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130章 第 130 章

2013年4月, 北京

“薇薇，跟你弟弟....做功课去，再考不好你妈说你。”贺妈妈指指卧室, 又瞧着小姑娘手里可乐不顺眼：“再喝，牙都坏了。”

除夕那天，好像也是因为一瓶冰镇可乐, 胡丹才和大姐吵起来的贺嘉轩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瞧着薇薇耷拉着脑袋，到底舍不得放回冰箱，拎着易拉罐走了。开学考试又班级垫底, 这孩子见到功课就头疼, 趴在被窝里哭--这可怎么好

他到底不是教育专家, 也不是幼儿心理老师, 公司的事还忙不过来, 一时间头疼欲裂, 听到母亲念叨“怎么着还非得我和你爸爸上门给她赔礼道歉有什么大不了的仇不就是拌了几句嘴她还能少块肉还非得搬出去。。”忍不住辩解：“再缓缓吧。现在正气头上, 过过我劝劝她。”

“不行, 你给她打电话, 我问问她。”贺妈妈嗓门提高八度，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低下来。“一元幼儿园离不开人, 她又得上班, 你离着又远，真找了保姆什么的，谁放的下心”

“妈。”自从除夕争吵，胡丹把他的东西衣物摆在门口, 又把他关在门外，贺嘉轩这段时间只好住在回龙观旧居，闹得很僵。“我跟她的事我自己处理，您就看着我姐和薇薇。还有您自己，也注意点身体。”

“胡丹这人脾气大，难伺候。周青羽我瞅着挺好，又让胡丹搅合了。现在你瞅瞅，为了档子什么事儿，说清楚不就得了，还非得分居是，你姐姐脾气大，我和你爸爸替你姐姐跟她赔不是，还不成么非得负荆请罪”贺妈妈悻悻地说，又忍不住念叨：“你说说，一个你姐姐，一个你，你姐姐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你从小到大没让我和你爸操过心，先是胡丹，又是周青羽，再又是胡丹，这几年没少折腾，好不容易有孩子了，我刚说和你爸爸熬出头了，又闹这一出。”

话都是真的，贺嘉轩有点不舒服，站起身来：“知道了，妈，您甭管了。”

“闹就闹吧，反正我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你。”贺妈妈没当回事“这不，眼瞧着五一了，把一元给我接回来....”

母亲说的没错，她离不开我，贺嘉轩轻松不少。得好好赔礼道歉，除夕那天确实姐姐不对，于是他买了一大束花，又给儿子去面包新语买了肉松面包和蛋糕，半个小时之后在大门外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当场愣住了，好在这人衣冠整齐，神情镇定，倒也不像有什么暧昧情形。胡丹已经陪着一个短发姑娘和青年人出来，见到他也不惊讶，落落大方介绍：“这是我老公，贺嘉轩。这都是我同事。”

贺嘉轩心脏恢复跳动，把花递过去，“啊，那什么，请多关照。”着实有几分尴尬。三人客气几句，看得出他们很熟，拎着外卖盒子，胡丹说说笑笑送他们到楼层电梯。

厨房传来动静，胡丹远远摆弄什么，不久便端着壶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被当成客人对待的贺嘉轩有点不习惯。“还生气呢”

面前一张a4纸被递到面前，他瞪着上面的“离婚协议”，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似的。

他的妻子神态轻松，看上去并不像打算离婚的样子，倒像是讨论着去韩国旅行选哪一家酒店。“两套房子是我婚前财产，我自己名下，和你没关系；你工资卡在我这里，儿子开销大，就先不给你了，等手续办完了再说。去年存的定期，是用我名字办的，看到时候怎么分。车你先开着。”

一切大出贺嘉轩意料之外，反对的话脱口而出：“谁说要离婚”

“我说的。”胡丹好整以暇地理理头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一元抚养权归我。他户口在北京，这边教育资源好些，我暂时不考虑回上海。我向你承诺，你每月可以来看他，时间提前和我商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忍气吞声的说，“我们谈谈好吗”

“你想谈什么告诉我你有多为难让我别计较你姐姐精神病脑子有问题还是让我体谅你爸妈护着她从来没把我当一家人看”

“那天的事，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错。”他耐着性子。

胡丹和颜悦色的点头，“当时情况特殊，又是过春节，你太急了嘛。”

贺嘉轩打心眼里希望她能像大年三十晚上满脸通红大吼大叫，哪怕冲过来抽他两个耳光都好。他重复着讲过若干遍的话。“丹丹，我很抱歉。”

“我接受。”胡丹挥挥手，像是挥别一片云彩。“这件事是你对不住我，是你全家对不住我，我不打算原谅你，也不打算原谅你们。”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我不会离婚的。”

“可以啊，这是你的选择。我约好律师，正式提起诉讼。我咨询过了，分居开始，第一次一般不会判决离婚，再过六个月一定会判下来。一元从小跟着我，我在北京有两套固定住房，有稳定工作，有收入有保险，抚养权一定是我的。”胡丹眼睛里闪着嘲讽的光，显然做了很多功课：“至于抚养费，律师会和你协商的。”

儿子那张混合着两人特征的小脸霍然出现在脑海里。一元的出生原本不在贺嘉轩计划之内，甚至可以说，他曾经希望胡丹能够放弃那个未出世的生命，然而世事无常，如今小家伙早已是他心头肉掌中宝。小一元长得比他自己六岁时还要高，每天背着小书包和大家蹦蹦跳跳去上学前班，把积攒下的零用钱捐给更需要钱的地方，有要好的小同学，过生日收到几份花花绿绿的生日礼物，会给爷爷奶奶做手工当生日礼物，会耍赖皮吵着要买最新的玩具。

贺嘉轩无法想象没有贺一元的生活。他更不认为一元的爷爷奶奶能够离开小孙子--这两年一元和薇薇是家里所剩无几的欢乐源泉、精神寄托，他一脚踢在茶几上，茶杯滴溜溜滚到到地板上，“离，离，离，你就这么盼着离婚非得离婚不可我告诉你，我不离婚，儿子是我儿子。。”

胡丹一巴掌排在湿漉漉的茶几上，茶水溅了两人一身一脸，“你照照镜子，贺嘉轩，你和你姐姐一模一样。”

她一脸嫌弃，“我不想让一元再和你家人有什么联系，天知道你姐姐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以问问律师，一元这么大的孩子抚养权是偏向母亲的，哪边更适合他成长就会判给哪边。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争夺抚养权，我只好开诚布公的把咱们双方条件呈现给法官，让法官来判决。我名下有两套住房，有稳定工作；我孤身一人，可能会有劣势，可你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照顾，你姐姐没有经济来源，只能依靠你一个，你外甥女越来越大，上学什么的以后事儿多着呢。你以后一个人根本不够用，得当做三个人来使。”

“我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毕竟你是一元父亲，以后还要时常来看他。”

初遇那天，她一袭露背红色长裙，红色高跟鞋；她不会做家务，两人小巢乱七八糟，只好隔不多久就叫阿姨打扫卫生，有一次柜子里冒出好几只蟑螂，她尖叫一声，楼上楼下都以为家里在杀人；第一次带她回家，她紧张羞涩的像是换了个人，不停的问你看我穿这件行么、胡丹外公外婆去世时她哭得晕了过去，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他爱上别人，她发了短信，说我在北京，你帮我租个房子。。午夜梦回，他看看熟睡的妻子儿子，纵然放不下生命中匆匆逗留便决绝离去的另一个女子，也不得不承认，她更爱他，更离不开他。

望着面前这个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憔悴女子。贺嘉轩满心难过，话声带着哽咽。“丹，咱们不要这样，行么”

她眼中也浮着泪光，强自镇定着忍住。“贺嘉轩，我一直在想，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你是我世界上最爱的人，你和我分手，我想了三天三夜，我不甘心，我还爱你；你和别人结婚，我不甘心，一心一意要把你抢回来；你明明爱着别人，我不甘心，一定要把一元生下来；好不容易我和你结婚了，一元也有了，你姐姐离婚折腾，你爸妈病了，还得照顾你外甥女，乱得一团糟，我还是不甘心，只要我和你在一起，看在一元份上，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你把钱给他们用，我忍，你把时间精力都花在他们身上，一元都顾不上，我忍，天天和你家人住在一起，我也忍，即使你爸爸妈妈姐姐外甥女都瞧不上我，我还是捏着鼻子和他们相处，谁让他们是你的亲人呢”

“可是贺嘉轩，你不爱我。”她看着丈夫蠕动嘴唇想反驳，凄然笑了起来，“我和你家人起冲突，你明知道责任完全不在我身上，你还是偏向你家里人。你连这种时候都不护着我，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有没有考虑我在你家人心里的地位你有没有考虑一元的心情”

贺嘉轩捂住脸庞，咸湿温热的液体打湿指缝，良久之后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再次打断了。“你大概会说，你爱我，可你得照顾你的家人，你也很为难，就像前几年在海边你对我说过的话。贺嘉轩，抛开大年三十那天的事情不说，我得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受够了把时间浪费在你家人身上，我受够了每天去你家里吃饭，我受够了天天看着你姐姐的嘴脸，还得提心吊胆她什么时候会发病，我受够了去哪里旅行都得带着你外甥女，还得操心给她买这买那。我想带着儿子周末去郊外郊游，假期带他去国外旅行，我想下班陪他学习英语，练练乐器，我想给他一个宽松快乐的生长环境，我想让他快快乐乐长大。”

“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

她终于哽咽着讲不下去了，像个小孩儿一样呜呜哭泣的十分伤心。愧疚悔恨弥漫在贺嘉轩心头，他慢慢坐到妻子身边，想去搂她消瘦的、不断颤抖的肩膀，却被她挣扎着躲避开。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这句话他是知道的，胡丹幼年父母感情不好，日日争吵，终于有一天父亲搬了出去，母亲拖延着不肯办理离婚手续，父亲秘书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她对他说，她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开开心心长大，即使他们吵架，也不许当着儿子的面。

“丹，别这样。”他喃喃说，“咱们不离婚，行吗看在一元份上，再给我个机会。”

胡丹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还是你家里人，只能挑一个。”

这个选择令他烦躁无比，像个疯子似的挥舞手臂，大声喊叫：“你是我妻子，一元是我儿子，爸妈薇薇，你让我怎么选你让我怎么选”

效果显而易见。

胡丹用一种“你看，我就知道”的表情望着他，忽然觉得滑稽极了，早已消逝在岁月里的尖酸刻薄也回来了：“你看，你连骗骗我都不想。贺嘉轩，你知道吗，你我爱过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可现在呢，你就和你妈你姐姐慢慢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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