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 整个东宫跟着人仰马翻, 皇后颇不耐烦的看了几眼殿内跪着的妻妾, 刚一起身,却是眼前一花,旁边的嬷嬷连忙搀住。
熬了一宿,皇上已然回了宣政殿, 益州和林城早些时候传来密训, 几个肱骨大臣拟了折子,等着最后的定夺。
东宫除沈穗穗外, 杜良娣, 周良媛还有胡奉仪,全都去了宁寿苑祈福,脱簪素面,唯恐这个时候冲撞了皇后, 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娘看了眼凉透的茶水, 已经第五遭了,沈穗穗从半夜到现在, 滴水未沾,本就清瘦的身形,此刻更是楚楚可怜。
皇后抬眼,似乎叹了口气。
“穗穗, 你过来。”
沈穗穗上前,挨着皇后低眉站立,她的手被皇后那双保养得当的柔软包裹, 温润紧实。她动了动唇,皇后的眉眼间带了疲惫,红血丝布满了黑眸,一夜苍老。沈穗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转过头,看了眼躺着的赵胤。
他唇色发白,眼圈乌青,就连手指都是枯弱无力的垂在身侧,没有一丝生气。他向来都是灵动跋扈的,沈穗穗胸口有些疼,回头,看见窗外闪过一道影子。
“穗穗,本宫的儿子,本宫清楚,他心里头疼谁,在意着谁,本宫看的门清。他虽然与你咋呼,可......这次,若他醒不过来,皇上,大约会有其他打算。”
晚娘看了眼周围,宫女都退了下去,殿内只余她在,当即额头出了满满的细汗,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沈穗穗没吱声,易储是大事,更何况赵胤还吊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匆忙。她不明白,皇后此时提及易储,究竟怀了怎样的心思。
“穗穗,我知道你委屈,只是,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如若胤儿真的醒不过来,那么,你必须将沈良娣的孩子,当做自己的骨肉来抚养。你是太子妃,要有容人之度,哪怕他只是个未出生的孩子......”
夜风在一个肃清的日后再次来临,沈穗穗做梦都不会想到,皇后苦心孤诣的背后,竟然隐藏了皇室一个如此荒唐的丑闻。
清秋殿的烛火摇曳不定,如同沈穗穗那颗慌乱无依的心,浮萍般飘来荡去,寻不到一丝慰藉。
她摸了摸赵胤的脸,冰凉湿滑,晚娘和其他人都下去了,刘太医给他喂了千年参汤,又行了针,只说若能晨时苏醒,便还有得救,若不能,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药可医。
自然,后半句话,是在皇后走了以后,他与沈穗穗私下密谈的。
皇后如今焦头烂额,甚至已经打了未出世孙儿的主意。皇上少子,如今后宫仅有几个没出嫁的公主,赵胤无兄弟。沈穗穗着实不明,她为何会这般慌张。
韩初进来的时候,沈穗穗正在对着赵胤发呆,他走路没动静,瞥见床上那人的时候,神色凛然,手里的短刀握得更紧了些。
“你要做什么”
沈穗穗站起身来,膝盖因为折了许久,有些生疼,她看着韩初,眼里是陌生而又坚定的阻拦。
“杀了他。”
韩初已经站在沈穗穗跟前,他身形高大,将沈穗穗整个人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头,显得压迫而又诡异。
“理由。”沈穗穗很冷静,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韩初,那人表情有些痛苦,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是看向赵胤的。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要你亲自告诉我理由,韩初。”
沈穗穗的声音有些压低了的撕裂,如同摩擦着砾石,强忍痛苦之后的宣泄。
“你见过他,我便会告诉你理由。”
韩初无动于衷,那双眸子变得更加阴冷,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生气,是所谓的大义,还是包含了个人情绪的偏执。手里的刀柄被他握的咯吱作响,一阵风吹灭了案上的烛火,只剩下阴霾混沌的烟尘。
“你不能杀他,韩初。我跟你最后警告一次,除了我,任何人不能杀他,哪怕他真的与贤汝书院纵火一事有关,那也是我亲手解决,而不要假你之手。”
韩初听得见自己心底的失落,曾几何时,她只会偏袒一般对着自己笑,恃宠若娇,有恃无恐,而现在,她悉数收回,全都赠与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
叹了口气,他拽着沈穗穗,悄悄避开宫人,从僻静甬道曲折迂回,最后落到一处殿门前。
扑鼻而来的梨花香气,丝丝甘甜,门推开之后,韩初将她让了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口的白梨树下。
她第一次在夜里看见满园的梨树,迎了月色的梨花,如同下了一场白头的大雪,美到让人窒息。遥遥树上,挂着一个人影,穿着暗色的衣裳,形如鬼魅。
若不是他腰间的玉佩时不时泛着亮光,兴许沈穗穗不会察觉,那里何时藏着一个人,正暗暗地窥探自己。
“八叔,你要在上面谈”
沈穗穗定了定神,声音不大,却惊起了墙头的野猫,发出令人面红的声音,随即扒着瓦片逃也似的窜了。
赵恒直起身子,荡着两条腿俯视下面仰头的女子,她煞是好看,尤其映着这般皎皎月色,梨花相继飘落,如梦似幻。
“你与我母妃很像。”
沈穗穗翻了个白眼,却听赵恒继续怀旧一般,旁若无人的讲述陈年旧事。
“我母妃是南靖为了讨好大梁,千挑万选的美人,可想而知,我这张风流倜傥的脸,多多少少是沾了母妃的光......”
“八叔,尽量把不必要的细节避开,我们开门见山来谈吧。”
沈穗穗不喜欢听他说这些无光痛痒的假话,赵恒阴诡复杂,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的。
“不解风情。”
赵恒单手撑树,翩然落下,带了漫天的梨花,纷纷扬扬洒落。沈穗穗皱着眉头,却见赵恒伸手替她摘掉发上的白色,行为亲密。
她往后退了两步,“八叔,不如让我顺着你说的话,猜一下。”
“哦穗穗果然聪慧。”
赵恒负手而立,眼睛里的光狡黠的好似山野间的狐狸,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沈穗穗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皇后的行径,又把她之前的荒谬言论理顺,加上赵恒的年纪与赵胤相差无几,抬眼的时候,赵恒虽仍在笑,可是那股子阴冷,却是真实且狠辣的。
“太妃初到大梁,美艳动人,只可惜先皇年迈,空有余而力不足。而当今圣上,彼时的太子,每每见之,流连忘返。而后两人情投意合,不顾礼法,枉悖纲常,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便有了豫王殿下。”
沈穗穗故意捡难听的来说,果不其然,赵恒当即变了颜色,就连双手都已经紧紧握在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锤爆沈穗穗的头。
“接着说。”
忽然间,神经猛地松开,赵恒发出几声狂笑,在梨花殿中,缓缓的回响如同闷涩的钟鸣,悠远而又颀长。
“我不管你怀了什么目的,既然当初赋予你的身份是豫王,那你永远都只能做豫王。”
“凭什么!”赵恒欺身上前,将沈穗穗箍在怀里,咬牙切齿一般,他如同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步步经营,苟且偷生。
知道他身份的人,个个巴望着他早些死去,若不是皇上存了一丝人性,与太后私下交涉,他赵恒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为何我生下来就得如此小心翼翼,而赵胤自小享受荣华奉承,被人捧在掌心,立为太子,所有人都护着他,拥着他。
万国来朝,也是他出面相迎,为什么我要活的这般劳苦!
他能拥有一切,为何我不能毁了他的所有!包括你......”
他压低了嗓音,迫使沈穗穗不断地往后靠去,梨树上的疤痕硌得后背生疼,那个自以为是的笑,伴随着紧密的呼吸,渐渐低了下来,鼻梁几乎要贴近沈穗穗的嘴巴,忽然她从赵恒的胳膊下钻了出去。
义正言辞,却又带了呼吸不定的紧张。
“赵恒,你知道为何月亮只能在夜里出现,而太阳却能日日给人带去温暖吗”
赵恒瞪着她,双手搓了搓,将那扰人的树皮揉到脚下。
“赵胤从来不会像你一样算计人心,他做事光明果决,坦荡潇洒......”想起他与沈家的恩怨,沈穗穗不由得补了一句。
“若他与谁用了阴狠手段,那也一定是他咎由自取。你不一样,从你出生被赐予身份的一刻,就应该接受安排,而不是怨天尤人,嫉恨到赵胤头上。”
“你确定赵胤像你说的那般好”
赵恒不屑的冷哼出声,这两世,沈穗穗虽然过得糊涂,却知道若非赵胤出手相互,兴许她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从大火燃起来的一刻,她就应该跟着贤汝书院去了。
“还有,你莫要利用韩初,他日后,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八叔,你要做的事情,结局只有一个。”
沈穗穗的背影停在殿门口,被风吹的衣裳簌簌作响,赵恒沉声问道。
“哪一个”
“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病毒细菌太多,各位可爱注意保暖,医院里到处都是感冒的,有病毒,有细菌,还有病毒细菌交叉感染的,今天终于没有头疼欲裂的感觉了。好好码字,专心写文,抽空偷看你们的评论,感谢陪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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