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何清华跟刘贵芳一样, 是个务实的?
他这种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头,每个月直接把工资奖金往媳妇儿那一扔,巴不得逍兮遥哉的人,会务实?
在何妙没有人工降雨之前,全城老老少少都在恐慌性抢购, 刘贵芳也嘱咐他, 叫他拿上票去抢点东西回来。
结果他到了油腊铺, 那里一堆堆的人围着。铺门一开, 男女老少一哄而入,直接就把他挤懵了!
这个弱鸡男人, 到最后啥也没抢到。
他急呀,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媳妇晚上还能让他上床?
关键时刻,他想起了这边的xx码头。
这个码头是清末民初的九门七十二码头水位运输中最重要的镇级别滩涂地码头之一。往来船只很多。在63年这个陆路基本靠走, 水路基本靠船的年代,
是很重要的交通地标。
本市好些工商业品,还有部分外地蔬菜瓜果都是由这个码头停靠的船只输送的。
本着捡漏的心理,他跑去了xx码头, 看能不能买到点食物储备。
结果他运气不好, 在码头上绕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运送粮食蔬菜的船只。
正着急呢,就看到远处沙滩上,有几个人拿着铲子、锄头在挖着些什么。
像他这么爱玩的人,能不好奇?反正急也没用, 他就开开心心地跑过去看热闹了。
“你们在干啥呀?”他笑眯眯地蹲在一位老师傅身边,看他拿把铁锹挖沙子。
出现陌生人,对方十分戒备:“捡石子儿啊,这里的鹅卵石可漂亮了。”
鹅卵石?
捡鹅卵石有必要挖出条半米深,七、八米长的坑?
当他是傻子吗!
他又问了几个人,人家不是答清理河道,就是说在捉鱼。
要换成别的不知情的人,问不出答案也就算了。
可何清华不行啊,他好奇心多着呢。俯身抓了一把别人坑里的河沙,跑到河边,就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洗起沙来。
被“偷”走一把沙子的“坑主”,头一回见到这种人。翻了个白眼儿,拿吧拿吧,你拿!反正沙子又不值钱。
“坑主”
完全不觉得他能掏得出沙金来。像他们这种老淘金的,一天也就能掏个两、三克。运道不好的时候,一整天忙活下来,可能就淘到几颗跟河沙差不多大小的金沙。
可何清华运道就是好。
就他抓的那把沙子,慢条斯理地淘洗一番后,里面居然露出点儿黄澄澄的东西来!
他还傻乎乎地拿过去问人家:“师傅,这什么呀?”
被问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颗沙金起码有一克多!“哟,这颗石头挺好看的嘛。你把它给我,我等会送你一条鱼,怎么样?”
何清华珍而重之地放入自己的衬衫衣兜:“不怎么样。”识破骗局的他,深深地觉得这肯定是个好东西。
但一直到这会儿,那黄澄澄的特殊色泽都没能让他意识到这是金子——他就掏洗了一把沙子,怎么可能把金子掏出来啊!
后来,一位淘金的老师傅生怕他拿着那颗沙金,到处去问别人“这是什么东西”,把这个淘金的地下组织暴露出去。这才跟他详细谈了谈。
“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讲出去,上头的人肯定不会准许咱们在这儿淘金的。你讲出去了,千辛万苦淘出来的金子一准儿会被没收。说不准还要蹲牢子!”
何清华从小就在城里长大,他会听不出来人家在吓唬他?政府部门办事的规则,向来都是先采取说服教育。你要屡教不改,人家才会采用重典。
比如深赋这个时期特色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就是专门抓那些私自倒卖国家不允许贩卖的物品的。它里面的工作人员,抓到跑黑市交易的人,先就把你带回去,跟你科普法律知识。
你要是认错态度好,又是初犯,工作人员可能连你贩卖的东西都不会没收。
但你要是第二回、第三回还这样做,那就对不起了。东西给你收了不说,人还得扣下来,让单位或公社领导来领人!
“就算我不说出去,你们好几个人在这里挖沙子,别人会注意不到?”何清华不以为然。
“现在是枯水期,要淘金只能趁现在河滩露出来的时候掏。我们又不是一年四季都在这儿掏。再说了,咱难道还不会打一枪换一地儿吗?就是真有人跑过来打探,他看到的也只是我们在玩沙子!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好运气,一来就掏出颗沙金?”
何清华一琢磨,也对呀!老师傅要不跟他明讲,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知道了这么一个渠道,何清华心不慌了,神也定了。那之后,只要他媳妇儿一叫他去抢购东西,
他准保抢不到——都掏金去了。
刘贵芳虽然怄气,但看到他整个人都黑了几度,也就没说什么了。
而何清华自己心里还美滋滋地,以前那些地主老财的堂客,还有资本家的太太们最喜欢戴金戒指了。等他多掏点沙金,也给媳妇打个戒指去!
所以你看,他这个性能叫务实吗?
大家都生怕天灾为患,一个个都在抢购食品。他呢?放着保命的玩意儿不买,跑去学人家掏金。
等饿肚子的时候,难不成你能把金子吃到肚子里?
于是何清华忍着烈日暴晒,老腰酸痛,以及手上磨出水泡的疼痛和长时间淘洗河沙的无聊,淘了好多天金,终于攒出了足够打出枚金戒指的量,欢天喜地地把铁楸往家里一丢,就去找金店打戒指去了。
可惜金店只管卖,不管收。他只好跑去专收金子的国家银行支行卖金,得来的钱,再去金店买了这枚金戒指。
刘贵芳看着这枚来之不易的戒指,心疼地轻抚他已经变得黑黝黝的脸庞:“傻子,有这种好事儿,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我去淘不就得了?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多遭罪啊。”
恐慌性抢购既已结束,淘金就成了好事了。
何清华得瑟道:“我掏的跟你掏的,那意义能一样吗?”
说着,他又有点紧张:“咱们真的要去挖沙淘金吗?”
这可真是个苦活儿!再多淘一段时间,他的腰可能都要折了。这床上要是不行了,媳妇可不就留
不住了吗……
“咱们还有租地的事儿要忙呢,鸭子也得继续养,哪儿来那么多时间淘金啊。我看还是算了,叫妙妙在报社多写几篇稿子好了。”何清华坑起女儿来。
说什么金子才是硬通货,咱们全家可以挖沙淘金奔小康的,他哪儿在乎这些呀!
他明明就是骨子里的浪漫主义发作,想给媳妇儿打金戒指,又怕她骂他不务正业,还临时揪了这么个理由出来。
现在日子过得这么轻松自在,干啥要给自己找罪受?
看着终于露馅儿的丈夫,刘贵芳好笑地道:“你不用去,我去!你们两父女干一天的活儿,到我手里两三个小时就搞定。”
何清华委委屈屈地:“你不能不去吗?有这么多事儿要忙,那我以后岂不是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看到你?”
他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我会想你的。”
刘贵芳笑笑,没说话。
得嘞,自己作的死,咬着牙也要继续下去。何清华认命地决定妇唱夫随。
得了个丈夫劳累多日,才打出来的金戒指,刘贵芳心里甜丝丝的,左手的拇指一直悄咪咪在戒指
上摩挲着。
她是往离家最近的那个自由市场走的。
走了一段路,何清华就把她拉住了:“你这是要拿到市场上去卖?”
刘贵芳点点头。
“别!咱拿去卖,一回两回好说。次数多了,人家肯定要问,问咱们哪儿来这么多鸭蛋?”
“这有什么关系?养鸭子是上头批了的啊。”她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何清华是怂,是弱鸡,有时候还挺不着调。但城里人的套路,他还是比他媳妇儿懂。
“当官的认了,老百姓没认啊。这两年年生不好,各个单位又在裁人。就是城里的初中毕业生,想找工作也难。你隔几天就拿着一堆鸭蛋去卖,别人看着能不眼红?要是多几批人往上面反映情况,领导肯定要重新考虑情况!”
刘贵芳就不明白了:“难道市里面还能不让咱开源?就眼睁睁看着园里的动物饿个半死?”
“咱们动物园是有特殊性,但人家能改批令,叫咱们把全部的鸭蛋鸭子上交啊!”
刘贵芳一唬,问道:“那这些鸭蛋怎么办?总不能让它烂在手里吧。要是就这么烂掉,倒还不如上交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