,于是话锋一转,她忽的开口问:“殷殷,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父亲”
殷殷毫不迟疑:“嗯。”
长老这下,想起那晚考淡同她说的话,又问:“你也不喜欢幽都吧”
殷殷点头:“幽都之地,除去娘亲,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
长老叹气。
殷殷见状又长老一笑,指着自己心头上的珠子,问:“师父,这个灵物有名字么”
长老摇头:“没有。”她低头看,无所谓道:“需要名字么那就叫长老珠吧。”
殷殷:“……”
长老:“……”
“哈哈哈。”长老说完也觉着好笑,她看着殷殷道:“确实有些难听,你取一个。”
殷殷想了想:“护灵珠如何”
长老听闻点头:“好,护灵珠,就叫护灵珠。”
护心护灵,确实不错,确实比长老珠好听许多。
不多时,长老又听殷殷问:“师父方才不是说只待片刻么师父待了这么久,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长老啊了声:“确实。”她干笑一声,也瞧了眼影子:“那师父便走了。”
殷殷点头,问:“师父下次何时候过来”
长老又干笑一声:“我一有空闲便会来看你。”
殷殷点头。
这下,长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可殷殷万万没想到,长老口中的一有空闲,这样快,她才一个转身,长老便又站在了她面前。
长老并非为了吓她,而是她方才,想着一个好法子了。
一个对付殷殷不亲近她的好法子。
“殷殷。”长老站稳后,笑着看眼前人,开口道:“我不做你师父了。”
话音落,正巧一片枯叶从树上飘下,落在了殷殷的发上。
她没有动,直直站着,愣了许久,震惊一阵,恍惚了一阵,扑的一声,跪了下来。
殷殷抬头,急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师父生气了么”
殷殷这么一跪,长老也愣了。
殷殷确实让她生气了,但此生气,非彼生气。
长老明白殷殷话中之意后笑了笑,在殷殷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解释:“我不做你师父,不过那些术法我仍会教你,所以现在开始,你不能将我当成你师父,对我不能客气,也不要想着尊敬我,知道了么”
她说完立马伸手摸殷殷的脑袋。
殷殷果然没有躲。
“师父……”
殷殷才道两字,长老便蹙眉不悦:“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殷殷顿了顿,改口:“长老。”
长老抿嘴:“不成,长老也不好。”
殷殷唤长老,也客气的很,还不特别。
“这样,我取个名字给你叫吧。”长老想了想:“千茶,如何”
殷殷一副难言的样子:“千,千茶”
“千,便是我长你千岁,茶呢,是我们初见,你打翻了我的茶。”
殷殷:“师……”
长老打断殷殷,忽的自己乐了起来:“这名儿真好,只同你有关,我只给你喊。”
殷殷:“师……”
“我说了,别叫我师父。”长老又道:“也别叫长老。”
殷殷顿时,不会说话了。
长老又道:“从现在开始,你若再叫我师父,或是再叫我长老,我就……”
“我就……”
她低头:“我就真的生气了。”
殷殷一顿:“可……”
长老打断:“别可是了,没什么可是的。”
殷殷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蹙眉看着长老。
长老靠近一些,将下巴压在手背上,低声道:“小殷殷,叫声千茶来听听。”
殷殷:“我……”
长老哄道:“乖嘛,叫我一声千茶。”
殷殷对上长老的目光,迟疑许久,才低低唤:“千茶。”
长老顿时满足。
她笑着站了起来,手随意一扬:“起来吧,不必跪着了。”她仰头乐道“千茶,千茶,嗯,不错。”
活了近四千年,头回有了自己的名字,十分新奇。
“殷殷。”长老也站了起来,对着身边的人道:“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不等殷殷拒绝,长老道:“你叫旋离吧。”
殷殷跟上长老的思绪,不应其他,只疑惑问:“为何旋离是何意”
长老笑:“旋,便是我生时在天上旋转了许久,离呢,便是你遇见我了。”
长老见殷殷站了起来,又道:“我知晓你不喜欢幽都从前的生活,你喜欢我吧,我给你一个离字,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
这话,幽都的聊殷殷一直记着,千茶的旋离,也一直记着。
殷殷那日,应了长老一声好。
这个名字她很喜欢,她会一直用,藏着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