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浮指着黑板上的阿拉伯数字, 告诉他们这些符号一一对应中文的一到十, 让他们记住, 然后把学生们出的题目用阿拉伯数字和竖式计算写在黑板上,
按步骤解释。加法很简单,大家很快就理解了, 举一反三, 很快又学会了减法。
她又让学生们背诵九九乘法表, 等到差不多了,又写上乘法,乘法略微有点难, 不过题目都是四位数以内的,他们也能接受。一个上午过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王浮所教授的内容。这种计算方法确实比他们原来的方法快得多,
大家也渐渐接受了王浮的教导。课堂上最活跃的是蔡吉,他是个性格外向,甚至有点冲动的人,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胜在好学,而且接受能力很强,
所以王浮任命他为班长。
下午王浮给他们发了算盘,手把手地教他们打算盘,结合她的心算法, 打算盘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王浮很努力地回想了自己小学时学习的那些东西,结合实际情况做了一定改变, 编成了一本适合这些将来要成为会计的学徒的小学数学教材。
由于她并不是要培养数学人才,所以教授的东西都比较浅显,结合《九章算术》这样的古代算学典籍,以及一些易懂的方程求解方法,倒也不会让人难以理解。王浮之前就把这本教材给王方过目了,王方觉得非常适合现下的情况,还给她做了批注解释,让孩子们更容易理解。
王浮虽然苦于手下无人,许多事情做不成,但她也没有急功近利,因为她深知自己年纪太小,难以服众,而最易获得暴利的行业全都掌握在官府手里,她也不可能染指,当下只能靠着大宋比较发达的娱乐业找出路。
正月就在王浮时不时逃课去做数学老师的忙碌中过去了,月底,王浮忙完新一期《和乐小报》的发售,在和乐楼宴请了两个极为特殊的人物。
苏轼和文同。
文同二十七八岁,面上白皙无须,为人谦和有礼,正是一副典型的儒生形象。而隔了几个月未见的苏轼,似乎也长高了些,与文同并肩同行,向王浮身边的王方行了弟子礼,立刻与王浮问好:“十娘,这几个月,你在府城可是大名远扬啊,就连我与可兄长都听说了你的事迹。”
文同当然不知道《和乐小报》背后的人是王浮,但苏轼说他知道,他就得知道,兄弟之间这点默契还是要有的。所以文同也颔首微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和乐小报》,竟出自一位垂髫稚童之手,与可佩服至极。”
王浮哪敢班门弄斧,只得把锅推给她老爹:“文家兄长见笑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主意是我家爹爹出的,稿子也是他求来的,我只是端茶倒水、侍候笔墨的。”
文同性格天真纯稚,自号“笑笑先生”,后世人多称他为“石室先生”,文同最出名的就是他的诗文书画,尤其他与苏轼关系颇好,曾教授苏轼画竹,开创了墨竹画法的新局面。后来苏轼写文纪念他,就是被选入语文教科书的《文与可画贺筜谷偃竹记》,其文表现了文同高超的绘画技巧和乐天达观的精神风貌,他和苏轼之间的小玩笑也让后世读者记忆深刻,苏轼对文同的死十分悲痛,以曹操“车过腹痛”之典故尚不能言尽。
此时文同才二十八岁,还未考中进士,正在努力科考,他有个儿子跟王浮差不多大,在家里没带出来,见着王浮这样伶俐的小娘子,心中很是喜欢,便和她开玩笑:“不知你们的小报还缺不缺文章?与可近来有几篇拙作,不知小娘子是否看得上眼?”
“贤侄说笑,听和仲说你才华横溢,素有才名,又擅书画,我们也是小打小闹,若是你愿意把文章发到报上,我们自当倒履相迎。”王方与苏轼也有书信来往,苏轼对他的表兄极为推崇,也和王方说过。
“既然来了和乐楼,怎么能干坐着说话呢?这是菜单,”王浮把厚厚的菜单摆上来,让他们俩点菜,又问文同:“文家表兄怕是第一次来和乐楼吧?”
文同点点头,打开菜单,只见菜单上用端庄秀致的楷书写了菜名,下面配上图画和文字解释,倒是极别致。苏轼好奇道:“不是说和乐楼四季时令菜肴皆有不同,怎么才出正月就有如此多新鲜菜肴?”
“这里自然不是这一季的,只是文表兄初来乍到,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我自然得全力以赴。除了有些原料限于季节和不适合春日食用的,余下的只要吩咐厨房,都是可以做的。”
“十娘果然深谙经营之道。”
“文表兄何出此言?”
“这些菜肴既然能不分时令地做出来,却又限制时令售卖,恐怕是为了‘物以稀为贵’,试问一道只有限定时节能吃到的菜,和一道一整年都可以吃到的菜,哪一道更受欢迎呢?”
王浮讶然,文同竟然也懂得这些?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王方也不是不通庶务的,他甚至懂得鸡瘟和硝石制冰,看来宋代的文人还算务实。
谈笑间,菜已经上齐了,苏轼一如既往地嗜好肉食,文同倒是饮食比较清淡,似乎更偏好新鲜蔬菜。吃完之后,文同还忍不住喟叹:“没想到才过正月,就能吃到如此新鲜的蔬菜,和乐楼盛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也很正常,时下没有蔬菜大棚的技术,冬天能有点豆芽、菠薐菜和萝卜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都吃着咸菜过冬,再加上过年过节的饮食重油重盐,能吃上这么清爽可口的蔬菜,可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这两天,很多人上和乐楼吃饭,专点蔬菜,王浮在乡下的蔬菜大棚都要供应不上了。
“若文表兄喜欢,我让人天天送新鲜蔬菜上门,听说表嫂有孕在身,整日的吃那些咸菜也不好,文表兄切莫推辞。”苏轼他们就住在离衙门大街两条街远的寿康坊,文同的妻子是府城人,父亲曾是衙门的掾吏,家中也只是一般条件,要想照顾好孕妇,满足孕妇的营养需求,恐怕还是有压力的。
文同正要推辞,苏轼却向王浮拱手道谢,他知道十娘是个大方而重情义的人,不会在乎这点东西,如果推辞不受,反而会显得生疏冷落。
怕文同心里有负担,王浮又说:“不过是些瓜果蔬菜,若文表兄不愿白拿,不若多写两篇文章,缓解缓解我缺稿的压力,府城人都知道,我家《和乐小报》付给的稿酬甚高,买这些蔬菜足够了。”
文同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谢:“十娘盛情,与可固不敢辞,自当全力以赴。”
苏轼还开玩笑:“表兄你不如多画两幅墨竹,送给十娘,她向来爱收藏这些东西,连我练废了的字都当成宝贝要去,你尽管开价,她肯定会要的。”
王浮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苏轼怎么这么欠揍啊?这话说出去,她还怎么暗搓搓地收藏名人字画?
“和仲哥哥不要开玩笑了,我不过是初学书法,见你的字写得好,拿来做个范本罢了,谈不上收藏。”王浮果断转移话题,又对文同殷勤说道:“不过听说表兄书画双绝,若有佳作,一定不要忘了叫十娘上门同赏。”
文同微笑:“那是自然。”
离开和乐楼,王浮和她爹要去赵家书籍铺,正巧苏轼和文同打算去买两本书,就同路而行。到了赵家书籍铺,里面门庭若市,许多人都赶着来买新出的《和乐小报》。
这应该都是被笔名为“乔生”的一个作者写的志怪故事吸引来的读者,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文笔绮丽,想象力极为丰富的作者竟然是个三四十岁的落魄中年文士。乔生自幼丧父,母亲靠缝洗浆补供他读了十几年书,奈何他一介白衣,又不会钻营,得不到最新的科举消息——比如主考官是谁,偏好什么文风,朝廷最近需要什么类型的人才之类的,他参加过七八次府试都没能考过,索性就找了个抄书的活儿,之前就是在赵家书籍铺前身的书铺工作。王浮接手赵家书籍铺后,这家老板特意跟她提了一下,让她关照关照乔生。
王浮等了一个月,乔生都没上门来领书去抄,王浮觉得挺奇怪的,就亲自去了他家。没想到乔生一家全都饿得起不来床,连门都没人来开。王浮啼笑皆非,这才知道,原来的老板知道乔生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接触,就总是派伙计送书上门,隔两天再去取,乔生见到了约定的时间,书铺伙计还没来,心里以为这活儿丢了,也不敢上门去问,他的瞎眼老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妻子则是个哑巴,都只会一些妇道人家的缝补活儿贴补家用,主要还是靠他抄书或者写几篇故事过活,这活儿一断,全家就揭不开锅了。
乔生的文采极好,写的字也很有大家风范,他虽然害羞内向,不善言谈,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不然之前的老板也不会照顾他这么多年。见王浮上门来问,乔生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拿出一份《和乐小报》,指着上面的征稿启事问她:“这个是真的吗?我给你写文章,你能付给我稿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