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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223. 细作 五更合一

作者:薄月栖烟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0:25:46 来源:就爱谈小说

宣平郡王一家三年前才回京, 因此,李芳蕤的闺中密友也不多,陆柔嘉到了没多久, 萧馥兰与赵雨眠又到了,五人在一处说话, 少不得要提起定北侯府之事。

赵雨眠惊叹道“你更想不到那死的人是谁,竟是那位谢大人当年归乡所乘商船上的船工, 按理此人当年应该登船, 而后也死于船难的,可他当年竟被旁人顶替了,十多年过去了,她又回了京城, 还被定北侯府之人杀死,你说奇不奇怪”

赵雨眠与萧馥兰并不知秦缨与谢星阑之事,只当做京中奇闻说给李芳蕤听,李芳蕤一惊, 忙看向秦缨, 见秦缨并未驳斥, 便知赵雨眠所言不假。

李芳蕤愕然道“难道说,当年谢家的船难, 不是意外是有人捣鬼”

赵雨眠摇头,“这便不知了,谢星阑自己领着龙翊卫在查,谁也不知进展如何,但昨日早朝既已禀明,那大家便都知道了,如今各家都在议论呢。”

李芳蕤忍不住道“总不至于, 是与定北侯府有关吧那人真是定北侯府之人杀死杀人的原由呢”

萧馥兰摇头,“这些哪里知晓,反正杜子勉和北府军的军将被抓了。”

李芳蕤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那只有等过些日子,看看金吾卫能否查明白了。”

陆柔嘉便道“今日来为芳蕤添妆,不说朝堂上的事,去看看芳蕤的嫁衣吧,刚才我看了,好生华美”

赵雨眠二人来了兴致,先往卧房而去,李芳蕤落后一步,问秦缨,“你怎没提”

秦缨叹气,“此事复杂,眼下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想扰了你的兴致。”

说至此,秦缨又看向陆柔嘉,“杜子勤这两日可去见你了”

陆柔嘉轻声道“昨日傍晚来过,说她母亲做下的事瞒不住了,他父亲大怒,与她母亲大吵一架后,将她母亲禁足了,他如今束手无策,还觉得他父亲瞒了他什么。”

秦缨抿了抿唇,只能道“不管他父亲母亲如何,事情与他无关。”

陆柔嘉正生疑窦,得了秦缨此言,倒也算吃了一颗定心丸,见李芳蕤也听得眉头紧拧,便与秦缨对视一眼,她二人面色一振,拉着李芳蕤去看嫁衣。

看了嫁衣,萧馥兰二人自是交口称赞,赵雨眠更打趣道“方大人也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刚听闻你要嫁与他,我还以为是在玩笑。”

李芳蕤轻哼,“方君然只是出身不高,但他可不比你们哥哥们差,不许说他的不是。”

赵雨眠掩唇大笑,“看到没有,还没嫁过去,已经开始护着夫君了。”

萧馥兰也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全天下男子,就方大人最好。”

李芳蕤到底被闹个脸红,秦缨与陆柔嘉也失笑不已,这时赵雨眠道“不过看得出,方大人也极看重这婚事,听说上元节之前,便也开始在城外设粥棚,灾民去领粥之时,管事便说,这是主家施的喜粥,为了给主子纳福,听说他们的粥里,还加了什么红枣莲子,啊,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早生贵子之意方大人也太着急了吧”

李芳蕤面红似血,抬手便要去挠赵雨眠痒痒,“他不过是图个喜庆吉祥罢了,你个亲事都未定的小妮子,也敢说这些”

赵雨眠边笑边躲,其他几人也顿时笑作一团。

在郡王府留至傍晚时分,又与李芳蕤说定,初一那日早早到郡王府赴婚宴后,秦缨方才提了告辞。

归府之时已是暮色初临,秦缨至经室见秦璋,刚一进门,便见秦璋脸色发沉。

她忙上前问道“爹爹,出了何事”

秦璋问道“你昨日怎未提起早朝上的事谢星阑父母的船难,当真是有人刻意而为”

秦璋这几日未看邸报,到了今日,才知谢星阑与定北侯府之事,秦缨上前在他身边落座,叹道“此事尚未查清,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璋道“你前次问昭文馆之事,后来又问起定北侯府,可是为了谢星阑”

秦缨心头一跳,镇定道“正是”

见秦璋已有洞察,秦缨干脆道“女儿此前提过,说女儿也有助他之时,便是说的此事,其实早在我们一同南下,船行江上之后,他便记起了当年船难的些许细节,说与女儿听后,女儿当时便有了怀疑,回京后他派人探查,查了月余,才找到这个叫侯波的,他当真是在当年跑船之前,被人花重金买了官文。”

秦璋眉头拧起,“有人买了他的船工官文,然后冒充他上了船”

秦缨点头,“当年船难之后,他死里逃生,重病数日,许多细节都忘记了,当年虽有怀疑,但那时他族叔已帮着调查过一次,后来回京之后,他处境不佳,又未发现疑点,便也搁置了此事,直到行船南下了一回,方才旧事重查。”

秦璋狭眸,“那这个船工,真是杜子勉所杀”

秦缨谨慎道“应该不是杜子勉,是杜巍身边的赵燮。”

“是赵燮”秦璋面色凝重起来,“若是赵燮,那自然是杜巍的意思,杜巍掌兵多年,没道理和这么个小角色有何仇怨,如此一来,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

秦缨又道“不仅如此,当年谢大人辞官之后,也就是贞元七年九月初,杜巍曾受诏回京过,如此的巧合,便更让人怀疑杜巍。”

秦璋顿时直起身子,“受诏回京那便是说昨日早朝,陛下是何反应”

秦缨将谢星阑告诉他的复述一遍,秦璋定了定神道“没有追问,只让谢星阑尽管查这并不代表陛下不知内情,当着百官的面,他也只能如此。”

秦缨沉沉应是,秦璋看了看她,目光唏嘘道“你母亲兄长的事未明,怎么谢星阑至亲之死,也可能与陛下有关”

说至此,秦璋叹道“你上次问的昭文馆,倒确是与谢正瑜有关的,他前几年为陛下画的御像都保存在昭文馆中,但好端端的,总不能是为了御像放火吧”

秦璋只是一番感叹,但此言落在秦缨心底,却令她心弦一紧,“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可能之事,反而就是事实,倘若硬要把昭文馆起火,与谢家被灭门联系起来,那唯一的牵连之处,便只有谢星阑父亲会作画之事,但若是御像有古怪,又怪在何处”

秦缨眉头紧拧起来,秦璋纳罕道“能有何古怪无外乎是陛下大病一场后,神容生了些变化,不愿再做御像了,我若未记错,贞元四年后,陛下似乎没叫人画过御像,但他看重谢正瑜并未变,还时不时令谢正瑜作别的画,也是独一份的宠信。”

秦缨疑惑道“神容生了变化”

秦璋点了点头,“陛下登基三年,养尊处优,此前身形本有些微发福,可在丰州病了月后,人瘦得脱了像,当年你母亲去见陛下,回来便说陛下瘦得皮包骨头,待我冬月见到陛下之时,也觉的陛下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也不如从前气势逼人,眉眼间,也就还存着六七分旧日模样,重病之人多会如此,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何况刺史府有太后主持大局,后来回了京城,御膳房好好为他进补了几年,便与如今一样,又不怒自威起来了。”

秦缨想了想,也觉有理,这时秦璋又道“许是谢家全家被害还有别的内情,但定北侯府刚好受诏回京,也的确太可疑若是陛下之意,定北侯府倒是说得通了,那陛下又是为何会对谢氏下如此死手”

她看向秦缨,“谢星阑打算如何应对”

秦缨道“他如今差事加身,定北侯府那几个也还未认罪,他便想先将人羁押着,看看定北侯和陛下的反应,也先把手头上的差事了结。”

秦璋表示赞同,“这等大事,自不能急于求成,与咱们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说着他面上闪过怜悯,“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夜深人静,金吾卫地牢之中,谢星阑终于提审赵燮。

赵燮年过四十,跟着杜巍征战沙场多年,通身肃杀冷硬,这样一个人,便是将刑架上的器物通通过一遍,谢星阑也相信他仍不会据实相告。

谢星阑并不多言,只将云竹二人证供拿给赵燮看,赵燮翻了翻证词,表情仍是冷漠。

谢星阑道“你们用的好手段,以为将侯波冻死再抛尸至城外,便可将他隐匿在城外诸多死者之中,但你们大概没想到,自己冻死,与被胁迫冻死,是不同的,腊月二十五夜里,大雪下了两日,雪虽变小了,却仍是极冷之时,侯波在你们手中多久断气的半个时辰还是两炷香的功夫烧毁衣物之时,可想过他还藏了个玉扳指”

赵燮唇角微抿着,肃然地盯着谢星阑,仿佛也在打量他的眉眼。

谢星阑又在桌案上放了一物,“这是在你们那灰堆之中找出来的东西,是还未被烧化的金珠,侯波此人贪财,身上饰物不是金便是玉,这样的金珠,与他护身符香囊之上的金珠一模一样,或许是腰带上的,也或许是其他香囊上的。”

赵燮微微狭眸,“这样的鼠辈,死不足惜。”

谢星阑轻嗤一声,“赵将军保家卫国,杀敌悍勇,杀大周自己人时,也毫不含糊,可是定北侯让你这样做的”

赵燮定声道“这等小事,与侯爷无关。”

谢星阑缓缓点头,“你是定北侯最亲信之人,自然是万事都经由你之手,万万扯不到他身上去,那你以为,如今这般局面,他是会救你还是会舍弃你他们府上的丹书铁券,可会为了你用”

赵燮古铜色的面上毫无波澜,“丹书铁券是老侯爷用性命得来的,在下一介武夫,很是不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证据十足,定罪便是。”

谢星阑淡笑了一下,“不急。”

他不再说话,只淡淡打量着赵燮,角落里的油灯灯花“噼啪”作响,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谢星阑才道“带他回去。”

谢咏上前来,“赵将军,请吧。”

赵燮手脚已带了沉重镣铐,此时站起身来出门,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谢星阑,若谢星阑强硬逼问,他还知如何应对,但此刻,他似忽然看不透谢星阑了。

谢咏抬手推了一把,赵燮拖着镣铐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甬道转角,谢坚带着王潮道“你们赵将军已经审完了,该你了。”

二人从黑暗之中走出,王潮眉头紧拧,似乎有些惊诧。

待进了审问室坐定,谢星阑仍将证供拿给他看,见他眉头拧了拧,方才问道“你跟了定北侯几年了十年”

王潮脖子一梗,“大人不必如此虚与委蛇,北府军军将,无人会背叛侯爷,此事与定北侯无关,大人证据齐了,直接定我们的罪便是,不过可惜,没有人亲眼看到我们杀人,那玉扳指,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倒灰倒出去的”

谢星阑笑了笑,“那你觉得赵燮会如何交代”

王潮眉心微蹙,他可是眼看着赵燮在这屋子里留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么久的时间,他们会说什么王潮一咬牙,铮铮道“赵将军更不会将罪责往侯爷身上推。”

谢星阑不置可否,又问“赵燮身无挂碍,但你与韩锦旭,却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们二人跟着定北侯的时日也短,若定北侯非要舍弃,你猜他会舍弃谁”

王潮眼瞳缩了缩,咬牙道“大人休要在此挑拨。”

谢星阑面色一冷,“此事已上禀陛下,你心中也明白,哪怕拖上百日千日,此事终究也要有个交代,只看你们三人如何取舍,定北侯手握军权,尊贵无匹,便是求陛下开恩,也不可能让你们三人都全须全尾地离开此地,你觉得呢”

王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不是我考虑之事,侯爷能救一个是一个,大人非要问小人,那小人只能说,小人不曾杀人。”

谢星阑牵唇,“但偏偏你的袍子在侯波身上,你们明明有三人,为何要用你自己的袍子作掩护行军之人向来粗简,难道赵燮没有旧袍衫吗”

王潮憋红了脸,半晌仍然怒喝,“大人不必套我的话那不是我的衣裳。”

谢星阑笑意收起,目光也寒峻起来,“我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你们三人谁最先交代,我便可上禀陛下,对其网开一面,你们三人皆有功绩在身,若能早日悔改,或许还能活着见到父母妻儿”

王潮唇角紧抿住,再也不应一字,谢星阑见状也不逼迫,直令谢坚将人带回。

这时谢咏进门,“公子,韩锦旭已问了两次何时受审,可要带过来”

谢星阑抬眸看向气窗,摇头,“明日再审。”

他起身离开地牢,待回到内衙,谢咏二人都跟了进来,没多时一个暗卫从外快步而入,谢坚出去私语片刻,再进来时,便禀告道“公子,程老今日回城了,沁州薛氏那位神医也查到了,那神医名叫贺敛,的确是沁州名医,在沁州有几分声名,但此人乃是薛氏府医,不仅他,他父亲当年也是薛氏的府医,两代人都视薛家人为主。”

谢星阑拧眉,“两代人皆为薛氏府医他们擅治什么”

谢坚道“只说是擅治疑难杂症。”

这四字含糊不详,但沁州薛氏也是世家大族,贺敛父子能在薛家几十年,自不会是江湖骗子,谢星阑略作迟疑,“再探,看看他们凭何留在薛家。”

谢坚应是,转身出门在做吩咐。

谢咏道“公子,赵燮三人不招,该如何办”

谢星阑冷冷一笑,“放心吧,赵燮便是不招,另外两个早晚也会开口。”

秦缨念着代州有消息来,第二日等到傍晚时分,便往金吾卫衙门去。

到了衙门,得知谢星阑正在,自直入内衙,走到院门处,正好碰上谢坚出来,谢坚见着她面色一振,“县主来了”

秦缨弯唇,“你们公子呢”

谢坚道“公子正在看刚送来的卷宗,您快进去。”

秦缨便入了院子,还未走到门口,谢星阑先迎了出来。

秦缨开门见山道“代州的消息可回来了”

谢星阑闻言一阵无奈,“我便知你是为了此事来的,消息还未来,不过让去工部匠人那处探查的得了名册”

秦缨有些失望,但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便进门问“名册如何”

便见谢星阑面色凝重了一分,“你来看”

他将她引至书案后落座,指着几份卷宗道“前日你说我们的线索未至要害,但若有人与几处线索皆有干系,那此人嫌疑便极大,因此我将月前的卷宗名册皆找出来,正在做比对,比对之后,便发现有几个人果真是处处都有他们。”

秦缨坐在他的位置上,一眼扫过去,顿时看到了个扎眼的名字,“方君然”

谢星阑站在她身边,又倾身翻开卷宗,“不错,他出现的频率不低,先是段柘南下回京之后,带回来了百草膏,之后两日见过的人里面有他,赏雪宴那日他也在,这不必多说,还有,适才送来的名册之中查得,那竹筒蜂蜇人一事,当日几个匠人知晓,而彼时在未央池监工的,乃是工部侍郎萧骞。”

“当日他回衙门后,正好碰到方君然前去工部办差,便对他提了此事,自然,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人,工部屯田司主事魏琦,当日赏雪宴他也在,与那几个年轻翰林在一处,而那几个翰林之中,有一个叫黄明志的,曾见过刚回京的段宓,也常与工部诸人来往,很可能也一早知道此事”

谢星阑说完,又道“已经问过魏茗二人,这几个他们都不认识,还有那个与江原见过的小厮,这几日走访下来,竟未探得行踪,我怀疑,此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京城,先等代州的消息来,我再派人去查这名单上几人的家底,看看有无与南诏人勾结的可能。”

京城百姓数十万,要找一个善于隐藏身份之人,自是大海捞针一般,但听闻他打探家底,秦缨便笑道“别人不知,但方君然的父亲已经入京了,如今正在准备婚典,昨日我去了芳蕤府上,为她添妆,还得知方君然已在城外施喜粥数日。”

如今李芳蕤二人即将成婚,秦缨自然对方君然也多了两分信赖,但案卷在此,她谨慎道“不过还是叫人去查一查,免得落人话柄。”

谢星阑应好,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倏地道“程老回京了,你可想同我去看望他”

秦缨眼底微亮,“自是再好不过”

谢星阑莞尔,“前次去看望他时,他正病重,我不好提船难令他担忧,如今他病好了些,且前日早朝之后,京城中人皆知旧事,也瞒不了他几日了,最好早些登门,正好也可问问他当年之事。”

秦缨见天色将昏,忙道“那便立刻动身吧,不过,要先回侯府一趟,我有一物早已备好要送给程老,却被有些人耽误了,未得机会。”

谢星阑赔罪,“都是我的不是。”

既做此决断,二人便很快出了衙门,秦缨乘着马车回长乐坊,谢星阑则御马在侧,等到了临川侯府之前,秦缨未进府,只吩咐白鸳回府取一物。

谢星阑有些好奇,在车窗旁问“是什么”

秦缨便道“还记得我们在你三叔府上遇见的案子吗我得了启发,定制了一物,可能帮着程老看书品画,他不是眼睛不好吗”

谢星阑眸生动容,万未想到她有此心。

没多时白鸳出来,沈珞马鞭一扬,跟着谢星阑直往兴安坊而去。

等到了程宅之外,已是夜幕初临,谢坚上前叫门,不多时便有小厮将门打了开,一见是谢星阑,立时喜道“公子来了,老太爷适才还在念叨您。”

谢星阑道“不止我一人。”

小厮探头朝外看,见还有秦缨,只觉面熟的紧,又见秦缨笑盈盈望着自己,小厮一时不好意思起来,转身便往上房去,“老太爷,公子来看你了”

谢星阑牵了牵唇,又回神牵住秦缨,秦缨眨了眨眼,跟着他往上房而去。

待一路进了暖阁,便见程砚秋依靠在窗边矮榻上,他比前次见时白发更多了些,看到二人入内,虚眯着眸子看他们。

谢星阑上前道“程老,我与秦缨来看您。”

程砚秋费力看了半晌,才了然,“这位姑娘去岁来过,是云阳县主,老朽身体不便,就不能给县主行礼了”

秦缨忙道“您不必多礼,今日我们是来探病的。”

秦缨招手,让白鸳递上锦盒,待锦盒打开,便见里头放着两面光滑透明的琉璃圆镜,又以铜条连接,还带个手柄。

她上前道“您试试,将此物放在眼前,许能让您视物方便些。”

程砚秋面露好奇,拿起圆镜放在眼前,眉头顿时微扬,“果真”

他一时对着秦缨,一时对着谢星阑,很快笑道“真是奇巧,竟真是明晰许多,这是琉璃吧,阿文,拿本书册来”

叫阿文的小厮刚端上两杯热茶,无奈道“小姐交代了,不许您再看了。”

程砚秋眼睛一瞪,阿文只好听命而去,程砚秋这才招呼二人落座,又将圆镜握在手中,笑意也淡了下来,“星阑,你今日来,只怕不是来探病的,年前你过来,我便觉你心事重重,昨日刚回城,我便听闻了早朝上的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星阑面色微肃,“您猜得不错,今日来,便是想问您旧事。”

谢星阑将如何起疑,又如何查到侯波道来,见程砚秋表情越来越沉重,便道“我当年年岁小,不懂朝堂之事,也不知父亲会与谁结仇,想来您是最清楚的,您若记得什么古怪之处,便尽数告知于我,其他事您莫要操心。”

程砚秋颤颤巍巍地将那圆镜放下,语气沧桑道“其实当年我便怀疑过,好端端的,怎么一船人就你一个活下来,可你族中来信,说调查过了,没得法子,那我也只好认了,却没想到竟是有人故意谋害”

他深吸口气平复片刻,“结仇,你父亲是不会与人结仇的,也就与你养父争锋相对过两次,他也是怕你养父那般行事,终得报应。”

谢星阑眸色微暗,谢正则最终也的确未落得好下场。

说着话,阿文拿来了书册,程砚秋接过放在一旁,令他守去门外。

他又道“当年你父亲要辞官,我便很是不解,可他痛心疾首,道这朝堂不是他所求的朝堂,我虽不知内情,但看他那样子,也不愿逼他,而他也未等我多劝,自己就上了折子,我方知,他是下定决心,再无回头路的。”

程砚秋苦笑起来,“后来许多年,我都未想明白,陛下回京之后,依旧是看重他的,先让他在翰林院修撰书画,后来又入礼部,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前途大好,但从贞元七年春天,他便不对劲了”

秦缨听到此心底微动,“陛下从丰州回来之后,可还让谢大人做御像”

程砚秋微愣,片刻后摇头,“似极少作御像了,但那时候叛军之乱还未彻底平定,陛下那几年都没有心思享乐,还裁了不少宫婢太监,且这对他父亲,当无影响才是,他父亲刚中榜眼之时,可是极有抱负的,作御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只会为陛下作御像,那岂非成了逢迎谄媚的弄臣”

秦缨点头,但这时,程砚秋忽然想起了一事,“虽没怎么作御像,但还是会点你父亲作画,尤其陛下知道你父亲擅临摹那副夜宴图,而陛下也十分喜欢那画,便会叫你父亲时不时入宫摹画,还称赞你父亲得了顾含章神韵。”

越说程砚秋眉头皱得越紧,轻斥道“但这与定北侯府又有何干系这唯一的人证死在他们手中,若说是巧合,我定是不信的”

谢星阑并未将定北侯受御令回京之事道出,程砚秋身体不好,若得知可能牵涉皇权,只会让他夜不能寐,他便道“如今还未查明,或许还有别的内情,您不必担心,我如今掌着龙翊卫,只要查下去,早晚能查到真相。”

程砚秋欲言又止,谢星阑道“过年给您送的画,您可看了”

程砚秋便道“那幅画是你父亲贞元七年所作”

谢星阑点头,“不错,此前南下回江州,我将父亲母亲的遗物带回来不少,想着父亲当年便喜欢作画给您,便选了一副他摹的夜宴图给您。”

程砚秋叹息着点头,“当年你父亲送的其他画,我都好好收着,那时候人人都知道陛下要钦点他摹夜宴图,他赠画都不敢赠夜宴图,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倒有了他的得意之作。”

他说着又举起琉璃镜,笑道“正好县主送了这镜子,倒可赏画了。”

秦缨看着他的眼睛,“您的眼疾似有些严重,可需用药”

程砚秋叹息,“此前看过,但效果甚微,大抵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多谢县主了,你实在有心了,只来过一回,便知老夫最需要什么。”

谢星阑道“她一早便想来看您,怪我耽误了时日,不过您放心,她以后会与我常来。”

程砚秋一愣,看看秦缨,再看看谢星阑,眼瞳一瞪,“你小子”

他忙打住话头,又对秦缨感叹道“县主真是菩萨心肠,能遇着县主,是这小子天大的福气”

离开程宅后,谢星阑道“程老都不知内情,足见此事多么古怪,他是我父亲最信任的长辈,若有什么连他都不能说,那我实在想不到。”

秦缨听见此言,倏地驻足,“你这话,又让我想到了我母亲。”

谢星阑好整以暇看着她,秦缨道“当年我母亲弥留之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的,但她并未对我爹爹提起,我爹爹认为,她是在保护我们。”

谢星阑剑眉微蹙,“你是说,我父亲辞官的理由或许十分凶险,这才未曾告知程老”

秦缨点头,“绝不排除这般可能。”

谢星阑沉思一刻,“若是如此,那便不得不再想去陛下身上了,只有触及皇权宫廷,才会让父亲如此忌惮”

秦缨咕哝道“我本以为昭文馆着火之事,多少有些关系,如今看来,竟真像是巧合,罢了,既然赵燮几人杀了侯波,那这里的线索,方是实打实的。”

谢星阑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会尽心查的,时辰不早,先送你归家去。”

秦缨爬上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又掀帘道“程老的眼睛,或许真有药可用,我过两日去找找汪太医看看”

谢星阑满眸明彩,“好,你找的药,他必定好好用。”

想到程砚秋所言,秦缨放下帘络,又忍不住失笑起来。

一路回了侯府,谢星阑下马掀帘,又目送秦缨进了府门方才离去。

翌日是正月三十,过了这天,这个年便算彻底结束,府中因过年而设的明艳装扮,也皆要取下,一大清早,侯府上下便忙活起来。

秦缨先与白鸳一起帮忙,待用过午膳,又与秦璋定好隔日赴郡王府婚宴所带之礼。

做完这一切,见日头已经西斜,便又在暖阁看起未央池地图来,这月余间,未央池几处景致间的距离与方位,她早已烂熟于心,但已过数日,她仍然没想通那帮凶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荷花池的

如此枯坐一下午,直等到黄昏时分,白鸳忽然快步进了屋子,“县主,谢坚来了他说代州来消息了是来给您送消息的”

秦缨“噌”的一声站起,拔腿便往前院去,到了厅中,便见谢坚面色肃然地候着。

见到她,谢坚先上前行礼,又道“县主,去代州的人送信回来了。”

秦缨示意白鸳守在门口,又吩咐“说吧”

谢坚竹筒倒豆一般道“去代州的人找到了江原那个叔父,还找到了当初欺压他们家的县令,那县令说,当初江原家中做小本买卖,因欠了税赋,才被查封了铺子,那县令也确实贪财,不仅查封铺子,还捉拿了江原的老父亲,要江原巨款来赎,彼时江原哪有银钱,便连江原,江原母亲,还有他新婚妻子一起抓了,又串通刺史府,给判了个举家流放之罪。”

“代州本就在西南边境,流放也只能往更南边去,可走到半路,他们一家子都染了病,眼看着就要死在路上,衙差也不愿管,正打算任他们自生自灭之时,却出现了一队商队,那商队的少主人见这家子可怜,便掏了银钱替他们求个生机,押送的衙差一看银钱甚多,且反正人都要死了,便拿了钱回去复命。”

说至此,谢坚眉眼间也生出几分厌恶,缓了口气接着道“那以后,江原一家便没了踪迹,也再未回过老家,他们老家的亲人,还以为他们死在了外头,直到两年后,他那族叔才接到了他的信,这才知晓,江原一家,竟去了南诏讨生计。”

“这个族叔因被江原家里连累,也被查封了铺子,平日过的十分窘迫,江原大抵知道这一点,才颇为盼望他们也去南诏,起初,江原只说自己找到活计,过的还算富足,让他们出关往南诏边境的镇子上来,江原派人去接他们,但他那族叔不喜南诏异族,自是不去,又过了三月,江原又叫人带来了信,这一回,江原说他跟了一位颇为尊贵的主子,那位主子是他的大恩人,正是他们救了江原一家性命。”

“他说那位主子虽年纪轻轻,却颇有谋略,又因母亲是周人,并非纯正南诏血统,十分善待前往南诏的周人,此人对大周风俗了解不说,更因长相更像周人,自小隐姓埋名来大周进学,他天资绝艳,才学过人,若是能参加大周科考,必能高中,江原还说,他还出入过南诏王庭,再不会遭人欺辱,只要族叔去,便可尽享荣华”

秦缨听得拧眉,“母亲是周人来大周进学”

谢坚点头,“不错,他族叔还说,期间江原又叫人带信,次次都在说那位主子如何天纵英才,甚至提过一句,说南诏要在此人手中国富民强,他族叔起初半信半疑,但后面江原说得多了,他便也信了,也猜到他说的主子,说不定是南诏哪位贵族子弟,而就在五年前,江原忽然说他要跟着主子回大周,说等大业成了之后,再亲自去老家接族叔一家去南诏落脚,但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未收到江原的信。”

秦缨语气深重起来,“五年前贞元十五年”

谢坚应是,“不错,公子看完这些,肯定谋害赵将军的帮凶并非大周内奸,而是南诏细作,此人既参加了赏雪宴,那必定是当真参加过科考,做了朝官,除了昨日商定的三人之外,公子会彻查赏雪宴上,贞元十五年之后入仕朝官的底细。”

秦缨重重点头,“此人长相并无明显异族特征,且身份尊贵,但他潜入大周,自要百般掩藏身世,江原只说年轻,也未提及到底多少岁,如此也不好锁定人选,”

谢坚道“您有所不知,大周科考核定严苛,除却祖上三代皆要查验外,还需要担保人做证人数名,此细作纵然能作假一世,但祖上三代定是编造,再加上出身与家世多有漏洞,如此深查下去,方知是谁藏匿在朝堂之上。”

此法虽冗杂了些,但凭着这份证供,也只能如此暗查,至少不会打草惊蛇。

秦缨应好,“也罢,我记得当夜赴宴的,有三四个新科翰林,再加上其他年轻朝官,想来目标也不多,至多半月,应有结果”

谢坚振奋点头“正是如此,公子让您也不必太过牵挂,代州的人还在查那商队的下落,若能查到这些人,那便更能直接找到细作是何人。”

秦缨吁出口气,“好,你们在外办差,小心为上。”

谢坚笑着应好,见天色不早,立刻告辞离去。

他一走,秦缨心弦微松,看了眼升至中天的弯月,脚步轻快地出了厅门,可还没走出几步,秦缨脚下一顿,眉头拧了起来。

白鸳跟着驻足,“怎么了县主,这不是好消息吗”

秦缨疑道“江原的族叔说,江原曾出入王庭,那位主子,多半是南诏贵族子弟”

白鸳点头,“是呀,否则如何出入王庭”

秦缨微微眯眸,“若是贵族子弟,那此人不仅蒙礼与施罗认得,阿依月岂非也认得”

白鸳眸子微睁,“阿依月是公主,自是认得。”

秦缨眉头越拧越紧,“这便是说,赏雪宴上,还有献宝那夜的宫宴上,阿依月都看到了这位旧相识”

说至此处,秦缨语声一急,“我记得她在献阿赞曼的那夜,念过一首诗”

她越想越觉得怪异,沉声道“那是一首思念夫君的诗,说的是自夫君离开那日起,她便憔悴不堪,因思念夫君,心中煎熬,日日垂泪,她在那时念这首词,难道是意有所指”

白鸳吓了一跳,“可她并未成婚,且、且她说她有周人做夫子,这才学会了周人的诗词。”

秦缨摇头,“可那么多周人的诗词,她怎偏偏念了这一首本要留在大周,又为何忽然改了心思改心思也就罢了,为何最终自杀”

说至此,秦缨忽然想到“若我未记错,南诏还有位从未露面的大皇子,此人久居深宫养病,极擅周文辞赋,还与阿依月说过亲,但不知为何,并未定下婚事,外间的说法,是说阿依月的父亲,嫌弃此人重病在身,但假若,此人并非重病,而是不在南诏呢”

秦缨心跳的疾快,又面色难看地踱步起来,口中不住轻喃着什么,焦灼又紧迫,不知过了多久,她猝然停下脚步,“我知道了”

白鸳也紧张起来,“知道什么”

秦缨沉浸其中,并未听见她这一问,她僵在原地,又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会是他,这怎么可能”

白鸳大气也不敢出,“县主”

“快快让沈珞备马车”

秦缨扬声吩咐,“去金吾卫”

坐上马车,沈珞马鞭重落,眨眼间便驶出一射之地。

车厢里,秦缨的脸隐在一片昏光之中,却仍能看出她面色极其难看,长乐坊去金吾卫并不算远,但她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这样漫长,她不住地掀帘朝外看,等马车停在金吾卫之外时,掌心已漫出一层冷汗。

掀开车帘,秦缨高声问“谢大人可还在”

门口的武侯一愣,“谢大人刚刚离开。”

秦缨“唰”地落帘,“去将军府”

沈珞调转马头,空无一人的寒夜长街上,只听得见急促的车轮与马蹄声,秦缨攥紧指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到将军府外,她立刻跳下马车叫门。

片刻府门打开,小厮惊讶地看着她,“云、云阳县主”

秦缨径直推门而入,“我有急事要见你们公子”

小厮吓了一跳,一边应好,一边拔腿往西院跑,秦缨亦提着裙裾,脚步如风,眼看着要走过第一道回廊了,尽头的月洞门处,终于出现了谢星阑的身影。

他惊讶地迎上来,“发生何事了”

谢坚刚去过侯府,他们也刚从衙门回来,秦缨如此着急忙慌地赶来,自是生了十万火急之事。

他刚走近,秦缨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此前想错了”

谢星阑不解,“何事想错”

秦缨语速飞快道“未央池赏雪宴,还记得我告诉你,我看到了蒙礼和阿依月私会吗我想错了,我只看到蒙礼走向邀月楼,又听到了阿依月的哭声,理所当然的以为,那邀月楼外的角落里,是阿依月对蒙礼哭诉衷肠,是他们二人有私情”

谢星阑反握住她,“有何不对你亲眼看到蒙礼走过去。”

秦缨不住摇头,“不,倘若蒙礼去之前,阿依月便已经与另一人在一起呢若她那些哭诉,是对那人而非是对蒙礼呢在被我们发现之后,我们为了避人,躲进假山之中,可那人才是最心虚害怕之人,他绕过邀月楼,躲去荷花池,那装着香粉的竹筒,也是在那时丢弃,而当我们一起从假山绕行去梅林西北之时,他其实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盯着我们,等我们走远,他从假山中段逃入梅林,还找到芳蕤为他作证”

秦缨一字比一字更快,“与阿月有私情之人是他,阿月起初愿意留在大周亦是因为他,后来阿月性情大变,不愿留在大周,还是因为他,最终,阿月选择死在大周,更只是为了保住他”

秦缨一口气说完,神色愤然中还有几分悲恸,谢星阑骤然听到这样多推断,尚未理清,但见她神情,立时问“你已知道那人是谁”

他一顿,“莫非是我们相熟之人”

秦缨目光沉痛,深吸口气道“若我未猜错,此人,正是方君然”

谢星阑狭眸,“方君然虽被怀疑,但如今还无铁证。”

秦缨急快道“若我没猜错,方君然便是南诏那位缠绵病榻的大皇子,他并非重病缠身才不露面,他是来了大周做奸细南诏献宝那夜,阿月念了一首思念夫君的情诗,而她在南诏,是与那位大皇子议过亲的,方君然家住兴安坊,距离千福楼不远,当日我们伴阿月游玩,到了晚上,是她说听过千福楼的大名,想去那里饮大周酒酿,最后那几日阿月性情大变,是因为她听说了芳蕤有心方君然,还婉拒了太后的指婚,她入内宫住着后,老跑去勤政殿方向,是因为想看见方君然上朝”

秦缨语声一沉,“而阿月自杀,也是为了保方君然,因在此前,我已有了猜测,我想着,蒙礼若与阿月有私情,又为何非要去邀月楼私会平日里潇湘馆内尽是他们的人,她们想如何相会便如何相会,为何偏偏选在赏雪宴那夜”

秦缨摇头道“那一日,我与芳蕤去看阿月,却不欢而散,后来我想到这一点,便又返回了未央池,在未央池正好遇见了方君然与崔慕之,那时我未想过方君然与此事有关,还让芳蕤与方君然在邀月楼外说话,帮我重现当夜偷听时的情形,以此来判断阿月他们是在楼内还是在楼外相会”

“芳蕤毫无所知,只管配合,但方君然当时他寡言少语,还因芳蕤戏弄之语色变离去,我只以为他是经不住芳蕤逗弄,可如今想来,他是那一夜亲历者,自然立刻知道了我的目的是什么,从那时起,他便警觉起来,定是他告诉阿月当夜私会或已暴露,令他们速速离开大周,也是那两日,蒙礼与施罗上折子打算返国”

“而阿月,她或是愧疚,又或是不愿南诏返国受阻,也怕拖延下去暴露方君然,这才选择以自杀来破局,她死了,大周有理也变没理,更不敢强留他们,施罗与蒙礼可归国,赵永繁的案子也有了个交代,还能搅乱大周朝堂,让方君然更好地隐匿,而方君然,若他还有半分良心,大抵会永不会忘记阿月”

秦缨一段段串联,谢星阑本未理清,此时也觉醍醐灌顶,身后谢坚、谢咏几个,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眸子,当初赵永繁的案子本还需清算,可谁知阿依月忽然死了,崔慕之顶罪,太后与皇后又要置李玥于死地,这一番动荡下来,所有人的重心都已偏移。

时移世易,秦缨所言情景,任是谁都觉得再寻常不过,只有将这诸多细节合情合理地联系起来,方才能勘破真相,而能做到这些的,大抵只有秦缨一人。

顿了顿,秦缨惨笑道“为芳蕤添妆那日,芳蕤曾问我们何时行三书六礼,我说我们挑明心意还没几日,可她却说,上元节那夜,方君然都早知我们有私情,我当时便想,我们一同办差,从来清白守礼,哪会被别人看出不妥”

谢星阑狭眸“因他看到我们在揽月楼后的假山中同行”

秦缨点头,又紧紧将他的手一握,恳切道“已经没时间找铁证了,明日便是芳蕤的婚典,若等到婚典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绝不能让芳蕤再嫁错一次”

“嫁错”二字令谢星阑眼瞳微缩,他问“你想如何办”

秦缨定声道“立刻去方君然府上搜查,他做奸细五年,府中定有罪证,还有那个与江原私见之人,便是已经离京,只要拿着画像去找四街邻里查问,定有人见过”

方君然官居四品,明日还将成为郡王府的乘龙快婿,倘若今夜闯入府中搜查,却未证明其有罪,这份过失,便是谢星阑也不好承担。

但只一瞬,谢星阑颔首,“好我随你先行,谢坚回衙门调集人马”

秦缨紧绷了一路的心弦骤松,立时点头。

谢星阑再不耽误,吩咐谢坚“速去速来”

谢坚听令,众人一同出府,待各自上了车马,分头疾行,不过片刻,皆隐没在了漭漭长夜之中。

从安政坊去兴安坊要走半个多时辰,众人一路风驰电掣,直等到子时过半,方才赶到了松子巷方府。

马车停下时,谢坚也带着金吾卫武侯们赶了过来。

数十人乌压压地立在方府外,而夜深人静的漆黑巷子里,唯有方家门外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映下一片昏光。

方府内也静悄悄的,红灯笼随风摇曳,门扇上的喜字也明艳喜庆,从外面看,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破门之前,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眉眼冷肃道“我宁愿一切推断皆是错的,若是如此,我向方君然与芳蕤请罪”

此言落定,谢星阑示意谢坚,谢坚从袖中掏出一物,再往门缝中捣鼓片刻,没多事,只听“吧嗒”一声响,门闩坠地。

谢坚猛地推开门扇,所有武侯倾巢而入

寂静的府邸骤然生变,秦缨也大步走入中庭,可刚看清府内景象,她便是一愣,她来过方府,只见花木清雅的庭院中,正堆放着满地系着红绸的大小箱笼。

秦缨想起李芳蕤的话,沉声道“这是芳蕤今天早晨送来的嫁妆。”

天亮之后便要接亲,接亲后便要摆喜宴,可这方家,竟让未来女主人的嫁妆,就如刚送来一般堆在这庭院之中

谢星阑暗道不好,“往里搜”

惊呼声很快响了起来,没多时,五六个仆从被谢坚揪了出来,当首一人看到秦缨与谢星阑,惊讶道“县主县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说话的正是阿砚,秦缨目光一利,“你家大人在何处”

阿砚眨了眨眼,干笑道“明日是我们大人与李姑娘的成婚之礼,县主您这个时候带着人闯进来只怕不好吧,我们大人正歇着呢”

府内各处都换上了大红灯笼,喜字也贴满了窗扇,分明是真要办婚典的人家,可被揪出来的阿砚眼底,却只有等死般的漠然。

阿砚话音刚落,谢坚又揪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公子,县主,上房里头没找到方君然,只找到了这个老头儿”

方君然的府邸并不大,如今各处屋子的灯烛点亮,窗扇与门扇亦是大开,一片灯火通明之间,整个方府一眼便可看到头。

方君然跑了

秦缨呼吸紧促起来,目光一扫,看到了个满脸恐惧的面生小厮,她正要查问,谢星阑已先一步上前,一把将此人揪了起来,“方君然在何处”

小厮吓得魂不附体,哭腔道“小人不知啊,小人是过年之后才被买到府里的,说是这家主人要成婚了,仆从不够,小人还以为找到了好主顾,却哪里知道这主子有鬼啊他、他午时跟着马车出城,给城外施粥的粥棚送米粮,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秦缨眼瞳一颤,“喜粥方君然上元节之前便开始在城外施粥,美其名曰是纳福的喜粥,前日在郡王府,赵雨眠提起过”

秦缨背脊发凉,“他这是一早便做了打算”

谢星阑松手,小厮跌滚在地,一旁阿砚被押着跪在地上,却是似笑非笑毫无畏色,那鬓发花白的老者,竟也是一脸的早有所料。

谢星阑沉声吩咐,“立刻带人出城追查,再往西南各州府送飞鸽传书,他们要掩人耳目,必定快不了多少”

谢坚应是,立刻点了人出发。

秦缨一颗心坠入谷底,面色都惨白了几分,她死死盯着阿砚和那老者,“方君然早就想好要等到今日出逃他有没有想过芳蕤”

她微微眯眸,喝问“方君然是不是南诏大皇子”

阿砚和老者天亮之后本也会暴露,如今只提前了两个时辰罢了,他们并无惧怕,但秦缨此言一出,二人皆震惊地看向她。

秦缨冷笑,“好啊,竟真是”

她咬了咬牙定下神来,对谢星阑道“该如何追捕你自安排,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郡王府知会芳蕤此事”

谢星阑眼含关切,“可要护送”

秦缨摇头,“无需,我尚好,只是芳蕤她”

她深吸口气,再不耽误,叫上白鸳和沈珞直奔郡王府而去。

走在半途,白鸳也忍不住气红了眼,“这都快四更天了,李姑娘知道了可怎么受得了,方君然、方君然怎么能如此狠心啊就算他是南诏细作,可这几个月李姑娘待他那般痴心,难道他毫无所动吗还偏偏选在今日出逃,若县主未发现,等天亮之后宾客都来了,却等不来接亲的新郎官,那郡王府岂非闹出大笑话”

秦缨胸腔一阵比一阵窒闷,想到添妆那日李芳蕤如何欢喜,此刻她心底便有多愤慨,而待会儿见了李芳蕤,又该怎么向她开口

马儿喘着粗气一路狂奔,等到了郡王府之时,已是四更初刻。

与方家门外静悄悄不同,秦缨刚走到郡王府门之前,便听见里头一片人声嘈杂,秦缨重重敲门,片刻便有小厮将门打了开。

小厮穿着新衣裳,腰间系着红绸,一见来的是秦缨,立刻高喝道“来客了来客了,云阳县主到”

高喝完,里头一阵喜庆的惊呼,小厮又笑着迎她入府,“县主来的真早,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否则要失礼了,这会儿我们姑娘只怕还在梳妆呢,您是头一个来送姑娘出阁的,姑娘定然高兴极了”

秦缨踏入府门,一张张笑脸迎上来说着吉祥话,只等秦缨走过了,郡王府下人们才面面相觑,云阳县主是来送嫁的,怎一点儿笑脸都无

越是靠近李芳蕤的院子,秦缨的脚步越是沉重,刚被送入院门,便有几个穿粉红衣裳的喜娘迎了出来,不多时,秦缨又看到了喜气洋洋的沁霜,她今日跟着主子着新装,一袭浅粉的锦衣袄裙,将她也衬的出水芙蓉一般。

秦缨耳畔阵阵轰鸣,只见满目欢喜,却谁的话都听不清了,她脚步僵硬地迈入李芳蕤闺房,还未站定,便听见李芳蕤欢喜地惊叫了一声

“天啊,缨缨,竟真是你来了”

李芳蕤已换好大红嫁衣,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绣衬的她身段窈窕,婀娜娉婷,她面上妆容已上完,朱唇妩媚,黛眉动人,唯独发髻才挽了一半。

不顾梳妆嬷嬷拦阻,她自妆台前起身,戴着刚插好的半边步摇来迎她,殷红的璎珞坠子在她脸颊边摇摇晃晃,愈发衬得她美艳矜贵,姿容无双。

“她们说你来了,我还当她们在哄我,你果真是头一个来送我的,正好你来看我梳妆,看我的胭脂是不是太红了,若让方君然看见,他不知会不会吓”

李芳蕤未说得下去,因她瞧见秦缨眼眶忽地红了,她一愣,连忙道“哎呀,你怎么要哭了,还没到哭的时候呢,你舍不得我出阁吗”

见她要找丝帕为自己拭泪,秦缨忙将人拉住,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这满室欢喜吉庆之中,哑声道“芳蕤,方君然,他不会来了”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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