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你还犹豫什么呀!赶紧把酒拿出来, 给大家伙分了。”
胡老先生仿佛听到了四周口水吞咽的声音, 顿时感到一阵肉疼。
唉,他手中的这份梅子酒, 这次定是逃脱不了, 惨遭旧友荼毒的命运!
胡老先生只好忍痛割爱, 将手中的梅子酒分了。不过在分梅子酒之前, 胡老先生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 胡老先生倒出的梅子酒,宛若琼浆玉液。酒液是淡青色的, 却并不浑浊, 而是清澈透明。在他倾倒梅子酒的时候, 便能闻道一股幽幽,且不刺鼻的梅子酒香气。
“老胡, 我已经将杯子主动递来了, 你帮我满上。”
坐在椅子上的老头老太们,显然是难以忍受等待胡老先生满满倒酒的过程。他们干脆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到胡老先生的面前,等待胡老先生将酒杯倒满。
胡老先生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都是什么朋友!平日里慢悠悠地半天不挪一个窝,现在可倒好。见到酒了, 一个个地,手伸得比他儿子都快!可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七八十岁的,光是看手速,还以为是十七八岁的呢!
有些性子急的,差点想要伸手, 直接帮胡老先生把酒倒了。
胡老先生的梅子酒倒的很快,没一会儿,主桌上的老太老头,人手一小杯梅子酒,而胡老先生的寿礼——半斤梅子酒,只剩下最后一杯的量了。
胡老先生痛心疾首地表示,下次他过生日,再也不请人来了!一个都不请!
他捧着酒坛,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随后,他才缓慢端起盛满梅子酒的小酒杯。
在座的老头老太们,早已经有人开始品尝梅子酒了。他们小抿一口,随后轻轻眯起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品酒的过程中去。
胡老先生一瞧他们的模样,便知道,手中的这份梅子酒,定是好喝至极,才能让他们露出这副表情。
胡老先生心中又忍不住哀叹一下那些进了别人肚子里的梅子酒后,才张开嘴,微微抿了一口。
这梅子酒喝起来就像是带有酒香的小饮料,入口酸中带甜,入喉极为清冽。虽然梅子酒没有陈酿那么烈,但是也别有风味,算是一款不错的酒。
“老胡,这酒味道还真不错。”胡老先生身旁的一位老大爷砸吧了一下嘴,“这酒是哪里买的我明儿个也要买!”
胡老先生哼了一声,他捻了捻自己的两撇小胡须道:“这酒,可是我儿子认识的一个厨师,特地为了我酿的。哎呀呀,要说这酒,还真是少见呢!你怕是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到的。”
老大爷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向来看不惯胡老先生凡事儿都要炫耀的劲儿。但是这酒的口感着实特殊,戳到了那个能让他身心通泰的点,令他实在是无法放下。
于是他在心里寻思着,一会儿得了空,定要好好问问小胡,这酒究竟是从哪儿买来的!他定要买个十几坛,放在家中,让这胡老头嫉妒!
院子里的凉菜已经上过了一遍,接下来该要上场的,便是热炒了。
金栗率先炒好的第一道菜,是响油鳝丝。
好在胡邦请来的侍应生也着实给力,从菜品出炉,一直到端上桌,因为热油浇在菜品上而发出的“吱吱”声还在响着呢!
胡老先生在b市待了这么久,这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能吃到正宗本帮菜的机会。
见着冒着响声,冒着热气的响油鳝丝,胡老先生的两眼,都快冒光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马上将筷子伸进了菜里,狠狠地夹了一大块。
金栗将黄鳝处理干净后,会先用刀背,将黄鳝肉拍得略微松散些,也更方便入味。随后,她将黄鳝切成大小合适的段儿,再放入锅中翻炒,最后在炒完的鳝鱼段儿上浇上一勺热油,也算应了“响油鳝丝”的名儿。
经过这样处理过后的鳝段,入口微微发脆,却并不松散。而且最后加入的那一勺热油,还起到了保温的效果,使得鳝段能持续保着入口的温热。
在座的老爷爷老太太,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所以对胡老先生喜欢的本帮菜,都不免敬而远之。
在他们的观点中,荤菜只能是咸的,怎么可能是甜的呢
但是他们见胡老先生在旁边吃得这么香,连头都不肯抬了,想必这菜的味道,可能还真……挺不错的
有人忍不住伸出筷子进行尝试。
有一个人尝试,便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他们着实没想到,这响油鳝丝的口味,竟然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差。而甜味的荤菜,实际上,味道也不错!
响油鳝丝甜中带鲜,金栗还加入了胡椒粉,借以丰富口感,烘托口味的多样化。再配上撒在菜肴最中间的葱花点缀,真是又好看,又好吃。
紧接着上来的,是红烧肉。
红烧肉被金栗烧得酥烂,肥瘦相间的上好五花肉入口即化,皮和肥肉部分,被金栗烧得又软又糯,一口咬下,还微微有些粘牙。
但是令胡老先生最感到兴奋的,不是这肉,而是肉中的虎皮蛋。
白煮蛋被煎后,蛋白表面的口感微微发脆,淋上了带有肉香的汁水后,入口鲜香无比。尤其是被汁水浸润过的蛋黄部分,一口咬下,十分绵软。
紧接着上来的是一道素菜,酒香草头。大老远的,主桌上的老爷爷老太太,便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香味儿。
胡老爷子也就给每人一小杯的酒量,他们自然是喝不过瘾。但是酒香草头以酒入菜,他们鼻子尖,知道这入菜的酒,也是好酒。喝不过瘾,那只能吃过瘾了。
所以当酒香草头端上来时,每个人都像是饿狼扑食,恨不得上去立马夹上一小块儿。
但是这毕竟是胡老先生的主场,作为礼貌,也要让胡老先生动第一次筷子。
胡老先生夹了一筷子的酒香草头。草头经过金栗的精心挑选,剔除了老的根茎,留下来的,都是极嫩的叶片。草头介于刚刚断生的时候,所以入口发脆,鲜甜多汁,还带有一丝陈酿的香气。
这让许多人品这道菜,就像是品酒一般。他们轻轻闭上眼,细细咀嚼,用心去感悟。
“汤来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胡老先生才依依不舍地从想象中清醒。金栗的腌笃鲜以一小盅一小盅的形式,分给主桌在座的客人一人一种。
胡老先生也分得了一碗,他一掀开盖子,看见春笋,鲜肉,咸肉,便知道,今天的这碗汤,名叫腌笃鲜。
一小盅的汤,也就一个巴掌的大小。盅里放着的,除了汤,便是一根春笋,一片鲜肉,和一片咸肉。
胡老先生先用勺子舀了一勺汤。汤是咸鲜味儿,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缓缓流向了胃中,也温暖了心窝。他再吃了春笋,鲜肉,咸肉。春笋甜美,鲜肉味鲜,咸肉味咸,三者混合在一起,便是一碗他心心念念想着的腌笃鲜。
胡老爷子不禁想起了他在s市的那段日子。他们家住在石库门,全家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一年中唯一能在立春时,所能喝到的一口腌笃鲜。
腌笃鲜,代表着春天的到来,代表着新生活的开始,也代表着那时候的他们,对待未来的无限期望。
只不过自从他搬到了b市,便很少再吃到家乡菜,或者是正宗的家乡菜。
胡老先生坐在院儿里,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晒得暖洋洋的。边晒着太阳,边喝下这碗汤,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刚刚放学的他在厨房间混到了一碗腌笃鲜,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出了厨房,在小巷子里津津有味地喝着,引得邻居小孩一脸馋意。
那时候的他,端着腌笃鲜,得意极了。
一碗腌笃鲜喝下,回忆也就此终止。
“天哪,那是什么”
“包子山”
“不对,你看包子尖儿上一抹红。”
“那是不是寿桃山”
胡老先生刚刚将碗放下,遍听到周围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是别桌的人在议论着些什么。
胡老先生眯起眼,朝着议论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力气大的小伙,正合力抬着一份堆得高高的……馒头
胡老先生揉了揉眼,随后定睛一看。
哟,这馒头做成了桃子的形状。在桃子尖儿上,还有人别出心裁地染上了粉红色,远远地看去,还真以为小伙们抬着的,是一份桃子山呢!
“爸,这是金厨师最后做的一份点心。”胡邦介绍道,“寿桃山。”
“哎呦,老胡,你生日得了这么大个寿桃山,你是不是要做美猴王啊!”
胡老先生对身旁老大爷的打趣,当作没听见。
此时的饭菜已经都吃得差不多了,侍应生前来对台子略微整理了一下,给寿桃山留下了一片空间。
小伙们合力将寿桃山放在了主桌最中间,那寿桃山堆得差不多有半个人的身高,实在壮观。
“爸,您挑个寿桃”胡邦道,“这寿桃中,有五种口味呢!”
“五种口味那你给我说说,都是哪五种口味啊”胡老先生问道。
胡邦自然是知道有哪五种口味的,但是金栗给他形容的时候,他只觉得太过黑暗,所以也不好意思给胡老先生介绍,而是道:“爸,您尝尝就知道了。”
胡老先生眯了眯眼,随后伸手就拿了最顶尖的一颗寿桃。
寿桃握上去十分绵软,胡老先生咬了一口,寿桃面皮还挺有韧性,而且一口,便尝到了馅儿。
胡老先生一开始没尝出来是什么馅儿,他低头看了眼寿桃。
这馅儿入口酸甜,微微带着几分辛辣。颜色发黄,宛若金子一般,与寿桃白色的面皮相映成趣。
他第一个吃到的寿桃,是蟹黄馅儿的。
胡老先生看着手中的馅料,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这味道,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