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1日, 北京
胡丹人生第29个春节过得并不好,理由简单而滑稽:给丈夫外甥女的压岁钱远超预计。平心而论胡丹并不吝啬,对丈夫诸多亲戚也是笑脸相迎, 可这并不代表她大手大脚挥霍无度。
“30000块”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丈夫, “开什么玩笑你爸妈给一元2000块,你姐姐才1000!”
拿她当冤大头呢
贺嘉轩神色轻松,企图像糊弄三岁小孩似的敷衍过去:“我不是刚发了年终奖吗又不差这点钱。爸妈就那点死工资, 姐姐更别提了, 意思意思得了。”
“你年终奖才发了6个月薪水!再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在于你根本没和我商量!”胡丹拧着眉毛, 气不打一处来:“上次怎么说的你根本不尊重我、不考虑我感受!我同意了吗答应了吗”
她声调太高了些,令丈夫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不就这点钱吗又是压岁钱, 一年才一回。薇薇刚开学, 用钱地方多着呢。”
一种无力感从胡丹心底涌起, 仿佛潮起潮落的波浪。“我不同意!”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如同喇叭,鹦鹉般机械重复着:“我不答应!”
贺嘉轩绷紧脸庞靠在沙发背,小声咕哝些别人听不清的话语;等到她跳起身重重踏着地板朝门口奔去,他才一把拽住胡丹:“干嘛”
“把钱要回来!”胡丹愤怒地挥舞手臂, “你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钱,是我的钱!”
恨水东逝,木已成舟,给出手的压岁钱自然是要不回来的。胡丹就此忿忿不平,就连除夕震耳欲聋的鞭炮也没能换来她些许好脸色。
更令人头疼的还在后头。大年初六婆家吃饭, 席间话题除了即将忙碌起来的贺嘉轩便围绕着一元打转:小家伙儿马上就读幼儿园小班,胡丹也就此闲暇,把精力放在简历面试以及职场中去。
老天啊,我可受够了保姆和黄脸婆生涯,胡丹如释重负。
另一个重点关注对象薇薇却沉默着一粒一粒吃米饭,就像打算数清楚自己的饭量似的。听到姥爷鼓劲“考一百分”的时候,她抿紧嘴巴,直到母亲不耐烦地提醒“姥爷跟你说话呢”才小声发问“要是考不了一百分怎么办”
答话的是她母亲。“考不了也得考!”随后便是长篇大论:“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九小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老师吗上学期你考了全班倒数第六,开家长会我都丢人!你们班主任怎么说的王薇薇挺聪明,就是胆子太小,不和同学打成一片--听听,你怎么连个朋友也没有”
就连胡丹也是这么想的:对的起你舅舅每周辛辛苦苦给你补习么见贺嘉颖吐沫喷进面前那碟红烧带鱼,她顿时没了胃口。
好在舅舅来打圆场了。“急什么,刚一个学期,哪儿到哪儿啊”他给外甥女夹个鸡腿,“薇薇,就像龟兔赛跑似的,别人开始跑得快,你慢一点,不怕,只要你踏踏实实看书复习,早晚能超过他们。”
丈夫可真不是当老师的料,胡丹都替小姑娘感觉乏味。后者匆匆点头,显然没了胃口,被妈妈高声催促“赶紧吃!”又忙不迭啃鸡腿。
话题被迅速转移开去。对面婆婆好言好语哄着大姑姐“出去走走”,就是和稀泥呗,胡丹已经习惯了;冷不丁听到“定期存款”的话题便竖起耳朵。
“那30万可算到期了。”婆婆叹息着说,“五年前利息多高呢,现在活期利息连1都不到,我看啊,早晚存钱得倒给银行利息。”
我想和老公去欧洲玩一圈,法国意大利还有英国,他的年假还没歇,我也还没入职--下半年可就没空了,胡丹幸福地想。剩下还回来的钱先不存了,我得挑近些的美容院和健身房,否则真成黄脸婆....
“你姐姐那冷饮店下周就装修。”这会发言的是公公,话语透着欣慰:“我早就劝她,年纪也不小了,甭跟别人打工,和朋友合伙干点小买卖挺好;家里也不指望你发财,给我们薇薇挣出零花钱就挺好....”
胡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大姑姐买房的时候丈夫说的清楚,自家先垫付,等公婆存款到期便还回来,现在怎么变卦
就像听到她的心声似的,身畔丈夫把头埋进饭碗,倒和外甥女有点像--可他不是小学生,是个成年人啊胡丹听到自己带着怒气的声音,都不太像自己了,“妈,这钱不是我们的吗当时姐姐买房朝我们借的....”
不等婆婆开口,贺嘉轩便抢先握着她胳膊,神态带点恳求:“春节刚定下来,咱手里也不缺钱--回家说,啊”
如果周雁程听见前任妹夫这种说法,必定嗤之以鼻,当然此时他顾不得这些,正和两位同事紧紧盯着电脑晒出来的若干聊天记录:
黄某:“这是一个名利场,你愿意么”
被遮掉的名字:什么意思
黄某:你仔细想想
黄某:btw 转正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被遮掉的名字:说细点
黄某:不好意思啊,刚回到酒店,怎么说呢,你要是有时间,我们可以在大堂咖啡厅里喝一杯,聊聊天。你要是没时间,或者不感兴趣,就算了。
(第二天)黄某:和你真的很投缘,但是看来你还是不愿真正投入,很遗憾。good luck。
挤在电脑屏幕前的三个男人发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彼此心灵神会的笑容。其中一人评论,“还挺委婉,直接说,晚上到我房间来打一/炮完事。”第二人补充:“只要打一/炮,包你能留下,包你拿高薪。”最后一人神色鄙夷,“至于不至于,拿人家实习生玩这个,又不是没钱,还不如出去找个小姐呢。”
“你懂屁,找小姐多脏啊。”第一个男人说,“你看这女的,才大三,未经人事,那是什么劲头儿。”
聊天记录不止前面几张。
另一个被遮挡的名字:黄总,您工作一天辛苦,时间很晚,早点休息。
黄某:我觉得你很有潜质和颜值,适合在投行发展,但是没有catch到point 或者说不够motivated 感觉放不开,太有节操。呵呵,谢谢你的橙汁。”
另一个被遮挡的名字:今天跟您聊了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好几岁,呵呵,多谢黄总百忙中抽时间致电,工作也算是最重要的人生选择之一吧,至于选择什么路,也需要我自己多了解行业,更多了解自己,我会多多体会您和我说的话。
黄某:是挺忙的,天天空中飞人。正因为工作压力很大,有时真的需要全身放松。明天上午在,下午就飞回香港。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如果你觉得能接受。
另一个被遮挡的名字:黄总我觉得我个人的风格和气场可能还是不太满足您的要求这种工作方式可能我还是不太能适应 多谢您的宝贵指点,正好我十月继续考注会,以后也不打算实习了,祝您工作顺利
三颗凑在一起的脑袋再次爆发出大笑。
“我发现这哥们干咱们这行真是可惜了。”第一人发表意见,“这tm就是个段子手,一般人想不出这种词。”
第二人友情补充:“金句,都是重点啊,可意会不可言传,应该给他颁个最佳剧本奖。”
第三个感慨的周雁程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男人。“真给咱这行丢脸。”
互联网时代没有秘密。
帖子下方陆陆续续贴出黄某个人信息,毕业于top2院校金融专业,硕士学历,05年就职中金,07年跳槽香港某著名券商,去年回归老东家中金,获得重用,目前任职中金公司金融行业首席;无数网友义愤填膺,骂声不绝。
“现在什么级别”
“ed。”
“才ed啊,听丫这口气,我还以为md呢”
第一个人体质单薄,动不动就热伤风,一伤风就流清鼻涕,常年备着感冒冲剂,以至于周身散发板蓝根甘草味儿。“人现在是首席,实权派,真要从实习生里头留两个肯定没问题,弄好了还能拉到他自己手底下--我估计他年薪得五、六百个。”
周雁程一锤定音,“不值。”
第二个人说:“是有点不值,聊这事儿还发短信,当面聊好不好这会让人家一曝光,估计保不住了。”
“我说这女的不值。”周雁程皱着眉头,“不就tm一个中金的offer么,至于么,还得陪人睡一觉。”
第一人反对:“说的轻巧。去年北京大学生平均薪酬也就六七千七八千这女的能进中金实习,学校也差不了,咱们给她翻一倍,一个月一万五。可她要能留在中金,每个月光工资就能拿到这个数儿,大头儿在后头呢,年底项目奖金起码六位数。要是能进黄某组里,那可是肥差,混三、五年北京买套房都够了。换了你,你干不干”
周雁程想也不想。“我不干。中金也就那么回事,拎出去未必牛到哪儿去。那么多家招人的,去哪儿不行哪怕自己单干,开家店做小买卖,干点什么不行”
“哎,我们北漂比不了你,你这有家有业的。”前两位associate比周雁程大两岁,刚刚把历年积蓄填进房子里,家里还贴补不少。“看过那个帖子么,拼搏十八年才在星巴克喝咖啡,咱们一开始就差在水平线上了。”
周雁程苦笑:他也是个月月偿还贷款的房奴,也还欠着妹妹的钱,妹妹连房屋装修和家具都替他包了。见这人满脸猥琐,兀自做着春秋大梦“哥们要是能混到这地步”便忍不住打击他,“哥们儿,这姓黄的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不在加班中发疯,就在出差中变态。
广大基层投行员工几个月才见老婆孩子一面,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再加上团队男女比例过于不平衡,一众大老爷们越来越衣冠禽兽。
坊间有个说法:和一个从事投行业务的人聊天,如果十分钟之内他能很自然的讲出个黄段子,那么他大概刚进投行一两年;如果对方五分钟之内大谈下三路,那么估计他从事投行五年;如果像鲁迅先生说的,对方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果体,立刻想到....那么他一定是个十年以上的老鸟。
这两位仁兄都很有这个趋势。眼下第一人精神抖擞,说起另一桩业内花边儿,“去年香港x行的事,都听说了吧”
那是一家美资券商,总部在香港,周雁程满头雾水,“什么事”
“去年,他们那儿一个md,40多岁吧,在会议室里头和一个实习生乱搞。那女的也就20出头吧,让监控都给录下来了。这事一出,实习生不干了,x行没辙,怕人告,把她给转正录用了,还给了不少赔偿。那md被开了,跟没事儿似的,过半年换了一家。”
“这种事儿多了去了。”第二人一副‘这有什么稀奇’的表情,“别的不说,就咱们这儿的xx,以前xx券商的,社招进来的。先是他们部门头儿,其次大客户,没有她拿不下的。听说只要她和客户吃饭就打扮的特别骚,喷的那叫一个香,恨不得直接坐人家大腿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雁程懒得听这种陈年风月,偶尔应和一声,脑子里开始盘算明天日程安排:提交项目进展报告,继续ppt,更新数据、搭建财务modo....
这是他参与的第二个项目,与上一个半途加入无处着手不同,从最初的联系客户到正式入场,再到全心投入,他像一粒草籽,深深扎根土壤,尽情吸收周遭任何可以帮助自己成长的阳光雨露,雷霆清风。
一大杯滚热的黑咖啡--毫无疑问他已经离不开这种饮品,做节眼保健操,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用支架支起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提示音告诉他新邮件到了,耳边却飘过熟悉的名字:“还有苏瑛。”
边打开邮件边回头,身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被耍了,周雁程立时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
也许是面试几分香火之情,也许他确实勤奋刻苦大有潜力,做为顶头上司,苏瑛对他这位新人颇多关照。从五月结伴直飞上海开始,直到目前这个新项目,身旁有这位从基层一步步走到今天、颇受重视的vp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授,周雁程少走许多弯路,心中满是感激。
周雁程点着他俩,“刚走没两天,就开始说人坏话。”
三人名校毕业年龄相仿,一连两、三个项目日日相对,平日相处颇为熟稔,玩笑不忌。第一个人说,“人是谁啊我们说什么了”
周雁程回过身来把椅子挪挪,浏览着刚收到的邮件,一副专心工作的模样。第二个人又在身后嘀嘀咕咕,他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又回过身来,“没劲了啊,差不多得了。”
“看看,说两句就急了。”第一人哈哈大笑,站起身捶着腰。“咳,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苏瑛早年是xx证券的,做了两、三年跟了几个项目,升了一级,跟的那个vp挺重用她的。谁知道有一天,那个vp老婆闹到md那儿了,说苏瑛影响别人家庭,还在公司堵她。当时弄得风风雨雨,她就辞职了。有个项目她和咱们这儿合作过,陈总对她印象不错,就把她招进来了。话说回来,别看苏瑛现在混的还行,上面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想往上爬就得靠熬了。”
还有这种事周雁程不愿相信。他想象不出苏瑛介入别人家庭的模样,告诉自己必定是谣言--她不是那种人。我为什么对她那么有信心周雁程自己也不明白。长夜漫漫,他随即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表格数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