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55章 第 55 章

2008年9月12日, 济南

飞速增进友谊的唯二途径, 不是拥有共同的敌人，就是守护相同的秘密。具体到周青羽和江楠还不仅仅这么简单：同为被小三造成家庭破裂的受害者，两个女生友情突飞猛进, 无话不谈, 换成武侠小说可以烧黄纸拜把子了。

周五总是忙忙碌碌，临近五点周青羽总算赶完手中报表，长长伸个懒腰。周围同事明显懈怠，聊聊qq收拾东西, 还有极低笑声--经理主管双双外出，大家都放羊了。

对着洗手间镜子用发带绑好头发，刚刚取出洗面奶江楠便施施然溜达进来，“喂，晚上哪儿happy”

“我男朋友下班接我。”退后两步望着镜中自己堪堪盖住脚踝的草绿连衣裙, 周青羽非常满意：满是精美繁复花朵刺绣的裙摆非常符合她近来口味，还戴了郑远山从国外带回来的耳钉来搭配。“他约了朋友。”

“我说呢，这么使劲儿捯饬。”江楠用从她那里学到的北京话揶揄，自己也把脸凑到镜前打量, “晚上我也有饭局。”

揉出雪白泡沫的周青羽随口说，“你老公”

“什么老公。”四周看看, 江楠小声嘀咕：“前夫。”

嘴硬的家伙。满脸棉花糖的周青羽翻翻白眼, “得了吧，早早鸳梦重温了。”刚说完这话，立刻被水珠弹了满脸, 耳边江楠悻悻地说：“关致远那个朋友是在成都认识的，患难之交。人家带着女朋友，他就想起我来了，切，找我干嘛，找别人去啊。。”

望着这个关照过自己且共过患难的山东姑娘，周青羽很舍不得：月底自己即将返京，再见何时何地真是人生无常，聚散匆匆。眼看时间尚早，她拉着男朋友就近在泉城广场闲逛，准备挑个小礼物送给江楠。

迷惘伤感情绪并没能持续多久：深蓝圆领无袖长裙搭配纯白腰带，卡地亚彩钻手镯闪闪发光，半个小时之后望着面前从宝马车跳下来的窈窕女郎，周青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者同样瞪着她，满脸难以置信，“不是吧”

身边不远的地方，郑远山正紧紧握着一个男人双手连连摇晃，后者是个高大豪迈的北方汉子，模样十分亲热。两人闻声望来，也是十分惊讶。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这句话放在此时其实不太合适，不过患难之交他乡再聚实属不易；如果患难之交的女朋友居然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亲密好友，这就十分罕见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岂能无酒

于是四人都喝了些酒，又从海鲜酒楼转移到ktv。打扑克玩会骰子，男人们天南地北闲聊，女生们一旁唱得兴致勃勃。琳琅满目的果盘上桌之后，男士们开始发挥，什么郑智化《水手》、周华健《朋友》《风雨无阻》《花心》，罗大佑《光阴的故事》《童年》《皇后大道东》....翻着歌单的周青羽趴在好友耳边嘀咕“完了完了，我都不知道点什么了”

显然江楠和关致远经常出来消遣，一边点着《萍聚》《追梦人》《甜蜜蜜》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他们岁数大了，不会唱别的。。”

还是第一次听郑哥唱歌呢，周青羽跟着哼《海阔天空》和《光辉岁月》想。没周雁程唱的好听，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红酒加啤酒威力还是不小的，走出ktv的时候周青羽头脑晕晕沉沉。秋老虎兀自发威，进入凉爽明亮的酒店顿时精神为之一爽。

咦，前台男生在偷偷玩手机，腰弯得狠低，这样就不会被摄像头拍到了，还挺聪明的嘛。对方目光在自己四人面庞快速掠过，还特意多看她一眼，随后露出心领神会、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容。

什么意思嘛周青羽心中不快，看看身畔同样没少喝酒的江楠，后者脸庞像涂了胭脂，双手扶住大理石前台。两位男士显然好得多，衬衫领口开着，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大区别。

“已经订好了，两间豪华套房。”男生笑眯眯。

两间周青羽觉得哪里不对，本能地说：“等一下”话音未落，一只手掌用力按住被递到台面的房卡：“三间。”

前台男生面露惊讶，职业化地保持沉默，用看热闹的目光盯着几人，关致远瞪圆眼睛，“瞎闹什么”

江楠毫不示弱瞪回去一眼，大声强调：“三间，我自己住。”不等关致远答话，她便神气活现地把房卡推回去，对前台男生竖起三根手指。

趁着对方低头操作的功夫，周青羽凑到江楠耳边嘀咕什么，这回轮到江楠瞪大眼睛了。回头望望郑远山，他也正好看过来，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倒弄得她脸上发热；只有关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前台男生始终保持着亲切友善的微笑，周青羽却觉得这家伙肚皮都快笑破了，脸庞不由自主发热。

此时此刻，远在北京的贺嘉轩却没这么逍遥。

他还记得姐姐婚礼前一晚布置现场的辛苦，自己请婚庆公司的人喝啤酒吃大排档，连夜摆放鲜花；区区几年之后，就得帮忙谈判离婚细节了。

人生真是讽刺，他想。

“往年都拿回来十几万几十万，去年镚子儿没有。”面前贺嘉颖胸膛不停起伏，眼中喷着怒火：“都给那个叫冯馨的小三儿花去了！”

他试图平息姐姐情绪，安抚道：“坐下坐下，慢慢说。”

对方毫不领情：“薇薇是他亲闺女，一毛钱不给；那个冯馨带着个小孩儿，他还替别人养着，有钱没地方花了！”

还有这种事贺嘉轩心头疑惑，印象里王云玮颇有原则，并不是做出这种糊涂事的蠢蛋。旁边母亲刚想说什么，就被心浮气躁的姐姐粗鲁打断：“就这么告诉他：薇薇以后改我姓，跟他姓王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他也得再生，他刚多大岁数挣那么多钱给谁花”

事情到了母亲嘴里却变个模样：“到了那儿甭提别的，跟你姐夫好好说道说道，能过日子还得过。”她小心翼翼看看紧闭的卧室门，声音更低几分：“股票在那儿搁着，只要不卖，亏不了钱。王云玮侄子买房那事，是你姐姐不对，跟你姐夫说，我和你爸爸手里有钱，给他添上。”

贺嘉轩忽然发觉王云玮又变成“你姐夫”，心中难过：父母还是希望姐姐保住婚姻的。

“还有薇薇。”母亲仿佛行将就木的暮年老者，令他颇为陌生：“你姐姐那是嘴硬，能不离就不离。真要过不下去，得把薇薇要过来--要不然你姐姐怎么办”

于是餐厅见到王云玮的时候，贺嘉轩压住满腔不快，尽量像以往一样招呼；对方也风度翩翩地寒暄着。和以往商务精英装扮不同，眼前浑身运动装束的王云玮拎着羽毛球拍，头发也修短不少，满脸运动过后的神采，令他颇为陌生。

“上午打球去了，天天坐着腰腿都不行了。”王云玮哈哈笑着，转着圈活动肩膀，又关切地问候：“你怎么样，在哪个公司呢”

“老本行。”月初才去新公司报道的贺嘉轩如实答了，感叹虽然待遇不如老东家，顶头上司还算看重，下月恐怕就要出差跟项目了。这个话题很适合貌合神离的郎舅俩，顺势聊起金融危机和严峻经济形势，见热菜上桌便边吃边聊。

怎么把话题引到正经事他给两人续满菊花茶，随口说：“薇薇明年入学，中关村x小定了吧有没有要跑动的，跟我说一声。”

王云玮摇摇手，显然早有准备。“不用，我有个客户，和他们一个副校长认识，就是交点钱的事。对了，嘉轩，有个事和你还有爸妈商量：让薇薇跟着我吧”

跟着他贺嘉轩愣了愣，听他流畅说着“别的不说，英语数学我能辅导辅导。我跟老张说了，以后尽量少接外面大活儿，就在市里转悠，等薇薇学习上去再说....”

临出门母亲那句“能不离就不离”此时回忆起来分外可笑：再提这茬就是自取其辱了。贺嘉轩听见自己尖酸刻薄的声音：“那个冯馨不是也带着个小孩跟着你养的过来么”

王云玮奇怪地看他一眼，手指敲敲桌子：“嘉轩，你现在怎么和你姐姐一样”

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面，“怎么着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别的不说，薇薇必须跟着我们，没得商量。”

于是王云玮从休闲包取出个笔记本又掏出笔，背脊靠在椅背，顿时恢复职业律师嘴脸。“房子在两人名下，婚后财产，一人一半；车一人一辆；存款都在贺嘉颖手里，具体多少钱你可以问她。至于薇薇抚养权，该起诉起诉；你可以告诉贺嘉颖，如果给我带，房子我都给她；如果判给她，我按月给抚养费。”

对于贺嘉轩来说，“离婚”是件简单快捷的事情，丝毫不拖泥带水。曾经深爱过的姑娘决心一刀两断，他试图挽回，未果，反而令对方如避蛇蝎：听着对方电话里“宁愿从没有认识过你”的话语，他一颗心慢慢凉了。财产分割更是如此：房子是他婚前财产，没什么好说；周雁程阴着脸登门搬走妹妹用过的东西，期间一言未发；至于存款，贺嘉轩打算都留给对方，周青羽却坚决退回一半。

他心里一直对不起她。

时隔两年之后，面对完全相同的境地，贺嘉轩突然明白那个姑娘的心情：宁愿什么补偿也不要，只求再无纠缠。对面姐夫--目前还能被称为姐夫的男人滔滔不绝说着，他却意兴阑珊，什么也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