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0日, 济南
金灿灿香喷喷的烤羊端上桌时, 周青羽早都饿了,催着老板:“还有两条烤鱼一只烤鸡,凉菜还少个凉拌萝卜皮。”旁边左浩南喊着加啤酒“冰镇的”, 老板一一应了, 匆匆出门去了。
羊被烤的七、八成熟,亮晶晶的油脂吱吱作响,不停滴落到红彤彤炭火。孜然辣椒撒上去,羊肉特有的、带着膻味的香气混合着炭火的热气弥漫着整个房间。
“够了够了, 二习,你郑哥口重,也不能把我们变成燕巴虎,是不是”左浩南乐呵呵叫停,用湿纸巾给女儿擦手。
这个家伙周青羽瞪他一眼, “看吧,干活的还落不下好。”
“你理他。”身畔郑远山慢慢转动铁棍把手,给烤羊翻个身,“不吃更好。”
田婷、卢珊大笑, 左浩南伸手点着郑远山,“都看见了吧, 媳妇入洞房, 媒人扔过墙。老郑,我拖家带口大老远过来,你这还不领情。”
郑远山不以为意, “让你上个月来,你不来;眼瞧着十一,你跑过来了。”周青羽也有点惋惜,对卢珊说,“上月大明湖还有荷花节呢,现在都没了。”
外公在世的时候,每年夏季都带着她和周雁程去北海赏荷观白塔,风雨无阻。
羊肉烤到火候,一块块滋滋冒油的羊肉便被分割盘子里,周青羽给自己切了几块瘦的,满口鲜香还有点烫,含含糊糊称赞。
“用蜂蜜腌的,还过得去。”郑远山大口吃肉,又对左浩南说,“跟上回去蒙古吃的不是一个路数。”
“那是多少年前了,未必还有,找着机会去趟坝上吧。十一有工夫没有二习也回北京吧”左浩南可真有兴致,可惜卢珊泼冷水:“我先声明,我去不了。”
周青羽有点惋惜,“你加班”
“我爸妈要去台湾,我全程陪护。五号我家聚会,六号中午高中聚会,晚上大学聚会,七号张春鹏大学同学聚会,非拉着我去。”卢珊说的不情不愿,一副头大如斗的模样:“本人安排已满,下次请提前预约。”
左浩南嗤笑一声,“还挺忙乎。你们学校平时聚聚也就算了,逢年过节还这么忙乎。”
这下犯了众怒。
看起来卢珊恨不得给他一拳,“我们学校怎么了你还不许我们聚会了我们全国第三,哪儿都不丢人。”
正夹着老虎菜的郑远山闻言大笑,左浩南更是直拍巴掌,“哎呦,全国第三,也就关着门说说,千万别到别的地儿嚷嚷:人大要是全国第三,把人家复旦浙大往哪儿放”
士可杀不可辱。
周青羽摩拳擦掌加入战团,义愤填膺地说:“切,复旦怎么了复旦十八驴,都听说过吧”十八个复旦学生逃票入黄山被困,政府连夜组织救援,年仅24岁的民警张宁海救援途中牺牲,这事在天涯论坛被扒的沸沸扬扬,负面影响着实不小。“他们那个领头的叫什么盼的,还说危机公关不够呢;不说哀悼道歉,还说警察就该为纳税人服务,简直藏污纳垢。”
看新闻的时候可着实堵心,她想。
郑远山低头喝了口酒,也不得不表态站队:“人大嘛,社科什么的过得去,怎么也能排到前三。”
立刻被左浩南补了一刀:“可惜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加上理科就没戏。”
对面卢珊大呼小叫:“左浩南,合着就你们那个破清华牛b,行了吧人北大不比你们差吧再说了,光说国内的学校,港大比你们强多了。”
母校声名第一,这下郑远山也不能袖手旁观,“北大不行,我们学校排名比北大高出十几位,要搞正经学术研究还得来我们这。”
“算了吧,现在人家北大搞得可牛了,有一本小说《此间的少年》,主角是郭靖黄蓉乔峰杨康他们,都排成话剧和舞台剧了。”周青羽一时想不出理由,刚好从旧书店淘到这本文艺畅销书,当下强词夺理,“看看人家社会影响文艺氛围学生素质,你们有什么啊”
两个大男人笑的前仰后合。
好容易笑完了,左浩南抹抹笑出来的泪花,“行啦,甭拉扯北大,人家再好,和你们人大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是不是就你们那小园子,里头那一勺池还没一巴掌大,改天到我们学校见识见识荷塘月色--朱自清课文背过吧也别扯歪的斜的,全国高校大排名,人大能进前十就烧高香去吧,哈哈。”
士可杀不可辱。周青羽抄起筷子在啤酒杯上“叮”的一敲,使出杀手锏“切,甭说别的,从我们人大出来的有多少直接上去的起码排前三吧复旦浙大比得过么”
“成,第二党校,这个算一条。”郑远山大笑,左浩南也掰手指头,,“来来,还有什么,接着说。”
包间门开处,刚带着思思去洗手间的田婷回来,见四人犹如两军对峙,壁垒分明,不由好奇,“聊什么呢这是”
被人欺负了呗。周青羽指着两位男士十分不满,“嫂子,他俩变着方儿挤兑我们呢。”
田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卢珊“啪”的一拍桌面,满脸兴奋地嚷,“二习,让他俩吹,破学校就敢跟咱们这儿牛,自己学生让人弄残废了,凶手明摆着都不敢逮。”
法治社会朗朗乾坤,四九城乃是首善之地,又是清华这等top2顶级学府,开玩笑吧
周青羽压根不信,却见刚才还胜券在握的左浩南把脸一耷拉,男朋友也敛了笑容。她有些狐疑,用胳膊肘捅捅郑远山,“郑哥,怎么回事”
郑远山放下筷子,点根烟抽了两口,对着左浩南扬扬下巴,“问你浩南哥,他门儿清。”
左浩南哼了两声。哪里还用得着他,卢珊喝口啤酒润润嗓子,“嫂子,我哥上回说那事你知道吗”
田婷点了点头,也有些唏嘘,“听他说起过,就一个字,冤。”
“何止。二习,听我给你讲啊。清华,啊,水木清华,荷塘月色,多牛b学校,全国数一数二,世界排名几十名”卢珊可着劲儿咂咂感慨,被左浩南瞪了一眼,到底余威尚在,只好收敛几分,绘声绘色讲故事,“我哥说那女的,叫什么令,哥,什么令来着”
左浩南也不理他,自顾自吃肉,郑远山哼了一声,“朱令。”
“对对,朱令,这名儿挺怪。比我哥和郑哥就差一届,学化学的,古琴钢琴什么都会,长得还挺好看。94年吧,好端端跟学校中毒了,送同仁医院查了半天,算是治好了,又回学校去了。结果95年又中毒了,这回送协和去了,从上到下查了一溜够,说查不出来,快不行了。后来还是朱令一同学,北大一男的,听见没有,这人可是北大的啊。”
仿佛北大和人大拜把子似的,满口与有荣焉。
周青羽忍不住发笑,听卢珊娓娓道来,“95年那会还没互联网呢,那个男生就往美国什么的发邮件,收到其他国家医生回复,根据朱令症状应该是中毒。协和还不信,就拿死马当活马医,结果果然是中毒。朱令命是保住了,人也废了。”
“废了就。。中毒治不好了协和都治不好”周青羽脑海乱糟糟的。她对这种化学元素并不熟悉,提起中毒印象最深也是杨过和小龙女中的情花毒,不敢置信的打了个冷战
只见卢珊摊摊双手,“就是傻了,生活不能自理,神仙也没辙。朱令家报警,警察上上下下查了一溜够,确定是中毒,就是身边人下的手。”
“后来呢凶手判了多少年”还好能讨回公道,周青羽由衷松了口气,“这得死刑吧”
卢珊嗤之以鼻,“判警察把她们宿舍一女的带走了,笔录也做了,案也立了,结果”她拉长声音,用鼻孔哼了两声,“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难道缺少关键证据周青羽满脑子法治进行时,“是没证据还是就这么完了”
“真凶呢,逍遥法外,朱令呢,”卢珊望望哥哥和郑远山,两位男士都是脸色阴沉,她便不敢太过放肆,“朱令就这么一直跟家躺着呢,学校学校不管,医院医院不负责,警察警察没个说法。”
包间安静下来,只有炭火不时发出“噼啪”声。郑远山放了筷子,看样子他并不太想提这件事,看看她俩,“这是没办法的事,朱令点太背,下手的背景太深,得罪不起。”
还有这种事周青羽心头沉甸甸,还想再问,左浩南已经开口,“二习,刚你说复旦十八驴,这事我也听说过,那帮学生上去下不来,报了三次警也没人搭理,后来其中一个给他亲戚发短信,才把上海政府惊动了--你知道他亲戚是谁吗”
“再说朱令,这事学校没人不知道是谁干的,校长还想扣人家毕业证,有用么人家照样该出国出国,该干嘛干嘛,身份证都改了,现在早结婚生孩子了。”
“凶手家里是当官儿的吧朱令自己家里是干什么的该上访上访,该讨说法讨说法。”周青羽愤愤不平,把筷子一放,“秋菊还能告倒村干部呢。”
左浩南和郑远山两人对看一眼,摇了摇头。卢珊在旁抢着说,“朱令爸妈是高知,学历高没背景;那个下毒的么哼哼。”
“这么说吧,二习。”左浩南嫌卢珊啰嗦,直截了当的说,“把屋里咱们六个人捆一块儿,也不是人家的个儿。”
自己一家平民暂且不提,卢左两家家长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多年,左浩南自己也是部委干部;田婷家里是海关总署,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至于郑远山嘛,上次见自家父母时候说的清楚:父亲是航天部的,母亲三甲医院医生,他自己是互联网上市公司高管--加在一起也没凶手背景深厚
她狐疑地盯着左浩南,后者乐了,点着郑远山揶揄,“不信二习,你郑哥虽然是个地主老财,那也没姓孙的腰子硬。”
地主老财,这个词用来形容郑远山还是第一次。
侧头看着男朋友,周青羽觉得有趣,正好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正想打趣他几句,接下来郑远山的话便惊得她张大嘴巴:“青羽,那女的爷爷是某某/党/副主席,姑父是某某司司长,她父亲是个做生意的,先放一边;她亲大伯是某/协/副主席,某市市长,一家子当官的--咱们平头百姓哪得罪得起”
“这么牛”见郑远山一脸正色,实在不像糊弄人,周青羽长长吐口气靠在椅背,脑海乱成一团,结结巴巴说:“怎么跟小说似的,**抢男霸女,仗着上头有人,就就就这么完了”
郑远山抽了口烟,问左浩南:“上头还压着呢”
左浩南也不说话,随意点点头。
这里可是北京,首都啊周青羽兀自不敢相信,结巴着问:“浩南哥,她班里同学老师呢校长呢学生会头儿呢,就没人管哪怕给点压力也好啊”
郑远山伸手给她夹了块瘦些的烤肉,“还是年轻。那会网络不发达,没有微博开心网这些,学校第一时间就把事情封死了;知道这事儿的人非常少,很多人直到毕业离校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浩南哥这些学生会干部,都被老师开过封口会,这是其一。第二,这事协和诊断失误,这么高级别的医院,居然要靠朱令那个同学向外国求助,医院责任很大。最后就是下毒的,这个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认命。”
这种事情应该只发生在小说和影视剧里--周青羽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试探着问,“那。。后来医院和你们学校,补偿朱令了没有哪怕给点钱呢”
郑远山答:“给了,一家给了十万,一家给了二十万。”
“那,就这么完了”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左浩南,“二习,哪条河里没有冤死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