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将近, 医馆内间的窗户关了一扇, 另一扇用窗棱格挡着。
平阳县统共就这一家医馆, 也不存在什么挡别人生意的说法,所以丁大夫定期开义诊,一年到头充其量赚个养家糊口的银钱,医馆也一直没有修缮过。
窗棱还是早年安的那种,粗糙的不成样子, 别说包漆了,磨得都不利索,一个不留神就得被毛刺扎下。
于虞刚来的时候挨了两次扎才长记性。
窗棱上是一条条的槐木纹路, 暖黄色的日光斜斜照进屋子里,仔细看能瞧见飘在那一隅光线里的细小尘粒。
于虞站在案边,两手交握在身前,她听见江晓焕的低声哽咽,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下意识掐了下右手手背, 指尖一错,将手背掐破点儿皮,凉咝咝的疼。
是真的。
熟悉的人清楚,于虞是恻隐之心特别重的人。见到面前少年在哭, 那个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同情的情绪劈头盖脸的涌过来。
她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表情明显是慌了,结结巴巴说不出安慰的话:“你…你……”
好在江晓焕的“难以自持”只是暂时的,他缓缓放下手坐直身, 肩颈的线条还微微绷着,但神情还好,除了眼圈有点红看不出旁的不对劲。
于虞敛着眼想该说点话缓解尴尬,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她看得出江晓焕对她的——情意。
不开窍的时候是真的不开窍,半点察觉不出来。
嘛,于虞是不明白江小公子的别扭的,俩人表达情意的方式近乎是天差地别。
心悦一人怎么会贸足了劲儿找人麻烦啊她恨不得将所有的情意剖白出来给张先生看。
但秋狩的时候,于虞是确定了的。
情意是最容易被发觉的光,藏在眼眸里,半分骗不了人。
况且,江晓焕已经说的那么直白了。
怎么办她只能躲得远远的。
“反正…你别听他们说的话,你爹做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虽然脾气坏,但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于虞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但最后叫人差点听不见。
因为江晓焕眸子发亮的盯着她。
‘你会扔下我吗’
江晓焕没说话,但眼神里明明白白传递着这个意思,一分渴盼两分乞怜和七分认命。
说的直白些,江晓焕有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他一言不合就将人“推远”的行事作风格格不入。
宋玽当时怎么说他的来着
哦对
——只会仗着家里荫蔽欺人。
其实江晓焕心里明白得很,甚至明白的比身边其他人都早。
他就是仗势欺人没错,是,他做的不对。
可是,有什么别的办法啊
这一颗心,我是捧出去了的,打动了谁哪有权势来的有用
他再明白不过了,自己是依附着父亲的渺小尘粒,离开江鸿德,窗一开风一吹,他便飘飘荡荡的,任人宰割。
当年谄媚讨好他,一口一个“江小公子”的人转而冷眼看他,江晓焕半分不意外。
他们这些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在医馆门口的怔忡,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恍惚。
过分的熟悉感将他拉回了幼年,但意外是没有的。
从江鸿德出事开始,那些悲愤不平的情绪,就没有在江晓焕身上出现过,他很平静,因为早就看清了这些人。
离了墙的尘粒,谁都能来踩一脚碾一脚。
可于虞是不一样的,她不能扔下他,江晓焕想。
她怎么能够在救了他的命之后丢弃掉他
“如果我当初…没有讥讽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江晓焕下颌紧收,唇角微不可察的颤动,那一点点乞怜希冀的情绪被他精准无误的咬住,磨碎在齿间,艰难的倾诉出来。
‘喜欢我’三个字被少年含到喉咙里,于虞却听明白了。
于虞愧疚的握紧手,不知如何回应这份情意,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她之前不懂情爱,现在却能明白,她和江晓焕都不是能包容的人,注定走不到一块儿去。
于虞低着头,没看见那一瞬少年眸中熄灭的光亮。
如同凉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冷热两极相融。
——“滋”。
腾起袅袅白雾。
见过烧铸器具的人都会知道,冷水一旦浇上去,淬过火的铁便是定形了,再想重新烧铸也是回天乏术,只能收获一堆废铁渣。
它会在刹那间变坚硬,看上去无坚不摧似得,可只要你随便拿根木棍一敲,不必用什么力,便能听到“啪”地一声。
铁器立刻崩裂,脆得要命。
少年炙热的眼眸仿佛被不存在的腾起的白雾蒙住了,惘惘然的模样。
他好半天没有反应,半晌低下头道:“我明白了。”
这是几日前发生的事情。
江晓焕再来医馆为阿娘抓药时,神情便坦然多了,仿佛那日的事儿没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叹气
左手腕下尺桡关节半脱位,这几天疼得厉害,实在没有码字的状态,对不住大家╭°a°╮
恢复日更了,不更新会请假的。
评论区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