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玽话一说出来, 占理一方也不占理了, 别说江晓焕了, 其他人听着也气。
他宋玽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他们堂课间隙玩闹了
江晓焕闻言,脸色彻底阴了下来, 神色却是不屑的。江小公子还没长开,宋玽年纪到底比他大了不少,个子也比他高半个头。
江小公子气势却半分不短, 他眉尾稍挑, 轻飘飘的掀了眼皮子睨眼前的人:“我们怎么了是我碍着你了, 叫你考不上进士的”
这话就是刻意戳人脊梁骨了, 宋玽被气的浑身发抖, 拳头攥得死紧, 脸都青了, 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晏清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 悄没声儿的把砸到地上的书卷拾起来, 转身放到自个儿位置上。
他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轻易不得罪人, 也是书院里少有的能跟咱江小公子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的人。
见事情走向不妙, 晏清温声劝道:“江晓焕, 别……”
“你别说话!我倒是想问清楚,我怎么碍着他了”
“说了”二字还没讲出口, 就被江小公子打断了。
其他人吓得噤声,蒋谢却拄着桌案,饶有兴趣的插了句嘴:“就是……我们下堂课的时候说话, 怎么就叫宋兄气成这样啊啊”
他还想说话,话音刚落被楚笙笙狠狠瞪了一眼,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宋玽宽袖一甩,明明气的咬牙切齿了,还偏要装出副宽厚的姿态,嘴角挂着分不清情绪的笑,道:“无礼小儿,只会仗着家里荫蔽欺人,日后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不同你计较。”
话音刚落,他还不等坐下,就被江小公子狠狠地揪住领口的衣襟,逼近了问道:“装什么宅心仁厚呢话不说明白就想这么糊弄过去该道的歉我也道了,你平白无故的迁怒谁呢”
“我没有迁怒,只是说实话罢了。”宋玽这几日被落榜苦学无果的难过,先生年纪比自己小的窘迫压的透不过气,这下被个小孩儿揪着衣襟威胁,自己还挣脱不开,耻得脸色红如猪肝,嘴硬维护着自个儿面子。
晏清瞌了瞌眼,已经预备好等事态控制不住,去找先生救场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明明高出半个头的那人,被江小公子一脚踹到地上,脊梁重重磕到廊柱上,桌案被撞得移了位置,书卷连同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宋玽梳地齐整的发冠早先被书卷刮的散了,这一下被整个都歪掉,狼狈的不成样子。
照他的逻辑,是万万理解不了江晓焕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还强撑着“文人”的气派,盯着眼前的人勉强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
话音未落,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怎么打得过江晓焕,勉力反抗也没用。
江小公子这次是直接笑出声,抬脚踩在男人腿上,手再度攥上宋玽领口,满脸不驯:“最讨厌你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一腹蝇营狗苟。”
宋玽这段时日阴阳怪气指责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偏要装出副“我做的都是对的”模样,但他这次命不好,撞在了江小公子气头上。
现在讲堂里十数人,没一个肯替他说话的。
因此张休复进讲堂的时候,局势完全是一边倒的,宋玽被压制在地上,露在外面的左半边脸都青了,衣衫凌乱,下摆好几个脚印。
就这样,他还强撑着面子,非要说些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酸话。
蒋谢正在劝架,跟晏清一左一右把江晓焕往后拉:“姓江的,差不多得了,别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江小公子难得做了件合他心意的事儿,以武力欺人是不道德,可看着解气。
不过也得适可而止。
见江晓焕不停手,他连忙上前拉架,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发生什么了”学生们听见张先生声音,皆吓得一个哆嗦。
江晓焕已经被人拉开了。
张休复了解事情经过后也不知该说谁,还有学生帮江晓焕说话,但不管怎么说,这事谁都有错,张休复好言劝了。
明面上俩人互相道了歉,实则都没听进去,江晓焕没听进去,是因着张休复进讲堂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红着眼眶子的小姑娘。
至于宋玽,丢了面子不说,还要他看不顺眼的张休复来劝架,哪儿受得了。
堂课上,张休复正讲着策论呢,他就发作了。
“你说的无理,革旧改制该是为国为民,可此举损耗巨大,且未必能见成效,劳民伤财引起非议,到时民怨滔天谁制得住提出改制的人,免不了以身祭法的结局。”
宋玽站起身阴着张脸,神色虽不甚明显,但也瞧的出来:“纵观史上改制,得不偿失的事例不在少数,嘴上说说容易,真做起来却难。”
他自回来见了张休复,便只叫“你”,死活不愿换声“先生”,张休复不愿计较这些,便没多说什么。
这下是仗着张休复有先生身份不好同学生计较,脾性又好,拿他发火呢。
张休复微敛着眼,放下手中书卷,也跟着站起身,语气不急不慢:“糟坏了轮子的马车,再怎么修补也多行不了几米。如果没有身先士卒的决心,空谈什么为国为民至于民怨,深彻改制,首要之难是要承受改制的震荡,大政在民不在朝,民众不是傻的,对于强大邦国的制策,他们有辨识能力。革旧改制就要提早做好无用功的准备,变法虽难,可哪怕未见成效,也能动摇旧制根基。”
于虞正拄着胳膊一脸认真的听张先生讲课呢,冷不丁被人戳了下后背,惊得她下意识回过头,也没顾上这动作显不显眼,咬着牙瞪着蒋谢,无声的比口型:干嘛
最好给她个说得过去理由,不然等下堂课她不揍蒋谢才怪。
蒋谢知道自己把人吓着了,躬着腰讨好,小声问道:妾有情,郎无意
他们俩人进来的时候学生们可都看见了,张先生没什么异样,于虞却眼眶绯红,鼻尖也是通红的,低着头老实得很,一看就知道刚哭过。
蒋谢自个儿寻思的,于虞这八成是表心意不成反被训了,在想该怎么安慰她。
于虞表情一僵,随即勾起唇角,笑容里的“威胁”是个人就瞧得出来,她一字一顿道:好,好,读,书,吧,你!
接着朝蒋谢呲呲牙回过身。
这厢宋玽被张休复的回应堵的说不上话,心中的愤懑简直要把他淹没,昂头讥讽道:“你懂这么多有什么用考中状元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罢官驱回乡,落水鸡都不如。”
张休复没说话,却第一时间不动声色瞥向于虞的位置。
于虞听了宋玽的话题,正梗着脖颈想反驳呢,察觉到张先生在看她便转过头,见他眼中满是安抚的意味,气闷的瘪了嘴垂下头。
好嘛,她不说话。
“这里的学生不知道,我打京里回来可清楚,你被罢官是因为包庇贪官同流合污,赈灾救民的钱粮你们也贪,永州府这遭死了多少人,人命银子你花着不烫手吗”
许黎勾结地方官员私吞赈灾钱粮的事儿,在燕京传的沸沸扬扬,宋玽自然也知道。
才华过人的张状元,也成了燕京民众嘴里的朝廷滓渣。
讲堂里霎时间静的可怕,学生们面面相觑,侧个头的动作都放慢了,没人敢打破这沉默。
张休复没有辩解的意思,这事儿他确实说不清,他静静抬头看着宋玽。
“怎么没话说了你那套为国为民的说辞怎么不拿出来了”男子一通话说下来,心中快意不少,脸上嘲笑的意思更加明显。
张休复薄唇轻启,声音透着两分严肃:“这是书院,现在是堂课时间,不说与读书无关的事儿,你若对我有意见,另寻他处就是。”
言外之意——没人逼着你跟我读书。
对面的男人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也随之白了,僵持片刻,还是拧着眉坐下来。
张休复拿起案上的书卷,继续讲书,神色没多大变化,眼却一直没抬起,心里也难熬得要命。
张休复不惧旁人异样的眼神,当初替许黎作证时他就做好了准备。
做对的事儿,他死都不惧,遑论旁人鄙夷的目光。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却怕小姑娘听了宋玽的话……
一想到于虞可能为此疏远他,他……没有抬头的勇气,但又想知道小姑娘的反应。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男人到底没忍住,抬头看了于虞一眼,其他学生被刚才那遭吓得不敢抬头。
小姑娘正抿着嘴,眼巴巴的望着他,眼中半分异样也无,而满是关切,见他看过来,抬手卖乖的捂住了自个儿的嘴。
——我听话吧,我没说他。
于虞其实长了一双狗狗眼,只是她素日里神采飞扬的看不太出来,这下耷拉着眼卖乖,简直显得有些委屈可怜了。
宋玽那通废话,她才不信呢,就算事实如此,张先生也一定有苦衷。
当初帮灾民,张先生的尽心尽力于虞都看在眼里,她才不信别人说的,只相信自己识人不会出错。
男人目光诧异一息,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双温柔的眼睇着她,缓缓露出个笑,黑眸湛湛叫人如沐春风,把她笑的五迷三道,慌忙红着脸低下头。
小姑娘当初说的什么来着
哦,对。
——你笑的那么好看……谁扛得住啊。
不用扛,你喜欢,我笑给你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这个写文水平,想传达的意思估计传达不明白……
怎么说,张状元跟宋狗策论这一段,是想讲明:张状元人虽然温和吧,但在大事有坚定的意志和果决的判断力。
简单点说——张崽是最好的崽!
人的性格不是单一的嘛,不是温柔就一定要做什么都温柔。
张状元和于虞其实很相像,骨子里都执拗得很,不是做不到甲做到乙也好的人。
认定了的事儿,下定了的决心,就一心朝着目标去,撞破南墙也不肯回头。
这是我理解的,真名士该有的士林铮铮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