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焚着香, 沈穗穗趴在床头, 赵胤睡得很是安稳。只不过短短两日,他的颧骨便有些突出, 青灰苍白的脸颊,睫毛下不曾睁开的眼睛, 干裂无血色的嘴唇, 处处彰显着病态的孱弱。
“赵胤, 我抓到一个细作。等你醒了, 兴许可以审出益州不少关联大事, 少不得要对我刮目相看。”
她握着赵胤的手, 贴在唇边, 轻轻蹭了蹭。
“他们都想让你死, 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你说过,我们要从千岁走到万岁。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你竟讲与我听。赵胤,哪怕没有我, 你也得一步步走下去。”
掌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沈穗穗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唤他。
那人似是做了噩梦一般, 神情忽然间纠结拧动,韩初守在窗外,花房里的昙花已经结了花苞,小小的一个,兴许哪天就要开了。
沈穗穗把案上的白水喂到他嘴边, 赵胤嘴唇含不进去,牙关紧闭,执拗的性子像极了他平日里的自以为是。
“赵胤,你要是今夜还不醒来,我便与别的男子远走高飞,说到做到,张嘴!”
她用力掰开赵胤的下颌,将那一碗白水硬生生的灌了进去,呛得那人极其难受的咳嗽起来,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他的手紧紧拽住沈穗穗的指尖,苍白的脸上泛了些许红晕,干涩的声音如同来自荒凉的沙漠。
“小傻子,我便是死了,也要日日瞧着你的。”
变态,沈穗穗闭了闭眼,鼻子泛酸,“晚娘,宣刘太医,太子醒了。”
赵胤吊着的那条命,好歹捡回来了。在此之前,皇后早已将沈良娣的流芳殿好生整治了一番,全部更换了守卫,唯恐被有心之人荼毒其腹中之子。
东宫其余妾室,仍旧在宁寿苑祈福,赵胤醒来的消息一经传播,杜良娣便提着素裙,满脸泪痕的哭到了清秋殿,还没进门,却被看守的侍卫当即拦下。
沈穗穗许久没有睡个安生觉,昨夜赵胤醒后,刘太医匆忙把了脉,开了几副药,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想来是不会再有波动了。
从内殿打着哈欠往外走,珠钗有些凌乱,发丝慵散的垂在脑后。转过百花织锦屏风,一缕清浅的日光沿着雕花木窗淡淡的透了进来,细碎的洒在沈穗穗那张白皙似雪的脸上。
窗户边的案上摆了一顶香炉,昨夜刘太医特意侍弄的安神香,既能促进睡眠,又能减缓伤痛。袅袅香烟蒸腾而起,卷积着桌上的兰花香气,弥漫扩散开来。
她的眼睛落在床榻边站着的人身上,那人听到动静之后,便起身站了起来,腰间的玉佩迎着光晃了沈穗穗一眼。
“太子妃安。”
赵胤垂着眼眸跟着看过去,嘴角用力勾起一抹笑意,刚要说话,喉间一痒,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牵扯的五脏六腑跟着撕拉般疼痛。
沈穗穗穿了一袭如意云纹百褶裙,行走间宛若踩在繁花之上,她略微拢了拢头上的青丝,冷眸淡淡,嘴角微扬。
“陈公子,玉佩倒是还没送出去呢。”
陈伯玉闻言面色忽变,右手猛地捏住那圆润水滑的玉佩,嘴角微微抖动,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
赵胤强撑的身子渐渐躺了回去,瞥了一眼不自在的陈伯玉,“等伯玉从益州乘胜归来,我便去父皇跟前与他求一门好亲事。可巧了,辅国大将军之女柳飒,听闻是个干练俊俏的,你俩一起,一文一武,可不就是天成佳偶,郎才女貌......”
他轻轻舔了舔嘴唇,朝着沈穗穗摆摆手,“过来,伺候我喝水。”
陈伯玉从耳根到面上,瞬间变得通红,他扭过身子,极为倔强的顶了回去。
“还请殿下莫要强人所难。”
“我便是强了,又能如何。”
说话间暗波涌动,昏迷时可怜兮兮的赵胤此刻变得果决独断,沈穗穗左手拢着前襟,右手托了玉盏上前,悠悠嗤笑。
“玉盏烹雀舌,倒是养叼了你这张臭嘴。”
“东宫内也只有你敢与我如此放肆。”赵胤虽然面上佯装蕴怒,可是眼睛里却是半分责备都没有,反倒是含了满满的宠溺与放纵。
从第一声陈公子开始,陈伯玉便知道沈穗穗大约记起了从前的往事。
他在贤汝书院求学多年,沉稳儒雅,并未逾矩半步。与沈穗穗关系也如同他人一般,只是他暗怀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没有瞒过赵胤。
若算时候,赵胤遇到沈穗穗,不过个把月,在月前,沈穗穗还同他讲,不要在生人面前揭露她女扮男装。
陈伯玉以为自己清风朗月,细水潺潺,只消过些时日,待沈穗穗年纪再大些,便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妨被赵胤提前笼获美人心,说到底,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此番你与辅国大将军同去益州,必然凶险万分。朝廷得到师出有名的机会来之不易,沈崇虽然已经被埋伏在益州的暗卫截获,可你务必提防益州太守,决不可让其有机可乘,势必以快打快,不能拖泥带水,以防林城生变。
朝廷不惜重新启用辅国大将军柳云,其用意不用我说,你为军师伴其左右,若乘胜归来......总而言之,朝廷绝不会容忍益州沦为南靖的同谋,这次清扫,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只不过将醒,赵胤却跟只是睡了一觉那般,思绪清晰,分毫不差。
陈伯玉应了声,刚要告退,沈穗穗忽然起身,与赵胤说道。
“兴许你们出发之前,有人能帮上忙。”
她朝着晚娘点头,不多会儿,便有侍卫架着五花大绑的宫女扔到殿内,顿时隐隐有股饭菜馊了的味道,赵胤皱了皱鼻子。
“沈家与益州应该早就勾结,而沈崇作为安抚使抵达益州,迟迟不曾露面,益州太守想必觉察出异样,故而遣宫内细作查探究竟,至于他有没有获得想要的消息,你们得自行审问这个宫女。”
根据推测,沈穗穗估计除眼下这名宫女和彩珠之外,应当有个数目庞大的组织,伺机埋伏于宫内,专门为窃取密报传于益州。从前香露与彩珠死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蹊跷,却并未发现当中有所关联,如今细想,着实可疑。
彩珠与殿内这名宫女因木芙蓉才被自己察觉出,两人或为姐妹。而这三人唯一的共通点,便是都有家人作为把柄,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却有着不可告人的一面。
偏偏,他们的家人,全都在贫贱中忽然发迹,虽不说大富大贵,却是吃穿不愁,让人心存疑虑。
至于这些猜测,沈穗穗自然不敢告诉赵胤。暗中调查彩珠与香露的身世,费了韩初不少人力物力,如若未经思考透露给赵胤,虽当场未必想得通透,可他日后必然会察觉出异样,继而顺藤摸瓜,查到韩初头上。
当着他们几人的面,宫女似乎也只是吐露了少许内情,并未悉数坦白。
她名叫彩玉,祖籍益州,是死去宫女彩珠的姐姐,两人前后加入了揽月阁,一个窃取机密的组织。揽月阁里的女子,多数都是出生贫苦,有家人或者其他把柄握在阁里,不得不俯首听命。
而彩珠因为心高气傲,存了不该有的妄想,虽彩玉多次警告,可仍旧妄图与胡奉仪那般,一朝得宠,从奴做主。彩珠之死,宫人们传的沸沸扬扬,皆说是因流芳殿沈良娣报复所致,可彩玉不信。
因为在彩珠临死之前,曾与自己夸下海口,不日将会爬上赵胤的床榻,再不会卑躬屈膝讨好于人。还未等彩玉来得及问明白,彩珠便死了。
赵胤微微皱起眉头,忽然发问,“你既有把柄握在益州太守手里,今日为何敢吐露真言,难道不怕太守杀你家人......”
彩玉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沈穗穗,刚要反问,却听沈穗穗出声阻止。
“我且问你,揽月阁内细作成事,是否有着严密的阶级体系。比如你与彩珠,一前一后进的揽月阁,阁内人员分布,你是否比彩珠更为通透
也就是说,如今东宫以及整个后宫,乃至京城,还有多少揽月阁细作,你难道没有隐瞒”
彩玉愕然,她想不到沈穗穗如何得知,却仍旧绷紧了嘴,不肯再去透露。
“放心,你家人我们会找人好生照料。只是,若你还敢隐瞒,我不能保证他们是否肢体齐全。”
沈穗穗决计不会告诉赵胤,是因为彩玉的家人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她今日才会不打自招。因而故意转移了视线,搅到揽月阁余孽上面。
果然,赵胤摆摆手,陈伯玉扶着他虚靠在床头,胸口的剑伤似乎渗出血丝,淡淡的腥气在鼻间徘徊。
“众人皆知我脾气急躁,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交代不明,也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阴冷绝情,连余光都懒得多给一个。
如此下来,等侍卫押走彩玉的时候,约莫着她所知道的内情,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而陈伯玉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有些内幕,若非今日得知,恐怕前往益州的途中,便会生出偌大的麻烦。
此次随行校尉中,有一名姓李的年前纳了小妾,正是揽月阁的细作。如此看来,当务之急便是紧急清理京城内患,对于出城的人员加大盘查力度。
除此之外,辅国大将军与陈伯玉,必须及早率兵出城,赶在消息传出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清秋殿内只余了沈穗穗同赵胤两人,那人狐狸般步步紧盯,像是要从沈穗穗这里得到某些答案。
“穗穗,你如何确信,我们一定会在益州太守之前,找到彩玉的家人”
“我自是诓她的。”
沈穗穗料定他会有此一问,便早早准备了由头,倒也没有慌乱。
“彩玉在揽月阁年岁已久,若非有十足的证据,她会吐得这样干净单单一个诓字,未免儿戏了吧。”
赵胤挑起眉尾,心中确实不信她的胡诌乱造。
“赵胤,那你到底想怎样”
沈穗穗知道瞒不过他,便起了耍赖的心思,索性与他不讲道理,只来脾气。
“我想怎样,你心里自是清楚。”赵胤哼唧了一声,因蕴怒牵连了伤口,对面那人偏偏视若无睹,连身子都未曾挪动半步。
“懒得与你胡搅蛮缠,杜良娣还跪在殿外,一早便哭天抢地等着见你,我去将她找来,随便你如何恼怒,她定然不会嫌弃半分。”
“你敢......”
他略微动了下身子,话未说完,却见沈穗穗发间的步摇晃出层层银波,珠钗相碰,叮铃作响,人已经飘到殿外了。
“殿下,青青.......”
“滚。”
刚走到窗边的沈穗穗,听见殿内噼里啪啦的响声,伴随着杜良娣阵阵惊叫,分外热闹。
她将步摇轻轻推了推,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那上好的玉盏,着实糟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明天放出来这章,放一章少一章,好不舍得,哈哈哈哈。
好好写,努力铺,争取章章都是精品,不说了,先睡了,我已经颠倒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