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泰和冷哼一声不说话, 许氏去他身边桌案上拿茶壶时, 借着身体的遮掩警告式的拧他手臂。
于泰和挨了这一下,眼神里是明晃晃的震惊,倒不是许氏拧得有多疼,可他媳妇儿闺女怎么一个个都向着那个贼小子啊!
好在于泰和还没忘了正事, 他看着挨着张休复坐下的自家闺女,告诉她有事儿要和张先生谈让她先回自己屋。
于虞不放心, 可阿娘也在劝她出去,张先生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只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
于家堂屋门口新置了一架描金五牛图四扇屏风, 本来是为着于虞的笄礼置办的, 图个门面好看,现下却阻隔了她的视线, 一出正堂就瞧不清半点屋内的光景。
于虞垂头丧气的回了自个儿屋,鹤儿正在屋里归束今日收到的礼品。
“姑娘怎得了”鹤儿看出她脸色不太好。
于虞坐在案边拄着脑袋唉声叹气:“鹤儿, 你说阿爹要是不同意我和张先生的婚事怎么办……”
鹤儿想了想, 小声说:“不能吧……要真这样的话, 姑娘你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第一招就成, 于叔准没辙。”
于虞:“……”
“也是。”
于虞一走, 正堂里的气氛莫名严肃了起来。
张休复身边桌案上放着一茗热茶,许氏刚刚倒的,茶水正温,气息袅袅。
张休复心里其实也没谱,正暗暗措着辞, 想怎么着能让于叔同意他跟于虞的婚事。
那厢于泰和先开了口,没什么好气儿:“紧张什么我有旁的事儿同你说,跟于虞无关。”
“好好说话……”一旁的许氏低声嗔他。
于泰和板着脸不回应,许氏才懒得搭理他的别扭,于泰和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越搭理他越来劲儿。
她看着张休复道:“张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你在燕京的事儿”
张休复一手搭在桌上握着茶盏,闻言会错了意,以为是于泰和在燕京听到他的“传闻”,对他有意见,如若真是这般,他也没什么法子解释。
男子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攥紧了,连呼吸都滞了两息,他微低着头,表情难得带了两分局促:“于叔于婶,我在燕京的事儿……若是你们信不过我的为人,可以再看,但我对于虞…是真……”
于泰和打断他:“和于虞没关系,我们是想了解一下许黎许学士的事儿。”
谁要听这个贼小子说自家闺女的事儿了!
听到许黎的名字,张休复应声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
许氏神色一暗,缓缓解释道:“张先生不知道,我是……许家人,燕京许家。”
她不担心被告发,毕竟照那周管事的说法和燕京近乎人人皆知的罪名,张休复是为给许学士陈情才落得罪名。
哪怕张休复有什么旁的想法,许氏家谱上早就没了她的名字,想要查也不好查,江鸿德又是收银子办事儿的主,只要银钱给到位了,他才懒得给自己添差事。
张休复闻言愣了下。
于泰和这时也不别扭了,面上一派整肃之色:“我这遭进京,想去拜访时发现许府贴了封条,这才知晓许家全府流放永州的事儿,我花银子寻了条门路打听,听说了你的事儿……”
许氏客气的微微一笑,继续解释:“我说点心里话,许……我爹的脾性,我不认为他会做那种谋财害命的勾当,”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只是我自个儿偏私的想法,实情我也不敢打保票,若是张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知晓的内情说出来我不为旁的,单求个安心。”
假使,假使许黎真做了勾结地方官员私吞赈灾银粮的事儿,她也良心难安。
许氏和许学士是一家人,张休复一时没有消化过来。
他思考着两人的话,沉默良久,才抬头说:“于叔于婶,晚辈不敢隐瞒,但要说许学士是否真做了私吞赈灾银粮的事儿……晚辈也不保证。”
许氏面上失落之色还未分明的显露出来。
张休复慢慢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继续道:“晚辈也相信许学士的为人,况且,这案子定有隐情。”
于泰和听到这儿,脸色一沉:“我寻的门路……那人也是这般说的。”
“大理寺是在许府书房搜出了许学士和地方官员来往的信件和账薄,朝廷下令搜查许府的前一天晚上,晚辈就独身一人在那书房修查旧籍。我三更天时看见,不对……准确些说,晚辈没看到真人,但确实是见到了来书房人影,追过去的时候,便只看见大敞的窗户。”
许氏认真的聆听,手里的帕子却不由自主的绞紧了。
听了此番缘由,于泰和简短的说:“也就是说……可能是有人陷害”
“对。”
静默了一阵,张休复又低声开口道:“于叔在京里听说我的罪名了吧……”
他惯来是个情绪不怎么上脸的人,说起自己的“落魄”,面上还是淡淡的,寻不到什么悲愤屈辱的情绪,还不如方才担心和于虞的婚事时紧张。
于泰和略沉吟,颔首:“包庇罪臣。”
张休复手执茶盏,抿了一口,低垂着眼皮道:“依照律法,案情未明之前,人人都可以陈情辅证。虽然不敢保证许学士清白,但我认为这事疑点颇多,便向大理寺递了证状,原原本本将自己所见写了下来。”
明明是在说正事儿,于泰和却莫名岔开了思绪:完了,这么说他们家还真欠这小子一个人情。
“虽然这么说有些狡辩的意思在,但大理寺对我的判罪过程确实极其草率。没有寻证,没有堂审,和万千灾民有关的案子,怎么着也得上递奏折说明,甚至总角小儿都明白的罪人画押都没有,大理寺连这最紧要的都给略过去了。”
皇帝沉迷炼丹修道,不理朝政已久。
若是说张休复的事儿大理寺能全权决断,但许黎的罪名,大理寺也不过只是递交奏折陈述罪名,办案过程里的重重疑点却只字不提。
于泰和听了这话,眼里有了两分冷冽讥诮:“急着把罪名摁死,好护住背后的真凶……”
“我知晓的……也就这些了。”张休复敛着眼说。
他抬头看一眼神色复杂的于氏夫妇,温声道:“好在许学士一家性命无虞,晚辈回平阳之前,在太傅府养过几日伤。太傅大人对此案颇为关注,一直在暗中查访,可能会有翻案的机会。”
张休复不敢把话说的太肯定,只能说一句“可能”。
大理寺判罪之后,他本该直接回乡,但伤势委实太重,身上累累伤痕不说,还高热不退,强行赶路怕是性命难保。
可大理寺卿显然是罔顾张休复的性命之忧,或者说,张休复若是路上没了性命,倒更省心。
是以他半日都不愿意叫张休复在燕京多待,还是太傅将遣送张休复回乡的差役给拦下,给张休复谋来五日休栖时间,并且偷偷将人接去自己府养伤。
太傅的位分摆在那儿,大理寺卿不敢有异议。
他立时给许黎饭菜中下了迷药,取出预先备好的证状,如此完成了“画押”的过程,早早将人发配到永州。
于泰和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他沉声问:“大理寺卿有可能是背后主使”
既然张休复说太傅在暗中查访,那定然是有了首要怀疑的对象。
张休复轻轻摇了摇头,斟酌了一阵儿,他就实道:“晚辈和太傅大人,怀疑的同一人——左侍郎,吕林淳。”
燕京。
建和帝躺在软榻上,两名宫女左右侍奉,一个捶腿一个揉肩。
堂中起舞的是左侍郎献上的舞姬,身姿曼妙容貌昳丽。
建和帝年事渐高,双眼浑浊,嘴角耸拉着,法令纹深深的两道,面色隐隐发青发暗,身材却能辟出俩宫女,露在外头的手足是肉眼可见的浮肿。
他眯着眼欣赏歌舞,一曲终,他招手示意舞姬过来。
“皇上……”那舞姬声儿甜,娇娇怯怯的一声勾的人心痒难耐。
她被建和帝执着细白的小手,顺势做到了软榻上,侧身对着他,瞧着是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低头时目光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厌恶。
建和帝把着舞姬的下巴要凑过去,突然间,一股蚀骨麻痒袭来,他浑身打了个颤,霎时间两眼翻白,涕泪交横,口涎滴滴答答沾湿了龙袍前襟。
那舞姬却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形,声音虽急面上却镇定得很:“来人,给皇上取药来。”
殿口的掌事太监赶忙躬身上前,取过一旁燃着异香的香炉,往建和帝鼻尖下头晃了两下,建和帝神色还是呆滞的,良久打了一个喷嚏,慢慢舒缓过来,气息急促未平。
“永寿丹。”
舞姬伸手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玉葫芦小瓶,从里头倒出一个通体赤红的丹药来,纤手抵到建和帝嘴边,服侍着他吃下。
建和帝在榻上安静地闭目,气息缓缓平复过来,半晌,他睁开眼叹了口气:“朕这身子骨儿……”
“皇上不许说……”舞姬眼圈红彤彤的,她说得娇蛮,建和帝却半点不恼,任由她伸手挡住自己的嘴。
“左侍郎大人刚寻来道长,给皇上炼神丹……您一定能福泽万年的。”
作者有话要说: 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