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琅一步步朝江澈走去, 眸光淡然。
江非倚没法子, 只好也在后面步步跟着魏琅, 转眼间, 见他正好停在江澈面前。
许是江澈一直在低着头的原因, 魏琅要比江澈微微高一些,走到他面前后, 那个白衣帝王突然抬起手,轻轻抬起了江澈的下巴。
“兄妹”
魏琅开了口,声音微微扬了扬, 缓缓道,“朕瞧着不像。”
“回陛下, 微臣是镇国将军的义子。”
见着魏琅质疑,江澈便也大大方方地回答了他, 语调恭敬又诚恳。
江澈低着头, 又垂着眸, 似是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只觉得皇帝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又紧了些, 突然加重的力道捏得他的下巴微微有些发疼。
“朕瞧着, 归德中郎将倒是像极了一个人。”魏琅突然幽幽地开口, 眸光一闪。
不知为什么,江澈的表情突然变了变,旋即又垂下眼睑,语气轻缓:“陛下一定是看错了,微臣乃镇国将军一时心软收留的漂泊之人, 像不了那些贵人们。”
“朕说像谁了么”魏琅突然眯了眸,接道,一向温润的声音却徒增了几分锐利。
江非倚在一旁见着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干嘛这么凶。”
魏琅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依旧是直直地盯着江澈,目光悠然,却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江澈的面容,落在江澈的眉眼处,须臾,似是已经看透了什么一般,清冷开口:“把眼睛抬起来。”
“看着朕。”
江澈视线一沉,最终还是遂着圣意抬了眸,一双眼便轻轻地朝魏琅望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魏琅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眼底突然浮上一层奇异的色彩来。半晌,他轻轻松开对方的下巴,勾了勾唇:“倒真是一副好皮囊。”
“怪不得,叫朕的贵妃念念不忘。”
他又回了首,江非倚被他这句话说得一下子蹙起了眉头,刚准备出声解释,却见江澈突然双膝磕地,“扑通”一声,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陛下,此事不关贵妃娘娘的事,是微臣的唐突,还请陛下重罚臣一人,莫再牵连贵妃娘娘。”
江澈低眉顺眼,跪在地上道。
闻言,魏琅挑了眼,望着跪在地上的江澈,嘴角又勾了勾:“重罚”
他玩味了一阵儿,眼里闪过一丝孤戾,旋即又噙着淡淡的笑意,道:“若朕说,要杀了你呢”
江非倚心底一惊,只见江澈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须臾,还是垂着眸子:“那微臣甘愿受罚。”
“君要臣死,臣义不容辞。”
他一字一字,说得极认真,江非倚在一旁听着,竟听出了几分英勇就义之感。
“莫怪他了。”
她忍不住上前,朝着魏琅说道,担心魏琅真的一激动就把江澈给赐死了。
却见魏琅也垂了眸,看了一眼她拽住的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澈,终于淡淡启唇:“起来罢。”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他说得语气轻缓,声音也凉丝丝儿的,“朕舍不得。”
言罢,他突然扯了江非倚一把,她一个不备,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美人在怀,”魏琅的眼神之中,微微有些凉意。
她被魏琅捂在怀里,良久之后才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魏琅用臂环着她,唇角兀地一扯,略略扬了扬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略略低沉沙哑,叫人听了微微有些失神。
“香温玉软。”
不及江非倚反应,他突然伸了手抵住她的后脑勺,借着此处的力,突然俯下身,兀地覆上她的唇。
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亲吻吻得天旋地转,对方却直直地把她往后推了推,最后让她抵在一颗树上,单手撑着她,再次用力地吻下去。
江非倚闷哼了声,到嘴的嘤咛却一下子被他稳稳地含住,他一寸一寸如攻城略地般,逐渐占据了她的整个口舌。
江非倚方一微怔,他已含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舌头,他贪婪地吮吸着,一洗澡便掠夺去了她口齿间所有的芳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窒息的那一刻,魏琅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开,旋即又大手一揽,把她一抱,稳稳上了马。
江非倚被他抱得一下子稳坐在马背上,魏琅依旧是环着她,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她这才回过神来,一眼便看见了江澈正呆呆地伫立在那里,衣袂微摆,身形颀长,恍若亭亭修竹。
见江非倚望过来,江澈的眸光微微颤了颤,旋即又匆匆移开视线。
他的眸子上似是浮上了一阵哀痛,却仍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马上的魏琅也居高临下睥睨了他一眼,旋即扯过缰绳,脚一蹬,马儿便开始飞奔起来。
耳边是飒飒的风声,她方从方才魏琅突如其来的强吻中回过神儿,感觉到身后的男人似是搭了一支箭,“嗖”地往前方射去,直直射中了正前方一只奔跑着的野兔。
“吁——”
甩开了身后的众人,他停下马,一跃而下。
江非倚仍是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魏琅往前跑了跑,蹲下身子,将那只兔子的耳朵提起来。
“下来。”
魏琅突然回过头朝她唤了声,神色竟有些恹恹。
她无奈,原本还想质问他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轻薄自己,但转念一看对方一脸不好惹的神色,江非倚只得跳下了马,乖乖地走上前去。
不好惹,惹不起。
她兀自撇了撇嘴,在心底里朝着魏琅,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知为何,他的面色有些阴冷,兀自拎着那兔子,直接在地上坐下。
江非倚走上前凑到魏琅身边,也随他一样,也坐在地上。
他把那只刚刚咽了气的兔子放在地上,双腿一盘,冷眼瞅着江非倚。
“架柴火去。”
魏琅冷然命令道,语气有些不怒自威。
江非倚一撇嘴,满腹牢骚刚准备开口,魏琅却一下看出她心中所想,接着说道:“若你不想吃,那不生柴火也可以。”
“我架。”她无奈,语气中丝毫不敢表露出对他的不敬,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么凶,到底是要干什么嘛!
在地上拾捣了阵儿,她终于捡了些柴火回来,蹲在地上一枝一枝地将干柴架起来成一个堆,不知忙活了多久,她这才终于把柴火架了起来。
魏琅倒是十分悠闲地靠在一棵树下,微微眯着慵懒的眸子,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一人在那里忙来忙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着生起的柴火堆,微微喘着气,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我为什么要帮着你生柴火啊。”
她可以回宫吃那些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为什么要陪这个心情看起来很不好的老男人共同分享一只烤野兔
“那你别吃。”
男人直直回应了她一声,他的心情看起来似是更不好了,一手剥着兔子,懒得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
江非倚有些无奈,但还是学着他盘腿在地上坐下,一手撑着头,看着魏琅剥着那只血淋淋的小野兔。
看着看着,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胃部有些难受,便转过眼去。
魏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反应,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这就受不住了”
他幽幽地开口,声音凉丝丝儿的:“怎得,光是剥一只野兔,你这就觉得朕残忍了”
她正扭着头,听着魏琅这么说,后背微微直了直。
魏琅勾了勾唇,却没再继续去打趣她,两只手将那兔子剥了个干净,从一边儿拿起木枝把兔子串起来,放在火上“滋滋”地烤了起来。
没多久,她就闻见了一股肉香。
原本她还不觉得饿,闻着这香味,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江非倚懊恼地垂下头,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又斜着眼瞟向魏琅。
魏琅也一下子发现了她不安分的小眼神,冷冷地勾了勾唇,将那兔子翻了个圈儿,又“滋滋”地烤了一阵儿。
有过了一会儿,他举起串着兔肉的树枝,轻轻瞅了瞅,又抬起手,挑起那兔肉。
那兔子被他烤得外焦里嫩,缥缈的肉香格外诱人。
接着,他将那兔子送到嘴边,又轻轻吹了吹灰,一口便咬了下去。
又是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把江非倚的馋虫都引了出来,她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魏琅将那串兔肉全部吃干净。
在她的注视下,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素帕子,优雅地揩干净了嘴角。
江非倚撇了撇嘴,从地上一跃而起:“吃完了,现在可以回宫了么”
她很饿,她要吃饭。
魏琅却还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片刻之后,终于回了她的话,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春祭有三天,这三天,任何人都不得回宫。”
“啊”
闻言,她讶然出声,却见魏琅的眸中好似有片刻的得意一闪而过,又在顷刻间转瞬即逝。
江非倚揉了揉眼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恰在此时,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连忙尴尬地捂住肚子,魏琅也闻声望了过来,波澜不惊的眸光顿时落在她身上。
好丢人啊。
她的脸顿时红成了猪肝色,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打个地洞钻进去,却听见身边的男人幽幽开口,扯了扯嘴角,问道:“饿了”
“嗯。”诚然,她认真地点点头。
“过来。”
“嘎”
江非倚一愣,旋即凑到魏琅眼前,却见他如同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又拿来了一串兔肉,递到她面前。
“你!”
她先是一怔,旋即立马明白过来,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你就是在故意吊着我!”
江非倚捶了捶他的左肩,魏琅的身子却连晃都不晃一下,等着她欲把那串兔肉接过去时,又冷不丁地收回了手。
她一个不备,差点儿又跌到他的怀里。
“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江非倚坐直了身子,一双艳丽的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闻言,魏琅兀地垂下了眼睑,瞧着眼前的那堆柴火,突然出声:“朕今日,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不知怎的,他一向平缓的语气中,竟不经意间掺杂了些小小的失落。
那话语,像是一个失了糖果的小孩子,语调中竟然有些几不可察的委屈。
江非倚抬起眸,恰见魏琅也正好望过来,视线对接的那一刹那,却见他的眸光突然轻轻颤了颤。
“罢了。”
他将那串兔肉递给她,又别扭地偏过头去,脑海中却全然是,方才她与江澈独处的场景来。
那个男人,他竟然敢说唐突了俪贵妃
魏琅的眉眼之间乍然闪过一丝戾气,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正咬着兔肉,一口一口吃得正欢,丝毫没有意识到男人内心活动的骤变。
“……”
不知为何,他原本微微隆起的眉间却骤然平展了下来。
“好吃么”
“好吃。”
“吃饱了么”
“没……”
等她吃完那一串兔肉,魏琅已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但她仍觉得未有饱意,眼巴巴地看了他阵儿,见着魏琅不为所动,她便又从地上一跃而起,匆匆甩下一句“等着”,便跃上了马。
她要再去打些野味回来,叫魏琅烤给她吃。
旋即,她在霞光中驾马远去,挥着马鞭,马蹄踏起了一地的红尘,女人轻轻地喊了一声“驾”,留下了一地的豪气。
几不可察地,他轻轻扯了扯唇角。
另一边儿,江非倚骑着马,身后背着箩筐,手里搭着剑,直到夜幕深深,才满载着一箩筐的猎物而归。
她已经累得微微有些出汗,却还是因为打回了一箩筐的野味而暗暗高兴。回去的路上,她还担心着魏琅会不会因等她太久而心急,到了原处时,却发现他早已没了人影。
只余一地烧完的树枝灰烬。
她不禁有些生气,跳下马,用力地抬起脚碾了碾地上的树枝。
几脚下去,江非倚终于把那树枝踩碎碾进了土里,旋即她又重重地踢了脚旁边的石子,懊恼地用脚把那一堆残枝败叶埋起来。
“呸。”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愤愤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背起那筐野味,却恰见不远处的山洞口冒出幽幽的光。
像是一道火光。
按捺不住好奇,她便猫着腰朝那山洞走了过去。那山洞极为幽深,江非倚寻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没多久便发现了洞穴内的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正躺在地上,另一个正跪在他的身前。
看见眼前的情景,江非倚兀地蹙起眉。
——那两道身影,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
不等她思索,那正跪着的男人也一下子敏锐地发现了来者,不由得尖利出声:
“谁!”
他喝道。
江非倚脚步一顿,旋即已疑惑地开了口,声音清澈好听:“莫止”
听见江非倚的声音,莫止似是有些讶异,随即又立马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娘娘,您莫要进来。”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竟带了些小小的紧张。
听见莫止这么说,江非倚反倒是更加好奇了,不过还是按捺着性子,没有走上前去。
她扶着墙壁,进去也不是,离去也不是。进退维谷之际,她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莫止略略有些焦急的声音:
“您没事吧!”
只听着声音,便能想象出莫止此时的手忙脚乱。听着那阵咳嗽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重重地提起。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蔓延上她的心头。
魏琅。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眉眼如画的男人来,竟不自觉地扶着墙壁,往山洞里走了几步。
“娘娘,您莫要过来!”
听见脚步声,莫止又急忙回过头,朝着江非倚直直地吼了一声。
她被这声吼叫吓住了,脚步一滞,又扶着墙停了下来。
“你那里,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她还是放不下心,便朝着山洞里面的莫止问道。
紧接着是一片寂静,莫止没有吭声,那山洞里面咳嗽声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她屏气凝神,似是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喘息。
他听起来,似是极为痛苦。
“莫止,你那里,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需要本宫的帮忙吗”
她又大着嗓门,朝里面问了声。
对方沉默了数秒,终于回应了她,却还是一句同方才差不多的话:“娘娘,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
莫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声和喘息声传来,江非倚再也忍不住,便直直提了裙角,朝着那火光跑去。
“娘娘!”
情急之下,莫止又大喊出声,似是想直接阻止她前进的脚步,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她直直地朝着他奔来,直一眼,便瞧见了地上的魏琅。
江非倚眸光一颤。
见着她跑过来,莫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似是想挡住身后的男人,可江非倚早已发现了地上的魏琅,略略有些震惊地走上前来。
“娘娘。”莫止无奈,却还是截了她的去路。
“闪开。”
她的目光绕过莫止,直直落到他身后魏琅的身上,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本宫叫你闪开!”见着莫止丝毫不为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脾气,直接伸出了手,欲一把把对方推开。
“叫她上前来罢。”
见着莫止要反抗,一直静默的男人却突然沙哑出声,他的语气微微颤了颤,声音却是虚弱得可怕。
像是他耗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才终于换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闻言,莫止微微一怔,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往旁边撤了一步。
江非倚这才看见侧躺在地上的魏琅,他背朝着她,面部向里,上半身在隐隐抽搐着,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突然,他微微缩了缩身子,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见状,江非倚直接呆杵在了那里,一时间,犹如晴天霹雳。
这样子的魏琅,她只见过一次,就是上次他发病的时候。
是他中了穿骨毒,没有解药,在床榻上发病的时候。
江非倚兀地拧起眉,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已不知不觉有了些颤音。
“他……”她艰涩地开口,“陛下他,他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魏琅怎么能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啊!
她在心底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又打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话音刚落,却见莫止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正在地上瑟缩着的魏琅,目光中多了一些不忍。
最终,他还是保持着理智,回道:“穿骨毒又毒发了。”
“不可能!”江非倚直接打断他,“怎么可能毒发呢,我已经给了陛下解药了啊……”
已经给了魏琅解药,他又怎么能毒发呢……
她抬起头,仰面望着莫止,目光中尽是浓浓的探寻。
莫止也像是被魏琅方才的毒发吓了一跳,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许是七哥体内的穿骨毒积郁多年,普通的解药已是没了用处。”
他这句话说得轻缓,语气中却流露着浓浓的不甘心。
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江非倚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莫止。
她忽而问道:“陛下他为什么会中穿骨毒”
江非倚的语气微微有些凌冽,叫莫止微微有些发愣,旋即,他还是直接回答了她:“是惠太妃下的毒。”
“我知道。”她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惠太妃是陛下的生母,为何会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因为她恨朕。”
不等莫止出声,地上的男人却突然幽幽开口,一手撑着地,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他的语调缓缓,嘴角竟轻轻地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缓缓笑开。
魏琅就噙着笑,兀自坐在冰凉的地上,眸光波澜不惊,朝她望来,似是一眼千年。
满目触及,皆为惊鸿。
江非倚不解,却还是仔细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他如同一副水墨画,盛开在这幽深的洞穴里。
“因为她恨朕的父皇,连同着,便一同恨了朕。”
“她恨先皇的所有儿子,却不得不为父皇生下了皇子,只要是后宫里哪怕只剩下一个皇子,她便要活活地将他虐待至死。”
“但还好,”魏琅缓缓笑开,语气云淡风轻,“朕命硬。”
魏琅的语气缓缓,却听得江非倚胆战心惊。
一旁的莫止闻声,也不禁垂下眼睑,片刻之后,似是再也听不下去魏琅的话,直直地走出了山洞。
魏琅看着身旁架起来的明灭恍惚的柴火,眼神也明灭恍惚了起来。
他似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从小时,她便虐待朕,逼迫着朕去残害手足,那是朕还小,什么都不敢做。第一次,她便当着朕的面,亲手将十二皇子捂死,并威胁朕,若朕不去杀害其他兄弟,她便那样对待莫止。”
“最后,是朕偷偷把小莫止抱了出去,沿着宫河,将他偷偷送出了宫,回了宫朕骗她说已经偷偷地将莫止捂死。”
“后来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她气得直接逼着朕喝下那穿骨毒,朕不依,坐在地上同她闹,她就把年仅六岁的朕死死按在地上,撑着朕的嘴将一碗毒药全部灌了下去。”
他说着说着,江非倚的眼前突然浮现这样一副场景来。
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童无助地坐在地上,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那个男童狠狠地将身子缩在了一起。
“娘……”
“娘,阿琅乖,娘不要再打阿琅了……”
时隔多年后,山洞里的魏琅闭上眼,似是听见有孩子糯糯的叫声,他的面色惨白,犹如死人一般。
有道声音似是穿越了数年,刺破了他的耳膜,将他的全身,扎得鲜血淋漓。
“你个贱种!”
女人重重地踹了那孩子一脚,踹得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片刻之后,她又从按上端来一碗滚烫的汤汁,一手将那男孩儿按在地上。
她不由分说地掰开那孩子的嘴,直直将那碗滚烫的药灌进了他的喉咙,他重重地咳了一阵,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被烫掉,喉咙也不是自己的了。
女人冷笑着收回了手,将那碗一摔。
“贱种,叫你还护着那小崽子!”
看着那女人面上毫无半分怜悯之情,小魏琅的眼底里兀地浮上一层雾气。
他疑惑,为什么自己的母妃,要给自己灌下那滚烫的毒汤。
他疑惑,为什么自己尽可能地去讨母妃的欢心,每天却还有数不尽的打骂。
“她打朕骂朕,说朕是贱种,每每毒发时,她便冷眼坐在一边儿,亲眼看着朕发病上一整晚。那毒药那么苦,朕喝的时候却没有掉一滴眼泪,那时朕便下决心,要保护好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对朕所做的每一件时,将来朕都要一一讨回来。”
“于是朕便变得狠心,变得无情,变得不动声色,变得学会藏匿自己的感情。”
“可是卿卿……”
魏琅突然抬了眼,直直地望了过来。
“那毒药,真的好苦。”
他一字一字缓缓地说着,声音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她的心潮却在此时翻涌澎湃。
言罢,他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用袖子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兀地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江非倚一惊,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来帕子递给他。
“会有解药的,”她止不住地说,“穿骨毒有解,陛下的毒会被根除的。”
“罢了,”他突然抬手扶住了她,揩了揩嘴,突然抬起眼睑,分外认真地瞧着她。
他的目光炽热:“你知道,朕先前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她一怔,垂下眼看着他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摇了摇头。
“朕怕,朕哪一天死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朕。”
“不会的!”江非倚连忙接道,“陛下是明君,大魏的百姓都念着陛下的好呢!怎么会不记得陛下!”
“卿卿,”他不去同她贫嘴,突然间唤了她的乳名,她连忙“哎”了一声,凑上前来。
魏琅一下子沉下声:“若朕哪天死了,卿卿会记得朕么”
她心底一惊,垂下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却见他眸光淡然,面上还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见着江非倚望来,他缓缓笑开。
那个白衣帝王轻轻咳了两声,拂了拂衣袖,眸光中,隐隐有了些期待。
卿卿会记得朕么
会成为那个,唯一记得朕的人么
片刻之后,面前的女子突然凝了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颤抖出声:“我会。”
那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认真。
等魏琅安静下来时,已接近后半夜。
莫止走进来时,正见着江非倚盘着腿坐在地上,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魏琅嘴角的星星血迹。
见着莫止走进来,她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从一旁拿过一个箩筐,推给莫止。
“你们饿了吗”江非倚指了指一旁的柴火堆,“这是我下午打的野味,去烤烤。”
她开始回味起下午兔肉的美味来。
莫止突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望了一眼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魏琅,终是点了点头。
他蹲在地上,从框里拿出江非倚打好的野味,拾起来几枝树枝,将那肉串了起来。
莫止烤肉的手法没有魏琅那般娴熟,过了一阵,他举着两串烤好的肉走上前来,一串递给了江非倚。
另一串,在他递给魏琅时,看见魏琅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们吃吧。”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发虚。
知道他现在没有胃口,莫止便吹了吹肉上的灰,又兀自咬下一片肉下来。
江非倚也咬了一口那肉,只觉得莫止把那肉烤得涩一半焦一半的,没有魏琅烤的一半好吃,但无奈有些饥饿,只得一口口将那肉吃进腹中。
一串下肚,她再也没有了饿意。
江非倚便又继续坐在魏琅旁边,静静瞧着眼前的男人,他轻轻阖着眼,面上没有太多的神色,安静地仿佛与世隔绝。
若干年后,她仍能记得这夜的场景。
幽深的洞穴内,缥缈着些许肉香,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面色苍白的男主脸上。
她垂着眼睑,看着眼前如神祗一样的男人,没来由的,心底溢满了人间烟火香。
他说,卿卿,你一定要记得朕。
恍惚之际,她似是听见洞外淅淅沥沥下了些小雨,有人匆忙地从洞门口跑过。
脚步匆匆。
有人焦急地喊道:“不好了,祭台上的圣火灭了!”
圣火灭了
闻言,江非倚一愣,正见魏琅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眸光顿时一沉。
圣火怎么会灭掉
此次春祭,就是求一整年的好彩头,祈求大魏一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更重要的是,此时正值大魏与西巫的交战期,便一同求了大魏战胜西巫,夺回大魏先前的国土。
在这个时候,祭台的圣火竟然灭了!!
莫止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上前直接朝魏琅欠了欠身,道:“七哥,我先出去看一眼。”
魏琅轻轻点点头,得到首肯后,莫止便略足尖一点直直朝外奔去,刚离开没有多久,突然又有一阵骚动声传来,紧接着,是群马的嘶吼声。
“有刺客!抓刺客——”
一阵喧腾传来,江非倚一惊,外面已经传来乒乒乓乓兵器交接的声音 ,她一愣,连忙站起了身子,警惕地往洞门外望去。
“不要动。”
身后,魏琅却突然轻轻出声。
“去把火熄灭了。”
他接着说道,江非倚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手脚麻利地将那柴火熄灭了,瞬间洞内一下子黑了下来。
隔着一层浓厚的夜幕,她看不太清魏琅面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那双熠熠如晨星般的眼睛。
“过来。”
他招了招手,右手往前一伸,江非倚想也不想,便直直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被他轻轻地拽入了怀中。
“莫怕,”他的声音轻缓,在她耳边低低地呢喃,“有朕在。”
不知过了多久,洞门外的打斗声终于停歇,雨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她就在魏琅的怀里,听着外面的声音一点一点消散,转眼便到了天明。
快撑到天明时,她竟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意,便眼皮一阖,直接在魏琅的怀里睡了过去。
魏琅感觉怀里一沉,便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下一秒,莫止直接提着一颗人头走了进来。
见着江非倚已昏昏睡去,莫止也不再避讳些什么,直接把那颗头颅往地上一甩,那颗人头滚了滚,顺势滚到了魏琅脚前。
“刺客。”莫止说得云淡风轻。
魏琅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查清楚是谁的人了么”
“正在查。”莫止回答道,只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又挑起眼眸,看着地上那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不知为何,那人的面容,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魏琅眯着眼细细地思索了会儿,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抱着江非倚的双臂不由得紧了紧,又瞥了地上那东西一眼:“拿下去罢。”
莫止也垂下眸,弯腰将那东西提起,又几步走了出去。
没多久,他又折了回来,回来时已经两手空空。
“七哥是在怀疑谁”见着魏琅面色依旧是有些微微的凝重,他不禁好奇地开口道,见着莫止询问,魏琅便也抬起了头。
良久,他终于出声:“还记得朕叫你暗中调查的江儒安吗”
“记得。”莫止点了点头,回道。
旋即莫止又蹙起了眉,“难道说,这刺杀与镇国将军有关”
他微微有些错愕,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却见魏琅沉默了阵儿,片刻之后,又说:“刚才那个人,好像是江儒安麾下的一个小将军,朕在庆功宴上曾见过他。”
莫止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江儒安胆子大,还怀有不轨之心,却未想到江儒安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竟然敢……
竟然敢刺杀当今圣上。
“七哥,要不要抓人”
莫止立马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压低了嗓音。
却见魏琅沉默了半晌,视线兀地飘远了些,眸光恍惚,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见着他没有反应,莫止只得在一旁侯着,良久,对方才缓缓回过神来,飘忽的视线却落到怀中女子的身上。
“罢了。”他蓦地开口,引得莫止微微一怔。
“由他去罢,料他暂时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魏琅幽幽地开口道,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怀中女子一眼,似是生怕她听到。
莫止自是知道他迟迟对江儒安不动手是因为江非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七哥,恕我直言,您这样纵容着江家,怕是……”
“朕自有分寸。”
不等他说完,魏琅直直地打断了他,“相信朕,给朕一段时间,朕会处理好这所有的事情。”
莫止听着无奈,但着实再没有其他法子,只要遂着他的心意,终是点了点头:“那我再盯紧些江儒安。”
“嗯,”魏琅淡淡地回了声,又转过头,眸光闪烁,“再盯好江澈。”
“归德中郎将”莫止扬了扬声,略一顿首,“好。”
“着重盯着江澈与西巫的来往。”
听他这么说,莫止面上浮现出一层疑惑的色彩来,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莫止眸中的疑惑,魏琅便解释道:“朕今日瞧着,那西巫王与归德中郎将是认得的。”
“他们战场经常相见,一来二去便认得了,应是不足为奇。”
莫止清清朗朗开口,魏琅也略一顿首,却仍是目光闪烁,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怀中的女人突然动了动身子,似是呓语了一声,那声喃喃魏琅没有听清,便轻柔地低下头。
“怎么了”
他垂下如湖水般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眼里却有着似水般的温柔。
江非倚又轻轻动了动身子,往他的怀里钻了钻,里他的胸膛又更紧了些。
“冷。”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听起来糯糯的,魏琅的眸光一下子便软了下去,双臂又抱着她更紧了一些。
“朕在。”
他抱着怀中的女人,沉默片刻,沙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