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华:……
他放弃了跟这对母女扯, 背起盛放鸭蛋的竹篓,拖着刘贵芳就往外走——他就是想跟她一起享受一下二人世界,非要他明说……
何清华难得有这么强势的时候,刘贵芳先是怔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性子又彪悍, 可私下里面对丈夫时,
却还是有那么几分少女的娇羞。
看着她脸颊微红, 何清华心里痒痒地,忍不住把媳妇的手捏啊捏的, 占了点小便宜。
刘贵芳见四下无人,也随着他捏, 嘴里却是啐道:“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这么老没正经。”
他凑到她耳边说了句浑话:“老夫老妻才好, 做什么都熟门熟路的。”
什么门路?当然是“蓬门未曾缘客启, 今始为君铺”的那个门路呗。
刘贵芳哪儿能听不懂?脸涨红了,举起拳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
但这一锤力道没掌握好,把何清华捶得痛呼起来。
刘贵芳心痛得不行, 赶紧贴过去帮他揉肩膀, 嘴里骂道:“你看着我拳头过来了,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
看着媳妇心疼自己,何清华又嬉皮笑脸起来:“我躲谁也不躲你呀!”
又被她啐了一口。
他却是越被啐,越开心,背着篓子往前紧走了两步。赶在前头把路上的石块踢开, 生怕媳妇不小心会崴到脚。
刘贵芳心里甜丝丝的。老实说,她娘家的重男轻女令她吃尽了苦头。于是,她在选择结婚对象时,特别在意婆家人在这方面是否开明。
可何清华实在太贴心了,他让她这辈子头一次感受到,被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明明知道何家就他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她左思右想下,还是一咬牙嫁了。
结婚后,小两口本来是跟着何爸何妈一起过日子的。但身子骨一向不错的她,没把怀孕当多大的事儿,除了经常吃公婆做的好东西外,也不去医院做检查。结果生产的时候,被医生告知胎位不正,需要剖腹产。
到这一步,一切都还很正常。
可在她怀孕期间待她极好的公婆,这时候却变了脸,反复劝说她别剖腹,说顺产如何如何好,又说她问过医生,她这种情况并不是非得剖腹产。
“媳妇你忍着点儿,不就是痛点儿吗?你要剖腹产了,那就得过两年才能怀第二胎。万一这一胎是女孩儿怎么办?趁着年轻多生几胎,给咱们何家多生几个孙子!”
“再说了,能顺产干嘛要剖腹呢?那个容易有感染,还容易大出血。而且,肚皮上划一刀,看着多难看!你不怕清华嫌弃?到时候,他在外面再找一个,你哭都来不及。”
句句话都是为她着想。
她当时还真就答应了。
倒是何清华比她多开一窍,当时明面上没反驳自己老妈,转个身就去找了产科医生问情况。
人家医生把他数落惨了:“你媳妇肚子里的胎儿是横位!横位懂不懂?就是胎儿是横在肚皮里的!靠顺产根本不可能生出来!强行顺产,大小两个都保不住!”
他吓得不行,连跟他妈知会一声都没想起来,就把手术同意书签了。
她傻兮兮地被推进手术室时,还以为自己是要顺产呢。
这么大的事儿,都没通过他妈,她又生了个女儿,事后,公婆气得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就跟不下蛋的母鸡是一样的!你说说,你怀上的时候,在我们家吃了多少好东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她当然知道,公婆气成这样意味着什么。生性倔强的她,在意识到自己婚姻不稳的时候,眼里还是忍不住噙了泪。
“她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剖腹产吗?手术同意书还是我签的字!”在她特别无助的时候,何清华再次站出来了,“倒是妈,你说你问过医生,贵芳的情况不是非得剖腹产不可。可我去问医生的时候,人家跟我说,不剖腹,母子两个都保不住!你是真的问过医生?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两条人命?!”
“我害人命?!我害谁了?!她吗?还是她女儿?!她们不都好好活着的?!我当年生你的时候也是难产,为了保住你,我亲口跟医生说,保小不保大!为了生你,我都去鬼门关转悠了好几趟!你现在这是什么口气?啊?!”
他后来跟她说,他以前都觉得他妈好伟大,为了把他生出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惜。可那一天,他却觉得她好可怕——或许是因为,他差点就失去了她和他们的女儿。
事实上,就算是剖腹产,因为前头公婆的坚持耽误了时间,何妙被医生从娘胎里取出来时,整个小身体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那是极度缺氧,濒临死亡的婴孩的体色。
而刘贵芳呢,在生了何妙后,因为子宫没有收缩而导致了大出血。医生就采取了遇到这种情况最常规的做法,切除了她的子宫。
就像公婆说的那样,她已经是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了。
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人,成日惶惶不安,又得忍受婆家的白眼。
那时,她抱着小何妙,不是没有后悔过嫁给何清华。男人再好,再护着她有什么用?他妈可是拼着性命生下他的,他又是何家唯一的儿子,难不成他还能连父母都不要了?
她知道他每天都被逼着跟她离婚,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抗争。
但她并不觉得他有胜算。
而结过婚,生过孩子,还失去了子宫的她,以后还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吗?
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有一天,她在灶房洗碗的时候,公婆终于忍不住气了,冲进来拖过刚洗好的碗,往地上一砸:“你这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还想死乞白赖地在我家打白食吃吗?!”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但那一次,她很有骨气地恶狠狠瞪了回去!
即使产后体虚,但她看上去也比普通城里妇女健美,又当盛年,被她一瞪,连公婆都吓得倒退了两步,再不敢说话。
她冷哼一声,回屋收拾了常穿的衣物,再把小何妙用襁褓一裹,就往外走。
然而天大地大,她却头一次生出这天地容不下她们母女的感觉。她坐在河岸边的长椅上,愈合不良的腹部伤口抽疼得她简直想拿把刀再给它来上一刀。
那一天,她看着水波涟漪,忍着腹部疼痛,就这么干坐了一下午。
快到傍晚的时候,何清华满头大汗的寻过来了。看到她呆怔的面容,两眼含泪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嘴里责怪道:“怎么跑这儿来了?我都找了你一下午了……你动了手术,累不得的……”
那怀抱当真温暖,她闭上眼默默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嘴上却很冷漠:“我们离婚吧。”
她还记得,他当时浑身都僵住了,然后松开了她,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道:“假如你不是动了手术,我真想给你一巴掌!我天天都在为我们的婚姻做努力,天天都在忍受我妈的无理取闹,你只要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呆着就好。你现在却跟我说离婚?”
“……我累了……”她的声音低了几个调,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但他却肯定听清楚了——她看到他的拳头攥紧了。
他在长椅前踱来踱去,神情烦躁,最后又柔和了表情,细细哄她:“今晚,咱们就不回家了,到招待所住一晚怎么样?我等会儿先送你到咱们单位招待所的大厅去,你等着我,我去找领导开介绍信。”
她摇摇头:“都下班了,还是别打搅领导休息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
一直到现在,她都感激,那个时候他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反过来向她道歉。说对不起,作为男人,他没能保护好她们母子。又说,她是为了他,才失去生育能力的,他不可能抛下她不管,让她放心。
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想听的并不是他的责任与道义。
在他反复劝说无效,她执意离婚的情况下,这个男子哭得像个孩子,抱着她问:“为什么你非要离开我?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她也流泪,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然后,他发出一声宛如咏叹调一般的语句,他说:“我爱你啊……”
这句话刹那间把她从“就算勉强留下来,我也只是他的负担而已”的牛角尖里,拽了出来。
她终于把头埋入了他的肩窝。
那天晚上,他现找领导开了介绍信,一家三口住在了招待所小小的房间里。
他把女儿放在两个人中间,又把胳膊伸过去,让她枕着,对她说着绵绵情话。又告诉她,他这段时间其实并非是没有作为的。他打了报告要房子,领导不批,他就天天堵他们。反正谁不批,谁就别想摆脱掉他这个尾巴。
不管是送礼也好,请客吃饭也好,种种法子他都想了。叫她这段时间就住在招待所里,房子应该很快就能分下来了。
她惊讶地望着他,他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男子气慨的人,去医院抽血检查时,看着留置针都怕兮兮的。
现在却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
“你爸妈怎么办?跟他们分开住,他们能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