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缓, 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见再也无法推脱, 江非倚只好瞅着那太医上前来, 隔着一层纱子,他按着她的手,又将眉头轻轻皱起。
片刻之后, 那老太医面上的表情稍微动了动。
“怎么,可否有恙”魏琅扬声道, 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倾。
只见那太医面上一片喜色:“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贵妃娘娘喜怀龙胎!”
此语一出,魏琅明显是怔忡了一下,继而一双眼便望了过来。
江非倚瞧着他, 他的眸光不知为何轻轻颤了颤,一瞬间, 眼神一下子光亮起来。
他看起来, 似是有些欢喜。
不等他开口, 张太医又徐徐道:“不过贵妃娘娘胎像不稳,定要当心静养, 莫行急躁之事,也莫生急躁之意。”
魏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轻轻抬了抬手叫张太医退下, 他又往床里面挪了挪, 一手捏着她的被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很欢喜。
欢喜到不能言语。
江非倚平躺在床上, 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色,见魏琅扬了扬唇,才又缓缓坐直了身子,靠在床边儿:“陛下欢喜吗”
“欢喜。”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把抱住她。
她的身体真娇软啊。
好想……
想到这里,他的耳边又回荡着张太医方才的话——贵妃娘娘喜怀龙胎。
他心情大好之余,竟也有些略略的懊恼。
“只是朕……”
“只是什么”她一下子紧张地看向魏琅,眼神也渐渐凉了下来。
“只是,”魏琅沉吟了一下,接着又把她抱紧了些,“只是朕一想到近日不能同你行欢喜之事,便觉得十分懊恼。”
真奇怪,她总是能够轻易地挑起他的怒火,又轻易地将他的怒火扑灭。
他原本是怎样一个不动声色的人呀。
江非倚一噎,转眼瞪向他。
“卿卿的眼神,怎么这么凶恶”魏琅笑了笑,瞧着她,打趣道。
她又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小腹,突然噤了声。
她想起,今日来玄坤殿的原因,便是要魏琅给自己一个答复,她要魏琅亲口告诉她,他爱她。
可方才他已经提前告诉她,他爱上了江儒安的女儿。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她竟有些隐隐的不安,魏琅也瞧出了她面上古怪的神情,便又凑近了些,柔声开口道:“怎么了,在出什么神儿”
“没,没什么。”
她仓促地抬起头,恰恰望进他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中。
魏琅也是将眸一垂,细细盯着她,似是缓缓叹了口气,面色也微微凝了凝:“朕知道,卿卿在担忧些什么。”
“什么”她歪着头,连忙反问。
“卿卿先前总是害怕,朕对江家动手,可朕已承诺卿卿,不到最后一刻,朕不会扳倒江家。”
他缓缓道,语气十分认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所以,卿卿,你大可不必忧心。”
正说着,魏琅又抬了抬手,将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这一个举动,让她的心尖儿一颤。
“现在,朕再向你承诺,无论以后江家怎样,都与卿卿和这孩子毫无任何干系,哪怕江家犯了滔天大罪,朕都会护着你与孩子的周全。”
“莫再担忧了,眉头都皱了。”
江非倚一怔,转眼间,他已抚了抚她的眉心,将她眉间的忧虑轻轻抚平。
她还在回味魏琅方才话中的含义,只见他轻轻笑开,突然开了口,哼起一首歌来。
“一阶晨,二阶昏,三阶日月,四阶同尘。”
六十五阶粥与米,六十六阶白发齐。
六十七阶贫贱夫与妻。
他一句一句,平缓地哼唱。魏琅的声音十分好听,听得她也十分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直到最后一句,她突然和道:“百阶天下平。”
魏琅微怔,又垂下头,定定地瞧着她。
他的眸光暗涌,眼里闪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神色来。
“在这儿等着朕,莫要乱动。”
许久之后,他突然收回目光,兀自起了身,掀了掀帘子,朝外面迈去。
江非倚就在床上静静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坐了过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拿着。”
魏琅将手里的铜镜一手递给她。
江非倚看着他手里的梳子,便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乖乖地接过镜子,摆在自己面前。
果不其然,他一下撩起衣摆,盘腿坐了上来。
卸下她头上的珠宝,他灵活的手指解下她的发带,江非倚通过铜镜瞧着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她喝醉后的场景来。
他也是那样,细细地、认真地为她卸下头上的发饰。
那时候,她躺在床上,瞧着这男人,心里想。
他真是又好看又温柔啊。
片刻之后,他将梳子又放到床边,瞧着铜镜中的女人和她的发髻,眼中笑意盈盈。
“好看么”
江非倚也抬起头,镜中自己原本披散着的青丝被他绾成了一个发髻,稍稍偏右,却是十分好看。
诚然,她点了点头。
魏琅得意地扬了扬唇,面上竟带了些小骄傲。
“这是民间流行的妇人髻,是女子出阁那天,丈夫要给她亲手梳的发髻款式,朕瞧着好看,便也偷偷地学了过来,没想到如今竟能派上用场。”
说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江非倚心里一暖,又低下头。
片刻,她出了声:“陛下会一直对臣妾和孩子好吗”
她还是放心不下,过不去这道坎儿。
见着她还纠结于此,魏琅似是有些无奈,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髻,叹道:“朕保证。”
会一直对你、对孩子好。
“哪怕与整个朝堂为敌,朕也会护着你和孩子周全。”
他突然正了色,表情严肃。
她听着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的承诺,惶惶然放下心来,抿了抿嘴唇,又握紧了手里的铜镜。
“倒是你呀,”他抽过江非倚手里的镜子,一下子拽回了她纷飞的思绪,“不要成天胡思乱想,太医方才说的一定要往心里去,莫行急躁之事,也莫生急躁之意。”
“记下了吗”
见着她还在出神,他便突然低了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娇唇。
“呀。”她轻叫一声。
魏琅已快速地撒开手,面上的神情沉静:“若下次朕与你说话时你再分神,朕便这样惩罚你。”
“唔……”
“记下来吗”
“记下了!”
她忙不迭地应了声,魏琅这才又勾了勾唇,握紧了她的小手。
“这次让你跪久了,欠你与孩子的,朕都会慢慢补偿回来。”
他突然说得十分动情,一下子撩乱了她的心弦。
于是她便道:“是我先气的你。”
“不管你有没有气朕,朕都不该对你那般,”他手上的力道略一加重,“你是朕喜爱的姑娘,断不能在宫里头受半分委屈的。”
“不管是不是在宫里头,都不能受半分委屈。”末了,他又添道。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
刚准备开口,又感觉到魏琅捏了捏她的手,再次开口:“卿卿方才又不唤朕陛下了。”
闻言,江非倚便伶牙俐齿地回道:“是陛下说的,与臣妾独处时,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你呀,”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无奈,“朕总是拿你没辙儿。”
怎么会有这般嚣张跋扈,无视礼节的姑娘。
他怎么偏偏还栽到了她的手上。
无声叹道,须臾,魏琅又开口,“罢了,私下时,卿卿便唤朕支玉罢。”
“支玉”她讶异地扬声回道。
“是朕的字。”他鲜少提及。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番好意境来。
腰支一把玉,只恐风吹折。
支玉,君子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