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5日, 北京。
“叮叮当,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贺嘉轩生命中大部分圣诞节都是陪着女朋友或者老婆度过的, 今天却是例外, 面前坐着的居然是前任姐夫。
气氛不能算好, 初开场寒暄两句,双方很有默契的避开贺家颖,随即不可避免的陷入沉默。好在菜肴上得及时,勉强添了几分活气。
除了应酬场合,王云玮从不点酒,今天也只要了壶茶。他倒了两杯热茶,推到对面一杯。“爸妈怎么样”
心中再多怨怼,这个昔日称谓总算让贺嘉轩的脸色缓和两分。“爸上班去了,妈在家歇着, 天凉,有点感冒。”
前几日薇薇期中考试成绩不佳,贺嘉颖大发脾气,几乎动手,幸亏贺妈妈拦住了,母女俩大吵一场。事后贺嘉颖若无其事地忙着冷饮店,薇薇日益沉默, 贺妈妈病了一场。
“让妈多歇歇,本来也没两年该退了。”这几句话王云玮说的真心实意。“最好办个病退,不成托托人, 妈工龄也够。”
贺嘉轩点点头。
王云玮继续寒暄:“你儿子呢上幼儿园了吧”
“年初上的,家附近找了一个。”提起儿子贺嘉轩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胡丹也找了家公司,干的挺好。”
如果愿意的话,王云玮很胜任和蔼姐夫这个角色:“你现在公司怎么样”
贺嘉轩谦虚地答:“凑合吧,瞎混。”
王云玮笑笑,总算拐入正题:“昨天电话说的,你跟爸妈商量商量。我的意思,年底想带薇薇去趟郊区。”
贺嘉轩嗯了一声,把堆在桌面的圣诞节宣传单拿起来端详,听他又说“我们所里组织的,泡温泉,还能游泳采摘,一条龙”便突然发问:“你那个冯馨刚生小孩,怎么有功夫出去”
“她不去,跟家带孩子。”王云玮从容解释,显然计划周详:“我带着薇薇和悦悦过去。给我安排的两居室,她俩正好住一间,还能培养培养感情。我所里女同事都去,也能照顾。”
明知他说的并不过分,贺嘉轩依然怒火隐隐。“算了吧。”他直截了当拒绝,“年底我带着薇薇出趟国,散散心,天天复习功课还不够累的。”
“平时我也没工夫陪孩子,正好有这么个机会。”王云玮有些不快,还是耐心说:“你也不能老不让我看孩子吧”
他总是关心薇薇的,贺嘉轩这么告诉自己,勉强改了口。“这么着吧,我给爸妈说说,问问薇薇想不想去。说实在的,她不喜欢你那个冯悦。”
王云玮由衷叹了口气。“冯悦那孩子不错,学习刻苦,每次考试前几名。冯馨大学就怀孕了,生下来一看女孩,男方想接着生,冯馨不乐意,一个人把冯悦养大的。在北京混了几年,俩人都不容易。”
世间事变化莫测,贺嘉轩想,我居然听前任姐夫倾诉。
“又不是你闺女,没事多关心关心薇薇。”他哼了一声,端起酒杯喝了。
王云玮失笑,“冯悦也是我小孩。算了,不说这个。”他给两人倒酒,拿起自己那杯:“我得跟你喝一杯。”
什么路数贺嘉轩迷惑地望着他,不肯碰酒杯。
“上月我开家长会,俩班我都去了。”王云玮叹气,又说:今天找你来,也是这件事:你劝劝你姐姐,孩子学习不好,不能硬来,别产生逆反心理。孩子还小,处于打基础阶段,又不是追不上,来得及。还有,老师还说,薇薇性格内向,班里没什么朋友,还被男生排挤。我想让她和冯悦多接触接触也有这方面道理。我本来想让她跟着我,可冯馨又生了孩子,确实没地方。你和你姐姐商量....”
公司的事家里的事儿子的事姐姐的事,什么都和我有关,什么都推到我头上。贺嘉轩心里苦涩,肩膀沉甸甸如同压着千斤重担,越瞧面前前任姐夫越不顺眼,恨不得揍他两拳。忽然从他口中听到熟悉又生疏的名字,贺嘉轩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
“车展见到的。”王云玮吃几口菜,言简意赅地感叹:“没变样,穿得比跟你那时候强多了。”
贺嘉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也说不利索:“她....有男朋友了”
“早结婚了,老公也在呢。”他抬起眼睛回忆,“岁数不小,三十七、八长得一般,现场提了两辆新出的奔驰。我那时候说什么来着胡丹就不是过日子人,你偏不,非跟着她折腾,把老婆折腾没了吧我要是你,跟着周青羽好好过....”
不管联盟还是部落,周雁程最讨厌的主城便是铁炉堡。
原因无他,公会每每组团进攻联盟四大主城,暴风城达纳苏斯什么的还算顺利,每次打到铁炉堡都会出莫名其妙的乱子:要么死伤惨重,要么集体掉线。好不容易并肩攻进去,矮子国王铜须不肯像暴风城国王似的乖乖等死,不但满屋子乱转,还时不时扔个风暴之锤之类,经常把己方脆皮职业弄的死走逃亡伤。
啊,去死。
早年他去别的服务器找朋友,开个联盟小号进铁炉堡闲逛顺便踩盘子:在桥头观光,顺便试坐地铁,非常丢人的迷路了。这时候就要夸夸自家幽暗城了,光凭电梯就坑死无数来袭联盟。
干得漂亮!
大概铁炉堡专门克他,今天开着车没敢喝酒,只喝了不少食人魔佳酿(荔枝饮料)就有点憋闷,从餐厅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舒坦多了。
喝多了酒的“我是一只羊”到处找他“你今天回哪儿”
回家呗,属于自己的小家,而不是酒店宾馆标间床铺,离家久矣的周雁程幸福地说:“石景山。”
于是“我是一只羊”把一个年轻女生从人群里拎出来。“正好把狐狸带回去,你俩顺道儿。”
扣上安全带的时候,周雁程顺口问,“你住哪个湖里”
狐狸嘀咕,“紫竹院里面的湖,我姥姥家住那儿。。”
得,姥姥家。“那把你送回哪儿啊”
“西翠路。”狐狸悄悄瞥他,“离石景山不远。”
车子开动的时候看看时间,夜里十点了。平常这个点儿三环很顺,今天圣诞节,路面拥挤不堪,一路走走停停。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狐狸捣鼓着手机,跟着音乐起劲的哼着歌。不难看得出,身旁这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姑娘不过小康家境,并非富养的大家千金,可她一定是被家人宠爱长大的,生命中没有阴霾,只有欢笑。每次和她相处都像是加了《魔兽》里的增益buff,令人轻松愉悦。
听她念叨“圣诞节越来越没劲”,周雁程奇道:“不是你们几个挑的这儿吗”
听起来狐狸满肚子苦水。“哪里啊,我和一只羊说,去蓝色港湾吧!蓝色港湾有嘉年华呢,人怒多,跟庙会似的。要不然去鸟巢和水立方也行啊,欢乐谷也有夜场,最不济去后海,都比这儿强。”
可惜男生聚会只图喝酒吃肉外加省事,三里屯吃喝玩乐什么都有,还能逛逛二习新开张的书店,也就把女生中意的方案投票pass了。
“咳,你不还和圣诞树照相了嘛。”他说的是三里屯太古里那棵十几米高、晶莹剔透的水晶圣诞树。
“也就那么回事。”狐狸没什么兴趣的侧头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四九城。开到长安街的时候,她忽然兴奋起来,使劲摇晃他胳膊,“前面,前面拐弯”
一条抹香鲸在蔚蓝海水中自由自在的游弋,四周是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和珊瑚礁,偶尔有鲨鱼背鳍一闪而过。圣诞老人驾着麋鹿从天而降,车驾载满大大小小的礼物箱。天幕上闪耀着大大的merrychristmas和happy new year。
仰着脖子盯着幕顶有些酸,周雁程顺着前方望去。长长步行道两侧满是欧式建筑,与街面接壤的地方生着一棵十几米高、点缀着各种星星宝石和拐棍糖的圣诞树,顶上是一颗璀璨明亮的星星。
街面左侧有家金钱豹,客户请大家吃过两次。前面有栋小城堡,不远处是座格林童话里的糖果屋,栅栏上铺着厚厚积雪,墙角堆着五颜六色的礼物箱。
一只小手拉拉他的袖子。“哥哥,买几朵花吧。”
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脸上写满成年人特有的精明伶俐,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今天圣诞夜,送给你女朋友啊。”
真是个机灵鬼,想来观察他一段时间了。一阵寒风吹过,他裹着羽绒服还好,那孩子只穿着夹衣,连围巾手套也没带,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哥哥,你女朋友回来啦,她多漂亮。”顺着孩子的视线望过去,刚刚去麦当劳洗手的狐狸正顺着步行道步履轻快的往回走,一手一个冰激凌。
像大多数出来happy的年轻姑娘一样,狐狸今天打扮的很有节日气息,头上戴着两只小小鹿角,纯白短款羽绒服配着黑裙子,黑色及膝长靴,围着条花花绿绿、绣着雪花和鹿角图案的圣诞围巾。她正往这边望,看到一大一小愣了愣神,远远地脸庞发红,脚步变得慢吞吞。
胸口闷闷地疼,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周雁程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一步步慢慢走近的姑娘--她的脸上满是哀伤。
“哥哥,你帮我买几朵,我把雪人送给你。”孩子从兜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雪人公仔,面有恳求之色。
于是他从裤袋掏出钱包。
那孩子欢呼一声,接过几张大钞一溜烟走了。
再漫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周雁程把一大捧红玫瑰连同雪人公仔一起递过去,狐狸抿着唇,递还他一个冰淇林,低头不敢看他。
说是西翠路,其实狐狸家并不在长安街边上,要往南快到南沙窝桥附近。七拐八弯开进小区,下车前狐狸从背包里拎出个袋子,一股奶酪香气扑鼻而来。
“我刚才从餐厅打包的,分你两个。”狐狸低头摆弄雪人公仔,它戴着大红圣诞帽,围着墨绿织花围巾,鼻子是根长长的胡萝卜。“巧克力蛋糕,还有一个是什么,奥特兰克奶酪。”
“成。”周雁程并没客气,加了一句,“谢谢。”
狐狸家是栋有些年头的塔楼,约莫十几层高,夜深人静之际黑漆漆的,只有个别窗户亮着灯。一进楼门两人就傻了眼:电梯停了。
“完了完了。”狐狸尖叫一声,“几点了”
他看了看表,“差十分十二点。”
这句话彻底断了狐狸的微博希望。“应该到十二点啊。”她哭丧着脸按着电梯按钮,指望它能立马开动起来,半分钟后不得不放弃这个努力。“要不然我去我二姑家住。”
“都这点儿了,人也睡了吧”周雁程觉得不太靠谱。“你家几层”
狐狸显然也对这个馊主意没报什么希望,把玫瑰花递给他,把单肩小包斜挎在肩膀上,又把玫瑰接回怀里,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她耷拉着脑袋蹭到楼道口,有点吃力的推开铁门。“17层。”
楼梯间黑洞洞的,周雁程打量两眼,拍了拍手,感应灯并没亮。
“早坏了。”狐狸很沮丧,“也没人修。”
这都什么事儿啊。周雁程叹了口气,把手机调成手电模式往里照了照,并不像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楼梯中间横着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子,还有空薯片袋和卫生纸。
并不是每层的灯都是坏的,二层、三层、五层都能亮。狐狸一路默不作声,爬到七层的时候才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站定喘息。跟在身后的周雁程倒没这么狼狈,把她的玫瑰接过来,另一只手把玩手机。
听到她说“一只羊家”,过了几秒种周雁程才反应过来。“你们俩住够近的。”
“我爸和他妈一个单位的,就隔半条街。后来拆迁,就迁一块儿来了。”歇够了的狐狸重整旗鼓继续往上爬,时不时抓着栏杆借把力。“不过他现在不在这儿,和他媳妇一块住去了。”
“他俩不是明年五一结婚么”
“嗯,证儿都领了。”
接下来几层依旧没人说话,两人闷头往上爬。不管如何跺脚或是大声拍手,照明灯还是连续几层罢工,周遭黑洞洞的,两只手机发出的光芒微不足道,只能照清一、两步之外的距离。
身前姑娘忽然停住脚步,身体僵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崴脚了周雁程紧走两步站到她身侧,立刻看到挡在前方的障碍物。那是几把破破烂烂的椅子,还有个老式梳妆台,椭圆型镜子碎成不吉利的几块,在手机照耀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墙上是血红的13。
仿佛香港老式鬼片里的情景。夜半三更,大红戏服女子在梳妆镜前细细梳妆。。鲜血顺着眼角嘴角蜿蜒而下。。
“谁扔这的真没道德。”他走到跟前站住脚,把梳妆台挡在身后。“上吧。”
狐狸咬咬唇,三步并作两步爬过去,随即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路向上冲。周雁程默默跟着。一阵狗叫声突然顺着楼梯远远传下来,在深夜里很是突兀,狐狸却精神一振,迈上两层台阶。“好像我们家大帅。”
“你家还养狗呢”
“哪儿是狗啊,就是我祖宗。”狐狸嘟囔着,“我妈到哪儿都带着,吃饭都得它先吃。”
一个德行,周雁程忽然想起自家那只又懒又馋的花猫,还有被二习从济南带回来,又从母亲身边偷走的猫咪阿福。
“我妹妹养猫。”他说,“我妈家里也有一只。”
“我家以前也捡回来一只,后来大帅不干,天天闹腾,又给送走了。”大概到了体力临界点,眼看胜利就在眼前,狐狸还是不得不站下来歇口气。“那什么,你待会儿怎么下去啊”
“就这么下呗。”周雁程想不出别的办法。
沉默一小会之后,狐狸有点担心的样子,闷头向上走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手机还有电么”
还一格电,他收回目光。“没事,就这么几步道,回车上就好了。”
一只肥壮黑影冷不丁从楼梯口窜出来,冲下楼梯在两人脚下闻了一遭,围着狐狸不停打转,尾巴打的楼梯浮土四溅。
“大帅!”狐狸惊喜万分的蹲着搂住它一通揉搓,后者也是格外兴奋,前半身站起来。“你怎么来啦”
照明灯这回没掉链子。前方楼梯口有人干咳一声;那是个干巴老头儿,头顶没几根头发,周围还算过得去,勉强弄个“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尽管板着脸也没什么威慑力,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
“爸!”狐狸眼前一亮,欢天喜地冲上去,“大帅”紧跟在她身后。
老头儿埋怨不省心孩子。“几点了这都。。”
“哪哪儿都堵车。”狐狸理直气壮的,紧接着开始投诉。“爸,明天找物业去,还没到十二点呢电梯就关了,只能爬上来,这么多层就没几层灯是好的,一路黑灯瞎火”见到父亲伸着脖子朝身后打量,狐狸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还有一个人来。
“爸,这是我朋友。”她在楼梯上回过身来还想介绍,周雁程已经打了招呼:“叔叔好。”
老头答:“好,好。”
如果把“护送女孩子摸黑战邪恶梳妆台爬十七层楼梯”当做魔兽里一个小任务,见到头顶没有黄色问号的npc,周雁程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何况牧羊犬看起来有点认生。“那什么,你赶紧回吧,我撤了。”
这句话提醒了狐狸,二话不说把父亲手电筒夺过来,奔下两步往他手里一塞。“给你吧。”
银白色、比手掌还长的手电筒射出雪亮的光芒,标配一号电池--周雁程家里也有,经常藏在被窝里看书。此时这沉甸甸的家伙比手机显然靠谱的多。
“成,谢谢,那我走了。”他下到十六层和十七层之间的平台,打算和父女俩告别,抬头却见狐狸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像是有话说,讷讷的不肯开口。
他有点奇怪,忽然反应过来手里多了什么,只好再爬上几层台阶,第二回把沉甸甸香喷喷的红玫瑰递了过去。
狐狸默默接过,照明灯刚巧灭了,那一瞬间周雁程觉得她脸庞比雪人公仔头顶圣诞帽还红。
不知谁跺了跺脚,灯又亮了起来,老头儿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小伙子,进家待会吧,喝口水。”就连大帅也低低叫几声。
周遭静悄悄的,这个热情邀请在午夜时分显得分外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幽暗城的死亡电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