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跟胡芳菲住进同一间寝室,鸡零狗碎幺蛾子不断, 小事能忍, 最受不了胡芳菲诋毁表哥表嫂, 借着“作弊门”狠狠撕了她一回。
胡芳菲自恃占了道理, 毫不退缩, 咬定甘露就是作弊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必须作废。
韩小梅力挺甘露, 夸她“聪明”, 知识面宽广,自学经验丰富,不像某些人死读书,对名次看得比命还重, 小家子气。
这一场撕逼,外面的风向如何不得而知, 三人小寝室里, 二打一的局面明显。
周一早自习,甘露赖在被窝里睡懒觉,早饭都没去打,韩小梅帮她买了两个白水蛋回来,坏笑着催她起床:
“露露,小卢主任来了,去了佟校长办公室,肯定是在说你期中考试成绩的事……”
甘露一惊,瞌睡虫跑光光, 睁开了眼。
期中考试成绩她不care,真的假不了,她怕得是卢南樵不分青红皂白,卷了她的铺盖,押着她去文工团,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放飞自我美丽生活
呵呵,都没有,只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立正稍息统一作息,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吃一模一样的伙食,过一模一样的生活,被教导员尅,被小团员嘲,早起晚睡吊嗓子练功。
稍微出格一点,就得写检讨,被各种老古板教育得耳朵长茧子。
敢扎刺屡教不改关小黑屋!
甘露怂了,麻溜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韩小梅: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提文工团了没有”
韩小梅点点头:“提了,说最迟月底就送你过去,佟校长说既然这样成绩不成绩的无所谓了,政审表他给你填好一点就行,小卢主任不同意,说你脾气倔,不让你心服口服,一定还得闹。”
甘露松了口气,这卢南樵还算讲道理,只要她能证明自己没有作弊,就可以不去文工团。
韩小梅被她的样子气笑了。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脾气性格都有了解,甘露能精准get到韩小梅的想法,韩小梅始终摸不透室友的脑回路,那个异想天开,没边没沿儿,让人发噱。
她担心甘露错失机会,耐心地劝说:
“傻露露,你怎么这么倔呢进文工团多好的事你户口在村里,成绩再好,也没人推荐你去上大学,你念不了大学,就吃不上商品粮,就得一辈子呆在村里挣工分,又苦又累,进文工团就不一样了,啥都有了呀。”
甘露哼哼:“你闭上眼睡一觉,梦里也啥都有。”
“别耍赖!你跟小卢主任谈恋爱的事,全公社都知道了,他家世好,门路广,才能有办法送你进文工团,换了别人,哪有这种好事傻露露,你知不知道进文工团是多难的事”
甘露蔫唧唧:“布吉岛。”
她那个沙雕爹都能拒绝的诱惑,她自己更不认为多了不得,跟那些英姿飒爽的军中之莺比,她也就缺了一纸商品粮,神气什么呀
韩小梅是从堃县一中转学过来的,亲历过文工团选人场面,偌大一座校园,好几百个女孩子,人人盛装打扮,家长殷切陪同,最后能被选中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走了关系。
像甘露这种小村姑,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韩小梅自己,一照面就被刷下去了,想起来就丧气,酸甘露:
“你别觉得自己歌唱得好,人长得也好,天外有天懂不懂堃县这么大,比你漂亮,比你嗓子好的女孩子多得是。”
甘露窘:“那让她们进团呀,我不稀罕。”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为别人不想进呀,眼睛都想红了……连我都想进文工团。”
最后一句话说得委屈巴拉滴,甘露一怔,她很少见到韩小梅恰柠檬,斜乜她一眼:
“你……真的想进团”
“谁不想想有什么用我一没关系,二没实力,进文工团卡得又严,要有脸蛋,要有才艺,你能唱歌,还会画画,人也漂亮,我只会念书。”
韩小梅一脸丧。
她长相清秀,会拉手风琴,跟普通女孩比出类拔萃,距离进文工团遥不可及,只能好好学习,将来去当普通女兵,或者被推荐上大学。
对甘露能进团的好运气,她羡慕到泛酸。
甘露大方得很:“要不我去跟卢主任说说,把进团的名额让给你吧”
韩小梅气笑:“这种好机会,哪能让来让去就算小卢主任肯答应,凭我这条件,进了团也是垫底受气……”
甘露怕被“安排”,不敢耽搁磨蹭,匆匆洗了脸,抹了一层百雀羚,梳好发辫,肚子开始咕咕叫。
食堂早就没饭了,她拎起韩小梅的热水瓶,冲了一杯麦乳精,把俩白水蛋剥了壳,就着甜榨菜吃得香甜。
刚刚她跟韩小梅说话的时候,胡芳菲也进来了,坐在床头对着镜子梳头,从始到终没插一句话,好话、怪话、酸话都没有,安静如鸡,眼神却贼亮。
甘露拿这人当空气,抱着搪瓷缸跟韩小梅挤在一起,看前几天拍的相片。
这年月手机没有,相机罕见,想拍照只能去照相馆,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坐在镜头前,拍呆板的生活照,甘露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被韩小梅硬拉过去,也拍了一张,黑白的,三寸,还挺好看。
她上次去沪城看姑妈,在第一百货门口买了一张相机票,一直想抽空再去一趟沪城,把相机买回来,自己拍照方便,还能给村民照相收钱。
沙雕爹现在是支书,沾集体生产的光,不用下地干活,工分还高,过两年就没这好事了。
他已经脱产多年,一朝变天,还得弯腰种田,无论是体力、心情,还是面子,都难受,甘露想提前给他找一条后路。
拍照是门技术活,想当成生意长久做下去,得学会洗照片,得在家里建一间暗房。
沙雕爹榆木脑袋,对新事物接受能力弱,提早搞起来,让他慢慢适应,省得事到临头了,他抓瞎出错。
甘露吃饱了,把照片夹在书本里,颠颠去校长办公室找卢南樵。
进去以后,她却没能再出来,被扣下“抽考”。
卢南樵从母校实验中学拿回来一套试卷,用来鉴定她到底是真材实料的学霸,还是作弊骗人的学渣。
不止甘露,在她之后,韩小梅、葫芦妹、陈大年,和一个绰号“小陀螺”的男生,陆续都被喊来。
佟校长腾出一间空教室,搬来五张小桌子,四角各坐一个人,甘露坐在最中间,彼此距离很远,想抄都抄不着。
监考的人除了佟校长,还有甘露的班主任,一个清瘦的中年女老师,姓褚,脸上挂着笑,把五人的考桌全部调转方向,桌洞朝向讲台,想搞小动作都没机会。
“你们五位同学,是这次期中考试的年级前五名,公社领导对你们非常重视,特意去沪城实验中学借来一套期中考试卷子,让你们磨炼一下……学无止境,永远不要自满,现在开始考试。”
褚老师的话说得非常好听,提都没提有人涉嫌作弊的事。
韩小梅、胡芳菲愣怔之后,埋头答卷,陈大年和另外一个男生也迫不及待,只有甘露,悠哉悠哉地拿起试卷,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把握名校的出题风格和难度。
总体来说,实验中学的这套卷子,专业性和难度都高于白云中学,涉及的知识面更宽,语文因为是文科类题目,表现的尤其明显,只靠死啃课本,是考不出好成绩的。
唰唰唰,一上午过去了,不但考完了语文,还考完了数学。
数学是理科类,题目难度加深了不说,实验中学的教学进度比白云中学快一大截,有七八道小题、两道大题涉及到老师还没教的课程。
卢南樵送来试卷就离开了,中午才抽出时间过来,接过甘露手里的课本,领着她一起去附近的矿场食堂吃饭。
韩小梅因为考得没底,皱巴着小脸走得慢吞吞滴,被甘露拉着一起去蹭饭。
花椒鸡、杏仁豆腐、蜜汁糖藕,孜盐羊肉、西芹百合、炒什锦、油爆虾、八珍鳜鱼汤……满满一桌菜,惊得韩小梅咋舌。
她虽然家境不错,父亲前几年转业进了商业局,母亲在公社邮电局,一个是普通干部,一个是小职员,工资够用,奢侈不能,她吃大餐的机会很少。
卢南樵点完菜,没多问甘露考试的情况,只催她多吃菜,吃完了就回学校去,继续下午的考试。
韩小梅跟卢南樵不算太熟,一开始吃得拘谨,慢慢就放开了,叽叽喳喳跟甘露对答案:
“好多都是老师没教过的,我做到一半就卡住了,下午要考的理化八成也是这样,我完了,别说像上次那样考满分,八十分都不一定有。”
甘露不以为意:“没有就没有,这又不是中考高考,碰到超纲、超进度的题目,不会做正常,你做不出来,别人也做不出来呀。”
韩小梅气馁:“可你都做出来了呀,还有胡芳菲,我看她都答满了,上次我考了第一,这次要是落下来,她该造谣说我作弊,抄袭你的卷子了。”
“她就是个红眼柠檬精,逮住谁酸谁,别理她,看她还能蹦跶多久……”
中午考试结束,卢南樵去教室接人的时候,胡芳菲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巴巴地往上贴,一口一个“小卢主任”地喊,捏着狐狸嗓子,不害臊。
要是让郑桐看见她这副模样,非得气炸了不可。
她那情郎因为“奚落军属、诋毁最可爱的人”,被沙雕爹开大会揪斗,“点长”职务也被撤了,灰头土脸,日子难熬,也不见她去芦庄安慰安慰。
甘露看她那巴结样,以为她想硬贴上来蹭饭,理都不理她,直接撇掉。
胡芳菲笑得太露痕迹,韩小梅都察觉了,小声提醒甘露防着她:
“这人一贯捧高踩低,郑桐刚说要回城,她就扒上了郑桐,现在郑桐倒霉了,她指不定又打什么歪主意,小卢主任是个宝,你藏好了,小心被狐狸精拐走。”
甘露皱皱鼻子,瞥了卢南樵一眼,琢磨着找机会给他立个规矩,不要随便搭理扑上来的野狐狸。
吃饭的时候,卢南樵一开始还帮着她夹菜,陆续地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有年轻人,也有年长的,似乎有什么事要跟他商议,离开饭桌好大一会儿才回来。
甘露奇怪:“你最近……很忙”
“有点,刚开了一上午的会。”
卢南樵给甘露舀了一碗鳜鱼汤,让她慢慢吃别着急。
韩小梅不好意思让他动手,自己盛了一碗,打趣说知青点里的“毒草”太多,一茬接着一茬,薅不过来,肯定就忙。
甘露心虚,不吱声了。
卢南樵也苦笑,他最近这么忙,跟甘露有很大关系。
郑桐奚落军属,诅咒南疆战士,被甘大海揪到高台上教育一顿,都以为完事了,谁知道才刚开了头,事情越闹越大,上纲上线了。
郑桐自己倒霉不算,还连累了乌泱泱的知青队伍,高层认为知识青年大部分已经改造成功,剩下一小撮毒草顽固不化,必须薅出来,纯洁队伍。
短短几天时间,“薅毒草”运动从白云公社发端,蔓延到埠头、马尾、雁塘、青圃、麒麟渡等十几个公社。
声势越来越浩大,席卷堃县以后,又向沪城、石城、洛城、汉城、湖城这些中心大城辐射。
几千万插队知青,被各级组织召集起来,狠斗私字一闪念,自我检讨,反省自己灵魂深处的小,很多知识青年放弃招工返城,入伍奔赴战场。
卢南樵身为堃县知青领袖,一言一行,能影响数十万沪系知青。
在他的位置,既要保护麾下知识青年,又要配合薅毒草风潮,分寸不好把握,必须谨慎自持。
算算时间,还有三个月,他就要卸任白云公社革委会主任,去震旦大学深造,“薅草运动”是他阴差阳错掀起的,在有心人推动下风行一时,无论是出于良知道义,还是掌控局面自保,他都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平安结束知青生涯。
他怕甘露有心理负担,没跟她多说什么,下午考试的时候,还陪她考完了第一场。
佟校长心急,上午的试卷,中午刚吃完饭就开始批改,头一个就是甘露。
他也是教师出身,一眼扫过去,对成绩就有数了,心思复杂地对照答案阅卷,完了拿给卢南樵看。
语文和数学两科,甘露都是第一名,刚刚考完的史地,目测成绩也不错。
一共五门功课,至少已经确定三门的成绩,甘露都没有作弊,剩下那两门合理推断,作弊的可能性不大。
卢南樵拿着甘露的试卷,翻来覆去的看,心情很古怪,问甘露的班主任:
“褚老师,露露平时都不怎么呆在教室里,课外也不怎么看书,她成绩怎么会这么好呢”
“有的孩子聪明,看一遍就会,甘露大概就是这种,你看这次实验中学的试卷,好多内容老师还没教到,她都能做出来,韩小梅都不行,说明她私底下自学过,效果还不错。”
褚老师有理有据,说甘露从前学渣,年级倒数几名,休了一个学期,全靠“自学”跟上来了,说明她很擅长“自学”。
“只要效果好,在不在教室里无所谓,我打算等这次考试结束了,好好跟她谈谈怎么自学,让其他成绩不好的同学有样学样。”
两天以后,这次名为“抽考”,实为“鉴抄”的奇葩考试公布名次。
甘露第一名,韩小梅第二名,小陀螺第三名,陈大年第四名,胡芳菲第五名。
全校哗然。
胡芳菲几乎气疯了,她之前撒泼大闹,逼得佟校长再考一场鉴抄,目的是把甘露踩下去,自己顺利跻身前三,拿到最高规格的奖品和奖状。
人争一口气嘛,何况她一直跟甘露不对付。
结果很打脸,甘露从第二名变成第一名,她从第四名变成第五名,不但没上升,还落了一个排位,季军没当上,殿军都不是了。
胡芳菲不服气,不知道打哪儿听说“鉴抄”考试用的卷子,是卢南樵从实验中学弄来的,立刻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放,说甘露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完全是小卢主任帮忙作弊了!
作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