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虞把张休复送到岔路口, 她还想继续送,被张先生好说歹说劝了回来。
她往家走的时候,男人就站在路口边上望着, 戏折子里送别爱侣一步三回头不是说假的, 分明第二日上午就能再见着面, 两人却都黏黏糊糊不像样。
于虞满脸笑意的回了正堂, 高兴地连自己八成要挨训都忘了,一迈过门槛就想喊人, 定睛一看她阿娘不在正堂,她便脚步轻快的去了内间。
许氏正坐在塌边, 手里持着几张信笺纸,目光逐行的往下移, 神情已然不见先前的放松惬意,秀眉微微蹙着嘴角紧抿, 多了两分凝重。
“阿娘”
于虞没来得及细看许氏的脸色,进屋便直往她身边扑。
许氏抬头看她一眼, 眉头微不可察的舒展开,开口就是调笑:“舍得回来了我还寻思你要把张先生送到他家门口。”
她不急不慢的把信折起来, 就近压到枕头底下。
“我倒是想啊……”于虞小声嘀咕道。
她挨着许氏坐到塌边, 瞧着塌上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拾了起来,落款是于泰和。
于虞两个指头夹着在许氏眼前晃了一圈,笑嘻嘻的问:“阿娘,阿爹来信说什么了一见着我就要藏起来, 哼…”
许氏睨着她,嘴角带着笑:“你看看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谁”
于虞一脸茫然的低头看一眼,讷讷道:“许文琴啊……”
阿娘这是不识字了吗是她没错啊……
许氏眼里噙着笑看着于虞没骨头似的往自个儿身上靠,刻意拖长了语调道:“既然是写给我的,你那么多问题干什么”
“……”小姑娘努努嘴,把盯着枕头底的视线收回来,一副“我真的半点都不好奇”的模样:“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多想知道……”
“噢。”
眼见着许氏真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于虞是个沉不住性子的,忍了两息,到底忍不住。
她伸手环住许氏胳膊,哼哼唧唧的撒娇,许氏却意外的固执,不肯给她看,只说些“阿爹叫她在家好好听话,别添乱子”“不准打架闹事儿”的敷衍话。
这话谁信谁傻。
于虞泄了气,耷眉耷眼的,却还不死心的想问:“那阿爹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离她及笄只差九天了,于泰和之前说过一定在这之前赶回来。
提到这话,许氏稍挑的眉尾敛了下来,她用空着的手轻柔的抚了抚于虞乌黑的发丝,温声劝慰道:“你阿爹有些事要处理,需要在燕京多待几天,你及笄之前,怕是赶不回来……”
“那阿爹回来要给我带新奇玩意儿,要是不带我就不理他了。”于虞愣了一瞬,道。
她心里虽然难受,嘴上却还是轻轻快快的撒娇语气,只是说到后头,语调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泄露出两份失落。
——于虞一直是懂事儿的。
许氏清楚这一点,碰上这种事儿从来都不埋怨,说的话也是怕她担心。
可自家闺女愈是孝顺懂事儿,许氏就愈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把事情和他们的打算原原本本告诉于虞。
“好。”许氏把胳膊抽出来,从于虞身后穿过去,紧紧密密的环住她另一边肩头,有一下没一下轻拍:“我们于虞马上就要成大姑娘了。”
许氏微微瞌着眼,另一只紧紧攥着被角的手暴露出她复杂的心绪。
张休复近来有些发愁。
连经纬书院的学生们都发觉了,讲课的时候还瞧不出什么来,可一到了堂课间空的休息时间,张先生的走神格外显眼。
他常常一手持着书卷一手搭在腿上,瞧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往上一瞅,眼神都直了。
有学生上前请教个问题,得叫上好几声才有应答。
当然,休息时间嘛,别说走神了,张先生想干什么都行。
可这对勤勤恳恳的宋先生来说,委实难得。而且这情形,已经持续了三日。
这日早堂,书院里萦绕着少年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
“音徽日夜离,缅邈若飞沈。王鲔怀河岫,晨风思北林。”
张休复又坐在案前出神,眉心微皱着,直愣愣得盯着讲堂外那棵合抱大树
蒋谢伸手戳了戳于虞,见坐在前面的人身子往后靠了靠,他手里还拿着书,崭蓝的书封竖着挡住他的嘴,故作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说的却是:“鱼鱼,你家张先生最近怎地了”
于虞没有刻意隐瞒,却也没大张旗鼓说过她和张休复的关系,但相处气氛微妙的变化,有心人总能察觉。
是楚笙笙先看出来的,倒不是说他们二人在书院里有什么额外亲密的接触,表面上看张先生待于虞也没同其他学生有什么分别,但是——情意有了,怎么藏的住
张先生看鱼鱼的眼神,那就不是先生看学生的眼神。
尤其于虞堂课空当里总和她说话,楚笙笙想看出来可不要太简单。
她还偷偷笑话过于虞,本来于虞是他们一伙玩伴里年纪最小的妹妹,这下怕是要借着张先生直接涨个辈分。
一句话把于虞逗得直跳脚。
蒋谢天天跟在楚笙笙身边,自然而然也知道了。
于虞抬头不动声色的瞥了坐在堂上的男人一眼,压低嗓音道:“我也不知道啊……”
别人都看出张休复不对劲儿,更不用说于虞了,她也正纳闷儿呢。
昨日张休复带她去聚景楼吃清蒸鲥鱼,说是补偿她上次没吃成。
现下已经过了鲥鱼最肥美的时候,滋味和夏初没法比,但物以稀为贵,这是最后一茬鲥鱼了,连店小二都说他们次日来估计就吃不到了。
鲥鱼刺多,张休复要帮于虞挑。
可小姑娘是吃鱼专业户,完全自食其力,执着牙箸上下翻飞挑的贼快,不一会儿就挑好了一小碟鱼肉,昂着小下巴满脸献宝的表情,推到张休复面前。
她手上又拿了白瓷小碟子过来,预备自个儿挑着吃。
于虞鱼刺跟鱼肉是分了两个小碟子,她和张休复面对面坐着,盛鱼刺的碟子一直放在她前头两人中间的位置,刚才挑出来的鱼肉也被她推到差不多的位置,几乎并列。
于虞喉咙浅,吃不了刺,她在这儿低头挑刺挑的认真呢,对面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抬头一看,男人以拳抵唇咳得厉害,呛得脸色都红了。
于虞急了,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拍拍男人的背,一手把自己茶盏递到张先生眼前。
她的茶盏里茶水凉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喝,是温的,不烫嘴。
小姑娘愧疚的低声道:“我没挑干净刺啊……”
“不是。”张休复喝完水缓过来了,侧身握着于虞的手温声道。
因为方才咳得厉害,他的嗓音还有些低哑。
小姑娘羞愧的低下头,把额头点到男子肩头,闷声开口:“先生别哄我了……”
她就不该瞎揽差事……结果害先生吃到刺。
“真不是……”男人哭笑不得伸手,托着肩上的小脑袋把小姑娘的头抬起来,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方才想事情,没仔细看……错夹了一箸刺。”
张休复眼尾还泛着微微的红,俊朗的一塌糊涂,于虞看直了眼,听到他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凝滞住了。
于虞:“……”
她小小声的好奇问:“先生想什么事儿粗心成这样……”
今日在书院,于虞就发现了他一直在走神。
“也没什么……”
骗谁呢!没什么你脸红干嘛!
于虞明着暗着问了半天,男人怎么不肯说。
“你也不好奇”蒋谢仔细想了下,要是楚笙笙有什么心事表现得特明显,但他却不知道,肯定得好奇的要命。
于虞:“……”
怎么可能不好奇,张先生这不是不愿意说嘛。
她这几日和张先生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就一起吃过次晌午饭。
两人连说话的时候都很少,都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对着脸看一眼都会脸红,纯情的要命。
除了他们这帮学生,还有个人也发现了张休复的反常。
“啧,我说兄弟,你有什么事儿直说行不行,这么天天下午卡着时辰来我这儿……”顾钧手里掐着本书,胳膊拄在木柜上,掀眼的看着刚踏进书馆的男人,顿了顿总结道:”有点吓人。”
天晓得他心里有多慌。
张休复已经连着来他这小破书馆三天了,次次都是未时初准点儿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他雇的短工。
今早他来书馆开门的时候,隔壁绸缎铺子的老板正在门口同人说话。
见顾钧来了挥手跟说话的那人示意一下,然后做贼似得的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低声说:“顾老板可是厉害,把状元郎请来做短工。”
顾钧:“……”
“看您这话说的…”顾钧惊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我还指望着挣他学生银钱呢,哪儿敢请那尊大爷来做短工,这不是砸自个儿生意
顾钧刚想说清楚就被打断了。
“顾老板您看……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张状元帮我铺子看看风水,是不是屋里什么摆的不对”绸缎铺老板腆着脸笑道:“铺子最近生意不太行,我琢磨是风水的问题。”
这就起标准的想占便宜了,不愿意花银子又想办成事儿。
要是自个儿能帮忙的事儿,顾钧八成就答应了。可这是想通过他求旁人办事,他要是应下了,照张休复的性子肯定会顾着他的面子不会推拒。
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慷他人之慨的事儿,顾钧可不乐意答应。
他凭什么替别人揽差事
况且,张休复既不是他的短工,更不会看风水啊,人家是拿笔杆子写文章的状元郎,不是看风水的江湖道士。
顾钧也顾不上落人面子,忙不迭的拒绝了。
结果今日下午,张休复又来了。
哦,严格来说,张休复也不像是来做短工的,要是隔壁绸缎铺子的老板打量仔细一点儿,就会发现,这人次次来手上都带着礼。
顾钧一脸呆滞 : 这就,更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q_q高估了我的手速(跪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