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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 32、第三十一章 傅家三公子(3)

作者:墨宝非宝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20:14:21 来源:就爱谈小说

沈奚和他相处的日夜里,从未见过傅侗文的这一面。她低头,看牌桌上的牌,灯影昏暗,人影憧憧。破晓黎明前,人鬼不分时,这是大鬼要打小鬼了。

傅侗文是真醉了,人不清醒,头昏沉沉,眼也沉沉。

等了半分钟……还是没下文。

参谋官不晓得他心里头的想法,在片刻沉寂里,审时度势,先理出了一套说辞,想要先发制人:“三爷心里头明白,这里的公子们也都明白,眼下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蔡松坡的人。今夜我没有声张,专门候着各位爷乏了、散了才上来抓人,就是为了保全各位的颜面和声誉。况且――”他停一停又说,“我的人在楼下头,现下在等着带人回去,等久了,来往的人都会瞧见。就算我想瞒着,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各位爷家里都有背景的,何必为了一个泥腿子惹满身腥”

话毕,再行礼:“望三爷体谅。”

他话虽客气,却是在威胁。这里人家里都有背景,全是政府官员,总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叛军就为难他,传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照参谋官的想法是,都候了大半宿,雷厉风行、不多废话地抓人走了,这些人接着干什么都好,又没干扰他们玩乐。不值得如此针锋相对。

傅侗文听了这番夹棍带棒的话,推开椅子,虚着脚步,走到那位参谋官面前。

屋子里,都晓得三爷要开口了,不再发声,连拿着针挑烟泡的小厮都静了。

当年在傅侗文的书房里,他一句话都没和这个人交流,全是为了保全二哥,在一旁听着他们攀谈。时隔多年,他再立在这位“故人”面前,略略沉默了一会说:“人生在世,并非你一个人在孤零零活着,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想着为旁人留个情面。是不是”

“三爷说的是,我的意思――”

他打断参谋官:“那人是不是叛军,并不重要。可这包厢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样做事不留情面,又拿话来威胁我们,是想要得到什么”

“我怎敢威胁各位,”他急切辩驳,“三爷你不能不讲理,你是读书人啊。”

傅侗文笑了声。

他笑,众人也跟着笑。

“你以为同我讲一句道理,就能后顾无忧了这里人又不是傅家的下人,我说罢了、算了、不计较了,他们真会忘了”傅侗文打趣地问,“譬如说,明日有位爷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指使人告你私收贿赂、构陷忠良,你要怎么办”

徐少爷当即指一个年轻公子:“明日你去,揭发他偷我传家宝。四哥会保你平安无事。”

“是,四哥。”那人笑嘻嘻地回了。

参谋官吃惊:“一码归一码,我为皇上抓叛军,就算是得罪了诸位爷,也不至诬陷我……”

公子们当玩笑说,几分真几分假。

参谋官和他那位副官在这笑声里,细细想下去,恍若站在万丈深渊边上,脚尖已悬在了空中。得罪了这些人,仕途无望不说,还要日夜难安,时刻提防被报复。

“又譬如,”傅侗文回身看牌桌,“今日兴致好,我们抬举你,让你陪着斗雀。这又会是一条逼你上梁山的路。”

牌局上是真金白银,输赢都在这些人的掌控里,要真把他按在牌桌上,怕是欠条都已经替他写好了。动辄十几万的筹码,是他这个当兵的几十年才能赚下的钱,要在这里输了出去,那是给这些人做牛做马都还不上的。

“三哥同他说这个,才真是抬举他,”罗汉床上的男人没傅侗文的气度,直来直去地说,“这牌局不是你能搅合的,眼下你让大家心里不痛快,日后自会有人百倍千倍讨回来。”

楼下一声吆喝,在搭腔似的。

小厮跑去窗口,稳稳接住裹着手巾的白布包,拆开,把滚烫的手巾分给众人。

徐少爷拎了一块,笑吟吟递给参谋官:“什么年月了,还赤胆忠心的,唱戏呢”

手巾冒着白色的热气,不止是一条手巾,还是他的前程。

参谋官犹豫着,心里还有顾忌。

徐少爷见他不接,亲自抖开手巾,突然盖到参谋官的脸上。

参谋官眼前猛地失了光,惊得一颤,后脑勺立刻有四把枪抵了上去。枪口直径和触感他都认得,这是要灭口这帮人在广和楼敢泄愤杀人

参谋官蓦地醒悟,他们要将他置于死地太过容易。

一霎的万念俱灭,他喘了口气――

徐少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挥手让枪都下了,亲自给参谋官擦了脸:“这广和楼包厢的手巾是一块大洋一块,受用不”参谋官心一起一伏,煞白着脸,呐呐应着:“是好……”

手巾塞到手里,参谋官十根指头既酸又僵,关节也疼,好像是上过了夹板,这是刚刚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门关走过一遭,哪里还有顾忌。

他见徐少爷还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再擦自己的脸。

“你有你的手段,不用我来教,”徐少爷说,“如何审,如何结案,我不想过问,一过问又要说我们仗势欺人。只是这里的牌局不会、也不该出现叛军的人,你说对不对”

参谋官勉力地笑:“我明白。”

塌上的男人也不再咄咄逼人,让小戏子给参谋官端茶陪坐,参谋官和副官正襟危坐,陪这帮人听完一折,告辞离去。正是天将破晓,鬼要回巢。

徐少爷呼朋引伴,去陕西巷续下一场鸳鸯双飞局。

沈先生趁势跟着徐少爷走了。今夜这关算是过去了,不出意外,沈先生会消失在陕西巷的温柔乡,钱也会顺利送到四川。

等鬼神都散了,万安询问傅侗文何时走,好去安排轿车来接。

傅侗文懒得动,让人来收拾包厢,要在这里睡一会,天大亮了再回去。沈奚以为他在玩笑,等伙计们真照着傅侗文意思铺了被褥在罗汉床上,她明白过来,傅侗文一定常在广和楼醉酒小憩,大家早习以为常了。睡也好,睡醒了回去,也许能逃过谭庆项的絮叨和责问。

沈奚把棉被压在他肩上。

“辜小姐来了,在我那里坐了会。”他说。

……难怪。

如果真有“心有灵犀”,今夜算是一种。她从看到第二官窗户全关,就心里难受……

她无法构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旧思想的女人们都是如何坦然接受三妻四妾的因为没有感情的缘故吗就像她在纽约,也难以理解英法同学闲聊时说的,在婚姻外的感情才是爱情,更难理解黑人和白人无论多相爱,也会被许多州的法律阻止通婚……全世界对婚姻的解释都不相同。在哪里,都有情非得已。

傅侗文摸到她手,说:“你好好问一问,我给你个交代。”

她摇头。

他曾说过,他不晓得怎样解这一局,只能走走看。

如今婚期将至,换而言之,就是他没有走通这条路。辜幼薇今日来,一定是为了三人的结果来的。沈奚自己横在他们未婚夫妻之间,坚持着,是想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走到今日,她和他都算尽了力。

该面对的一样不少,天皇老子也逃不掉。

沈奚在灯影里,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傅侗文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问:“累了”

“你结婚前我就走,”她闷声说,“我们正经说一次分手,算是有始有终。”

他的手顿住。

她一鼓作气地说:“在来广和楼路上我想过,只要你身子健健康康的,养得好了,胜过任何的东西。今日管中窥豹,你在革命路上的艰险,我也算见过了……你这样勉强着就是心病,既想要给我交代,还要对得起辜小姐,这两个月你走得很艰辛。三哥,世事难两全,我全能明白。我对你说过,我要的不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也不强求恋爱了就要走向婚姻。能走到这里,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侗文是擅长辩白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她抬头,最后说:“我们都是留过洋的人,恋爱和分手是寻常的事,是不是”

他周身的汗,慢腾腾掀开一半的棉被,露出上半截身子。

刚刚他和辜幼薇在第二官的事,和沈奚想的大有不同。

今夜牌局,傅侗文铺设了三层:明面上是受贿;暗地里要送钱给滇军;第三是要逼辜幼薇和自己谈到最后一步。

辜幼薇嘴上说受得了旧式的妻妾婚姻,想象是一回事,真接受又是两样。这两个月他直接让她对沈奚退避三舍,已挫败了辜幼薇的自尊,今夜大张旗鼓带沈奚来广和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戏园子里呼朋引伴陪她斗雀,暗里明里都在昭告着,他把沈奚带在身边宠着。

只是没想到,辜幼薇的小姐脾性比过去还大,不等天明,趁夜就来了。

傅老爷的人谁都不避,唯独见了辜幼薇,会照着老爷吩咐,给两人留谈情说爱的空间。

于是,两人在刚刚摊了牌。

辜幼薇又是大哭一场。哭罢,她抹去眼泪,将短发草草梳理,端坐在他身前说:“你逼我到这里,你赢了。”

傅侗文早前对她说,他爱沈奚的心情,就像过去辜幼薇爱他的心情。这里裹着双重意味,一重是他对沈奚,另一重是在指现在的辜幼薇不再单纯。

“幼薇,你也没自己想得那么爱我,百求不得,才自以为镂骨铭心,”他见她恢复冷静,开诚布公地说,“今日你逼我结婚容易,日后我逼你离婚也容易。”

辜幼薇问他:“你非要将自己说成个寡义的人,是介怀我在法国离婚的事情吗”

既无深情,一桩离婚案与他何干。

“我并不介意,”他说,“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未来。你有辜家的背景,又和各国公使交好,我可以再送你一个名声,傅三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妻。去找一个爱你爱得夜不成寐的男人,找个你能扶他上位的男人。幼微,你不笨,你帮我这一程,我也送你走一条好路。在名利场上仰慕你的人并不少,你且慢慢挑,我会有耐心。”

“你将我对你的感情说成这样……”辜幼薇不甘心。就算是三分算计,也有七分真心。

“我是一心革命,从没瞒过你,”他在打她的七寸,“你是否甘心将辜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锦绣前程都不要,全都交在我的手里”

这才是辜幼薇最无法妥协的。年少深爱傅侗文时她不甘心,现在更不会甘心。傅侗文说到这个程度,再谈下去都和感情不再有关,全是交易了。

这桩陈年旧情,终是在今夜的广和楼作了了结。

傅侗文难得同一个女人费心饶舌,一来要把少年时未尽的情谊还了;二来是要和辜幼薇达成默契,戏要唱下去,他要能应付父亲,辜幼薇也能去慢慢挑拣她的新婚姻。

他将辜幼薇送走,心里痛快,在包厢里自斟自饮地消遣。

正把桃花扇听到风雅下流的地方,徐公子的小厮碰巧探头进来,说牌局要散,沈小姐在找三爷。于是酒杯搁下,披了衣裳来见她。

……

沈奚该说的说尽了,见他眸光浮沉,猜想他是酒劲儿上来了,倒了水回来,喂到他嘴边上。从始至终,他不说话,在茶盏离唇的一刹,目光终于停在她脸上。

沈奚以为他要谈。

傅侗文默了会,将她手里的茶盏接了,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道:“人不是很舒服,一会再谈,好不好”

“嗯。”

他把茶盏交回给她,掉转身子,背对着她躺下去,头枕在自个的臂弯里,阖眼睡去。她见他这样姿势躺着就怕,警觉着,去找门外候着万安要保心丸,万安一面着急,一面困惑地问:“我还说三爷今儿个难得的,心情好到自己讨酒来喝,怎么又犯心病了”

沈奚摇头,又进了包厢。

刚刚在第二官里,万安一直留在傅侗文身边,旁观辜幼薇从肝肠寸断到冷静自持,但在这里,没三爷的吩咐,他也只能守在门外。不必三爷明着交代,大家都清楚,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可他从沈奚进去就不踏实,人在门外,蹲一会,站一会,终是熬不过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思,推开虚掩的门。

沈奚被他招手叫出来,他掩了门,悄声说:“三爷有时是少爷脾气,沈小姐别和他当真,当是让着病人了。沈小姐是医生,医生对病人要有点耐心的,是吧”

沈奚一直担心自己的话让傅侗文不舒服,被他一说,眼圈倏地红了。

“今日的酒,三爷是高兴才喝的,沈小姐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得了,”万安犹犹豫豫地,叹口气说,“我也不说了,多话准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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