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
"居然有圣旨?"翠梅吓一跳。
小厮憨憨挠头, 不甚确定, "我问了, 但他们不肯透露, 只说是‘朝廷有令、重要旨意’什么的。"
翠梅丝毫不敢耽误, 立刻转身返回, 附耳禀告知县。
姜玉姝惊讶皱眉, "圣旨?"她忙站起,歉意对客人说:"二位, 抱歉,我得去处理一件紧急公务, 改天空闲再聊。"
"您忙,您尽管去忙。"文妻随之起身, 文一斋拱手说:"叨扰许久, 草民该告辞了,改天再来给大人请安。"
姜玉姝抬手一比, 率先往外走, 随口吩咐管事:"送一送客人。"
"是。"管事躬身。
"您慢些。"文一斋夫妇侍立甬路旁, 目送知县远去后, 才从角门离开后衙。
不久.前堂
姜玉姝火速换上官袍, 一路不停歇,疾步迈进厅门,抬眼望去:
两名陌生的素服胥吏站立, 面容悲戚。
双方照面一打,胥吏主动行礼:"卑职见过姜大人。"
姜玉姝猜疑不定, 客气道:"不必多礼,坐。二位远道而来,不知府衙有什么吩咐?"
两名胥吏并未落座,而是取出一份公文,郑重告知:"请姜大人过目,您看了就明白了。"
姜玉姝颔首,随从接了公文呈上,她接过,展开,首先被熟悉的庸州府衙大印、知府私印吸引了目光,旋即一目十行,默读正文。
"什么?"她倏然睁大眼睛,失声道:"承广帝、圣上驾崩了?"
驾崩?
所有人齐齐震惊,面面相觑。
负责送信的两名胥吏点头,凝重告知:"那位已是先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已经登基,改元‘永庆’。"
"姜大人,朝廷有令,府台亦有吩咐,各县接到讣闻后,请立刻张贴告示,把消息告诉百姓。"
"另外,虽然外官无法回都城跪别先帝,但务必怀有虔敬的哀悼之心,言行举止严格遵守丧仪规矩。"
姜玉姝肃穆颔首,"我明白。"她捧着公文,反复读了几遍,眸光闪了闪,"大赦天下?"
"是。"胥吏答:"惯例了,新帝登基,往往会大赦天下。"
另一名胥吏补充:"不过,触犯了十条重罪的,属于‘十恶不赦’,不予赦免。"
姜玉姝心思暗转,"这是自然。"
君父君父,君如父,皇帝驾崩,臣子必须哀戚。她虽然从未见过承广帝,但十分感激破格任用女官的皇帝父子,因此,她惋惜叹气,沉痛道:"我立刻安排!二位风尘仆仆,请先歇会儿,稍后再用饭。"
"是。"
两名胥吏躬身,"大人忙去吧。"
姜玉姝稍作思索,吩咐道:"立即告诉县丞、主簿、三班六房人等,尽快换了素服来,一同哀悼跪别先帝。"
"是!"
她有条不紊地交代一番,返回后衙,摘下所有首饰,对镜擦掉鲜红口脂,换上素服。
"唉,"翠梅作为知县亲信,亦换了一身素白,感慨道:"马上过年了,没想到,先帝这时候驾崩!"
姜玉姝对镜端详自己的仪表,耳语唏嘘:"当年,咱们刚被判刑的时候,天天做梦盼着大赦天下,假如只能靠‘大赦天下’获取自由的话,要服六年流刑。"
"天呐,六年,咱们离开都城六年了!幸亏夫人和二爷有能耐,不然,大伙儿得多吃好几年苦头。"翠梅感慨万千,庆幸不已。
姜玉姝百感交集,"我倒不怕吃苦,只是孩子可怜,孩子是无辜的。假如晓嫣和她两个哥哥以‘流犯’的身份出生,我会非常内疚痛苦。"
"那些都过去啦。如今回忆,奴婢竟不觉得在刘村屯田时有多辛苦。"
姜玉姝笑了笑,"傻丫头!"她起身,"走吧,国丧期间务必谨言慎行,注意仪态,要悲戚。"
"唉,坦白说,先帝驾崩,我心里真难受,若非圣上破格封官,我没有没有戴乌纱帽的机会。"
翠梅安慰道:"夫人节哀,您勤勤恳恳当官,便是报答先帝的赏识之恩了。"
姜玉姝颔首,带领随从匆匆返回前堂,宣告朝廷大事后,面朝都城方向跪下,遥遥跪别承广帝。
拜毕,众人齐聚议事厅。
姜玉姝定睛扫视:满堂人穿素服,一片白,个个流露悲缅之色,听不见一丝谈笑声。
"太子登基,新帝仁慈,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她缓缓道:"但按照朝廷的规矩,凡是触犯了十条重罪的,不予赦免。"
哈哈哈,大赦天下,天助李家!李启恭低着头,心花怒放,暗忖:小帆不用死了,赔偿原告一些银子,即可结案。
姜玉姝神色严肃,叮嘱道:"该怎么做,我刚才都安排下去了,六房各自忙妥,尽快交差。尤其刑房,你们务必谨慎判断,小罪赦免,大罪或罪减一等、或罚以赎罪银,‘十恶’则不予赦免。犯人众多,万万不能出岔子。"
"是。"
"卑职明白。"小吏纷纷应答。
黄一淳主动表示:"下官负责监督,过几天给您过目。"他看了看主簿和典史,提议道:"闻主簿和李典史一起吧?案卷实在太多了,齐心协力,早日交差。"
闻希和李启恭毫无拒绝的理由,爽快答:"责无旁贷!"
"卑职愿为大人效劳。"
姜玉姝满意颔首,"事关重大,不限期,你们慢慢商量,谨慎判断赦免与否。今天先商量到这儿,散了,都忙去吧。"
"是。"众下属告退,鱼贯离开议事厅。
少顷·僻静处
"启恭!"
"哎,老弟!"
闻希如厕出来,远远望见小舅子,忙提了提腰带,小跑追赶。
李启恭背着手,目不斜视,"有事?"
"嘿嘿嘿,太好了!"闻希眉开眼笑,"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小帆有救了!等他出狱,咱们一定要痛快喝一顿,给他压惊。"
李启恭薄唇弯起,"到时再说吧。那小子命大,运气好,死里逃生,长辈们听见好消息,肯定高兴极了。"
"那是当然!"闻希乐呵呵,抬手搭小舅子肩膀,却被一把打开。
李启恭斜睨,"你刚从茅房出来,洗手了吗?"
"大雪天,衙门又不是家,没有热水,怎么洗手?"说话间,闻希两手在袍摆处搓了搓。
李启恭瞥了瞥,撇撇嘴,快走两步。
"啧,像个娘们儿似的,瞎爱干净。"闻希嗤之以鼻。
李启恭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小声问:"小帆的事儿,总算解决了!听我姐说,你这阵子经常外出应酬,想必得了不少孝敬吧?如果有发财的机会,千万别忘了带上小弟。"
闻希顿时嘟囔:"母老虎,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李启恭不悦打断:"我是‘外人’吗?"
"哈哈,当然不是!"闻希干笑,"唉,其实,我暂时没得到什么好处,罚取的赎罪银,全在衙门库房里,用于盖作坊。"
"是吗?"李启恭眯起眼睛,狐疑问:"那些巴结作坊管事的人,竟不懂得孝敬孝敬姐夫?"
闻希难掩得意之色,"骗你作甚?目前,只收到些茶叶、药材类的东西而已,你姐早就送了一匣子回娘家喽。"
李启恭面不改色,"哦,其中的龙井茶,我觉着还不错。"
"喜欢呐?回头我叫你姐再包点儿给你!"闻希慷慨挥手,话锋一转,却揶揄道:"哼,当初你再三劝我推辞差事,幸亏没听你的,不然,哪有龙井茶喝?"
李启恭叹了口气,淡淡答:"现在想推也推不掉了,走一步看一步罢,索性及时行乐。"
"哈哈哈,对!"闻希勾住小舅子肩膀,提醒道:"咳,你倒卖粮食的罚款,姐夫帮忙垫付了,你看,什么时候——"
李启恭笑容一敛,皱眉挣脱,快步往前走,理直气壮道:"我说了,我最近手头紧。"
"哎你、你明明挺宽裕,做人不能耍赖啊!"闻希气急败坏,追赶催促,小舅子却东拉西扯,耍赖到底。
一晃眼,小年在即,厨娘提前熬好麦芽糖,准备了各色坚果,准备祭灶。
这天,狂风呼啸,卷得鹅毛大雪翻飞,天光被严实遮挡,阴沉沉。
幸而卧房内砌了炕,日夜不停地烧,暖意融融。
姜玉姝病愈,难得闲暇,待在炕上陪女儿玩耍。
"来,再翻一个!"她拍拍手,鼓励女儿翻身。
郭晓嫣拥有各式各样的碎花袄子,今天穿了套鹅黄兰花纹的,玉雪可爱,顺从母亲的意思使劲一翻,趴在炕上,手脚并用,却爬不动。
丫鬟们一边做针线,一边旁观,大加赞赏:"好!"
"姑娘越来越有劲儿啦。"
"再过俩月,她该会爬了。"
姜玉姝捏了捏女儿脸颊,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淡了,叹道:"今年没空回赫钦过年,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尤其嫣儿的哥哥……唉!"
丫鬟们忙宽慰:"有老夫人和三爷、四爷照顾,小公子们肯定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是啊,等明年,一有空就探亲!"
"真有事的话,府里岂会不写信来?"
……
姜玉姝想了想,头疼蹙眉,喃喃说:"明年?明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
闲聊至晌午时,丫鬟们放下针线活,开始搬炕桌,从厨房拎回两个大食盒,摆放碗筷和饭菜。
"来,吃饭!"姜玉姝搅了搅粥,"这回要是再吃不完半碗,娘就真生气了。"
郭晓嫣仍趴着,专注把玩布老虎,压根不关心食物。奶娘见状,把孩子抱起来,结果,刚抱进怀里,婴儿便"哇~"的一声,大哭挣扎。
姜玉姝板起脸,随即无奈凑近,哄道:"不哭不哭,乖乖吃完这半碗粥,随便你玩多久。"
"呜呜呜~"郭晓嫣竭力挣扎,泪涟涟,哭得脸涨红,不肯张嘴。
正当众人连哄带劝时,后衙角门外停下一队车马。
"吁!"
"到了。"
几名亲卫率先下马,奔近搀扶,郭弘磊却摇头,右手控缰,负伤的左臂吊着,单手下马。
脚沾地,靴子陷入松软积雪,突然眼前发黑,刹那间天旋地转,郭弘磊整个人晃了晃。
"大人——"
亲卫们争相搀扶,担忧问:"您没事吧?"
"失血过多,脸色都苍白了。"
郭弘磊下意识抬手,手背蹭蹭脸颊,"很明显吗?"
"有、有点儿,毕竟受伤不轻。"
狂风大雪中,郭弘磊脸色发白,疲惫嘱咐:"任何有关交战负伤的事儿,统统不准告诉你们夫人。"
亲卫面面相觑,小心翼翼说:"即使不说,夫人也看得出来啊。"
郭弘磊轻描淡写,"我告诉她是皮肉之伤,她就不至于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