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看不惯这些人逼迫燕妮, 上前扶着她, 要离开这个被朱家控场的是非之地:
“嫂子, 你身体不舒服,咱们先回卫生院歇着……”
燕妮娘生怕女儿就这么走了,死拽着衣角不放。
旁边哭得吸溜吸溜地“亲女婿”, 对着她一口一个“妈”,比田国梁这个“真女婿”喊得还真心。
燕妮娘一千个不落忍, 一万个不甘心, 僵持半响, 突然就不哭了,反劝朱一飞:
“一飞啊,我上辈子作孽, 生了个死心眼的妮子,事到如今, 怕是保不住你了, 你这辈子当不成燕家的女婿, 还成了罪犯……都是我坑了你,既然你喊我一声妈, 我也不能白听着,闺女的婚事我做不了主, 我自己认你做干儿子!”
干儿子!
神转折, 神脑洞,惊呆了一屋子干部。
朱一飞愣怔一瞬,突然端正了姿态, 原本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现在像打了鸡血,跪得四平八稳,冲着燕妮娘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妈,不管这辈子能不能娶成燕妮,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把你当亲妈一样孝敬!”
说完又看向燕妮,沉默半响才开口:
“燕妮,这几天我给你道歉,都是骗你的,我其实一点都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把你诓出村……非要说后悔,我就是后悔心太急了,吓着了你,我后悔当初刚听到你嫁去芦庄,没立刻动手把你抢回来!”
……
他越说越离谱,急得朱克文满头冒汗,厉声打断蠢侄子的话:
“一飞!你失心疯了胡说什么!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燕妮的未婚夫!是燕家长辈亲口承认的女婿……你就是一时冲动!”
朱一飞哂笑:“二叔,你的意思我都懂,谢谢你这些天为了捞我费心费力,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一个疤,今儿大伙都在,我也说几句心里话……”
朱犯罪嫌疑人飞瞬间carry全场,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惊讶。
他对燕妮不是一时起意,是暗恋多年,自以为水到渠成的时候,田国梁插了一竿子,他才是“受害人”!
……
“燕妮,你说你跟田国梁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桌,他十年如一日地护着你,可你忘了,咱俩也在中学同窗好几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千方百计吸引你的注意……你长得漂亮,那些坏小子纠缠你,全都被我打回去了,你给我道谢,还给我织了一双手套,那天正好我生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朱一飞沉醉往事,甘露也听得懵了。
她从没听燕妮提过这一茬,一直都奇怪燕妮虽然漂亮,也没好看到祸国殃民一见惊艳再忘不了的地步。
朱一飞混账是混账,出格的坏事没怎么干过,按这年月的标准,大小也算个男神,迷他的妹子不少,比燕妮漂亮的也有,他没必要一根筋吊死在燕妮身上。
他现在说的这番话,临时捏造的可能不大,从燕妮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扯开了头,纠葛越来越多。
朱一飞最大的错误,是他误判了燕妮对自己的感情,小觑了燕妮和田国梁的感情,哪怕此刻重提,依旧懊恼不甘。
他又不是瞎,燕妮对田国梁好,他都看在眼里,以为是她人品好,又是生活委员,肯关照穷小子,关照从小到大的同学而已……而已!
田瘸头隔三岔五来学校给儿子送口粮,那破衣烂衫,那寒酸卑微,跟燕妮的爸妈一个天一个地,生活环境差着好几里地。
在朱一飞看来,这田国梁穷小子一只,一辈子握锄把的命,翻不出大浪花,哪儿配当自己的“情敌”
唿唿几年,天翻地转,俩人一个成了准军官,一个成了准罪犯。
公社敞亮的办公室里,朱傲娇飞瞪着军装笔挺的田国梁,语气愤懑:
“姓田的,老子承认小看了你,当初要知道你憋着这个心思,非得把你打成田小瘸,跟你爹田老瘸一个样!”
顾雯气晕了,指着朱一飞的鼻子骂:
“姓朱的!你仗着家里是公社干部,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活该枪毙了你!”
朱一飞冷嗤:“小姑娘,我要真被毙了……你就得哭了。”
顾雯一愣,还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深意,已经被顾修远拉了回去。
田国梁身为当事人,心思又敏锐,朱一飞喜欢燕妮这点事,他是一早就瞧出来的,愤懑在于:
你朱大少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毕业以后不立刻去她家里提亲非得等到她都嫁到芦庄了,你才跳出来闹!
他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朱一飞原地爆发:
“谁说老子没去提亲!老子彩礼都预备好了,媒人都找了,供销社的领导非要提拔我,送我去省供销总社的干部预备班,培训半年,我想着燕妮的年纪还小,一时半会不会嫁人,就让我妈先去提亲,等我回来再操办婚事……”
朱妈掉链子没去,另外给儿子挑了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姑娘,四角都先敲定了,就等儿子回来一锤定音。
几个月后,朱一飞学成归来,一看他妈没去提亲,气急眼,一锤砸烂了他妈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亲事,自己拎着礼物去燕寨说媒,才知道燕妮已经住进芦庄,生米煮成熟饭了,再没回转余地。
他气得当场要去抢人,把人抢回来!
朱克文怕出事,找了几个亲友把侄子捆回家,关了好几天,教育明白了才敢放他出来。
……
朱一飞越往下说,越懊恼愤懑,瞪着情敌:
“田国梁,得亏你去了部队上,要是还敢留在村里,我就不止要把你打成田小瘸了,我弄死你信不信!”
“我信,凭你朱一飞干得出来,可你现在戴着手铐……你死定了。”
“死不死的吧,你说了不算,田班长你要真有本事,千万把我弄死了,只要我朱一飞一天不死,咱俩就一天没完!”
气氛僵冷,情绪激烈,空气中几乎能磕出火星子。
满屋围观的干部,郭向阳以下,全都老神在在,吃瓜听戏,这年头的娱乐生活匮乏,这样狗血天雷的风月八卦,听一回比吃一碗五花肉还过瘾。
别看田国梁满眼痴情,话也说得笃定,在这些人精眼里,他能不能娶成燕妮,还不一定呢,朱一飞有一半的胜算翻盘。
甘露小丫头人设,在场这么多人没谁留意她,她也尽量不引人注意,朱一飞和燕妮不得不说的纠葛让她惊讶,感叹世事吊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道听途说的更不敢轻信。
她看了沙雕爹几眼,傻爹今天的反应很不正常,不但没有斥骂朱一飞,咬死他“强j犯”的身份,还纵容他肆无忌惮表白“真心”。
日了鬼了鬼迷心了!
甘露悄悄靠近卢南樵,小声嘀咕:
“你们……怎么回事这是唱得哪一出”
卢南樵苦笑,下巴勾了勾顾雯,给甘露一个“你懂得”眼神。
甘露又不是真傻,只是脑回路跟这些人不一样,秒懂。
今天来这里协调解决问题的人:公社系、派出所系、供销社系、芦庄系、燕寨系……有一个算一个,打得主意都是拆散田国梁和燕妮,成全朱一飞,成全不了也得想办法大罪化小,小罪从无。
“部队系”只有俩人,顾修远和顾雯,顾修远当然是想田国梁娶了燕妮,跟自己妹妹渐行渐远,划清界限;顾雯的想法,却跟哥哥相反,她无比期待田国梁放弃糟糠未婚妻。
甘大海身为芦庄支书,本该不偏不倚,但他是田国梁的表姨夫,不是燕妮的表姨夫,屁股天然歪,坐到了田瘸头那一边,怕自家外甥提干的事黄了,对燕妮的态度就有点可耻。
甘露想透这一层,苦笑,验证燕妮是不是“瞎”的时刻到了。
按《莲》剧原始剧情,田国梁后来青云直上,肩头好几颗金豆。
那个故事里没有燕妮,顾雯八成就真嫁给了他,有一个好岳父襄助,他才逆袭飞升,如今燕妮活得好好的,他娶不成顾雯,仕途还能不能一如从前
朱一飞为了把燕妮诓到手,一直在她妈面前艹人设,“好女婿”当得一丝不苟,憋屈难受,此刻受了刺激,把真心话全撂了:
“妈,上回燕妮被人捉奸,押到公社揪斗,我一听到信就领着人过去了……事后跟你说是去救她,我诓你的,我那么急着赶过去,是想趁机会弄死她!谁让她敢撇了我嫁给田国梁我朱一飞谁啊,人打我一拳,我回踹三脚,吃亏报仇不隔夜,我能让她好过!”
燕妮妈惊得两眼发直,看着面目大变的“亲女婿”,翕动着嘴不知道该说啥了。
朱一飞几近癫狂,指着田国梁骂:
“姓田的,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哪点不如你我爱燕妮一点都不比你少……你刚才说:不在乎她有没有被我睡了我他妈就在这事上钻牛角尖了,那时候你当兵不在家,你那瘸爹不够我一拳打的,我管你和燕妮圆没圆房,把人叼回窝里就是我的了……”
田国梁气得一拳砸在他脸上,再好的涵养,军装的约束都顾不上了,狂殴朱一飞:
“姓朱的!你他妈就是个畜生!燕妮是人,不是物件,让你争来抢去,你嘴上说爱她,你爱的是你自己!得不到她就想毁了她……你就是个败类!”
朱一飞激起凶性,跟田国梁对打,毕竟戴着手铐,身手也不如部队常年操练惯了的田国梁,很快被揍趴下。
朱克文不淡定了,拍桌子发火:
“田班长!你是军人,敢随意殴打老百姓,不怕军法处置吗!”
甘露嗤笑:“朱副主任,你这侄子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是罪犯,不思悔改口出狂言,我表哥身为受害人,打他几拳算客气,把他打死了都活该!”
甘大海怕出事牵连到田国梁,上前把两人拉开。
燕妮妈愣怔半响,回过神来,哭几声又笑几声,疯婆子一样,完了把朱一飞从地上拉起来,弹掉他衣服上、脸上的灰泥,罕见的语气平和:
“一飞呀,妈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儿大不由娘,燕妮她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学乖,我当妈的也没辙……案子还没判,你叔拿给我的那啥谅解书,我回头就给你签字,是死是活,是判是放,最后能帮你到什么地步,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妈就求你一件事,放了燕妮吧,也放了你自己吧,往后过你自己的小日子,等你到妈这岁数,你就能活明白,啥情啊爱啊的,也就那么回事……”
一场闹剧,尴尬收场。
田国梁无视朱家人明里暗里的威胁、要挟,坚持严惩凶犯,一定要朱一飞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
他坐在派出所里,督促冯所长尽快推进案情,移交法院审判定罪。
“我是现役军人,燕妮是我的未婚妻,已经摆过酒席,入过洞房了,按风俗民情,她就是我的妻子,朱一飞仗着家里的关系,破坏军婚,罪加一等……”
冯所长苦笑,似有深意地提醒他:
“田班长,你……真想好了不后悔”
田国梁皱眉,刚要说话,甘大海匆匆跑进来,拉着他胳膊就往外跑。
“表舅,有话好好说,咋了嘛”
“出事了!出大事了!燕妮……燕妮她自杀了!”
田国梁不敢置信,自己送燕妮回到卫生院的时候,她还有说有笑,嫌医院里吵吵,气味难闻,要立刻出院回芦庄,避开娘家和朱家的啰唣。
他也同意了,让她先收拾行李,自己再去一趟派出所,跟冯所长商议案情进度,前后脚不到两个钟头,人就自杀了!
他以为是朱家,或者媳妇娘家闹幺蛾子,结果到了医院,幺蛾子出在自己身上,出在顾雯身上!
卫生院的护士长拍担干系,喊来当值的小护士,挨个审问,很快问出猫腻:
田国梁前脚离开病房,离开燕妮,后脚顾雯就溜了进去,一呆就是大半个钟头。
门关得严实,小护士听得不太清,但等人走了以后,燕妮就坐在床头,木呆呆地发怔,一会哭一会笑的。
目睹全过程的小护士,是个新来的妹子,吓得不轻,话也说得磕巴:
“我……我以为病人又受了刺激,最近这几天她经常这样,劝了她几句,收拾好病房就出来了,然后……然后她就把门插上,我喊也不开……”
要不是甘露来帮“表嫂”拎行李,察觉到凶险,硬是把门撞开,吊在房梁上的燕妮就凉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狗血天雷戏码,活生生发生在甘露眼前。
她用膝盖猜,也能猜到是顾雯作妖,小姑娘脸皮两米厚,追田国梁追到老家就算了,还敢逼死人命!
她做出这种事,不管是不是田国梁纵容授意,都让事态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燕妮娘冲到公社卫生院,撒泼大闹,给女婿扣上一顶“兵渣”的帽子:
“姓田的!你想散伙就明说,别人前装痴汉,人后下刀子!你能提干了,能吃商品粮了,你前途远大,你飞黄腾达,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也不想赖着你!”
燕妮的弟弟也怒了:“田班长,做人不能太贪心,要了里子,还想要面子,怎么,你又想攀高枝娶大官的女儿,又怕担一个抛弃糟糠之妻的坏名声,这是想逼死我姐,名正言顺地娶那个小狐狸精!”
顾小狐狸精雯躲在她哥哥身后,又羞又怕又气,眼泪像河水决堤一样,哭得比燕妮还凶,分辩说自己没有逼燕妮去死。
“我就让他好好想想田班长的前途……”
甘露气笑了。
这顾千金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这种节骨眼上,她那么敏感的身份,要田国梁的正牌村姑未婚妻“好好想想”丈夫的前途,这还不叫逼她去死!
燕妮不想当田国梁青云路上的“绊脚石”,就只能自己离开田家,离开芦庄,腾出位子给顾雯上位,那走了之后她能去哪儿呢
回娘家
不出三天,她就会被塞进一辆吉普车,吹吹打打嫁给朱强j犯飞,一辈子以泪洗面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田国梁破天荒发火,不是冲燕妮娘,是顾雯:
“顾战士,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我爱燕妮,我要娶燕妮,你为什么就那么轴呢我只是一个乡下穷小子,要家世没家世,要文化没文化,碰巧了从雪地里救了你,你感谢我,我很开心,但我绝不会跟你有任何牵扯不清,白云公社是我的家乡,我当着家乡父老的面发誓:我不爱你,我爱燕妮,只爱燕妮,就算提不了干,我也要跟她结婚,就算燕妮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甘露听得舒心,奚落顾雯:
“听说部队上伙食好,别人吃了都长个子,怎么你只长脸皮呀三尺那么厚!”
顾雯气窘:“死丫头!别胡说,你才脸皮厚,那么小就学会狐狸精勾搭人……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甘露一怔,目光微闪,斜乜一旁的顾修远,猜测他是从蛛丝马迹里发现自己跟卢南樵的关系,还是从吴碧莲嘴里知道的。
此刻无暇深究,她专心怼顾雯:
“我狐狸精我勾搭人你倒打一耙很开心呀你让旁边的父老乡亲,还有你哥哥一起评评理,我表哥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你还坑得他家破人散,名誉扫地,你比农夫怀里的那条蛇还毒,比东郭先生救过的狼还狠!你连狐狸精都不如,狐狸精好歹是凭自己本事勾人,你还得靠爹的官帽子,仗势欺人,上赶着倒贴,你不是脸皮厚,是不要脸!”
甘露战斗力爆表,不是卢南樵拉着,非得让顾雯下不来台。
骂得再过瘾,抵不过眼前的为难。
田国梁的假期有限,后天就要归队,提干能不能成先不说,燕妮怎么安置
回娘家
想都不用想,那就是个虎狼窝,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继续留在芦庄
田瘸头也好,沙雕爹也好,因为顾雯的出现,对燕妮的态度都微妙起来,未必还能像从前那样事事护着她,也不十分稳当。
田国梁犹豫再三,提出要带“媳妇”去部队,暂时安置在部队招待所里。
可那边是顾雯的主场,她是首长千金,动动嘴、使个眼色就有狗腿帮凶献殷勤,她又是个不知轻重的二货,甘露怕她又像今天这样,做出难以挽回的糗事,害人害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