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刘招弟就很羡慕六六这个堂妹,爸妈疼爱她, 六个堂兄都把她当宝贝一样, 两个伯父伯母也都喜欢她, 无论吃的、用的还是玩的从来不需要她开口, 这些人就给她准备得好好的,不像她爸妈不爱, 爷奶不疼, 要什么没什么。
待她长到三岁的时候, 妈妈倒是开始重视她,可是她又要上班,又要带更小的妹妹,能花在她身上的时间还是很有限的, 她的事更多由爸爸管, 可爸爸不是个细心的,管她只限于给她吃饱穿暖, 其他的就甭想了。
爸爸妈妈的感情很不好,周边的人都知道,他们迟早要离婚, 孩子们都不大乐意跟她和妹妹玩, 他们两姐妹更多的是两个人自己玩, 偶尔跟爸爸或者妈妈去大伯母那里, 瞧见几个堂哥带着六六他们四姐弟玩的时候,他们两姐妹也会想着跟他们一块儿玩。
可堂哥们看着护着三胞胎,压根没多余的精力照顾到他们两姐妹, 倒是六六跟他们两姐妹比较常玩在一起,要说他们两姐妹跟所有堂兄妹中的谁最亲近,那绝对非六六莫属。
六六也许不知道三伯母跟她爸妈之间的纠葛,刘招弟却是知道的,她没想到六六竟然会回来参加她爸爸的婚礼,还会关心她新妈妈对她好不好的事。
作为一个从小不受待见的小可怜,只要别人给她一两分的关心,她就能给以对方十分的回报,所以她拉着六六的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她虽然嗓门儿特别大,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听,却对我没恶意,挺好的。”
六六问这话其实算不上关心刘招弟,她就是听说后妈都是恶毒的,好奇是不是真的那样,才这样问的,听刘招弟这样问,她眼睛晶晶亮,“我听人说,后妈都是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表里不一的,招弟姐姐千万提防着点,知道吗”
从刘辰煜开始相对象以来,类似的话,很多人跟刘招弟说过,刘招弟刚开始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心,但真跟新妈妈相处起来,刘招弟发现她真的不是大家口中这样的人,“六六放心,招弟姐姐已经不是小姑娘,知道谁好谁不好,定不会受了欺负。”
“那招弟姐姐要是受了欺负,记得告诉我,我帮你讨回公道。”六六非常有意气地拍着小胸脯说道。
看到六六一副我会保护你的样子,刘招弟一颗敏感的心,跟这春日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姐姐记住六六的话了,受委屈一定告诉你。”
刘颢阳他们几个很少跟刘招弟两姐妹玩,并不清楚他们两姐妹的性子如何,如今见刘招弟跟六六说话,都觉得这个堂妹其实也挺不错的,纷纷表示,“除了六六,你还有我们这些哥哥,有事情别自己闷着,可以跟我们说。”
除了去下乡的大哥不在,其他五个哥哥都在,这次又没闹腾的三胞胎要看顾,刘招弟这才发现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由有几分局促,又有几分喜意,两手不由揉着自己的衣角,“谢谢哥哥们,妹妹记住了。”
六六闹着回农场,压根不是为了参加什么唠嗑子婚礼,而是回来玩的,这会儿堂姐也关心过了,接下里自然是敞开了的玩,“哥哥们,我还没见过禾苗,咱么一起去看一看,顺便研究一下。”
刘颢阳五兄弟相视一眼,人人眼中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这丫头他们看着长大的,哪里不知道她闹着回来,纯粹只为玩,反正也不用他们帮忙做什么,几兄弟自然不会反对,他们这个宝贝妹妹的要求。
刘招弟很想跟着一起去,但她要帮着招待过来帮忙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六兄妹浩浩荡荡朝田间走去。
今年无春,还没出正月,惊蛰却已过,正是一年春耕时节。
田地里正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有拖拉机在梨地,有人在施肥,有人在插秧,六六简直看花了眼,她迈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艳羡地说道,“我也想使那拖拉机,你说他们会让我上去拖拉机吗”
大概是刘辰烨从小给她做各种器械的原因,六六对各种实物器械都非常感兴趣,刘辰烨配的军车没少被她拿来霍霍,听她说想使唤拖拉机,五兄弟一点没觉得意外。
“咱要是农闲的时候来,你想玩应该没问题,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春耕,没人会让咱们耽搁正事的,所以你还是歇了这心思。”
六六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听说自己玩会耽搁别人的正事,她也就歇了念头,进而说起其他的事,“你说咱们问他们要点禾苗,明天带回济南种,能不能长出稻谷”
“拿回济南,你想种哪里”
“可以把菜园子弄点来种啊,反正咱们家的菜长得好,压根吃不完。拿点来种禾苗,回头稻谷收获了,这样咱们能节省点买米的钱,你说对吧”
瞧着妹妹一副我很聪明,你们快点夸我的样子,几兄弟纷纷点头,“妹妹的想法很好。可是,种田需要灌溉,需要施肥什么的,肥料倒是好解决,灌溉的事难道你想用肩膀挑水来灌溉,再说拿两拢的菜地来种禾苗,长出来的稻谷估计都不够吃两天,你确定要浪费这么时间精力在这事上”
六六仔细算了算,的确不划算,“那还是算了,我在这里体验体验,插秧的乐趣就好。”
说着撒开腿就往田埂里跑,边跑还边说,“二哥,记得给我拍照,多拍几张,回去我好跟七七他们炫耀。”
谷一一很注重给孩子记录成长的每一个脚步,受她熏陶,刘颢阳也喜欢给弟弟妹妹拍照,但凡有他带着相机跟着出门,不要吩咐,他都会很自觉给弟弟妹妹拍照。
正是插秧的季节,田里到处都是水,田埂并不好走,刘颢阳担心六六摔倒,赶紧让刘颢轩他们跟过去。
六六的身子很灵活,虽然走得摇摇晃晃的,一副要摔倒的样子,却是有惊无险走到了那些正插秧的人身边,她扬起水灵灵的小脸蛋像,甜甜地说道,“姨姨,我来帮你插秧,好不好”
全神贯注插秧的人,突然听到这话抬头看向六六,不由问她,“你是六六”
“姨姨认识我”
“姨姨不仅认识你,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抱过你呢,你怎么回农场还跑到田里来”
“哥哥们回来,我跟他们回来玩,瞧着这插秧好玩,我就想着来玩一玩,姨姨可以让我帮你吗”
“你妈妈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
农场的孩子,让他们帮忙下地干活,不是推脱不来,就是来了也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哪像眼前的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样子。
“姨姨跟我妈妈很熟吗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曾经是很熟,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没了往来。”
于慧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怀念,也有惋惜,六六虽然不是很懂,却能感觉到这阿姨似乎不是很开心,“姨姨不开心”
真是个聪慧的孩子,于慧芳心说道,嘴上却说,“谢谢六六关心,姨姨没有不开心。不过,这田里不是玩的地方,你赶紧回去,别把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妈妈说,衣服脏了可以洗,不能因为怕脏就不干活,六六不怕脏的,可以帮姨姨。”
这话的确像谷一一说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曾经叫她羡慕的女子,依然跟当初一样,真好。不像她早就被遥遥无期的归期,以及日复一日的生活给磨灭了曾经的梦想,成为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
后面追过来的刘颢轩心道,人家是担心你捣乱,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才用这种为借口拒绝你的捣乱,你倒是把人当成真的关心你。
于慧芳,刘颢轩他们都认得,也知道早些年他们跟自己的三婶交情不错,只是后来他们都去了济南,而她也结婚生子,就鲜少听到三婶跟她的事,倒是没想到这么碰巧在这里遇见她。
刘颢轩开口打消了她的疑虑,“于知青放心,我们兄弟几个会看着六六,一定不让她给你添乱,你就同意让她玩一下,行不”
于慧芳抬头看去,这才见田埂上立着的五个个头堪比大人的男孩子,她认出他们是谷一一的那几个侄子。
一个小丫头出门,后头跟着几个哥哥,难怪小丫头做什么事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从古卓民那里得知,这几年谷一一带着三胞胎,也不容易,可从六六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就算再不容易,谷一一也没忽略这个大的女儿,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子。
见她只是发愣,刘颢轩便以为于慧芳这是担心,他们影响到她的工作,又说道,“我们只要一个看着六六就行,其他三人可以帮你插秧,不会影响到你工作,你真的可以放心。”
一个小姑娘捣乱,后面有四五个帮忙收拾残局的哥哥,这姑娘看到什么新鲜的都想尝试,倒是一点不奇怪,“你们要是不怕她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就自便。”
“等她玩够了,我们就带她回去洗刷换衣服,没关系。”
谷一一不会因为怕孩子弄脏衣服,就限制她玩,哥哥们也觉得衣服脏了,换下来他们给洗干净晾干就好,没必要因此限制她。
有这么一群实力宠着她的人,小姑娘当然能理所当然地说,‘衣服脏了换下来洗就好,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玩’,真是个叫人羡慕的孩子。
六六先观察于慧芳插秧,然后就拿了一小把的禾苗,学着她的样子,三株禾苗一撮,一撮撮插播到田里,那认真的小模样,还挺有模有样的。
待她插了一行后,负责照看他的刘颢轩,指导了她哪里插得不到位,小丫头照着他指导的,重新来过一遍后,禾苗与禾苗之间的间距控制得七七八八了。
插完一块要换位置的于慧芳,也看到小丫头插播的地方了,忍不住感叹,这孩子无论观察力能力还是学习能力,当真一等一的好,真是不得了,再想自己生的把两个,忍不住叹息:人与人之间果然不能比。
得到哥哥赞美,六六更加卖力干活。
当她又插完一行往后退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钻到她脚底,痒得她下意识抬起脚,结果砰地一声,整个人后仰摔进了田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负责照看她的刘颢轩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接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丫头躺在水田里,身子被淹了半个。
负责照相的刘颢阳,咔擦一声把这一幕照进相机,才反应过来小丫头摔田里了,他赶紧放下相机,上前跟刘颢轩一起拉人。
去年年底市面上开始流行起除黑白灰三种颜色外的其他颜色,谷一一买了咖啡色的布料,给一家子做了新衣衫,六六身上穿的正是谷一一给她做的咖啡色衣衫,如今在满是泥土的田里一泡,咖啡色的瞬间变成了泥土的颜色,绑着小揪揪的头发上,也都是泥土,小姑娘整个看起来跟个泥人一样。
刘颢阳忍不住责怪负责看着的弟弟,“你怎么看的人,竟然让他整个跌田里了”
看着泥人一样的妹妹,刘颢轩心里难受极了,“我没想到田里会有泥鳅。”
六六这是被泥鳅钻到脚底,一时受不了痒才跌倒的。
感觉有水流进眼睛,六六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经过把一张没被殃及的脸也给祸害了,倒是越发像泥人了,直看得刘颢阳两兄弟小,太阳穴突突的,赶紧抓住那双尤不自知的手,“别再抹了,小祖宗。”
“水流进我眼睛里,不舒服。”
顾不得小丫头浑身是泥,刘颢轩赶紧把人抱起来,刘颢阳已经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听她这样说,刘颢阳直接拿手臂给她擦脸、擦头发,“不能再玩了,赶紧回家换衣服。”
在另一边帮忙的刘颢安三兄弟,听到声音纷纷放下手上的禾苗,走过来。
当见到妹妹一张脸,弄得跟花脸一样,“你们赶紧先带小丫头回去洗刷,我们几个把这后头的收拾一下,也回来了。”
既然说要帮人,没道理帮到一半,中途走人。
刘颢轩抱着六六,刘颢阳帮忙压着盖在小丫头身上的衣服,两人急匆匆往住宅区跑去……
听说小姑娘回农场的古卓民,正急匆匆往田间赶,这还没赶到,就见刘颢轩两兄弟抱着小丫头,他当即脸色一变,赶紧跑到两人跟前,“把六六给我,我来抱。”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刘颢轩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平日里抱着小丫头还好,这回儿怕她感冒,抱着人还兼顾着跑,已经很累,听古卓民这么一说,直接将六六递过去给他,“小祖宗非闹着插秧玩,结果被泥鳅钻了脚底,整个人躺到田里,把自己弄得一身泥,脸也弄得都是泥土。”
听说小丫头只是摔到田里,古卓民这次注意到小丫头的花猫脸,“你这丫头可真会折腾。”
身上湿湿的,其实很不舒服,可这一身是自己作来的,她不敢说,“妈妈经常说实践出真知,我这不是想着难得回农场一趟,有机会参加种禾苗的实践,不好好珍惜机会,太可惜,特意来实践一番。”
“说说看,通过这次实践,你得到了什么真知!”
“虽然现在不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却是腰酸、腿疼、手也疼,‘我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伯伯太辛苦了,从今往后我会更加珍惜粮食的。”
其实六六的用餐习惯很好,从来不会随便浪费粮食,就是偶尔顾着玩,碗里几粒饭没吃干净而已。
不过,听她能把悯农这首诗歌,做这样的正解,古卓民不由称赞道,“摔一跤能明白这个道理,倒是没白摔。”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一摔看着糟糕透了,但换个角度看,其实也不错。”
小姑娘一张巧嘴,再坏的事到她嘴里,都能给掰成好事,这跟她从小看事情就习惯往好处想有关,挺难得的正能量心态。
糖酒厂比较近,古卓民直接将人往他住的地方抱,然后开口吩咐刘颢阳,“我这边拎开水方便,六六去我那里冲澡,你去招待所拿他换洗的衣服过来,顺便把颢轩的也一并带过来,他也洗洗换一身。”
刘颢阳六兄弟没少帮衬谷一一,古卓民对这几个孩子也是真心的喜欢。
糖酒厂也另外建宿舍楼,建的是类似筒子楼的建筑,六层楼高,古卓民住在六楼,受谷一一在农场主的房子的启发,他把房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当卧室,一部分当生活起居活动的空间。
当然,因为在六楼不能像谷一一以前住的那样,单独弄卫生间和厨房,所以厨房和卫生间是跟整层楼的住户共用的。
刘颢阳速度极快,他们这边才上楼没多久,他已经拎着六六洗嗽用的东西和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古卓民帮她调好水温,让她到自己的卧室里换洗。
四个孩子都是三周岁后,谷一一就开始有意识让他们明白,性别的差异,并告诉他们男女有别,洗澡最好自己洗,不能自己洗也不要让异性帮忙洗,早早就养成他们自己动手洗澡的好习惯。
跟他们相熟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谁也没提出帮她洗澡的话。
在将军楼都是淋浴比较多,衣服脱光,抹上洗浴露,然后搓一搓,再把泡沫冲干净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就好,古卓民这边没这个条件,要用毛巾拧水擦洗,擦一个地方拧一次毛巾,比在将军楼洗慢多了。
古卓民几人前前后后等了十几分钟,小姑娘才穿戴好出来。
身上清爽了,古卓民这才拉着她到公用水池那边,给她洗刚被包裹起来的头发。
小丫头的头发,谷一一每年会给她修剪一次,让头发不至于长得太长,不好打理,洗起来也容易。不过,这次头上黏着不少泥土,他前前后后冲洗了五遍,才彻底把小丫头的头发洗干净。
身上不再黏糊糊了,头上也洗干净了,六六只觉得全身都舒服,“舅舅这么会照顾孩子,可以结婚生孩子了。”
自打认亲后,成了真正的舅舅后,六姐弟就直接叫舅舅,不再前面加‘卓民’两个字。
古卓民跟谷一一同岁,就大她几个月而已,谷一一已经四个孩子,古卓民还是单身汪一只,先前老太太在济南的时候,没少聊这个话题,六六当时记心里了,今天时机正好合适他,她便提了这话题。
这么多年下来,古卓民早就习惯从这外甥女口中,听到各种超纲话题,他一点不觉得这话违和,“舅舅倒想结婚,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啊,要不六六有合适的,给舅舅介绍一个”
“曾外姥姥说家里帮你相看了好几个,等你回去挑选。”
古卓民回城的事情已经有眉目,最迟七八月份就能离开农场回北京。
早两年古卓民其实也不是回不去,不过是受谷一一影响,他对工农兵大学没太大的兴趣,家里那边又没出手的意思,他才不得不一直待在农场。
见他年纪一年比一年大,犹然没成家的打算,家里终于忍不住出手,干涉他回城的事。
糖酒厂这边他已经再做交接,交接完,差不多就能回北京。
“听奶奶说你们暑假要去北京玩,到时候六六跟舅舅一起去相看,六六觉得好的,舅舅再考虑把她娶回家。”
“那不行!”六六摇头拒绝,“妈妈说,夫妻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得找可心的才行,不然结婚后相看两相厌那就不好了。”
这是谷一一劝老太太不要过分干涉古卓民婚姻的话,六六不小心听到了就记住了。
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古卓民只觉得窝心,“那回头你曾外姥姥要是催舅舅结婚,催得太紧,六六记得帮舅舅讨饶,知道吗”
同北京来的那批知青,要么回城了,要么跟知青结婚,要么跟当地人结婚,至今还没结婚的就剩他和杨涛两个。
他是目标很明确,不想在这里结婚,免得将来回城的时候各种麻烦。
杨涛则是谈了几个对象,最后都没成,就拉到现在了。
“看在舅舅对我这么好的份上,这个请求我答应了。”
几人收回妥当,准备去吃饭,着急拍结婚照的刘辰煜带着新媳妇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