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距魏琅御驾亲征, 已是四月有余。
“娘娘, 这是内务府为此次春祭大典所置办的物品清单, 请您过目。”
江非倚抬了袖子,让黛舞从那太监的手里接过清单, 一手捧着茶,微阖着眼,听着黛舞细细软软声音, 又突然有了倦意。
“玉谷圭一枝、玄纁纻丝四疋、珠翠燕居冠一顶、白玉钩碾凤文佩一副、大红纻丝十二件、马服若干、马具若干……”
终于念完了, 黛舞上前一步, 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 江非倚一手撑着头, 又取了一支笔, 蘸了墨, 将单子上的部分物品勾去。
“好生备办妥当了, 本宫要为这大魏江山祈福。”
微敛了神, 她缓缓道。
“嗻——”
那小太监双手呈上,接住了单子, 又拖着长长的底音退了下去。
凤鸣宫又剩了她与黛舞两人, 自从云淄走后, 黛舞这丫头的笑容便一日一日少了下来。
“茶凉了,重新换一杯罢。”
黛舞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慌忙端了茶杯,惶惶道:“是奴婢失职了,奴婢这就去换。”
江非倚轻轻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黛舞又捧着茶杯走了进来,面上仍是愁眉不展。
“可是想他了”
她吹了口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黛舞刚刚收回的手又是一僵,仓促低了头,片刻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又低又软,让人听着好生心疼。
“快了,他们快要回来了。”江非倚放下了茶杯,突然间拉了黛舞的手,将她扯得又靠紧了些。
黛舞就这样被她愣愣地扯了过去,瞧着娘娘的脸,没来由得,鼻头又是一酸。
“哭哭哭,不知道的,只当本宫把给你欺负了,”她掏出了帕子,方准备为黛舞拭去面上的眼泪珠子,对方却慌忙躲闪了去,惶惶道:“奴婢不敢。”
说罢,她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江非倚手里攥着那块帕子,面上看起来无悲无喜,语气也是淡淡的,又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来信了,说是打完这一战,就彻底结束了。”
“真的”黛舞连忙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却见眼前红衣美人兀自勾了勾唇角,眼肿的笑意也缓缓化开,瞧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又扬了扬唇。
莹白的手又握住了黛舞的柔夷,语气轻缓:“快了,他们都快回来了。”
等魏琅回来,清歌也会喊他皇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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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边儿,睿城城墙下,血流成河。
魏琅抬眼,听着耳畔震天的厮杀之声,一双眸定定地看着那座历经四个多月鏖战,仍屹立不倒的城墙。
城墙上,血迹斑斑,城墙外,狼烟四起。
五天前,他曾给江非倚传了封信,等他打完这最后一战,便班师回朝。
最后一战,两军好像都用出了十分的兵力。
若是胜,则大获全胜,若是败,便片甲不留。
一阵狂风袭来,又掀起了新一轮城墙内外两军的对峙,西巫本以骁勇善战而闻于世,亏得睿城以地势作为倚仗,双方才有了今日斗旋的机会。
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闭。
魏琅镇定自若地坐在案前,双目微阖,他的面前,摆了一幅睿城的地势地形图。
而这幅图上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胸。
“报——”
那道尖利的声音传来,引得魏琅轻轻抬了眼,骨节分明的手端了一旁的茶杯,轻呷了一口。
只能来者欢欢喜喜地道:“西巫撤军了!”
西巫撤军了
长身玉立玉案前的云淄面色也是一喜,却见魏琅突然沉了眸,面上有些惊讶。
他眉心微皱,声音有些低哑:“西巫撤军了”
“禀陛下,卑职亲眼所见,西巫被我军击溃后,落荒而逃!”
话音刚落,已传来一片贺声,周围身披胄甲的人纷纷半跪在地,每个人的声音里都是欢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魏琅微微偏着头,一手轻搭在太阳穴之处,眉头却仍是微锁着,还未吱声,就见莫止卸了头盔微喘着气走了进来,见着那帝王,又是一拜。
“起来罢。”
不等莫止开口,魏琅已淡淡出声。
“七哥为何仍愁眉不展”
魏琅叫他起来,他便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径直走到魏琅声音,询问道。
却见男人依旧是用手轻抵着太阳穴,缄默着,缓缓微阖上双目。
“七哥可是倦了”
他又在那里喋喋不休。
片刻之后,魏琅终于回了他的话,却仍是轻皱着眉头,眸光微微闪了闪,开口道:“咱们驻守在城墙上的军队可是散了”
“七哥放心,我还未曾叫他们解散。”
以备西巫的突然攻袭。
魏琅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旋即又开了口:“朕总觉得,西巫撤退的过于仓促了些。”
“这次西巫调集了所有的兵力,若是败了,那便是完败,自然要滚回他们老家了。”说这话时,莫止的语气甚是愉悦。
却不料魏琅突然发问:“你怎么知道,这次西巫调集了所有的兵力”
这句话,引得莫止微微一怔。
本来魏琅也以为,这次西巫用出了十分的兵力,可对方败得未免有些太早了些。
此语一出,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云淄眉头也是皱了皱。
还未等到莫止出声,突然就听到一片震耳欲聋的嘶喊声,紧接着,是集密的鼓点声和高昂的号角声,外面有人乱了步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陛、陛下——”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还未出声,就见魏琅猛地从座上站起,半眯着眼,只身走了出去。
他寻声望去,清冽的眸光最终落于西南方向的某一点,那是整个睿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果不其然。
江澈果不其然是一位出色的将军,将对方的薄弱之处,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又清冽了些许。
最后一战才刚刚开始。
天色渐明时,天空中开始絮絮飘洒细雨。
雨越下越大,到了最后,渐变成电闪雷鸣,城墙外,一黑衣男子将一名女子提到正门之下。那女子浑身被雨水浸湿,头发凌乱地披散开来,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了那里,一双清明的眼也随着身侧男子的目光望向睿城之上。
那男子大笑一声:“魏琅,睿城之腹已被我西巫攻破,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若此时归降,本王可保着睿城内的百姓免遭洗城之苦——”
那声音格外刺耳,穿过层层墙壁破空而来,魏琅正披着一件玉狐色流云大氅正襟危坐于主殿内,听了对方的话,探手挑开了门帘,一双波澜不惊的眼望于城门之下。
他平静的眸光缓缓划过城门外的西巫大军,最终停驻在男子脚前的那名女子姣好的面容之上。
眸光轻颤,他扶着门,往前稍稍迈了半步,却仍是不作声。
“陛下,当心雨。”
“无碍。”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如蘸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划过一般,平静地等着城墙之下的人的下文。
见城门之上毫无反应,那人又猛地嗤笑一声,更拔高了声音,仰天道:“我们大王敬你们都是猛士,但你们也不要逞莽夫之勇。”
城门之上仍是一片静默,那人便又笑道:“更何况,魏琅,你的女人还在我们的手上——”
此语一出,莫止也连忙掀了帘子走了出来,待看见城楼下那女子的面容时,凄厉地叫了出声:
“小冉——”
城楼下,女子的身形似是颤了颤,最终还是将目光停驻在那抹玉狐色身影之上。
陛、陛下……
四年前,他遣散了后宫,她在玄坤殿长跪不起,终于换得了一个为他谋事的机会。
戴着一副人/皮/面/具,化作西巫王后宫的一名绝色舞姬,企图寻出穿骨毒的解药,或于窗下窃听敌情。
她是一名出色的医女,却不是名出色的细作。
见着城楼上的人还没有反应,身旁的男人突然拔出腰间的长剑,一下子便抵在了莫小冉纤细的脖颈之处!
“若你还不打开城门,我便让你的女人,成为血洗睿城的第一个刀下亡魂!”
望着那抹恬淡的身影,莫小冉自知他不会为自己一人打开睿城城门,嘴角竟勾了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身侧的人等得不耐,刚要挥剑,突然看见那男人径直向前迈了几步,声音寡淡清冷,却力均千斤。
他说,“慢。”
那男子面上登时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一边嗤笑着魏琅的不爱江山爱美人,一边又扯长了声音,悠然开口:“那便打开城门罢,你放心,睿城的男女老少,我们王不会伤他们一分一毫!”
可谁知,城楼上的男子也兀地勾了唇,“睿城城门,朕不会不战自开。”
“你——”
那男人一愣,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魏琅再次出了声,缓缓笑开。
“不如,朕与你做个交易”
“放了那女人,朕自愿做你们西巫的俘虏。”
魏琅掩去了眸光的精明之色,于城楼之上,于风雨之中,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翩然而立,气定神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阿韫出去玩啦,明天就是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大家玩得开心嘛~明天开始,恢复日更,每天晚上九点,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