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旧破败的偏殿, 几间房屋鳞次栉比,青石板上爬满了幽绿滑腻的苔藓,墙与墙之间藤蔓缔结,蜿蜒纵横,看上去有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清绝。
宫中多有捕风捉影之事,这处偏殿鲜有人来。传言此地曾经吊死了前朝七皇妃, 怨气太深,夜夜能听其哀婉鬼泣。宫人路过每每提心吊胆, 心惊胆寒。日积月累,也就慢慢绝了此条蹊径, 难免经过也会特意绕远, 唯恐怨气上身。
庭院中横着一条条废弃的竹竿子,久经日晒的布帛早已褪了往日颜色, 皱如褴褛, 丝丝绕绕恍若雾气一般。又逢傍晚, 那布帛迎风摆动, 仿若孤魂野鬼,委实有些渗人。
绵长的人影于那一团阴灰之中渐渐拉长,宫女若冬看着眼前冷峻挺拔的男子, 脸色绯红, 低头微微作揖, 言语轻柔,“公子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回去告知良媛。”
对面的男子, 不久前方从清秋殿花房出来,此刻沾染了各色花香,倒显得有些烟火气。他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劳烦姑娘。”
若冬脸色又是一红,赶紧福了福身,掉头小跑着回了合欢殿。
险些撞到来人,若冬一惊,神色诧异,“良媛,你怎么来我正要与你......”
周小婉摆了摆手,若冬忙与殿外阴暗处候着,却见那人掖着裙角,露出两条光滑白皙的小腿肚,转身拐进了偏殿大门。
赵胤等了许久,皇后却仍在那不紧不慢的品茶,她吹了几次,似又嫌烫,这更让赵胤着急上火。
“母后,穗穗呢”
说话间太过用力,撕扯了伤口,他低声吸了口气,转眼抬头望向塌上的皇后。
那人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串油润澄黄的珠子,拇指轻捻。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袅袅烟雾从香炉中升起,恰如此时赵胤的心情,焦灼万分。
“胤儿,你这几日昏迷不醒,凶险万分,母后不得已,做了万全准备。沈良娣被我从幽居之地迁回清秋殿安胎,而豫王......”
“您不会想提前动手,除掉八叔吧!”赵胤忽然觉得荒唐,稍一激动便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的白布瞬间阴出血迹,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个仪态端庄的后宫之主。
“那个孽种,本不该存活于世上。胤儿,生于宫廷,你自然知道权力之下有多少人暗中窥视。你遇刺,十有**都是赵恒所为,就算母后对他动手,也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并不过分。反倒是你,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你父皇越老越伪善,难免哪天怀念起故人,动了恻隐之心,母后如此决断,也只是为了保全你的东宫之位。”
皇后放下茶盏的手,溅了温水,她拿出一方帕子轻轻擦拭,扭头,神色依旧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哪里会与阴狠毒辣扯上半点关联。
“你杀了他”赵胤觉得嗓子如同浸了热油,烫的连皮都揭掉几层。他试探着,想要寻出否定的答案。
岂料皇后挑眉,很是不屑。
“来报的人说,途中生错,那厮虽然胸口中剑,却是被人救走了。”
不知为何,赵胤竟软软的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床头。
“是在何地,被谁救走的,可曾被人瞧见”
他摩挲着手掌,皇后此举他自然明白其中苦心,只是沈心怜重回流芳殿,着实在他意料之外。她腹中之子的真相,也仅有沈穗穗与自己知晓,如此一来,后续还需不少麻烦。
半晌没听见回音,赵胤那颗已然安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果然,皇后怔了怔,似乎并不确信。
“据他们回忆,是个女子横插一刀,长相与穗穗相差无几,可我不明白,穗穗为何会出现在那冷戚戚的地方,又为何会与赵恒沆瀣一气......”
“不,不可能是穗穗,母后,穗穗大约是去了如意馆。白日里杜良娣过来闹了一番,穗穗必定嫌她厌恶,找胡奉仪听曲去了。”
赵胤慌不择言,却见皇后微微蹙起眉角,似是不信,刚要再问什么,却见外头冯安急急闯了进来。
“奴才冒犯,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只是皇上派了贴身内侍前来,说有事与娘娘商量,已在书房候着。”
皇后看了一眼,上前替赵胤将被角往上拽了拽,十指依旧素白娇嫩,轻轻叩在赵胤肩膀,淡淡的落了一句。
“勿要本末倒置,得权方能掌控一切。”
冯安刚要退回殿外,却听赵胤抬了音调,“陈伯玉走了”
“回殿下,辅国大将军与陈公子已于未时启程,如今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
赵胤捏了捏太阳穴,转头吩咐,“冯安,你派人秘密前去偏殿搜寻,不要声张,势必早些找到太子妃。
另外,让凉国公杨素,尚书令萧至忠,吏部尚书张睦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一转头,正巧看到那织锦屏风,不由得想起晨时沈穗穗从后面慵懒的抚弄发丝,眉眼娇柔。
“罢了,让他们到明德殿候着。”
“殿下,如今你的身子不易挪动,刘太医吩咐,务必让你静养,清秋殿到承恩殿,要走好些路程,奴才怕您吃不消。”
冯安在他跟前伺候久了,多少摸得准脾气,也知道赵胤不想在清秋殿面见大臣。可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赵胤现在的身子骨,万一折腾的伤口崩裂,得不偿失。
“照我说的去做。”
赵胤低声倒吸了口气,悠悠躺回床上,三个宫女上前替他更换了中衣,外套,六个内侍按照冯安的指挥,将赵胤抬上软塌,好歹颠回了承恩殿。
陈伯玉既已启程,京城之内的眼线绝对不能耽搁,凉国公虽无官职,却是个人缘极好的。彩玉供出的许多眼线,贯穿于几大名门望族,由杨素出面周旋,最是合适,这种事情看来轻巧,却不易打草惊蛇,只能暗中摸索。
殿内三人皆席地而坐,案上摆了几卷名录,赵胤横卧在软榻上,右手指了指尚书令萧至忠。
“近几日杜修源的迁升诏书下发了吗”
“回殿下,并未下发。只是原户部尚书已经乞骸骨,户部大小事宜,私下已经转交给杜修源,皇上的旨意想是这几日便会传达下去。”萧至忠为官数十载,一直忠心不二,圆润有余,是以深得皇上喜爱。
“张睦,若父皇下达旨意,你且将迁升的折子压下两三天,若杜修源沉不住气去找你,你便以事多杂乱忘了为由头,给他就是。”
赵胤的意思很明显,就想找机会抻一下杜修源,却又不能过分打压,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便罢了,事情总要条理方能步步顺心。
如此稍稍议事,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子时,冯安脸色暗沉,匆匆进了明德殿,三个大人已经起身离开。
他附耳上前,却见赵胤面上绷紧,丹唇凛冽。
“只有血迹,没看见人!这是什么胡话,偌大的东宫,难不成凭空遁了沿着偏殿周边,我不管你以什么借口,一定要清查清楚,太子妃决计还在宫中,先去合欢殿搜。”
赵胤恨不能亲自过去,奈何胸口剑伤太重,稍微动弹便觉得痛入骨底,他狠狠啐了一口,殿内已然恢复宁静,春日天暖,殿内却依旧燃着地龙,烤的他越发急躁起来。
沈穗穗不知道迷糊了几次,也分不清现下什么时辰,密室之中隐隐传来滴水声,她竖起耳朵,身旁那人方要呻/吟,却被她按住嘴巴,唯恐掩盖水滴方向。
水通之处,必有出口。
“怎的这般黑”
赵恒终于醒了,尽管脑子浑浑噩噩,身上跟烧着了一样,热气腾腾,可他依旧淡然的挑着瑕疵。
“托你的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沈穗穗愤愤的看了他一眼,慌忙把手撤回去,想起他几个时辰前的疯狂啃咬,心中终是留下阴影。
“我身上有火折子,点了火,黑漆漆的怪吓人。”
赵恒摸着胸口,不知从哪找出火折子,扔到沈穗穗脚下。
“你既然知道如何下来,必定知道出去的机关,八叔,不能再拖,你我同时消失太久,若是被人察觉,指不定如何造谣。
你且告诉我出去的机关,我找人救你。”
沈穗穗决定晓以大义,徐徐诱之。
谁知赵恒极其无辜的撇了撇嘴,明亮的火苗映的那张风流脸明昧不定,他微微摇头,“不知道。”
“你故意的,你怎么这么坏,自己活不了,便要拖我下水吗。”
“我这人生来就是错的,若是临死能拉上赵胤的太子妃,也不枉风流一场。也许我们尸骨风化的某天,他们便能察觉了呢,想想赵胤那张绿了吧唧的臭脸,我就觉得痛快。”
“你是变态吗!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真是狼心狗肺。”沈穗穗觉得无法与其讲理,索性撕破脸皮,无所顾忌。
“难道你不想同我一起死”
“鬼才想!”
沈穗穗往外挪了挪身子,下面的鹅卵石有些破了棱角,尖锐的刺着手掌划了一道,她咧咧嘴,却被赵恒看了过去。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疼,神经却不敢丝毫大意,屏住呼吸听上头的动静,直到传来几声隐约的猫叫,赵恒仿佛浑身松懈下来。
挑着眉与沈穗穗调侃,“我说过,有朝一日要娶你过门的,说到做到。你不如同我昏迷时候那般,喊我赵恒,我可听腻了你喊我八叔,生生老了十岁。”
“做梦。”
沈穗穗抱着双膝,觉得重来一世若是如此死了,实在窝囊。
那人挣扎着坐起来,疼痛可想而知,可他只是喘了几口粗气,而后便一动不动靠在墙上。
沈穗穗看不清阴影中的赵恒,只觉得那身量有些寂冷清静。婆娑的黑雾里,他似笑非笑,“穗穗,若你再喊我一声赵恒,我便告诉你出去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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