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106章 第 106 章

2010年9月底, 成都。

羊肉片，鲜羊肉, 毛肚, 大白菜, 冻豆腐, 粉丝，芝麻烧饼，大舅亲手和的酱--芝麻酱韭菜花酱豆腐虾油拌上葱花香菜，黄铜火锅底下炭火渐旺，年幼的周雁程抱着小碗口水流的老长，一心只盼水开。

以上是周雁程对火锅根深蒂固的印象。人嘛总要入乡随俗，既然到了四川地界，任何和火锅有关的画面都和红彤彤油汪汪牛油火锅联系起来。葛大爷在《一步之遥》里拿着大喇叭委屈的发着牢骚：“麻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想想，你带着老婆, 坐着火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间，就被麻匪劫啦！”

鹅肠、千层肚、酥肉、黄喉、麻辣牛肉、耗儿鱼、鸭血、排骨、鱿鱼、香菜丸子、鲜虾、脑花、黄辣丁、土豆、青笋、莲藕、宽粉、豆皮、鲜豆腐、海白菜、蘑菇、红糖糍粑。数十个巴掌大笑瓷碗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九宫格火锅，不多时炉火渐旺，红油翻滚，热气腾腾。

小碗香油蒜泥点上些许耗油, 从锅中随便捞出什么食材蘸一蘸放入口中，鲜香麻辣在舌尖打了个滚，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整个味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牛油混合着辣椒的香气, 白气蒸腾，令人大汗淋漓，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

长袍马褂、肩上搭着毛巾的服务员提着铜壶上来续汤，撤下堆积成山的空盘又换上新料碟，周雁程这才停下筷子，擦擦额头热汗，抄起啤酒瓶子喝一大口。“真tm过瘾”。

“四川真是来对了。”“我是一只羊”伸着舌头哈气，像足晒太阳的小狗。“我靠，咱们傻了吧唧非去什么上海，直接来这儿不完事了么。明儿个回了北京，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上海世博会之旅并不圆满，直接原因便是人太多了。场馆现场比想象中还要火爆，一行五人只看完第一个沙特馆就耗掉大半天，餐厅爆满道路堵塞，回到酒店已是深夜。两个女生嘟囔着想去丹麦馆看小美人鱼，三个大男人早没了耐心，纷纷打起退堂鼓；一番投票表决，三比二，撤退。按计划还有几天行程，索性换个地方玩耍。来成都是“一只羊”老婆的提议，原因简单粗暴：去年跟同学来玩，火锅太好吃了。

于是一口气吃了两天四顿火锅，顺便逛逛成都大熊猫基地，武侯祠，宽窄巷子，杜甫草堂。论起吃火锅，两位女生战斗力难以望男士项背；可风水轮流转，说起逛街三位男士捆到一块儿乘以二也赶不上女士分毫，只能跟在后面老老实实拎包。

明天启程返京，中午随便找家不起眼的李家白肉将就，除了招牌蒜泥白肉只随便点了几个凉菜。结果薄薄的肉片蘸着红油酱料着实不赖，刚上桌便一扫而空，只好再加两份，“一只羊”吃光三碗饭。

满嘴红油的“暗夜”一拍桌子，“要不咱甭走了，集资开家餐馆。”

“我看行。”这家店人气旺盛，虽然不是饭点儿，视线里没有空桌。周雁程打量一番粗略算算，“一年租金一百万算少的。咱五个人凑凑钱，起码对半挣。就你当大厨吧。”

“开玩笑呢，这这这，”暗夜来者不拒，伸着脖子用下巴点着桌面，“这有啥啊这，对吧，就一火锅，弄点底料辣椒什么的，谁来谁自己涮，买点菜洗洗切吧切吧，毫无技术含量。雁哥你负责啥”

“我宣传打广告，把人往店里拉，拉来了就是你的事儿了。”周雁程随口说道，又问“一只羊”，“你呢你干什么”

他老婆抢着说，“我帮你们收钱。”狐狸眼珠一转，“那我负责店面设计，就餐环境啊什么的，顾客来了保证爱上咱们店。”“一只羊”喝的醉醺醺，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热门职位，“那我就是管事儿的，你们都得听我的，我让你们干嘛你们就得干嘛。”

众人齐声呸他，暗夜吵吵“你丫也就当个保安，平时没事儿往门口一站，谁来先得点头哈腰往里请。”周雁程拍拍“一只羊”肩膀，“行吧，你就负责店面，遇上事儿就得平事儿，碰上闹事儿的比方说不给钱的，让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槽，这tm是保安么，黑社会啊。”

“年轻人，这么重要的位置，组织对你的信任。”

蟹眼般泡泡慢慢聚成一片，丸子、豆腐吸饱了汤汁在渐渐沸腾起来的红汤里载沉载浮，周雁程顺手抓起笊篱，把漏网之鱼捞出来分了，又往锅里倒鸭血和千层肚。三位男士磨刀霍霍再战二轮，“一只羊”老婆昨天开始拉肚子，现在有点蔫蔫的，不敢喝凉的抱着杯热豆浆；“狐狸”被辣得眼泪汪汪偏偏舍不得放下筷子，含含糊糊吵着加盘黄辣丁，夹了块红糖糍粑含着。

与此同时，周青羽正感慨地望着属于自己的书店：足足大半年之久，终于大功告成。

她还记得年初和设计师沟通的情景：堂中雁翅罗列太师椅，几串大红灯笼高悬四角，壁上挂着七星宝剑，剑鞘垂着大红流苏。用“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来形容面前厚厚一叠效果彩图也不是不可以的。周青羽无比沮丧地发现，书店似乎没那么顺利。“不不不，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也不是新龙门客栈。”

“我去过武侠主题饭馆儿，挺大的，两层楼，进门就是古装店小二，招呼客人都是少侠女侠那种，菜单都是什么叫花鸡熟牛肉，喝酒用这么大海碗，筷子是这么长的竹筷。”她双手在面前比了比，强调着：“我不想弄成那种样子，我想要书店，不是拍古装片。”

大概长居北京的缘故，设计师艾伦满口标准普通话，不过仔细分辨就能察觉些许台湾腔。他斯斯文文的提出异议，“郑太，我记得你电话里说，你非常喜欢金庸小说。”

周青羽心虚得喝了口热茶。“没错啊，不过我觉得，中式风格不适合书店，我二层还想弄个咖啡厅呢，那还不得成茶馆儿了我想了很久，还是纯欧式风格吧，比较奢华的宫廷范儿，有点像老莫，就是莫斯科餐厅。然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张桌子每个角落每个能看到的地方都有不一样的鲜花。我在一号公路路过很多小镇，太美了，有很多小店像艺术品一样，回头我把照片给你。”

艾伦好整以暇地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至于金庸小说，可以放在细节。比如，我二层咖啡屋，就打算把酒水饮料还有菜单上出现的所有菜品都设计成书里出现过的。还可以在餐桌添加细节，”见到艾伦颇有绅士风度的微微笑着，她挥挥手，厚着脸皮说，“反正混搭嘛。”

“我以前常去一家咖啡厅，老板娘也是台湾人，那家店主题是桃花，前台窗子吧台餐桌到处都是桃花，非常漂亮。我想比她做的更好。我想在一层大厅栽棵桃树，树上一年四季开满桃花，不管是谁一进来，立刻能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

“二层我想有个水潭，不知道能不能弄，肯定不是假山锦鲤那种。”周青羽十分苦恼，脑海里隐约有个“碧海潮生”的画面，却不知如何描述。“我自己也不知应该什么样。”

此君是台湾人，早年留学欧美，归国多年名声显赫，得过几个国际颇有影响力的大奖，头衔早早由设计师晋升为艺术家。近年轻松跨界，不少大制作电影场景由他参与，于是又多了几个最佳美术最佳设计的名头。托郑远山同学的路子，她和周雁程两套房子设计装修由他一手包办，效果令人惊叹，颇有几个人到她家里借鉴取经，其中就包括新婚燕尔的卢珊江楠。

此时他很有耐心，十指交握，两个大拇指在空中画着圈。“ok，欧式风格。郑太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决定，其他我来搞定。还有个问题，郑太，你最喜欢的欧美电影是哪一部”

“《乱世佳人》。”周青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嗯，还有《夜访吸血鬼》。”

时隔七个月的现在，周青羽发觉面前书店有点像童话中的糖果屋。

墙面由深褐原木搭成，屋顶铺着绒绒青草--灵感来自一号公路沿途丹麦镇某家店铺，窗口摆满绣球花和小雏菊。周围竖起篱笆，花圃种满玫瑰，风一吹便摇摇摆摆，像是在说，hi。

虽然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我太喜欢了，比我能想象的还好精彩。周青羽退后两步欣赏着。她想进店走走，不过很快停住脚步。郑远山今天有约，没能陪她过来，于是她打过去。

“山哥嗯，没事没事，我就一句话。”她脸颊发热，低声说：“嗯。。我的书店我很开心，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