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卢主任自认君子坦荡,却跟小陈少爷有了“夺妻之恨”。
各有各的道理, 各有各的坚持。
陈柏舟不想退让, 卢南樵更不会,还趁机会跟沙雕爹提定亲, 一手抓“自由恋爱”, 一手抓“媒妁之言”。
当晚, 他没离开芦庄,也没去住知青点, 一副要在丈人家里扎根的赖皮样。
甘露没辙,把房间让给他,自己睡在院子里。
这时候没有空调, 电扇是顶尖奢侈品,没几户人家能买得起。
酷暑天屋里闷热,家家户户冲完澡,拎着一张篾席, 睡到院子里。
家里人口太多, 院子太小睡不下的, 就去睡晒场、睡河坡,哪儿凉快哪儿钻。
甘露穿剧傲娇,怕蚊虫叮咬, 刚过小满, 就用网眼布缝了两顶蚊帐。
四条床腿上,全部绑了一人多高的青竹竿,把蚊帐挂得四四方方, 通风又敞亮。
睡在院子里不方便挂蚊帐
她让沙雕爹找村里的篾匠,扎了两张一米宽的矮竹床,床上自带一副竹篾桁架,可以悬挂蚊帐。
这种矮竹床很轻便,晚上拖出来睡觉,白天就挂在屋檐下,雨不淋,日不晒,还不占空间,方便实用。
耿直妈回来以后,又添了一张这样的竹床。
四口人坐在院子里乘凉,耿直妈围着卢南樵问长问短。
话题还算有分寸,只问他本人相关,尽量不涉及他爸妈。
一半是避讳,一半是怕人家以为自家想攀高枝。
卢南樵只问了耿直妈一件事:陈柏舟。
“阮婶,既然之前跟他提了媒,下了定,这次也通知他一声吧……好聚好散”
阮红梅难得心虚,叹气,答应明天就去退亲。
甘露这才知道,自家盖房子,垒院墙用的古风建材,都是从陈柏舟家拉回来的。
东圩陈家,就是那个被贫下中农拆成废墟的倒霉土豪。
冥冥中的一点缘分,让陈柏舟对入赘甘家当女婿的事非常上心,跟原主相处得也融洽——写酸诗,送手工,你侬我侬。
甘露穿剧,不知道这一茬,渣了人家还不自知。
聊着天,吃着瓜,月影不知不觉西斜,夜色渐凉。
沙雕爹已经开始打哈欠,甘露也困了,拎着那台唿唿有风的落地扇,送卢南樵去她房间里睡觉。
蚊香点燃,暑热退散,夜风从雕花后窗吹进来,夏虫唧唧有声。
甘露帮他铺好床,转身要走,卢南樵拉住她:
“小丫头,忘了一件事吧”
甘露懵圈,不明所以。
卢南樵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甘露被盯得发毛,不知道他闹什么幺,直觉跟陈柏舟有关,却想不透关节。
目光不经意落到蚊帐钩上,那里缀着的一串竹皮蛐蛐,让她回过神,秒懂。
不等渣渣樵催促,自己动手摘下来。
除了这两串青皮蛐蛐,还有梳妆台上挂着的藤编花、横梁上吊着的欢喜鱼、窗台上摆着的小竹编猫,统统收进一个藤箱里。
原主留下的那一摞酸诗,也被她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
卢南樵拿在手里,一张一张慢慢翻看,灯光下脸色莫名。
甘露一副出墙被捉现场的憋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悄唧唧刚想溜走,卢南樵的眼神瞥过来,刀子一样把她钉在原地。
“站那么远干嘛坐过来,陪我一起看。”
甘露硬着头皮挪过去,小灰兔一样坐在床头的鼓凳上。
她搞不清卢南樵怎么会对这些酸诗有兴趣,小声嘀咕:
“他写得一窍不通,又酸又白,中学都没毕业的人,拿自己当泰戈尔……”
“写得这么不好,你还当宝贝藏着,没烧了”
甘露一噎。
腊月下雪,洇湿稻草,她引不着火,不止一次想过烧这摞废纸。
最终没有。
这毕竟是人家原主的宝贝,藏得最深的少女梦,再酸也甜,夭折得无声无息,她良心不忍。
卢南樵不知隐情,黑着脸看得无比认真,一盘蚊香都燃尽,他还在看。
甘露趴在床边,哈欠连天,迷迷瞪瞪睡着了。
梦里还能看见渣渣樵的黑脸,心虚,睡不踏实,
被灯光晃醒的时候,卢南樵正盯着她,不知道盯了多久。
甘露吓得睡意全无,呵呵要走:
“天晚了,你早点歇着吧,我去院子里睡……”
她转身开溜,被卢南樵扯住,神色认真地叮嘱她:
“明天早上,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你妈,让她替你还给陈柏舟,以后别再跟他来往了,知道吗”
甘露嗯嗯答应。
这个黑锅,必须她替原主背起来,再冤都得忍着。
卢南樵还不满意,再次跟她确认:
“就这些,没别的东西了”
“没了,真没了,都在这儿了。”
卢南樵暂且信了,又问她有没有送过东西给陈柏舟
甘露懵,这个她真不知道,硬着头皮抵赖:
“没有,我啥都没送过他。”
“撒谎,你妈刚才还说,你腌鱼羹、酿米酒、做桂花饼的手艺好,经常送给他吃……”
甘露狡辩:“吃得不算,吃完就没了,留不住。”
“你还会织毛衣,有没有给他织过”
“没有,除了你和我爸,我没给任何人织过毛衣,我发誓!”
甘露矢口否认。
原主只有腌羹酿酒、捏花饼的手艺,织毛衣是不会的,想给情郎织也织不成。
卢南樵神色稍缓,又提要求:
“我也喜欢吃腌鱼羹,喝米酒,吃桂花饼。”
甘露顺毛捋,一口答应:
“行,等天气凉了,我给你腌,给你酿,给你蒸,保证比送给别人的好。”
卢南樵满意了,把她圈在怀里,还想再亲咪一会儿,耿直妈隔着窗子喊人:
“露露,天晚了,别打搅小卢主任休息……快出来。”
甘露哎哎答应,溜回院子里。
以为可以躺下睡安稳觉了,耿直妈又凑上来,揪她的耳朵。
“死丫头,跟小卢主任躲在屋里干嘛呢”
“没……没干嘛,就说了一会闲话。”
耿直妈信了她的鬼,压低嗓门提点她:
“傻丫头,你跟小卢主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别上赶着丢人,都十六的大姑娘了,人前端着点,别没羞没臊的……”
甘露气得翻白眼,她怎么就得端着,怎么就没羞没臊了
这亲妈一定是假的,是充粮票送的,有毒!
耿直妈看沙雕闺女不服气,摆事实教育她:
“就算小卢主任人可靠,将来一定能娶你过门,你才十六,太小了……”
“妈,你十六的时候,都嫁给我爸,生下我当妈了。”
“是当妈了,可也不能再生了,人家医院的大夫就说,我那时候伤了身体,落了病根……你想走妈的老路!”
甘露:……
好吧,妈妈说得都对。
一夜翻来覆去,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全家人都起床了,她还困得两眼睁不开,赖在小竹床上睡懒觉。
终于舍得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个沙雕爹。
“我妈呢小卢主任呢”
“小卢主任回公社找媒人,你妈……去东圩找陈家爷俩退亲,晌午就回来。”
甘露闷头喝粥,不吱声。
沙雕爹嘴唇颤几下,想说什么,叹口气又咽了回去,转身出门去大队部开会。
农忙时节,他这个支书也不轻松,出工派工,锄草插秧,操碎了心,收成也就那样,年底结算,谁家都分不到几块钱。
包产到户还得好几年,苦日子也还得再熬几年,沙雕爹一个豆壳大的小支书,只能顺势,无力逆天。
卢南樵动作神速,只隔了一天,就带了“媒人”来到芦庄。
不是甘露猜测的公社妇女主任罗凤霞,是白云中学初三年级的班主任,褚老师。
甘露对这个媒人很满意。
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罗凤霞,太精明了,笑得很假,还官迷,动不动就给人挖坑。
褚老师三十多岁,清瘦,温和,说话细声细气,对甘露这个“学霸”一直很关注,还特意叮嘱她:定亲只是仪式,现阶段还要以功课为主,不要分了心。
甘露嗯嗯答应,提线木偶一样,妈妈让干啥就干啥,订婚仪式顺利进行。
甘家这边请的副媒,是孟桂英,爽快热情,把定亲仪式操持得低调热闹。
卢南樵拿到婚书,半点不耽搁,隔天就扯着“帮扶队很忙”的幌子,把甘露拐回沪城。
半月未归,窗台上栽种的紫萝爬满木架。
浅淡不一的紫色枝叶,随着夏风摇曳婆娑。
甘露冲完澡出来,卢南樵已经帮她把行李安置好,坐在床边剥柚子。
比足球还大一圈的柚子,红瓤,肉质盈润,入口清甜。
卢南樵一边投喂,一边问她:
“你妈那晚……把你从屋里喊出去,说了什么”
“她说我年纪还小,不能吃肉,吃肉伤身体。”
卢南樵一怔,半响才明白这话的隐喻,笑了:
“你妈妈说得对,你才十六岁,像个豆芽菜,别整天惦记吃肉了,多吃点柚子吧,清心,消暑。”
他这趟急着带甘露回来,一是想绝了陈柏舟的心思,二是为了兑现诺言,带她去看芭蕾舞剧。
八一在即,一场红色汇演拉开帷幕。
卢南樵拿到一张《红色娘子军》的套票,可以连看六场,有名角压阵,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