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3日,北京
听到《刀锋》公会解散的消息, 周雁程第一反应便是“耍我”, 其次才是不可思议:在他心目中, 纵然比不上自己《紫禁之巅》, 《刀锋》公会也能在本服务器排名前三;会长“深海”是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最火时一度开了八个团, 会里牛人无数,高手如云。
这么牛b哄哄的工会只用三天就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连写小说都没这么容易, 就连退出江湖不问世事的周雁程也不敢置信,“我x, 那《刀锋》就这么玩完了”
一般来说同行是冤家, 同为战士的达人却是例外。他从05年开荒便认识周雁程,加入公会也是一前一后,关系向来融洽, 时不时聚个会唱个k,虽然装备存在竞争,两人却从来没有红过脸。
达人前阵结婚暂离, 到底割舍不下众位兄弟,很快重投《魔兽世界》怀抱。他是做文案的, 平时之乎者也大有文艺青年范儿,不过情况特殊,也顾不上充分渲染:“上月就散了,‘深海’把号卖了。‘起酥’带队, 二十多号人加咱们这儿来了。‘老段’出面跟‘起酥’谈的,单独开了个三团,‘起酥’说了算。”
‘起酥’是个法师,人倒是不错,性格却难以恭维;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说难听点便是狗熊脾气。
周雁程回忆以往在副本里和‘起酥’打过的几次交道,还算相处愉快,“他们干嘛不单立个山头非跟着咱们混”
这问题倒是不难解答。“‘起酥’打打本儿还行,真让他管事,他也管不动。咱们什么都是现成的,材料也是内部价,老段把论坛版主给了他一个。”
也有道理。周雁程嗯了一声,点了根烟,起身把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如同古龙小说中埋伏通宵只图一击的刺客,冷风混合着鞭炮声陡然袭卷进来,冻得他直哆嗦。“大树底下好乘凉。深海老婆翩然呢耗子呢妖妖、小米几个呢”
达人掰着手指头:“‘耗子’不愿意过来,带着几个哥们另起山头,‘妖妖’‘小米’跟着过去了,‘翩然’再没上线。”
树倒猢狲散。周雁程同情起当事人来:“人家‘翩然’没事吧幸亏没跟丫‘深海’结婚,要结了婚还麻烦了。”
达人一拍大腿:“闹开了反而消停。你猜怎么着,那天我撺掇‘妖妖’过来,聊了一晚上,听说‘翩然’去年还给‘深海’做了个孩子呢。”
“我x。”这就不地道了,周雁程骂了一声,“丫‘深海’不至于吧,玩一游戏还把老婆给弄没了。我就纳了闷了,就那么一个‘上弦月’,楞把《刀锋》一百号人给玩散了。”
达人乐了,“你还别说,那‘上弦月’长得还行。等会啊,我看看。”
ts里一时没了动静,n..g..a..在搜索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下去,望着久违的nga论坛周雁程心潮如涌。
hi,好久不见。
一篇名为《二区xx服务器第二大公会《刀锋》解散!会长卖号!众叛亲离!起因是一个女人》的帖子正在议事厅首页飘着,足足几十页回帖。
点进去细瞧,回帖的不乏服务器著名玩家,“老段飞刀”“我是一只羊”等等也在。两分钟后,qq头像闪动,几张聚会合影被传了过来。
达人细心指点:“中间挨着耗子那个,红裙子长头发就是上弦月。”
周雁程看了一眼:“哦。。凑合吧,也不至于哥几个要死要活的啊”
“你审美标准太高,老拿二习和你媳妇当标杆得得,哥们说错话了,啊”达人赶紧翻篇,索性拿《刀锋》公会当起靶子:“右边第三个女的,‘深海’边上,短头发有点胖那个就是‘翩然’”
光看脸庞确实差远了,周雁程不由抽了口烟;再看深海,又高又壮满脸青春痘。“丫深海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咳,‘上弦月’不介意不就完了。听妖妖说,‘上弦月’进公会还是一个老玩家介绍的,她管人叫哥哥,人家当时可说的是老婆,后来那哥们不玩了。进会没几天聚会,‘上弦月’就把《刀锋》几个管事的都拿下了。当时一团团长是耗子,上来就说他罩着,结果‘上弦月’拿了一圈装备,没几个月不知怎么的和会长‘深海’好上了,‘翩然’都不知道,最后是‘耗子’闹开的。”
这也是技术活儿吧周雁程叹为观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达人也赞成:“可不,你看咱们老段,人家手再黑,也没满世界潜规则姑娘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么一来自家工会领导分外英明神武金光闪闪。ut频道叮当一响,有人进来了,“春节快乐春节快乐,两位哥。”
熟人,“我是一只羊”
“你怎么这会儿上来了。”周雁程高兴地怪叫,“今儿年三十,没回老家啊”
“我是一只羊”嘿嘿笑,“今年我爷爷奶奶来北京,哥们客厅打地铺。雁哥,你什么时候回归”
兄弟总想着我,周雁程又是惆怅又是感动,掩饰地咳嗽一声:“这不是没工夫么。我家二习12月结婚,我从上海飞回来统共待了两天又走了,昨天才到家。”
昨天可是大年二十九。
达人和“我是一只羊”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江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么多兄弟呢,你就不管了这不是过年吗你不上战士也行,赶紧开小号,一晚上就带你到30级。”
周雁程双手投降。“让我消停几天,啊对了,说正经的,都哪天有空,等二习从三亚回来,我请大家吃饭。”
此时此刻的周青羽却顾不上游戏中的兄弟们。
“赵晴晴同学,恭喜你啊,什么时候办事儿五一肯定订不着酒席,八成得十一。你放心,甭管哪天都定给你了。。以前还说给你当伴娘呢,哎,可惜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三亚却温暖如同阳春三月,微风吹到脸颊都带着新鲜的草木芳香。时值午夜,不少店面早早打了烊,这家酒吧依然灯火通明。
酒吧里面陡然传来一阵哄笑,随即被身周一阵密似一阵的鞭炮烟花声尽数遮掩下去。门前满满种着月季和杜鹃,绯红、浅粉、鹅黄花朵在夜幕中尽情招展,如同千娇百媚的女郎。
周青羽抱着电话“嗯嗯”,信手摘了一朵花骨朵,“我们呆到初六,晚上飞机回北京。咳,我过年就辞职,我妈不让我辞,我和我妈说,我自己干点事情....”
回到座位的时候酒吧非常惨烈,满桌十六人活下来的只有六个,郑远山便是其中之一,看上去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再说一遍我是警察,刚才死的xx也是警察。如果我是杀手,没必要第一轮就了我老婆不管我和她是不是一个阵营的,于情于理,她在场上对我有利。另外,刚才最后一轮投票就能看出来,”他指了指场上剩下另外五个人中间的两个,“他和她都是杀手,已经杀了两个警察,我再死了这盘就完了。”
比起他这番遗言,下一个人明显是玩杀人游戏的老手,“对,正因为你是匪,你才上来就杀了你老婆,掩人耳目。”
他冲着周青羽笑了笑,“逆向思维嘛,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大家都笑,连周青羽也哭笑不得,“我就是炮灰,下一把不管我抓到什么,上来就先跳个警再说。”
“美女,你已经死掉了,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法官朝她嘘了一声,庄严肃穆得仿佛正主持审理什么大案要案,又对刚才发言的人扬扬下巴:“你还有什么意见”
接下来便是举手表决,郑远山没能扭转颓势,到底难逃一死,这把牌又是匪帮大获全胜。
“杀人”果然不是我强项,周青羽腹诽。
春晚播到尾声,大家喝喝酒聊聊天,交流交流经验。大多数客人都是从全国各地聚集到此过年的,口音各异,颇为热闹。
酒吧老板则是一对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在三亚旅居十余年,俨然已把这个亚热带城市当做第二故乡。入乡随俗的缘故,老板娘穿着非常喜庆的大红长裙,耳后别着一朵火红波斯菊,端了果盘出来算是请客。
“五,四,三,二,一。。”辞旧迎新的钟声不紧不慢敲响,众人热烈拥抱,彼此说着祝福的话。
送别金牛,虎年不紧不慢到来了。几个年轻学生准备刷夜,吆五喝六的斗起地主;另外几对夫妻、情侣兴致甚高,坐在一旁相互攀谈,吹牛侃山;还有几位喝干杯中酒,道了再会便各自散了。
“山哥,山哥。”刚刚离开酒吧,鞭炮声便响得如同雷鸣,周青羽不得不提高声音。“卢珊和浩南哥约着聚,这个你知道;杨毅豪向我表姐求婚了,过过办事,回去到我大舅家聚。我以前同事也一直说聚,还有好多同学什么的,总而言之,行程都安排满了。”
四、五个人聚在前方路旁,忽然四散开来,紧接着挂在树枝的一大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火星迸射很远。
郑远山拉着她避开几步,“我这边聚会也多的是,推都推不开。”
“好多我都没敢答应。”平心而论,周青羽在亲戚朋友里不算小透明,可也比不过背景深厚那一挂;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光芒万丈的super star,也不免令人苦恼。
“别的不说,我爸我妈可抢手了。前两天我妈跟我唠叨,我姥爷那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是出了事,上门借钱,张口就是十万。咱们结婚时候都没请他好不好别人也是,我一说没时间什么的,就有人觉得我牛x了,架子大,抖起来了。”
听起来郑远山像是在笑,显然早已适应这种事情。
“反正就一句话,我现在是”周青羽清了清嗓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哈哈。。”郑远山握握她的肩膀,“早晚的事,这刚哪儿到哪儿以后多着呢,慢慢来吧。”
此处是三亚有名的商业街,行人络绎不绝,不少情侣相携而行。今天不仅是除夕,也是属于情人们的。璀璨夺目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在头顶绽放,将整条街映的亮如白昼,俨然一座不夜城。
耳朵发疼的周青羽好不容易躲进车内,听他问着“怎么着,还去哪儿不去”的时候敬谢不敏“拜拜,耳朵都聋了。”
郑远山发动车子,“去不去海边”
她犹豫一下,“我看看都快一点了,赶紧回家,明天我还得早点起,好好表现表现。”
十余分钟后,车子驶回一处闹中取静的高端社区。高大挺拔的椰子树伴着漫漫夜色随风轻摆,临近新春,保安特意在小区中间一大片空地处做了防燃措施,专供业主燃放烟花。很有几个短袖热裤的年轻人拎了几个酒瓶子,不时点上一支烟花。
停妥车子的郑远山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袋子,“差点忘了,敢放吗”
“我不敢。”她举起手指给他看,“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我点了个小鞭,把我手给崩了,以后过年都是周雁程负责点炮仗。”
“我看看。”郑远山随手扔下袋子凑过来,银白月光映得清楚,手指果然有道浅浅痕迹,便用力握握。
她避开几步,看着丈夫点燃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小区里回荡,如同夏日暴雨前的闷雷,与远处声响汇成一势。下一个烟花如同赤金瀑布倒挂,照亮小半个夜空。
这是我和山哥在一起的第一个除夕呢,周青羽靠在他肩膀,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