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62章 第 62 章

2008年10月3日, 北京

在何君二十六年人生中, 表姐潘琦永远值得仰望。童年她捧着瓶子像个红蘑菇的郁美净儿童霜, 潘琦则是强生润肤露；少年她擦国产小护士, 潘琦涂着四姨从香港带回来的倩碧；上高中开始用些欧莱雅之类, 潘琦早早青睐雅诗兰黛小棕瓶和迪奥香水了。

当然这不代表四姨和潘琦不关照她, 恰恰相反, 何君永远是她俩乃至全家重点帮助对象。四姨每年都会送她颇为贵重的生日礼物, 去年是薄荷绿couch手包, 今年则是蒂芙尼钥匙项链；每次妈妈见到都唉声叹气，不得不提起精神琢磨如何回礼，最后把潘琦拉到家里吃饭。

潘琦总是很捧场：我最喜欢吃三姨烧的排骨了。于是妈妈很高兴，额外给她带走一大盒。

可潘琦在外面很少吃排骨，不是鱼虾就是蔬菜沙拉, 热量低嘛。喏, 昨晚只喝酸奶的潘琦心满意足地望着落地镜中自己窈窕身影，开始轻轻拍打la mer精华。

翠绿瓶身金色字体，轻飘飘却抵得过何君整月薪水。她把自己带来的雅诗兰黛小棕瓶打开，轻松地说：“哎，你现在就开始用la mer，再过五年十年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呗。那么多牌子慢慢试，不成我就一直用它呗。”满不在乎的潘琦把脸转到她面前，“我和你姐夫在美国转了一圈，黄石公园还露营来着，你看, 还挺管用。”

白白嫩嫩如同牛奶，连毛孔也找不到，说潘琦刚刚大学毕业也有大把人相信。何君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表姐脸庞，格格笑着：“手感不错，三姐夫好有艳福。”

小心翼翼涂着睫毛膏的时候，潘琦悠悠在耳边说，“君君，人家赵睿可是专程跟过来的，怎么着啊”

乌黑睫毛膏黏在眼角，有点像苍蝇翅膀。何君皱着眉头用面巾纸擦拭，随后紧紧捏成一团。“我跟他说说--我有周雁程。”

“男未婚女未嫁。”潘琦满脸不以为然，“就算结婚了，遇到更好的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吧”

何君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半天才说：“以后别叫他来了。”

“你傻不傻周雁程家里什么样赵睿家里什么样我和我妈还不是为了你又不是让你现在就谈婚论嫁。大十一的人家上赶着跟咱们聚，你就先跟他交着，处处再说。”潘琦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见她抿着嘴沉默不语，只好用杀手锏：“君君，过年你就二十七了--女人的青春，即使用la mer也是挽不回来的。”

她张开嘴巴，梳妆台上手机却响了，是周雁程。潘琦撇撇嘴，丢下一句“我走了”便径直走远。两秒钟之后，她在休息室外面和人寒暄起来，听着很像赵睿。

“媳妇，想死我了。”周雁程的声音一如既往热情洋溢，“你说你们这一大家子，泡温泉一泡泡好几天，真有瘾。”

她敷衍着：“来了这儿不就泡温泉嘛！难得我们聚的齐。”

周雁程哼哼着，“聚齐什么啊，也不带我去。”

她嗔道：“我叫没叫你还是你自己不来”

周雁程嘿嘿笑--他不喜欢何君那堆姨和表姐们，叽叽喳喳像窝麻雀，太麻烦。“光你们一家子还行，现在大姨二姨三姨他们都在呢，都是女的，我去了也别扭。”

“嗯。”她随口问，“今天干嘛了”

“跟家待一天，哪儿也没去。”周雁程像个做完作业的小学生大力表功，“我乖吧”

即使闭着眼睛，何君也能清楚看到对方坐在电脑前挥汗如雨打《魔兽世界》的情形，嘴里大喊“加血”或者“赶紧出本”，时不时切换到网站恶补副本攻略。

她还记得2005年之前的情形，自己和周雁程周末逛街看电影，或者顺着簋街寻找喜欢的馆子

凉面还是麻小辣锅吃腻了，烤鱼也不错，有点像皇帝翻后宫三千嫔妃绿头牌；或者去健身房消磨时间，她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周雁程吭哧吭哧举着哑铃或者别的什么器械....

《魔兽世界》把周雁程变成另一个人。她发过脾气摔过东西也坐下来恳谈过，往日言听计从的男朋友却第一次固执得像块石头。是啊，很受女生欢迎的周雁程从不花心，毕业原本能去外企却听她家里意见选择了更稳当的银行，工资卡也乖乖上交，什么都由她说了算。“只不过打打游戏而已，又不耽误正事”他难得带点恳求。

她只好退一步。不知不觉三年了，线上游戏发展成定期聚会，什么老段一只羊游侠风风，亲热的如同兄弟。就连周青羽也迷上那款网络游戏，兴致勃勃喊着“嫂子，你也开个号吧，我带你！”

有这么好玩么何君忽然满心难过，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回到走廊的时候，潘琦和一位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士谈笑风生，真的是赵睿。

头顶一盏璀璨夺目的宫廷吊灯，她能从大理石地面看到自己亭亭玉立的倒影，不比潘琦或者任何人差。

“正等你呢。”赵睿说，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她，“累不累”

百里之外的周雁程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专心盯着屏幕里“大侠燕南天”。十一长假漫漫，何君不在身边，他乐得打球聚会喝酒，魔兽也没扔下。二团mt达人快要升级当爸爸，几个月前就伺候老婆去了，只能他顺势顶上。那天会长老段还说，没他在都打不了难度高点的副本了。

没辙，谁让自己装备好操作过硬呢，公会砥柱中流，周雁程美滋滋。“我是一只羊”正在uc里面滔滔不绝，话题围绕上回他和“斗志不灭”单挑的英雄事迹打转：“雁哥，你真给咱们公会长脸，我在nga发的帖子盖了七、八页，版主都置顶了！”

饶是脸皮厚，周雁程也难得老脸发红，干咳一声：“咳，也就那么回事，打了个平手，就出去喝酒了。”

“我是一只羊”却不这么想，蹦着高的喊：“我x，他们多少个人，你才几个人我要是丫‘斗志不灭’我自己找个茅坑钻进去，臊也臊死了....”

人家就在这儿呢。周雁程拼命忍着笑，打开公会频道细瞧：妹妹牧师“星宿海青青”正在拍卖行溜达呢。

“我是一只羊”越扯越离谱，“我tm真后悔，我那sb公司早不团建晚不团建，非赶上那天跑青岛去了，要不然我非得让丫‘斗志不灭’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屏幕下方传来密语，正是登录“星宿海青青”的“斗志不灭”：“这哥们够逗的。”

他回对方：“小孩儿一个。”

“斗志不灭”倒很大度：“改天我请客，把《紫禁之巅》的兄弟们都叫来，我也叫上我那帮哥们，大家认识认识。”

和联盟化敌为友，把酒言欢身为部落的周雁程挺感兴趣；“斗志不灭”这人够朋友，酒量也好，可惜是个富二代；平日玩玩游戏还可以，出来聚会就....

房门忽然被推开，周青羽进来把包一扔，满世界找拖鞋，不忘抱怨“能不能小点声你真讨厌”

他嫌烦，却也只好抓耳机，百忙中瞥过去一眼：清爽明亮的浅蓝外套罩着杏黄连衣裙，黑发不知怎么打理的，蓬松卷曲垂在肩头非常漂亮，偶尔露出一对亮晶晶的蓝绿蜗牛耳环。

他把脸一拉：“跟相亲似的。”周妈妈紧跟着进屋，“怎么这么晚才到家”

三人各说各的谁也没听清楚，随后一个心急火燎的大嗓门从音响冒出来占据绝对优势：“这tm谁啊，小怪打你呢，赶紧出本--外头的别进来。”

几分钟后，重新独霸房间的周雁程操控“大侠雁南天”再次冲进副本，滚瓜切菜般清掉几拨小怪，直奔首个boss卡雷苟斯--一头能喷涂龙息的蓝龙。屏幕人头攒动，出现在身旁的公会兄弟们越来越多，就连刚刚在主城溜达的“斗志不灭”也到了；清点人头时他忽然尿急，打个招呼伸懒腰。

从洗手间出来他发现二习正捧着个南瓜杯窝在沙发里，猫咪花花窝在脚底，爸爸妈妈分坐两侧，气氛十分和谐。

“他爸妈家就在南锣鼓巷边上，离北海和景山特近，也就半站地。”周青羽细细补充，“老房子了。”

当妈妈的关心二习男朋友：“小郑他自己住在哪儿呢”

二习却是个糊涂虫：“团结湖那边，离朝阳公园不远，我没去过。”

爸爸提起“小郑他爸妈”，二习倒还答得上来：“挺好的，俩人都是45年的，属鸡。他妈妈自己就是医生，他爸爸身体也还行，就是呼吸道有点问题，毛病不大，医生建议冬天最好去南边待着。他俩这几年春夏跟北京住，冬天去三亚，开春再回来。”

他听得脑仁疼，回到卧室继续奋斗。卡雷苟斯、布鲁塔洛斯、菲米丝相继倒在脚下，“大侠燕南天”带领众多兄弟顺利站到最终boss基尔加丹面前。

史诗难度的基尔加丹相当棘手，团灭两次之后，队伍不得不停下来整顿。“老段飞刀”照着nga论坛欧洲顶尖公会method首杀攻略挨个提点，又把操作“星宿海青青”的“斗志不灭”夸了一顿：“雁哥，谁用二习牧师号呢高手啊，以后能跟团么装备好商量。”

周雁程刚想说话，“斗志不灭”在ut里答得爽快：“我是雁南天一哥们，没事上来玩玩。”老段着力接纳，力图把后者拉进工会。

《紫禁之巅》众多兄弟不知道这家伙真实身份，否则不定多热闹呢，周雁程咧着嘴笑。

房门第二次被推开，二习哼着歌儿抱着花花出现了，看起来她过了爸妈那关，换了件花里胡哨的家居服幸福地在单人床打滚。“我跟郑哥爸妈聊了一天，咳，从幼儿园开始一直说到到五矿上班，又说起济南。他爸妈跟我讲他这么多年的事。中午也没出去，就在家里吃的饭，他妈炖了肘子”

郑哥叫得可真亲热，他听着别扭。

“他妈妈送了我这个。”她把胳膊杵到他眼前：那是串浅粉珍珠手链，珍珠并不算大却圆润明亮，光泽柔润，看着值点钱。“好看吧”

ut中的“老段飞刀”说到包括他在内的三个坦克配合以及站位战术，周雁程把注意力集中过去，以致接下来什么项链胸针完全没听进去。

二习兀自喋喋不休，“我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说是见面礼，下回就没了，他也让我收着。刚才妈说，上次济南见面也没预备什么礼物，后天他到家里来，总不能再空着手。。”

接下来的话题从“我把阿福放江楠那儿了我都有点想它了”绕到“还是家里好我都不想走了好在还一个月就回来啦”又到“我还以为他家得住大别墅或者独门独院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爸妈就住北海边上一小区里头，里头没几栋楼，绿化特别好，花儿都开了。小区保安特别严，两道关卡呢。”

有完没完周雁程心烦意乱，掏出烟盒又拿打火机，她嘟囔“你怎么那么讨厌，要抽外面抽去，老让别人吸你二手烟。”又把烟盒抢过去告状，“妈，周雁程偷偷跟屋里抽烟”

他冷不丁说，“你离婚那事，跟姓郑的家里说了没有”

整个世界清净了。

攥着烟盒的周青雯愣了愣神，眼圈骤然红了，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tmd。周雁程心里也发堵，更不想妹妹浪费感情，打开网页随手打了几个字，指着一字一句念，“郑远山，蓬莱公司创始人之一，手持蓬莱公司5.5%股份，身家43亿人民币，2008年福布斯榜排70。你还真上人家去了，想什么呢”

这话着实不好听，周青雯涨红了脸，开口的时候带着哭腔：“你干嘛呀我去年认识他，你也知道”

他嗤之以鼻，“丢人现眼一回还不够”

“周雁程！你讲不讲理，我有什么可丢人的他知道我的事，他自己的事也没瞒着我。我认识他时候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他也从来没提过。”周青羽委屈地辩解着，声音却不大，还带着些许迷惘惶恐，“我知道我和他差的挺多，咱家也比不了他家，我也没跟和家里说呢，我本来也没想去；他说他爸妈知道我，也想见....”

“甭扯这没用的，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姓郑的图你什么你有什么让人瞧得上的也就看你长得还凑合。”他尽量避开粗俗形容词，差点咬住自己舌头。“等过两年，人家给你点钱让你走人，搭理你是谁就你这样的，人家说不定背地里养着多少个呢。”

丫姓郑的还想给你包房间呢，傻不傻啊。其实他也有点不好受，想抽烟又不在手里，低头只见自家妹妹哽咽得说不出话，衣裳都哭湿了。

“你怎么这么”显然她说不下去了，像个相信圣诞老人深夜会顺着烟囱爬下来的小孩子般执着。“周雁程，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我不是傻瓜，我喜欢他。”

气不打一处来的周雁程喷了她一脸唾沫。“贺嘉轩那sb说的比tm唱的还好听，结果怎么着你tm哪找后悔药去还不长长记性找个踏实点的老老实实过日子，非找这么个大款我就一句话，姓郑的财大气粗，跟咱家过不到一块儿去。”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陡然强硬起来，梗着脖子吵吵，把花花都吓的炸着尾巴躲到床脚。“周雁程，我是成年人，我干什么我自己明白，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你少管我。”

“对对对，你又不是三岁小孩，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就一句话，真出了什么事儿别再指望我。”周雁程连连点头，不等她说完便坐回电脑前。游戏中的自己屹立在队伍前方，长而弯曲的牛角、金光闪闪的鼻环和粗壮有力的蹄子令人偶尔会想起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当然他从不拆散至尊宝和紫霞，他只负责开怪扛boss。

按按空格键，眼瞧着屏幕里的“大侠燕南天”也原地蹦两下，周雁程随口又扔一句。“他说他喜欢你你就信他让你去他家你就去人家钱多的是，找谁不行，非找你这么个离过婚的”

该开怪了，“老段飞刀”大呼小叫gogo，“我是一只羊”喊着法师猎人准备拉仇恨，就连刚结交的哥们“斗志不灭”都悄然发来密语：“哥们儿，上啊”

可惜周雁程已经顾不得他们了。就像童年被他欺负时似的，周青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周雁程！我在你眼里，就，就值这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斗志不灭还挺有意思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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