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殿与合欢殿离得并不近, 是以杜良娣在殿内虚与委蛇,她便得空能去瞧瞧。况且,自打周小婉被封之后,作为太子妃的沈穗穗,竟然连一面都不曾见得。
沿路走的蹊径,沈穗穗提着裙裾, 从几棵海棠树下绕过,蓦然抬头, 却见一男子身形颀长,远远立在树下, 似在等人。
那身衣着打扮, 分明就是陈伯玉。
沈穗穗正要转身换条路走,那人却像感应到一般, 回头, 手里还捏着一支桃花。如此, 她也不好再刻意回避, 倒是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陈公子,巧的很。”
她隔了一段距离站立,想着随意问候几句便离开, 却不妨被陈伯玉接了话茬, 生生顿住。
“太子妃, 我特意在此等你的。”
“我却没有心思与你闲聊。”说罢,便微微作揖,迈步离开, 岂料陈伯玉动作更快,三两步跨到她跟前,生生阻住去路。
沈穗穗从未想到,斯文儒雅,舞文弄墨的他,竟然有如此伶俐的时候。她有些发怔,而陈伯玉已经渐渐冷凝下来。
棱角分明的下颌像一抹润玉,眸深如画,写不尽的相思愁苦。
“你做什么!”沈穗穗话里带着严厉,却也没有躲避,只是抬头与他冷冷对视。
“你如今连话都不肯与我多说了吗”
陈伯玉目光转暗,手下却捏着那玉佩反复揉搓,像是怀了许多心事一般。
“陈公子这话说的未免牵强,且不说你我交情不深,单凭彼此的身份,你与我说这样混账的话,大约是不想活了。”
沈穗穗嗤笑,又觉得陈伯玉荒唐,那人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垂下眸子对上沈穗穗直率的眼神。
“我在贤汝书院与你相识几载,若是交情不深,又如何会告知你玉佩的事情,你又如何将那般多的心事说与我听,穗......太子妃,我没有别的意思,今日只为提醒你一句。
太子此番遇刺,皇后不管做了什么,你都需忍耐,你要相信,他会帮你扫清一切,莫要伤心。”
陈伯玉的手还捏在玉佩上,沈穗穗逗他,“陈公子,多谢提醒。对了,日后等你班师归朝,若你还未送出这玉佩,怕是赵胤要强行与你说一门好亲事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虽你不算仁义,更有失朋友一说,我却仍要祝你美满幸福,走了,陈公子。”
乱花迷人,陈伯玉抖了抖身上的落叶,前头那人很快消失在月门之后。
合欢殿虽挨着承恩殿,可背靠一处偏殿,里头原本是藏书之地,只是不知为何,竟渐渐地荒僻了下来。沈穗穗后来才知道,只不过事关前朝过往,不便焚毁罢了。
偏殿门口没有侍卫,两棵硕大的海棠树枝繁叶茂,粉白相间的小花开的煞是好看,竟挡了半边门去。
头顶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方一抬眸,却见一身穿紫袍之人急速下冲,来势迅猛,手中长剑不偏不倚直挺挺的朝她刺去。沈穗穗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耳边擦过剑削长风的嗡鸣声后,那人急转而下,陡然偏身,以剑尖支地撑住身体。
惊魂未定,沈穗穗倒吸了口凉气,那人胸口不断有血红渗出,面白如纸,偏偏唇上余有一丝嫣红,竟生出万般风流。
不是那赵恒,还能有谁。
他眸中阴狠,似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忽然嗖嗖几声,数道飞镖破空而来,紧接着便跳出三五个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寒气逼人。眼中杀气甚重,沈穗穗不由得微微低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恒似乎难以支撑,偏着身子朝她跌了过去。沈穗穗心下大惊,几乎凭本能作出判断。跑开,赶紧逃命,一定不能管赵恒这个狐狸。
赵恒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右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沈穗穗暗骂,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数柄长剑朝他们齐齐刺来,情势危急,沈穗穗一把捞起赵恒支地的剑,横劈挡住眼看要破其肚腹的一刺,那几个人没料到会生出这等意外,皆是一愣。
说时迟那时快,赵恒拽起沈穗穗破门而入,撕了一片衣袍扔到迎面墙上,却拉着沈穗穗进了那处开着门的内殿。蛛网交结,呛人的味道迎面扑来,沈穗穗来不及细看,只觉得天昏地暗,接着便是扑通一声巨响,膝盖跪在一处柔软,原来竟是跌进了密室之中。
赵恒挡在身下,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四周连丝光亮都没有,头顶不断传来窸窣的搜查声,持续了片刻,便听到那些人零散的退了出去,大约沿着那处高墙追过去了。
东宫之内,竟然如此不太平。
沈穗穗忍不住踹了赵恒一脚,起身扒着墙壁想要寻找机关,宫中历来不缺这等密室,只是偏殿地角实在荒凉,素日里并没有来过。
墙壁上湿漉漉的,有青苔丛生,沈穗穗将耳朵贴在上面,隐约能听见不知哪处传来的乐声,她努力去听,手指摩挲了青苔,滑腻不堪。
虽然地下难免潮湿,可这处未免太湿了些,溜滑的地面铺的是参差不一的鹅卵石,硌着脚心连走路都不平稳。
找了半天,别说机关,连一块石头之外的东西都没摸到,沈穗穗泄了气,满心怨恨全都发泄到赵恒身上。
她只不过想去趟合欢殿,谁能想到竟碰到这个登徒子,白受牵连不说,就算大喊大叫,这处偏殿,又有谁能听到,不被人当做闹鬼也就罢了。
若是侥幸被人听到救出,却看见她与赵恒待在一块,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道不明。
赵恒软趴趴的躺在那里,密室中本就气流不畅,此刻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周身,沈穗穗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想跟死人同处一室。
微微皱眉,水淋淋的鲜血布满赵恒前胸,他受伤极重,但室内光线实在过于昏暗,沈穗穗全凭摸索,却是看不真切。
赵恒似乎察觉到疼痛,呻/吟了一声,右手却狠狠抓住沈穗穗俯身下去的前襟,躲闪不及,两人脸面相接。阴森恐怖的血气让她有种如入地狱的错觉,双目不能视物,虽是白天,但上面封口严密,日光丝毫透不进来。
赵恒跳下来之前,想必知道此处有个密室,如此,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让他清醒,问出机关所在,也好早日逃离这可怖的阴暗。
好歹赵恒所穿的衣服都很薄透,面料珍贵且极易撕开,沈穗穗将他上身全都扯开,摸到那处伤口,着实吃了一惊,汩汩的血水还在不断渗出,她从自己裙边扯断两层,包粽子一样将赵恒捆的严严实实。
再伸手去探,等了少许,再无血流漫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赵恒显然属于狡黠之人,右手始终握着沈穗穗的衣襟,唯恐被抛弃一般。
沈穗穗凑到他耳边,细声质问。
“你告诉我机关,我也好出去搬救兵过来。”
那人哼哼了几声,并未回应,沈穗穗有些气急败坏,想打掉他的手,却发现他拽的着实用力。
“你这人,太讨厌了。”沈穗穗由他扯着,又探着身子去听墙壁,此刻约莫着晌午用膳,若赵胤久久没见自己回去,大约也会派人来寻。
只是她走的都是蹊径,路上除了陈伯玉,半个人影也未碰见,还真是让人头疼。
本想着闭上眼睛小憩一会,没想到再次睁眼,身边的人已经浑身滚烫,似乎烧起来了。
“赵恒,醒醒,赵恒!”沈穗穗着急,不由得用力拍打他的脸,呱呱的响声在密室中显得尤其亮堂,那人除了低迷的呻/吟胡语,便是再也说不出旁的有用的东西来。
“水,水......”
总算还有句人话,可在这种地方,让沈穗穗从何处找水,正在思量当中,那人却跟恶狗一般,猛地咬住沈穗穗的手腕,拼命的汲取里头温润的血水。
吃痛的沈穗穗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可赵恒不依不饶,全凭本能,求生**极其强烈,吮噬的更为凶猛。
血液从手腕被吸走,沈穗穗皱着眉头,另外那只手又是拽他头发,又是扇他巴掌,可那人直到喝够了,才轻飘飘的一头偏了过去。如同绝境中不断挣扎的蝼蚁,虽然濒临死亡,却还是不肯放弃最后那一丝丝希望。
“混蛋!”
沈穗穗捂着伤口,气不过狠狠怼了他一脚,挣扎了两下,脚底打滑,又狠狠摔了下去,正好按在赵恒伤口上,那人闷叫一声,并没清醒。
清秋殿内,杜良娣还跪在床下,委屈的眼泪巴巴的掉着,偏生晚娘也不去管,径自在外头与宫女收拾庭院。
赵胤看了委实生气,如此便两眼一眯,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皇后慈眉善目,却又心疼有加,双眼泛着红,想来这几日悲痛焦灼,因为赵胤的事,让她一夜生了白发。
到底是自己身上的骨肉,见他遭罪,恨不能把那伤痛移到自己身上,方要开口,却听赵胤缓缓问道。
“母后,穗穗怎的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