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华的办法就是, 上交啥啊,咱们把鸭蛋当黑市交易品交易呗。
他带着媳妇专往旮角弯巷里跑。
刘贵芳把篓子用土布遮好,挑一处旮旯站好。何清华就跑去挨家挨户问,要不要鸭蛋。
这个月大家才结束了恐慌性抢购,还有余钱买蛋的人不多。好在城里买鸡蛋需要鸡蛋票, 鸭蛋更难买到。所以就算资金紧张, 有些家庭还是愿意购买。
一问到有购买意愿的家庭, 何清华就问清楚人家需要多少, 再回媳妇那儿取。
这样,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鸭蛋。
而搞这种地下工作, 对于他这样喜欢玩的人来说,简直太有意思了!多问几家之后, 他还来劲儿了,打一枪换一地儿, 跟人说话也神秘兮兮地,
活像卖个鸭蛋就会被抓似的。
这时期的鸡蛋价格,大约是4分钱一个。鸭蛋个头大,又不要票, 他给它订了8分钱的价格。
这价钱不算贵, 很快,竹篓子里的鸡蛋就少了二分之一了。
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
可他这喜欢作死的个性,以及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样子,终于引起了一位妇人的注意。
她不动声色,抬了抬眼皮子:“你还有多少鸭蛋?我全要了。”
何清华高兴地道:“还有40多个!”
“行, 你都拿来吧。”
对方太轻描淡写了,40多个蛋,那可是3块多钱啊!看这户人家的房子就不像有钱的,生鸭蛋也就能放个把月而已,她买这么多鸭蛋干嘛?
起了疑心的何清华,回去找媳妇时,叫她跟着他一起去——要是那个妇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肯定得让媳妇帮他骂架啊!
论起妇女骂架技术,有几个吵得过他媳妇的?
她也就只是在他妈还有她妈面前,出于孝道,不敢还嘴而已。
“芳子,你可要保护我啊!她要骂得特别难听,我今天晚上会气得睡不着觉的。”
刘贵芳向来是把男人当儿子在宝贝的,听他说这话,马上就一拍胸口:“有我在,她骂不到你!”
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剩下的半篓鸭蛋,给那个妇人送过去了。
那妇人看着之前还鬼鬼祟祟的何清华,这会儿昂首挺胸地领着个高个头少妇过来,鼻子里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找了个女人来当保镖,就神气起来了?
“鸭蛋都在这儿了,总共48个,按照刚刚跟你说的八分钱的价格,你得付我3块8毛4。”何清华摊出右手收钱。
妇人从裤兜里掏出8毛钱,往他手里一拍,就要伸手去拎竹篓。
这可把何清华两口子惊呆了。
“是3块8毛4!不是8毛!你是没听清吗?”何清华嚷嚷道。
妇人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鸭蛋来路不正,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就是偷的!再不然,就是投机倒把,大量从农民手里买过来,赚差价的!”
自己养的鸡鸭产的蛋,小量地贩卖是没问题。但大量购入,再倒卖给别人赚差价,这就是投机倒把了。
问题严重的,可是要坐牢的。
“趁着我还肯给钱,乖乖把这8毛钱收好滚蛋!惹急了我,当心我大声嚷嚷,叫人来把你们这两个资产阶级作风,剥削农民血汗的阶级敌人,扭送到派出所去!”
嗬,这下两口子明白了,敢情她是想黑吃黑呀!
“我可去你的吧!这鸭蛋怎么来路不明了?这是我家养的鸭子下的蛋!它才从鸭屁股滚出来,还热乎乎的时候,我就把它摸出来了,怎么就来路不明了?!”刘贵芳马上开骂。
何清华在旁边热烈鼓掌,对媳妇儿表露出来的气势深表赞叹。
她这做派可一点儿心虚的样子都没有,那妇人还迟疑了一瞬。但后者最终决定把心理战进行到底。
“你还嚷嚷得这么大声!到时候被别人听到了,可别怨我!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往地狱门里挤,你说你傻不傻啊?”妇人的语气已经软和了些。
“我卖我自家产的鸭蛋,有啥好偷偷摸摸的?!别人听见就听见!我行得端,坐得正,怕个p!”她语速快,一个个字跟炮弹似的,把妇人打得有点晕头转向。
但这没用啊,人家一回想何清华之前的鬼祟,就总觉得自己肯定抓到了他们的把柄。这女人这么嚷嚷,就是在虚张声势,想诈她!
于是,她一把抓过自己那8毛钱,气呼呼地道:“不卖是吧?我今天还就不买了!来人呐,快来人呐,大家都来瞅瞅啊,有人搞投机倒把啦!”
何清华一翻白眼,在旁边劝道:“你还是别嚷了,这蛋的来路没问题。到时候把人叫过来了,丢脸的是你。”
妇人才不听他的,“来人呐来人呐”叫得不亦乐乎。
刘贵芳怒了,直接把竹篓从妇人那边抢过来:“你不买,我还不卖呢!大家快来看呐,有人抢买鸭蛋啦!大家快来看呐,我的鸭蛋8分钱一个,这个女人拿8毛钱就想把我全部的鸭蛋买走!48个鸭蛋呐,她缺不缺德啊!”
两个女人一骂架,顿时吸引来了妇人的街坊邻居。
一开始,大家还想偏帮妇人,但听着听着,不对啊,8毛钱买48个蛋,这蛋得是鹌鹑蛋吧!
“你别污蔑我!谁家里能一次性拿出来48个鸭蛋的?你这就是剥削农民阶级的血汗弄来的!你低买高卖,搞投机倒把,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家养了三只鸭子,我弟弟家也养了三只,我们两家攒了8天,一个都舍不得吃,才攒了48个蛋拿出来卖!你倒好,随意污蔑人,妄图用栽赃嫁祸的方法,强行从我手里低价买蛋!你才是剥削人家的血汗钱!”
刘贵芳算术好,噼里啪啦一通骂,妇人和围观群众还在心里默了好一会儿,才默出来是这么个数。
妇人眼看就要败下场来,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忽然指着何清华开始进攻:“你骗谁呢?你男人长得这么瘦胳膊细腿儿的,一看就跟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不一样!城里夫妻哪儿来的地养鸭子?”
“城里人就不能养啊?哪条规定这么说的?”
妇人一噎:“……居委会这么跟我们说的啊!说家庭副业只是农村才开放的。”
“那你知道人家为什么不准你们养吗?城里居住面积小,院子一般都是共用的。养了鸡鸭,它们要到处拉屎、刨土,声音还吵杂。鸭子身上味道又大。养了之后,是要让大家每天都去闻臭味儿吗?”
她说得有理有据,周围的人就乐了:“你讲这些,不是在告诉咱们,你这鸭蛋不是自己养鸭下的吗?”
妇人找回点场子,顿时得瑟起来:“这回怎么说?你自己都承认你这鸭蛋有问题了!”
刘贵芳轻蔑地道:“城里当然没法养,可我家在郊区,隔壁就是农村。我跟我农村弟弟每家养三只鸭子,咋的了?不行吗?你要嫉妒,你也搬郊区去住啊!”
“你……你……”妇人气得半天说不出句囫囵话来,突然扯着刘贵芳往外走,“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信?!走,咱们上派出所去,让公安同志跟你慢慢侃!”
“侃就侃,我还怕你不成!我不仅不怕,我弟是哪个公社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你要不要叫上几个人,跟我一起走一趟啊?但我告诉你,你这么往我身上泼脏水,到时候我证明了我是无辜的,你可别想善了!”
刘贵芳长得标致是标致,但体型健美,皮肤也带着种健康的麦色光泽,看起来就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
她那半点不虚的气场,以及最后反客为主要自证清白的势头,充分说明了她这蛋来路完全没问题。
街坊邻居们不由劝道:“钱家嫂子,人家都说了,这蛋是她跟她农村弟弟合攒的。你男人一个月多少钱啊?你干嘛非要占农民兄弟的便宜呢?农民兄弟分粮食分钱,都是靠下苦力赚工分,你这样太不地道了。”
“能不去派出所,就别去了。到时候人家自证了清白,你丢脸不就丢大了?8毛钱,确实也就是买鹌鹑蛋的钱。小心公安同志说你强买鸭蛋,把你拘起来做教育。”
“这人呐,还是别太缺德了。搞些事儿,连地主老财都不如。”
“你这个人平时就喜欢占便宜,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也不好意思说你什么。这么看来,倒还把你惯坏了。到时候小心人家弟弟揍你一顿!”
“占便宜没占成,还有脸把大家伙全都叫过来评理,也真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