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134章 第 134 章

2014年7月

“鲸鱼！鲸鱼！”

波光嶙峋的海面上猛地冒出一股白色水雾, 随后汇聚成水柱冲向高处, 又在空中散开成烟花般绚烂的小股水花。海面像脆弱的玻璃被猛然击破, 一头巨大的、黑背白腹的虎鲸伴着滔天白浪跃出半空, 不过它只吝啬得露出大半个身体，就一头扎回海里。

汹涌澎湃的海浪把船身冲击的一荡一荡，周青羽紧紧抓住栏杆保持平衡, 不停的叫喊着。她还从来没有在不到五六米的距离见到过如此优雅尊贵的庞然大物, 兴奋的嗓子都喊哑了。

看起来郑远山没有她这么兴奋, 只是依靠在栏杆上望着前方，手里替她拿着相机。她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有点晕”

蒙特利小镇渔人码头能够承载游客观看鲸鱼的船都是一天两班，她想睡个懒觉，所以选择了下午1:30左右这班，午饭是刚刚在码头边随便吃的沙拉海鲜之类, 在海上漂荡半天，旁边有几个外国旅客已经吐得一塌糊涂。

丈夫对她投来安抚的笑容，“没事。”

她握住对方扶住栏杆的手, 给他一个灿烂喜悦的笑容。头顶传来船长的声音，她没听清是句什么话，不过轮船很快调整方向朝深海驶去。经过半天航海, 已经很有经验的周青羽仔细扫视着左右前三个方向，听到一个欧洲妇女抢先喊“here！”便顺着那个方向望去。

又是一股喷出海面的水汽。讲解员在介绍“blue whale”，周青羽只能听懂个大概，这次藏在海面下的极有可能是蓝鲸。估计庞然大物都是矜持的，连续半天又是喷水又是呼气之后, 蓝鲸头也不回的潜进深海，只把优雅的剪刀尾巴露出海面留念。

下午四点半，轮船调转船头返航。尽管阳光耀眼，海风还是吹得人非常凉爽。她把相机挎回脖子，用力拥抱丈夫，惹得身畔两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吹起夸张的口哨，她也学着他们吹了两下，可惜根本发不出声音。

头顶又传来船长兴奋的叫声，一定又有鲸鱼了，她随着意犹未尽的游客纷纷站回栏杆边。眼前海面空旷静谧，并没有标志性的白色水雾，会不会弄错了一秒钟之后，一条看上去有一座楼房那么高的灰白鲸鱼猛地跃出水面，遮挡了太阳的脸庞，宽阔光滑的背脊映射着光芒。

周青羽仿佛坐在小凳上跟着老爸看《动物世界》，电视屏幕里有一只小小的鲸鱼，赵忠祥老师在耳边和蔼的讲解，这是什么什么鲸鱼；又像是前年和丈夫去影院看李安新电影《少年派奇幻漂流》，少年在竹筏上独自漂流，不远处是一只斑斓猛虎，某个寂静深夜，一头不知是真是幻的荧光座头鲸从深海一跃而起冲向浩瀚星空。。

扑面而来的冰冷海浪打湿了周青羽的头发和衣裳，把她拉回现实。庞然大物跌回海面，船体遇到今天出海途中最大的一次颠簸，仿佛过山车一般，可旅客还是集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可惜没来得及拍下照片，不过无所谓了，周青羽也跟着一起欢呼雀跃。返航途中还遇到一大群海豚，围着船边不停嬉戏。

第二天清晨，刚刚踏到旅馆大门外的鹅卵石子小径，周青羽便满心不舍。和浅蓝绣球花巧妙隔成棋子方块花圃，阳光映在旅馆屋顶朱红瓦片映射着明亮温暖的光。“我喜欢这里。”

大概被她这种惋惜情绪感染，丈夫来到车子门前，“要不我开吧”

“不用。说好了这次我开的。”她摇摇头，扣上安全带。

卡梅尔小镇有点像桃花源。这里仿佛史前世纪，没有丝毫现代化社会的影子--你找不到电影海报、找不到快递员的踪影，更没有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这里一切都很慢，令习惯了北京快节奏高效率生活的周青羽很是不适应，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啊。到处是衣着休闲的老夫妇，在街边长椅一坐便是半天，脚边蹲着同样懒散的狗；或者前来度假的一家三口。

道路左侧是间别出心裁的尖顶木屋，房檐下方每隔一步便悬着一个竹篮，深粉花朵和绿叶竞相从竹篮里探出头来。再前方是另一间两层旅馆，除了绿叶没有丝毫装饰--茂盛的、绿油油的蔓藤植物从泥土里伸展枝叶，顺着砖墙一路爬到屋顶，在这里从容不迫地接受阳光洗礼。再往前是个中规中矩的庭院，棕榈树叶子远远高出外墙一大截，大门外墙一边摆着盆盛放的不知名的红花，对面则是只石雕公鸡。

顺着岔路口往前，路边有栋波西米亚风格的尖顶建筑，橱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物品，窗台装饰着鲜花，周青羽从店里买到一个托在掌心里的地球仪。这条街满是画廊，不少艺术家架着画架在门口作画，游人找不到任何两家风格是相同的：这一家店面是清新的柠檬黄，大门、窗框漆成草绿色，周青羽第一次来到这里忍不住和柠檬联系起来；隔壁一家则内敛低调的仿佛19世纪建筑物，只在室外种满郁郁葱葱的花草。空气中充满艺术气息，听说大画家张大千也在小镇里一住多年。

慢慢驶过一间糖果屋时，身侧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也难怪，两天时间里她没少对着这家店动心思，临走还要来告个别。那是间白墙灰瓦的尖顶小屋，橱窗里摆满各式各样的糖果，窗角和屋檐下长满花草，一大团枝叶被修剪成圆球挂在门口，不过最具特色的是它的屋顶：灰色瓦片上长满斑驳青苔，远远望去有些像大鱼层层叠叠的青灰色鱼鳞，不少人路过都会拍照留念。

“你说，我把店里也弄成这样，靠谱么”她跃跃欲试。

丈夫总是鼓励她的，“那有什么不靠谱。慢点。”

很多商店门口都摆着盛满水的盆，她开始还有些奇怪，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给流浪狗或者游人的狗准备的。说起来美国人养狗的比率远远大于国内，一路走来每见到两到三家外国家庭就会有一只大狗，敞开的车窗里也随时可能探出一只狗头。周青羽把车速减慢，望着一只斑点狗大摇大摆横穿马路，忍不住动了再养只狗的心思。

前方是座白墙黄瓦的两层小楼，看起来朴素大方，如果事先不说，周青羽一定不会猜到这是蒂芙尼精品店，不远处还有蔻驰品牌店，也一样貌不惊人。

驶上公路之前，周青羽按了两声喇叭，和这座美丽宁静如同爱丽丝仙境的小镇依依惜别。“等森林淼淼长大一点，就带他俩来。”

“怎么也得过两年，要不然坐不住。”每年慕名而来从旧金山由北往南驱车自驾一千余公里直达洛杉矶的游客数不胜数，号称美国最美公路。两人新婚蜜月路上用了三天，沿途留下不少遗憾，这次旧路重游索性安排五天，走走停停倒有一大半时间花在途中，两个孩子恐怕没那么多耐心。

前面慢慢悠悠驶着一辆八成新的房车。丈夫在耳边提示“慢点”，于是她减慢速度，磨磨蹭蹭跟在它后面--一号公路大部分路程只有两条车道，不允许超车。同国内不同，美国路上经常能看到房车、拖车，敞篷车、摩托车，前天两人还看见一辆房车拖着摩托艇。她正嘀咕着会不会这么一路开到大苏尔，房车可算在下一个休息区停下了，车子还没停稳一条拉布拉多就像箭一般从车上窜下来跳到路边--原来是它内急。

一辆通常在老电影中看到的黑色敞篷老爷车停在路边休息区，前方悬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车子驶过时两人都看了好几眼。在piedras blancas海象海滩停留大半个小时之后，她惊讶的发现那辆老爷车也停到这里，于是征求了主人意见之后--那是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爷爷，也给老爷车照了张相。友好的老爷爷也要求和她合影，顺便豪爽的搭住她肩膀，连郑远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四年前一样，两人在富丽堂皇的赫斯特古堡足足逗留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驶进丹麦村solvang。周青羽对上次那间美丽舒适的旅馆十分满意，这次一口气连订三天，还专门写了封邮件，于是他们又顺利住进了同一间房。

《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雕像依然矗立在小镇正中，任由海风悠悠的吹，阳光温柔抚慰，雨丝缓缓飘落；充满丹麦风情的巨大橙色风车在风中缓缓转动、堂吉歌德和桑丘有没有对它发起进攻长满青草的木屋碧绿依旧，与卡梅尔小镇那间屋顶满是苔藓的小屋各有千秋。晚餐依旧是在丹麦餐厅solvaaurant吃的，上次尝过的丹麦香肠、盐渍鲱鱼、脆皮烤猪肉、马铃薯炖牛肉，还有那种淋着覆盆子果酱和糖霜的小点心，周青羽记不清它的名字，一直记得它的美味。

时光在这座令她念念不忘的美丽小镇停滞不前，没留下任何痕迹，就连床头那副鲜艳的向日葵油画也摆在相同的位置。周青羽把长发挽起，踏进盛满热水的浴缸，任由热水慢慢漫过肩头。白蒙蒙的水蒸汽熏得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全身肌肉的酸疼疲乏大为缓解。“好舒服啊，快点来嘛。”

脱了衣服的郑远山大步过来，令她忽然想起小镇中随处可见的人物雕像，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丈夫身材可比人家差远了。他把手机小心放在外面，长手长脚的一坐进来就把浴缸里热水弄出不少，她只好把双腿收回来抱住膝盖。

丈夫心情显然很好，伸着胳膊拿过手机摆在她眼前，于是周青羽看到自己家森林吭哧吭哧拖着一辆盛满花里胡哨玩具的小黄车在客厅地板上走来走去，不知哪个玩具不停唱着儿歌，于是他也跟着儿歌一起大声唱，又拖着车撵好端端卧在地板上的花花和阿福，弄得两只猫东躲西藏。女孩子就文静许多，淼淼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端端正正坐在她专属粉红小木椅上，两只小手捧着个大草莓使劲啃，周青羽觉得女儿很像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捧着松果啃的小松鼠。周爸爸在旁边说，快来快来，于是森林把小车一丢、淼淼满嘴草莓汁齐齐凑到镜头前，两张娇嫩的小嘴争先恐后喊着：

“妈妈，妈妈。爸，妈妈，爸，爸爸，妈妈。”

那一瞬间周青羽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翻山越岭飞回家，把两个心爱宝宝拥在怀里，在两张柔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可千里之外的她只能紧紧握着丈夫手掌，目光舍不得离开手机屏幕。“还几天回家”

“四天。”丈夫笑着说，“你看你，在家里时候天天嚷着出来，出来了天天嚷着回家。”

还有四个白天四个黑夜，周青羽叹了口气。

自从怀了两个宝宝，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夫妻俩时不时上楼和父母住在一起，等到宝宝诞生，为了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家里常驻两个月嫂，白天另有两个阿姨帮忙做饭清洁。宝宝慢慢长大，总算不用再请月嫂，阿姨白天过来帮忙就好，等宝宝明年上幼儿园就不用再请人；父母身体硬朗，每天就近去朝阳公园健身，母亲闲不住，天天买线裁布，给两个外孙子外孙女做衣裳；一辈子只会看电视机的父亲接触电子产品后很感兴趣，苹果手机和ipad玩的很溜，这次夫妻俩远行，父亲每天发几个小视频和照片过来，晚间还可以搂着宝宝视频；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身边慢慢离不开人，已经决定今年搬到小区里，年底再去三亚避寒。自家书店和咖啡厅越做越好，名声远扬，日日顾客盈门，她和丈夫商量，已经把再开分店列上议事日程，名字都想好了，风陵渡。

前几年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二人世界如同东流水，一去不复返，于是三十二岁的周青羽分外珍惜和丈夫独处的温馨时光。“山哥。”

“恩。”

她想说些甜蜜情话，又觉得一切都不必说出口，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她换个姿势依偎进他怀里。“以后咱们每年都出来走走，好不好”

郑远山认真想了想。“够呛。”

“说好的嘛。”

“家里俩小的不干。”

周青羽顿时没了脾气。

二度蜜月出国远走十几日，父亲倒还好，母亲唠唠叨叨好一阵埋怨，直到她说机票酒店都定好了才没话说。公公婆婆倒是高兴，劝他们年轻多出来走走，拍着胸脯说来帮带着森林和淼淼。最难过的却是两个宝宝这一关，两个半懂不懂的小大人一听说“爸爸妈妈要出差，不能回家陪你们了，过几天才能回来”，立地嚎啕大哭，弄得两个大人哭笑不得，怎么哄都不行，最后只好偷偷溜走才得以成行。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两人离开小镇，驱车到了洛杉矶，略加整顿便披星戴月飞回北京。出了机场高速公路行驶缓慢，听着电话里父母说晚上做了什么什么菜和儿女叫声，周青羽归心似箭，不由怀念起畅通无阻的一号公路，一向开车安全第一的郑远山也难得飚了把车。待得大包小包上楼，推开大门便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父母一个坐在沙发上盯着宝宝，一个在餐厅和客厅间背着手转悠；淼淼正趴在地板上搭积木，面前一大堆积木已经摞的比她本人还高，森林想方设法硬要骑到花花身上去，花花想逃跑却被他死死揪住尾巴，阿福可怜巴巴缩在一旁。

她忽然湿了眼眶，把手里拎的东西一扔，张开双臂：“森林，淼淼”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花花，这家伙喵的一声撒丫子跑了，阿福紧随其后；爸爸妈妈欢天喜地迎上前来，森林迈着两条小短腿腾腾跑的飞快，一头扎进她怀里；淼淼这才反应过来，见哥哥已经占了先，也想赶紧奔到爸爸妈妈身边去，一着急脚底下拌蒜，刚刚搭好的积木哗啦啦倒了一地。四脚着地的小姑娘伤心极了，索性小嘴一张不管不顾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章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