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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49章 三合一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盛京到木兰的一家驿馆里, 后院一个院子里,一大早的,嗷嘎抱着五个月大的胖儿子不舍得放手, 担忧地看着妻子“你真不去我这一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能行吗”

奥敦格日乐生完孩子,略显丰满更显风韵的绝世容颜慈爱地笑着, 闻言, 不屑地看他一眼, 低头缝补一个披风“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儿子在家里,也没帮我带过孩子。”

嗷嘎面带尴尬,可是作为一个近三十岁才成亲有娃的男人, 他真的是舍不得一天看不到妻子孩子。

奥敦格日乐简单地盘头,一个簪子固定,发簪上的红宝石小流苏一晃一晃,影子落在手中的披风上, 她的心也犹豫地一晃一晃。

“行吧,我还是带着孩子, 和你一起去。”

“福晋最好。”嗷嘎兴奋激动起来,“正好抱着孩子, 给四爷看看。岳父说, 当初多亏了他那。”

“神神叨叨的,四爷醉成那样,一句话没说, 能帮助什么”

“我也不知道。岳父只说要你不去,却不说原因。等我见到四爷,问一问。当时我们两个都跪着, 也没看清楚。你也知道,他们说事,真正的事情都是不说出来的。”嗷嘎倒是不大担心。

奥敦格日乐蹙着修长的眉毛,眼底有一抹担忧。知道他来到大清后,一切顺利,尚且不知道权利争斗的残酷。但她也认为,嗷嘎在盛京工部,不是北京,应该没有谁要拉拢他。

“好。上次其其格写信来说,托四爷的小厮送来一个大包裹,有小阿哥穿过的旧衣服,还有她给孩子准备的礼物。我们去给四爷磕个头,希望孩子和四爷的孩子一样康健。”快手缝补上一条破开的线,用牙齿咬断了线头。

嗷嘎一听大喜,亮出来一口大白牙“我正愁孩子一天天长大要买衣服的事情那。妹妹想的周到,你还没生就送来衣服,现在又送来衣服。等明年,我们一家人去北京,你也去见见其其格和小阿哥。”

嗷嘎想带孩子给四爷看看。虽然妹妹只是侍妾格格,但四爷也算是妹夫了,他在心里偷偷地说。抱着胖儿子猛地亲一口,一脸为人父亲的骄傲,五个月大的胖孩子挥舞胳膊腿儿开心的笑着,小胖手抓住脚丫子放嘴巴里,那脚也是胖的可爱,喜得他更是见牙不见眼。

“你还没见过小阿哥,我上次去北京见到的,那胖的,养的真好。小阿哥的衣服都是松江棉,一两银子一寸布的那种棉布。”

奥敦格日乐听了只是笑,展开手中的灰鼠披风看看,毛皮是好的,但穿的太旧了,应该换新的,口中随意接话道“松江棉不光贵,还产量少。一般盛京拿银子都买不到。”

嗷嘎微微惊讶“这么贵”盯着胖儿子身上的衣服,绣着大红鲤鱼的棉布肚兜在晨曦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再看看兀自流口水的胖儿子,有点不敢信他一直愧疚于贱样着那。

奥敦格日乐抬头瞧着他的模样儿,“噗嗤”笑出来“这样的绣工和孩子专用棉布,不用能银子来算的,这是南京织造局和苏州织造局特供的。再说了,小阿哥穿过的衣服,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那。”

“嘿嘿。”嗷嘎一身幸福地笑着,瞧着儿子含着手忽闪大眼睛的小样儿,开心地举高高。“阿古拉是幸福的孩子”

“啊呜”小娃娃高兴地喊了一声,兜头一道水线下来。

吓得嗷嘎猛地抱开,快速给他转个方向,气恼道“阿古拉,这是阿布的官服”小娃娃以为父亲和他玩耍,更开心地尖叫笑着。奥敦格日乐瞧着父子两个的欢乐,一双寒星冰雪般的美眸,溢满了柔情。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青衣小厮进来,鞠躬行礼“大人,您晚些启程吗午饭要给您准备吗”

奥敦格日乐放好针线,抱着披风一转头“别人都启程了吗”

小厮因为她的美貌一个愣神,忙掐着大腿低头道“回福晋,都启程了。邸报里说,今天是皇上出发的日子。路过驿馆的大人们都启程,要赶在皇上到达之前到木兰,迎接皇上。”

“嗯,那我们也启程。”她的话音一落,小厮转身就跑了,跑了也是低头。嗷嘎照顾着尿尿的胖儿子洗屁股,见此情景,骄傲地笑“福晋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珠。阿古拉,你额吉最美,是不是”

小娃娃趴在水盆里,玩水玩得不亦乐乎,开心地附和“啊呜”

奥敦格日乐在一个包袱里找儿子换洗衣服,听他们父子的对话,抿嘴儿笑。

草原上的人,热情奔放,别人对于家里妻女善意的欣赏,总是开心得很。女子们也是开朗自信着,以自己的美貌勤劳为荣。

一辆辆有蒙古风情的宽敞兽皮马车从驿馆出来,认识的,互相打招呼,各部落勇士们抱在一起笑着,声音豪迈。

辰时正,朝霞满天。四九城人便听东西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人们张着眼瞧时,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迤逦过来。四顶明黄九龙曲柄盖、两顶翠华紫芝盖、二十四顶直柄九龙盖,纯紫、纯黄大盖扈随于后,招招摇摇浩浩荡荡压地黄龙一般,不断头地涌出。

年轻一点的没见过这排场,张着迷惘的眼只是傻看,见过康熙御驾亲征的老人们跪在地下悄声指点这是二十四面八旗大纛,十六羽杖大纛,都用纛车载着,辚辚萧萧怒马如龙,至此,才见到皇帝明黄辇,太子杏黄辇相跟而出。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骑缨络御马,穿团龙袍黄马褂,手按腰刀前面导路;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带着四十名二等侍卫左右护持,簇拥着车驾徐徐而行。后边望不断头的是亲卫军,手持出警入跸旗、五色销金旗、镫鼓、大刀、弓矢、豹尾枪、鸟铳,在寒阳之下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送驾百姓看得越发鼓噪兴奋,一街两行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般高唱“皇上万岁,万万岁”

四爷犯懒,要做马车,胤祉胤禟胤俄胤祥胤禵也跟着坐马车,几个兄弟同坐一车走在御林军后,都闭目眼神,实在是夏天一场闹得,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身体没有完全养回来。

只胤俄隔着纱窗望着外头如醉如痴的人流,直到出东直门、过了接官亭,眼睛发亮地嚷嚷“四哥你看,外头好生热闹。”

四爷眯着眼,透了一口气,靠在车后,说道“难为老八,三头忙着,竟办得这么周备。”

胤俄重重点头“八哥操办出巡仪式上瘾了。”

胤祉扯着嘴角一笑老八不是上瘾了,是打定主意和太子干上了。斜一眼老十“这次也有大哥的手笔。你别看两个人骑马并行,笑得脸上开花,其实心里都在咬牙争功劳那。”

这话意味不明。老十可不吃他这一套,立即瞪眼“三哥,你要操办就你操办。你不想操办,就不要说别人。”

胤祉呵呵笑地摇着扇子“马车里有点闷。十四弟,打开窗户。三哥还说不得了三哥说的不对上次去我那里借推背图,你还了吗”

靠着窗边坐着的胤禵转身打开窗户,窗户上有一层窗纱,薄薄的朦胧,宛若秋天的秋雨颜色。胤俄红脸“那书不在我手里。”一转头,问道“九哥,那书你看完了吗”

胤禟正闭目养神,从云贵回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更黑了。闻言眉眼不动“没看完。我听说有个张明德看相很准,哪天找他讨教讨教。”

“真的准”胤俄来了兴趣。“怎么个准法儿九哥九哥”胤俄急切地摇着九哥的胳膊,胤禟不想动,胤俄催着,胤禵烦的一翻身哥俩打闹在一起,一边的胤祥和胤禵也加入滚成一团,都没看见胤祉在听到“张明德”一瞬间的得意。

四爷警觉地乜了胤祉一眼,没有回话,眼睛半合半张的,盯着车前的黄土官道默然不语,他的思绪回到邬思道和高斌身上,前半月已经命人将邬思道和高斌送到承德,安置在自己的宅子宿云檐里,不知到了没有

宫里头,汗阿玛已经吩咐两个领侍卫内大臣,将侍卫们三个月一换岗。这次去承德,太子的侍卫已经全换了,听说到承德老父亲跟前的侍卫也要换,明摆着是对太子和大哥都不信任。当此多事之秋,事情瞬息万变防不胜防,他需要邬思道帮他看住十三弟。

细微的风从窗纱里吹出来,胤祉看一眼要睡着的四弟“上次十弟去我那里借推背图,四弟你知道这是,里头都是推断朝代兴替的,我怕下头人知道了不好,亲自去讨,偏偏十弟咧着嘴笑我三哥忒是小家子气,一本鸟书打什么紧催着要原来是到了九弟的手里。我还劝他这样的书不适合你看,都是方士骗人的。他还不信。现在又找来一个看相的。”

胤俄打架中猛地一回头,喊着“三哥偷偷看还不给兄弟们看,伪君子。”

胤祉气道“专心打架。没和你说话。”一回头,指着四个弟弟对四弟道“就这样闹着,还能看那样的书嘴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净惹事了。”

四爷惊讶地看了三哥一眼,揣摸着这些话的意思,俊脸上微微笑着“一本书而已,当成话本子看也无妨。”

胤祉笑道“他们呀,偏学了一点毛边儿就爱显摆,说话百无禁忌。当日你领着工部将避暑山庄修好,皇父看了奏折,说寒而不凛,温而不炙,好胜地,太子当时就顶了一句这次四弟不是应该说皇帝山庄避暑,百姓仍在热河中吗怎么主动修建园子了,弄得皇父脸上挂不住,偏十弟在场,跟来一句不给老父亲修园子,银子都拉去毓庆宫给你花用嘿你没看见那场面。”

四爷知道这段争执,不过他听说的委婉得多,再想不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孝顺之举也变成了“奢靡和虚伪”他哼了一声,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鸦羽,说道“皇宫到木兰,每年都要住的地方,早该有一座正式行宫,这样反而节约了银子。再说了,怜惜老百姓不奢靡,不讲究在这个上头,难道爱民如子的官儿都要顿顿吃糠咽菜汗阿玛派人给我一句话诚孝有加,赐了我一柄如意。原来根源在这里。”

“正是这个话。还骂十弟是一个草包,天天不务正业。”胤祉沉吟着说道,“当时我就驳了他你要节约就带头节约。但凡你一个月少花点儿,够我们所有兄弟花半年。”四爷笑道“不一样不一样。不能一起论。”

“是那,我们绑在一块儿,也不能一起论。”因车隙中吹进的风凉,胤祉掖了掖海龙皮氅,笑道“十弟以往不爱学习,说话虽粗,并不是糊涂人呢”

四爷微乜了三哥一眼,三哥今儿要做什么当着这么多弟弟的面儿,表明对太子的不满回头看一眼几个弟弟,表情不一样,大约都是三哥是不是在套我们的话儿都朝自己猛挤挤眼。

四爷咳嗽一声,瞅着三哥脸上一瞬间的僵硬,心里一乐。

“三哥,凡事想开一点儿。父精母血,各有不同。原是正当。”

胤祉见他反过来盘自己,倒不急着说话了,沉吟半晌才冷笑道“还记得,你在庄子上度假,三哥和你说的话吗”

四爷打了个寒颤,没有言声,只听车外马蹄得得一片单调的响声,隔窗眺望,夹路枯黄的衰草、鱼肚白地直接天际,一群群乌鸦在草滩上忽起忽落,翩翩盘旋。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三哥那话惊心动魄。弟弟还是认为,后头的事归于天命,你我只尽当前人事罢了。”

胤祉仿佛不认识似地盯着他,扑哧一笑,说道“人事不说相臣,朝里的二品三品大臣们各自都有多少门生故吏亲结亲、门连门、盘根错节、恩连义结,一人有事八方来援,除了皇家宗室的那点事情,黑天不见日头的事多着呢四弟你能都管得过来”

大约车轮被石头垫了一下,四爷身子一晃才坐稳了,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三哥,这不是不管甚至放纵的理由。三哥,你还记得那件事那”

“哼我记着也不行了”胤祉闷声说道“老大老八前一个月,就把府里的智囊都送到承德,王鸿绪、揆叙也都讨了差事先期去了热河,就你还蒙在鼓里,王鸿绪还是你工部的汉尚书那。太子都不顾王掞和熊赐履的年纪,要他们一起去承德。”

“”

“这一次围猎,难啊。”胤祉款款说道“皇祖母和皇额涅、母妃们都没跟来,只有一些年轻妃嫔。”估计,老父亲,心里也有数了吧。

四爷瞄一眼竖耳朵听着的弟弟们,连胤祉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痴痴思量半晌,问道“三哥,你这话传出去了不得”胤祉笑道“你醒醒神儿吧。”

撇着不打架干听他们说话听得直愣愣的弟弟们,取笑道“三哥是一个人,你可是有几头小老虎要护着那。尤其我们年轻的十三弟和十四弟。”

四爷正思量间,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咳嗽出来。

“三哥你说什么”几个弟弟齐齐浑身一震,有点口吃地问道“四哥护着我们什么发生了什么”

“无知者有福气。别问了。”胤祉冷笑道“我出门前,有人送给我药,我没拿。但估计,这次有人还是带着药那。你们都离着远一点儿。”

四爷两手捏得全是冷汗。胤祥脸色发白,隐隐猜到是远离太子。药太子身边没有带着侍妾带着虎狼之药做什么

胤禟和胤俄不大明白。胤禵却是陡地想起母亲有一次悄悄说“你长大了,学学你哥和六哥注意着。你汗阿玛的一些年轻妃嫔们爱逛御花园,虽说都是一家子,到底都是年轻人,有男女之别,名分之差。瓜田李下的,落个什么名声儿呢”无缘无故的,母妃怎么来这样一句是不是太子胤禵记得,太子曾经在御花园截留了汗阿玛的秀女,若是他猛地一个寒战,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哥。

“感谢三哥告知。弟弟明白了。”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弟弟们,叮嘱道“三哥关心。我们只管打猎就是。”

“四哥,我们记住了”四个弟弟都吓白了脸。太子若是宠小太监还好,万一这要是撞上了,妥妥的顶罪的。不给顶罪就是不忠于皇太子这个君。反正里外不是人。

当然胤祥和胤禵脸上的愤恨最是明显。四爷一瞪眼,他们知道自己年轻冲动最应该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憋得一张脸通红。

“阿弥陀佛,你们但凡有点点知道我的心,我也满足了”胤祉车上费尽心机绕了半日,就等着四弟这句话,因瞅着弟弟们嬉笑道“我们不管其他的,我们记得我们是兄弟。”

到此,胤祉已经完全摊牌不管结果如何,我们是兄弟,应该抱团儿。只是,眼睛里透着有几分真心。四爷眯着眼,思及老父亲帮忙三哥还了银子后三哥的变化,心里雪洞也似,却装模糊儿,笑道

“三哥说的是。既然三哥今天有话,弟弟就直言了。三哥,上次我听武英殿的人说,陈梦雷批复一笔银子购买徽墨,五十两银子一条极品徽墨,实际是十两银子一条的中品。”露出来一口大白牙,一脸无赖看笑话的模样儿。

胤祉有点懵。

噗哈哈哈哈哈,都知道这件事的弟弟们都喷笑出来。

反应过来的胤祉气笑了。因为他的顽皮,生气,却也因为他的亲近,顿觉安心,身子松弛地向后一靠,气恼道“都忙着编书,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么多我上次找了一个主管采购的,可那人干了几天就中饱私囊,我能怎么办”

胤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取笑道“三哥,你不会管人,只会编书,不会找人帮忙管理”

“可别可别。”胤祥更是嘲笑“三哥一定要找四哥帮忙。四哥才不去和那一帮子酸书生打交道。”

胤禟手拍着车里的地毯,那一口白牙映衬他的大黑脸更直接“三哥,你就可劲儿糟蹋银子,哪天你那书本儿编成了,就取名儿叫银子。”

哈哈哈哈哈

气得胤祉起身对着他们抬脚就踹“都来打趣儿三哥是吧三哥就不信了,三哥管不了”

“三哥,你没有那个天赋,何苦强求”胤俄躲着三哥的拳脚,趴在十三弟肩膀上龇牙嘿嘿直乐“你看弟弟管着戏班子,几个大戏剧院,从来都是甩手掌柜。”

胤祉咬牙,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三个能和你比吗就一个戏曲的事情,你说说,兄弟们给你出了多少银子了”管事的钮祜禄家出

胤俄却是一点不羞臊,很是骄傲“哥哥们疼我,我都知道。三哥,你也要兄弟们疼你呗。”

哈哈哈哈马车里又是一阵大笑声,这些糟心弟弟们胤祉有点后悔了,他怎么就对他们有真心了那都是讨债的

再一转头,瞅着笑得最大声最快活的四弟,胤祉一甩辫子,过来对他的俊脸好一通折腾“打小儿你就知道欺负三哥。你还记得你没有银子花,三哥省下来月例银子给你吗啊”

四爷刚笑岔了气,此刻听了这话忒是无奈,躲闪着三哥的双手愤怒道“三哥,你能提一辈子”

“就提一辈子我是你三哥”

“行行行你是三哥,你是三哥。”

兄弟两个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和一群弟弟们的笑声混合在一起,马车两边的侍卫们听着,都不禁一笑。

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也是难得了。

天气不好,车驾过了密云就下起了雨夹雪,要不是说今年天气古怪吗十月份就下雪。几千人带着辎重,仪仗法物,在泥泞寒冷的燕山古道上整整跋涉了七天,总算到了承德山庄。

这次内外蒙古各部王公已经赶到,都住在自己的行宫中等候天子大驾。

这座避暑山庄,大体可分为宫殿区和苑景区两大部分。其中宫殿区坐落在避暑山庄南部,内设行宫十二处景点三十六处,西北金山、东北黑山为山庄屏障,正南设丽正、城关、德汇三门。气度壮丽宏伟,既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典雅,也有皇家园林的气派。

漠南漠北的蒙古台吉、王公,青藏喇嘛及朝鲜使节,几乎在修行宫的同时,各选佳地造起了不计其数的寺庙馆驿,以备迎驾朝觐。精明行商在山庄四周棋盘似地营建起店铺房舍。好似眨眼间,昔日满是荒烟野草的热河之滨,俨然已成繁华都会。车驾当晚抵达,各王公大臣都在芦棚前侍候跪接,满街张灯结彩,美酒香花供奉,烟火灿烂,自有一番热闹。只苦了扈驾侍卫,一刻也不得歇息,安置康熙宿了烟波致爽斋,接着就布防。

鄂伦岱作为领侍卫内大臣里里外外照应,马齐和陈廷敬等大臣不放心地参与布防,还要处置从北京转来的奏折,侍候了皇帝侍候太子,又要关照各位从驾王爷住处警跸,饶是过了夏天养出来好精神,也累得人仰马翻了。

但康熙却兴头极高,第二天便下旨着蒙古各王觐见,下午赐筵,吩咐儿子们轮桌劝酒,闹到午夜才休息。又起了一个大早,传命儿子们扈从观览山庄景致,整整看了一天,晚间回去便有旨意明日到围场打猎。

木兰围场地处山庄东北,黑山之南,塞湖之北。其地林密草茂,山峻水阔,养育了不计其数的鹿、麋、獐、狍、熊、虎、豹之类。自从康熙圈了地方,便是天子狩猎之田,皇家禁地。

第二日,天公作美,天气晴好,康熙乘轿来到围场。早已等候在丹陛前的百余名蒙古汗、亲王郡王贝子贝勒人人精神抖擞,个个磨拳擦掌,预备着今日在御驾前大出风头。不料众人行礼后,康熙却笑着对几个蒙古老王爷道

“这一番你们要坐享其成,我们吃酒作壁上观,看看朕的这几个儿子能耐如何”

这些王爷一听大皇帝要考较皇子,便都凑趣儿,瞅着一个个惊住的皇子们笑哈哈的。

康熙也爽朗地一笑,指了指梁九功捧着的一柄宝石雕花黄玉如意,道“无分长幼高下,谁猎得最多,这如意就赏他”

众人立时一阵兴奋。这柄如意颜色近于明黄,一向是乾清宫镇殿之宝先皇赏给康熙,如今康熙又要赏人了站在康熙身边的太子胤礽不禁身上一颤,神色有点不安又愤怒。

胤禵两眼直勾勾盯着如意,暗自扯了扯胤禟衣襟,胤禟咬着牙暗自一笑说好的不争的,可真忍不住。遂看向四哥。

四爷也想和老王爷一样坐享其成,正瞅着老王爷们的方向满是羡慕。

胤祥用肘碰一下他,悄声道“四哥你瞧,大哥口水要流出来了三哥看他没事人似的,手都捏出汗了。四哥放心,这一回弟弟一定给四哥争个脸面。”

“你玩你的。”四爷小声回答,用脚踢他小腿一下。

胤祥愤愤不甘,四哥还当是玩那一抬头瞧着八哥镇定自若的模样,暗地里嗤笑一声,哪知道他八哥胤禩看一眼他四哥,跟抢不上地猛地出列打千儿行礼,道“汗阿玛,此物贵重,不是儿臣们应得之物,求另选一物。”

“哦”康熙微微惊讶地看着老八,略一迟疑笑道“老八有心,既然这样,太子不与你们争,君臣分际一明,也就无甚妨碍了。”说罢便传旨开筵,令皇子们下围场会猎。

顿时,四面八方号角呼应,数千善扑营军士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冲出来,擂鼓鸣炮,摇旗呐喊。茂林丰草中伏着的猛兽飞禽乍然一惊,立时乱成一团,四处奔飞。康熙端着酒杯,冷冰冰瞥一眼满脸愤恨不甘之色的胤礽,轻轻叹息一声,对身旁的科尔沁老王舅笑道“听奔跑声就知道今年的猎物多,看等晚上,我们来一个猎物十八吃。”

说话间,便见东边数十骑,北边一百余骑冲杀过来,狂躁的战马在半人深的秋草间横冲直闯,掀起的枯草败叶在半空中旋舞。康熙细看时,东边是胤祥,北边是胤禔。胤禔一马当先,向前奔驰。回头看看身边的几个小辈,豪迈的大喊着

“表现一下你们大家的身手别忘了咱们大清朝天下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能骑善射才是本色,你们每一个,都拿出看家本领来”

跟在胤禔身边的皇孙和门人亲兵,一个个挽弓搭箭,挥刀挺枪杀得浑身是血。胤禔话声才落,胤禵就大声应着

“大哥,弟弟们也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看前面有只老虎。”胤禔指着。

“这只老虎是我的了”胤祥一勒马往前冲去,回头喊“儿郎们跟上看爷打了这老虎给四哥当褥子”

“十三哥你一定会输给我”胤禵大笑着说。

“且看今日围场,谁是英雄”胤禔豪气干云的喊,语气已经充满“太子”的口吻了。

三个最擅长武功的皇子一面喊着,一面追着那只老虎飞骑而去。

扎什郡王正在给康熙敬酒,隐约听到声音,对康熙笑着道“皇上,十三阿哥还是喜欢打老虎那。”

康熙不禁笑着瞪了扎什郡王一眼

“他四哥不知道哪里躺着那,他不拼命成吗”说着话,自己先笑了出来。老王爷都哈哈哈大笑“皇上圣明四贝勒这次果然又没有动手。”

“哈哈朕就喜欢老四那懒样子。那是真矜持,巴不得他躺着,别人打来猎物,烤好了,喂他嘴巴里,那懒得啊,要他兄弟们替他着急,朕也着急。”康熙大笑着说。

“皇上说得对我们也替四贝勒着急那。”老王爷提起来四贝勒的惫懒趣事儿,心里洋溢着喜悦,大声应着。

马蹄杂沓,马儿狂嘶,旗帜飘扬。

皇子们各自带着大队人马,往前奔驰而去。康熙等人再关注的时候,整个林子草间的走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劫难吓昏了头,四处乱钻,有的被砍得血肉模糊,有的滚在草间挣扎哀鸣。东北却是胤禩胤禟胤俄二人,胤禟疯魔了似的在前头赶杀,胤俄在后堵截,胤禩收拾猎物,将野兽耳朵割了挂在马屁股上,胤禔胤祥射倒在地的,不少也成了他们囊中之物。

康熙不禁暗笑难得老八老九老十这三个小子倒配合默契只西边老四、老三毫无动静。胤祉是网开一面,任野兽逃之夭夭。

四爷是真的又躺着了,他骑在马背上晒太阳打盹儿,亲兵侍卫们三三两两的自己打猎。跟着来凑热闹的胤祚、胤禌带着弘晖、弘时并一众人在不远处的湖边钓鱼、烤鱼。

风卷残云一场围猎,未到午时便见分晓。通算下来。胤禩胤禟胤誐第一;胤禔胤祥杀得精疲力尽,平分秋色各得第三;胤祉得的最少,却都是些活物,缚成串儿献上,唯独老四一无所获。

“朕说过,猎物最多者可得此赏。”康熙呵呵笑着抬手叫过胤禩“没想到老八今天表现好,如意赏你了。”又沉吟了一下,转脸问胤祉“你为什么都打的活的”

“皇父”胤祉苦笑了一下,说道“儿臣愿皇父为尧舜之君,不为竭泽而渔之举,网开一面是为仁义。且为一柄如意,与手足相争,儿臣不乐于如此。”康熙听了含笑点头,胤俄却呛声道“汗阿玛说了谁的多,赏就归谁。既然八哥占了头名,汗阿玛这赏,就该恭谢不辞了”也咧着大嘴笑着,便要接那如意。

胤祥突然一把拦住了他“八哥,稍安毋躁。汗阿玛,儿子不服。八哥九哥十哥你们谁敢大喊一声我第一,兄弟我让你”

“我第一”胤俄挑着眉头大叫一声。又冷笑道“你哪里不服气大哥都没说话那”胤禟更是黑了脸,怒瞪十三弟“偷也是本事”却不防胤禵接口“偷的不应该算。汗阿玛,儿子也不服。”

这下子胤禟胤俄动了真火了平时看着跟八哥亲近,合计到动真格儿的,不管不顾了对着胤禵就抡拳头。

胤禩忙拉架道“何必为这点子小事伤和气十三弟,十四弟,八哥讨巧一回,你们就别争了吧”康熙笑道“亏你胤祥胤禵说嘴,读了多少兵书。打猎和打仗一样,得用心”

胤祥瞅一眼打架的三个兄弟,咽了一口唾沫,也不顾三哥拉着他的胳膊衣服,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梗着脖子顶了回来“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汗阿玛你要给评理”“就是早知道和兄弟打猎也得使心眼儿,谁偷的多谁得赏,儿子宁可学四哥,歇着”胤禵打架还不忘顶嘴。

“你们这是和朕说话”康熙冷笑道,已是勃然变色“反了你们几个兔崽子,都跪下”

胤禟胤俄胤祥胤禵都气得浑身乱抖,扑通一声跪下。胤禵泪水夺眶而出,想到自己身为老“十四”这些年受的这些不公平待遇,更觉悲不自胜,因哽咽道“反正儿子们都是凑数的,比不上排行靠前的哥哥们。还比什么比”说着抽刀猛地横向颈前,唬得五格、隆科多一干待卫一拥而上,夺去了胤禵手中宝刀。

“啪”地一声,康熙将那柄玉如意在箭楼墙石上一击粉碎。

在回如意洲的路上,四爷尽管自己也是一腔心思,因见十三弟和十四弟累得筋疲力尽,沮丧得痛不欲生,反打起来精神劝他们“你们莫要争这一点长短,和四哥说说念念佛,静静心。好在皇父今儿摔碎了如意,要真的赏了老十,你又该如何”

“我和他拼了”兄弟两个异口同声。

“又来了不是”四爷在马上一纵一送,款款说道“在养气功夫这一条上,你们两个都欠着火候,我们虽不是圣人,难道连克制也做不到千言不如一默用儒家说,这就是慎独功夫,瞧瞧陈廷敬李光地几个马齐也有几分模样了,怪道能在朝堂上坚持到如今”他长篇大论引经述典地劝善,胤祥胤禵起先只默默地听,后来不禁破颜一笑,

胤祥因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着哪门子急四哥,就算不论八哥九哥十哥偷的,论猛兽质量,也是我第一。”

胤禵更是撇嘴“我这些年天天忍着,作为弟弟的本分做足了吧,今天又受尽窝囊气,拼来拼去的,又落了个什么我真的是想透了。佛经说叫涅槃,大彻大悟一了百了”

小哥俩都是面色沉郁下来,四爷满心琢磨老八这辈子反常的举动,只是面对两个弟弟的满腔忧思煎虑,把持着自己,不像他们那样形诸于色就是。

思量半晌,四爷微叹一声,问道“你们的礼物四哥都收下了,就当是四哥生日贺礼。”

胤祥诧异地看了一眼四哥,说道“四哥,这算得什么礼物生日礼物另算。”本来想夺来玉如意给四哥的,提起来又是一肚子火气。

“在这里,四哥今年的生日只怕不能好生庆贺了。”胤禵在马上皱眉。

四爷仿佛不胜慨然,叹道“偏你们年纪轻轻想得多。不知道福祸相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呀,也未必就是不吉利。我听说十三弟家的弘暾长得好,十四弟家里的弘明也去无逸斋进学了,都是大好事。”

胤祥和胤禵几乎同时勒住了马。四爷奇怪地回头瞧着他们。后边远远跟着的八十名王府护卫也都驻马,不知他兄弟之间出了什么事。胤祥抬头看了看天,阴得很重,铅灰的云压得低低的,缓慢又略带迟疑地向南移动,不时飘落着纸屑一样的雪在风中旋舞着,许久才道“四哥,我有不详的预感”因见四哥只一味摇头,胤祥又恨声道“都是天家子孙,怕什么四哥你放心。”

“四哥,你不要担心我们,你照顾好自己。”胤禵也最是担心他四哥的懒性子,表情阴郁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出来什么”“你倒要看看”胤祥冷冷看着斩钉截铁的胤禵,说道“你之前不就是和八哥走得近还和我吵架看准了八哥的热灶头是吧今天又争得什么为什么不让给八哥”

胤禵怒声道“跟着八哥是跟着八哥,该争要争。凭什么我不争我也是汗阿玛的儿子”

胤禵的声音越来越高,胤祥厉声道“你小点声”四爷突然扬手“啪”地掴了胤禵一个耳光,眉眼冷峻“走,回如意洲去。今儿四哥代替汗阿玛打你一巴掌你还不服气”说罢双腿一夹,那马扬蹄嘶鸣飞驰而去。胤祥一怔,忙加鞭追了上去。胤禵挨了一掌,他倒觉得心里熨贴清爽了许多四哥到底还是护着我的

兄弟三个回到如意洲岛上,已是傍晚时分,晚秋天白日短,天又阴,麻苍苍的,朔风微啸中雪渐渐大起来,在坚冻的大地上盖了薄薄一层。

顺着堤坝,过了拱桥,胤祥远远便见苏培盛陪着两个孩子在门口挑灯守望,旁边还站着一个官,穿着雪雁补服,戴着青金石顶戴,便对胤禛道“那不是戴铎嘛”四爷也是一怔,正要说话,戴铎早迎上来叩下头去,说道“奴才戴铎给四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给十四爷请安。”

“老戴”胤祥与哥哥弟弟并辔狂奔一路,一天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下马,笑道“你这马屁精,不在福州道好好营生,跑这里做什么你倒活得结实,吃得黑红油亮,一时半会怕是死不了了。”

戴铎看了看四爷脸色,像是很高兴的模样,胤祥自幼在府里混,彼此玩笑惯了的,因躬身凑趣儿赔笑道“十三爷这么康泰,奴才怎么舍得死得侍候着爷封了王,活到个一百多岁,奴才才好去见阎王爷呢”四爷不等戴铎说完,便打断了,笑骂道“往后你们见十三爷十四爷也要规矩点接到我的信了”

“是接到了。”戴铎忙正容答道“奴才十月初五回京,主子已经走了,遵主子的命看了看遵化的庄子,又回到北京,恰好李卫他也惦记着主子,我们就一起来了。这一路的道儿可真难走”

戴铎一边说,四爷已经移步往里走,听着他说任上的事,也不言声,只胤祥胤禵插着问几句一路风土人情,迤逦来到如意斋东北角的梵音阁,高斌早已迎了出来,只邬思道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中静候。见三位皇子爷进来,邬思道笑道“瞧神气,今儿射猎,十三爷和十四爷想必得了彩头”

“莫提也罢”四爷敛了笑容,几个小厮上前给主子拍打雪帽披风上的雪花,四爷领着两个弟弟坐下来,命李卫、高斌和戴铎坐了,抚膝叹道,“今儿个你们十四爷差点死在围场刚刚才劝说好了些。”说着便将围猎情形细述了。邬思道一直目光炯炯凝神听着,没有插言。高斌和戴铎交换了一下目光,戴铎不由地关心道“十四爷要不要来杯酒”

邬思道待要开口,不防苏培盛领着王柱儿进来行礼,王柱儿谄媚地笑道“爷,十四爷,我家爷在月色江声摆了酒,派奴才来唤十四爷去喝酒。”

胤禵一愣,第一反应是愤怒。可他转念一想,咬着唇,心里犹豫再犹豫,还是看向四哥,还是说道“四哥,我去看看。”

四爷“去吧,等一会儿天气晴了,月亮出来,喝酒正好。”

胤祥英气勃发的眉眼怒瞪着他,胤禵莫名一阵心虚,到底还是抬脚走了。在院子八角亭里遇到“嘿哈嘿哈”练功的弘晖和弘时,和平时一样抱抱亲亲的亲近着,最后还带着两个侄子一起去了

弘晖弘时喊着“阿玛,十三叔,我们去看月亮去了哦。”

四爷应一声“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胤祥趴在窗边看着,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大笑“弘晖、弘时,你们两个一天吃吃吃,晚上少吃一点儿。”

“哎,记得了。”

两个孩子要小太监给穿上蓑衣木屐,兴冲冲地跑在大雪里撒欢儿,跟着十四叔一蹦一跳地走着。

胤祥瞅着十四弟强撑的叔叔气势,更是笑不可仰“四哥你看,我们的十四弟,这是一根蜡烛两头烧,顾头又要顾尾了。哈哈哈哈。这大雪的天,哪里来的月亮哈哈哈哈。”

四爷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兄弟喝酒聚一聚挺好,老十四带着孩子们一起那是心意。”

戴铎和高斌互看一眼,他们都是看着皇子们长大的,对于皇子们如今的各自分派,除了争斗的正常理解外,其实都挺复杂的,还有一丝丝担忧。苏培盛一眯眼问“爷,下雪那,温一壶酒,整几个小菜”

“嗯。去吧。将承德的驴肉驴杂切两盘。羊肉汤烧一大锅,都喝一碗暖一暖。”

“嗻”苏培盛兴冲冲地走了,一碗羊汤,爷想着吩咐了,还没喝心里就暖和了。

大琴大鼓摆开膳桌,端来水盆众人洗漱,众人喝着酒,用着小菜,恰好胤祚来了,兄弟三个都是大方人,酒桌上气氛都是热烈,仆人也都给敬他们酒,对对子投壶的,谈笑风生。

胤禩那边,若有月上东山,蛟洁的月光映照平静的湖水,是山庄十大美景之一,只是今天月亮没有出来,反而大雪越下越大,几个兄弟在里头屋子里喝酒畅谈,孩子们看着下雪的湖面高兴,在最靠近湖面的亭子里跳着蹦着,天真的欢笑声惊得冷肃的天气起来一阵阵暖意。

胤禩从窗户里看着孩子们,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儿。

胤禟听着也舒畅,放下酒杯关心地问“弘晖和弘时真不用吃点儿”瞅着桌上的饭菜,吩咐自己的小厮陈侠义“去给小主子们送去一份杏仁茶,今天的荷叶鸡好,送一只过去,再送一份玫瑰鲜花饼。记得,都要热的。”

陈侠义响亮地答应一声“奴才这就去厨房。”转身小跑走了。

“他们都不饿。”胤禵侧耳细听着两个小侄子的欢笑声,无奈宠溺道“四嫂说他们年纪小不给跟来,偏六哥硬要带着,跟在湖边烤鱼烤虾的吃了一天,刚来的时候十三哥还叮嘱,不能给他们吃多了。”

胤俄用着自己专门的红薯姜汤,不在意道“孩子们都饿得快。这么冷的天,吃一口热的肚子里才暖和。”又瞅着哥哥弟弟们道“四嫂给的这个汤真好,这两年每年秋天喝着,冬天不再手脚冰凉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给我们都来一碗。”胤禟摸着自己瘦下去的肚子,感叹道“我这大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胖回来。这人一瘦啊,是不抗冻。”

胤俄愉快地吩咐自己的小厮“去厨房端来汤坛子。”胤禩遥遥地看着孩子们的闹腾,坐回来,瞅着胤禟无奈地笑“你赶紧的,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十一哥,你十一哥领着孩子们玩耍的架势,看得八哥我都心热。”

胤禟咳嗽几声,吐糟道“生儿生女是我能做主的吗我也着急啊。可是着急来了三个闺女才一个儿子。”又告饶道“马上,马上,有一个侍妾有孕了,如果是儿子,就过继给十一哥。”

兄弟们讨论孩子的事情,话题绕回来,胤禵半是解释半是试探地说“八哥今天好奇怪,八哥和汗阿玛提出来不拿玉如意做赏赐,我还吓了一跳”胤禟白眼一翻“八哥刚说了,那是谦虚,也是表示给汗阿玛看,深明大义。”

胤俄倒是不偏不倚“十四弟吓一跳很正常,我也吓一跳。九哥,你也才是反应过来,你当时不是也吓得白了脸”

胤禟气得闷头用菜。

胤禵拎着银酒壶给三个哥哥和自己倒酒,举杯惭愧道“八哥,今天的事情,弟弟对不住。弟弟意气用事,坏了八哥的大好事。弟弟先干为敬。”

“过去的事情莫要提了。”

“刚八哥说了,他就想出一回风头,你也拦着,还要闹自杀。”胤禟在吃碟里一抬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胤俄夹一筷子炖豆腐,停在吃碟里,跟着翻一个白眼“就是。就你小气,居然跟着老十三一起闹。还天天说亲近八哥。”

胤禵倒也不怵,严肃了脸看着八哥“八哥,弟弟很抱歉。但弟弟和八哥亲近,也确实不认可八哥今天的行为。这是弟弟的坚持。至于八哥要出一回风头,八哥,弟弟不知道,弟弟再干一杯赔罪。”又是一杯到底。

“这点事情,莫要提了。”八爷温润地笑着,他当然不能说,他的行为就是结合了上辈子四哥的言行,自觉今天在汗阿玛面前表现完美,遂扯开话题道“这雪越下越大了,这两年天气古怪着,我们受不住,反而是孩子们适应的好,”兄弟们齐声附和,一起说着今天弘昱跟着大哥打猎的英姿,说将来弘晖和弘时和他们四哥一样惫懒。

外头湖边八角亭子里,弘昱照顾堂弟们安全,十一阿哥给他们讲承德山庄的修建过程,园林美学。陈侠义送来食盒,弘晖和弘时弯胖腰,一人从荷包里掏出来一角银子“赏陈侠义。”

“奴才谢两个小主子赏赐。”陈侠义喜得找不到北果然四爷家的孩子最是大方。

十一阿哥无声一笑“还能吃吗饱了就喝一碗汤。”

“能吃要吃鸡肉”异口同声。

男孩子都喜欢吃肉,十一阿哥笑着“一人少吃一点点。”

“好的哦”孩子们给十一叔叔做鬼脸,挺着鼓鼓的胖肚子吃的喷香,不多一会儿,康熙吩咐魏珠特意送来的赤小豆鲤鱼汤,一人一小碗,吃的他们一个个摊着肚皮,可算老实了。

弘晖摊在长椅上,要魏珠给揉着肚子,望着外头大雪弥漫风刮湖面,目光炯炯有神。魏珠可算了解梁九功复杂的心情弘晖阿哥那是真可爱啊,真好啊,和四爷当年一样啊,将来可别和他阿玛一样是个活阎王啊。

弘晖肚子里舒服一点儿,人又躺不住了“谢谢魏管事。”蹦跳起来趴在栏杆上更近地瞅着湖面,大眼睛亮亮的“阿玛造山庄,弘晖知道。”

十一阿哥给弘时揉着肚子,取笑他“你小子还知道十一叔想一想,你那时候多大一点儿夜里还尿床那。”

弘晖一转身,嬉笑着扑到十一叔的怀里猴闹着“我知道,我就知道。”

“好你知道”十一阿哥可受不住他这个小胖墩的扑腾,要弘昱扶着他站好,捏捏他的胖脸蛋儿,哄着道“我们来画图纸玩儿,画一个亭子,画的好了,十一叔出银子给你们造。”

“嗷”几个皇孙们兴高采烈的,顿时又兴奋起来,要小太监奉上笔墨纸砚,摩拳擦掌地要画他们心里最美的亭子。

烟波致爽殿,黄瓦红墙,描金彩绘,堂皇耀目地掩映在山水田园里,尽显帝王气势。北行过门殿,再北有殿七楹,进深两间,侍卫们往来巡逻不断,李德全领着小太监给里头送酒菜,主殿里,康熙端坐上首,亲近大臣们列坐两边。

一人面前一张小桌,桌上有清淡美味的汤羹酒菜,香气和热气蔓延一个屋子,正气氛好的时候,阿灵阿打起来帘子进来,给康熙行礼“给皇上请安。”一脸的怒色。

康熙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阿灵阿一起身,怒道“皇上您不知道,鄂伦岱多么可恶刚臣说下大雪了,其他皇子们的住处都好,只四贝勒爷住在如意洲小岛上,看有没有手炉脚炉的,都送去,问问还需要什么。他就嚷嚷说四爷的住处好着那,假山、凉亭、殿堂、庙宇、水池都有,布局巧妙得紧,能缺什么这是人话吗臣和他大吵一架,他还要打架,臣不怕他,但也不能闹事,就过来了。”

话音一落,鄂伦岱也打帘子进来了,给康熙磕头“给皇上请安。”

“起来。”康熙笑着“到底怎么回事朕刚听阿灵阿说完,也听你说说。”

鄂伦岱一起身,也是一脸怒气冲冲,只是对比阿灵阿的贵族子弟气质,彪悍的身形里透着一抹悍勇。声音也是无畏得很“皇上圣明,臣是不会巴结我们四爷的,哪有阿灵阿机灵啊,左右逢源。臣刚已经派二十个侍卫去如意洲看了,这才十月天能怎么冷关键是安全警戒。”

“嗯,说的都有道理。”康熙放下筷子,面容一沉“老四那里,有老六、老十三、弘晖和弘时。在小岛上不方便,警戒是一方面,保暖也要注意。就不能都办了去吧,都给办了。”

“嗻”

两个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互瞪一眼,愤愤地行礼离开了。

康熙对着大臣们气恼道“这两个,整天乌鸡眼一样地争着斗着。”

大臣们赔着笑儿,一个是您表弟,一个是您小舅子,我们能说什么陈廷敬笑道“皇上,如意洲还是好的,是山庄最安静的地方。”

“就老四瞎折腾。”康熙很是嫌弃。“一共两个小岛。老大要冬泳,要了月色江声。老四就要如意洲。说是山庄中心,其实最是偏僻地方。偏他还要带着孩子。”

下首第一位的老王剡气喘吁吁的,人很是没有精神,但还是极力打起来精神。

“皇上,臣听说,弘晖阿哥和弘时阿哥,一岁的时候春秋天还只穿一个肚兜”

“哎你们可不能学他养孩子的法子。”康熙一脸牙疼的模样,用了一口鱼汤,忒是埋汰的态度。“他是少年时候去了边境一趟,看边境上人养孩子的法子,边境是为了要孩子适应寒冷,北京哪里需要可他皇祖母也支持,朕没有办法,给他去少林寺找来强筋健体的方子,养的家里几个孩子都皮实的,这不,这么冷的天,还在月色江声看雪那。”

大臣们都笑了出来,李光地笑道“皇上疼皇孙们那。”

“朕不疼怎么办就你们四爷那懒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弘晖一岁就知道牵着他散步照顾他”康熙摇摇头,“朕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懒的。懒的你都没招儿。”忒是无奈的样子。

熊赐履放下筷子,睁着昏花老眼,略好奇地问“皇上,少林寺真有易筋经洗精伐髓”

“骗人的。”康熙直接一句。“强筋健体的方子,也只能孩子用,骨骼长成了就没用了。作用也只是一点点,抗冻。”低头看膳桌,指着汤碗,“一天一碗鲤鱼汤,一样的效果。”

哈哈哈哈哈哈大臣们没忍住,都笑出声儿。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穿起来正事,王剡抬头动动老花眼镜,费力地看着皇上,颤颤巍巍道“皇上,臣听说,鄂伦岱当一等侍卫时,基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上岗还经常出入赌场或者其他不正经的地方,此外还偷偷变卖家中的藏品和宝物,甚至是皇上您的赏赐之物”

鄂伦岱可是八爷的铁杆之一。不像阿灵阿,虽然喜欢八爷的为人吧,但更敬佩四爷的霸气。在座的都一时愣住,王剡要亲自出头帮助太子谁不知道鄂伦岱负责侍卫布防

康熙用着鱼汤,没有说话。

马齐眼睛一眯,咽下口中的一口鹿肉,笑道“皇上,臣认为,这些都是大罪,但还是安全第一。鄂伦岱做领侍卫内大臣,一直忠心耿耿,我们都有目共睹。”

其他大臣都不说话,专注用饭菜,好似饿了十天一样。熊赐履瞧皇上还是不说话,心里担忧着急鄂伦岱做领侍卫内大臣,对太子是大大的不利,更何况皇上还在宫里将之前的侍卫都换了,现在的侍卫又换了,难道皇上真的站在直郡王和八贝勒一边

“皇上,臣有一个建议。”熊赐履试探道“瓜尔佳家的傅尔丹小公爷,也是不错的。钮祜禄家的音德公爷也办差认真。”

康熙夹一筷子清炒蘑菇用着,慢慢咽下去后,面对熊赐履期待的目光,点点头“要傅尔丹跟着鄂伦岱一起。”

熊赐履顿时大喜。康熙吩咐梁九功“去和傅尔丹宣旨,就说,要他做领侍卫内大臣副职。”

“嗻”

梁九功下去了,众人又开始谈笑。

傅尔丹一贯和太子不和睦,但他心高气傲,作为满洲军功集团的另一家继承人,对于八贝勒更是看不惯。音德跟着哥哥法喀的脚步,不像弟弟阿灵阿那样权利心重,一心忠于皇上。这两个,不管哪一个,对于目前的形势来说,都是能间接钳制大爷和八爷,间间接帮助太子了。

傅尔丹听完旨意,矜持地高兴着,却并没有多高兴。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是早晚的事情。虽然他还年轻,二十五六岁。

鄂伦岱气得跳脚,认为都是阿灵阿导致的,跑来找阿灵阿。阿灵阿也迷糊那,心情烦躁之下,和他大打出手,在大雪里打的难分难解。

侍卫们给拉开了,康熙听说了,只是一笑“打打也好。”

太子在东宫宴请自己的幕僚属官们,贾应选小跑进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他微微一沉吟,高兴于老父亲到底是同意了,随即却又更郁闷。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高兴

手上的白玉酒杯握紧,清澈金黄的酒水晃荡着。太子脸上肌肉扭曲狰狞。

太子极其厌恶佟佳家的人,鄂伦岱、隆科多,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讨厌。

而对于这些军功集团的继承人,更是从小就厌恶。

当年逼得阿灵阿大闹钮祜禄贵妃的灵堂,逼得钮祜禄家分成两份,但却没有一份投靠他的,法喀只忠于皇上,阿灵阿居然有投靠老八的架势

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三十年来压在心里的不顺好似要爆发,太子一杯杯地灌着酒,几个人早已站起身来,见太子气色不好,刚要问,太子便道“凌普那要他进来伺候。”

眼看着太子脸上红了,贾应选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回道“太子殿下,凌普刚走。”“走了他也不来伺候了”喝醉的太子醉醺醺地骂着“太子,什么太子做得好了,说我夺权,做的不好,说我无能,呵呵连一个奶公也不来伺候了”

贾应选吓得捂住耳朵,哭道“爷,这话可不能说啊。”

“有什么不能说”太子大着舌头,再一杯酒灌下去,眼睛都发直了。

“太子,太子,哪一个认孤这个太子他们一心想要八旗选举那。”太子一句话出口,心口烧的慌,心里难受得紧,就感觉这个太子做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身体摇晃,想站起来,腿一软,倒在圈椅里,手中酒杯也掉在地毯上,酒液都泼了出来,浸透在富贵牡丹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贾应选忙上前扶着“太子殿下,奴才伺候您休息。”

“孤不休息。”太子胡乱地挣扎着。“玉如意都能拿出来作为赏赐,我还休息什么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吗”

“爷,那只是一柄如意。您是皇太子。”贾应选真哭了,他明白太子在意,可他又能说什么安慰“爷,奴才扶着您去休息。快来人。”

帘子挑开,又进来两个小太监,一起搀扶太子。太子醉醺醺地喊着“孤不要休息,孤要去找皇额涅,孤要去找皇额涅”

那语气,模样,要贾应选眼里含泪,劝说着“太子殿下,奴才扶着你去休息。”

“孤不要休息”太子还是喊着,他脚步踉跄,眼睛没有焦距,却是突然间力气大得很,出来主殿,在院子里胡乱走着,身体里火烧的疼痛,心里更疼痛,瞧着一个侍卫长得好看,看直了眼。贾应选立即站在太子跟前挡着,哀求道“爷,那位是钮钴禄家的人。”

太子醉了,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自嘲地笑着,恼怒道“新来的侍卫就是好,你挡着什么”

“没挡着没挡着。”贾应选大着胆子凑上前,贴着太子的耳朵“爷,奴才给你选了一个可心人儿,您一定喜欢。快,带上来。”

另一个小太监忙慌跑下去,领着一个小太监上来,太子一看,再次直了眼,青衣小帽玉树临风且颇有女子媚态,眉眼柔和含情脉脉,只一眼,好似自己是他的全部世界。

太子忘记了侍卫,摇摇晃晃地回来寝殿待要入巷,好歹还记得问贾应选“干净吗”

“干净。”这小太监含泪笑道,白生生的脸可能是因为冷异常的白,越发楚楚动人“太子爷,奴才每天用茉莉花捣的汁擦边全身,皮肤白着那。奴才五年来一直用流食,随时准备着伺候太子殿下。爷,奴才叫刘思,奴才喜欢爷。”

太子果然感动了,一把掀开小太监的衣袍,里面居然没有穿里裤,果然是一身雪肤白嫩细腻,伸手一摸,宛若凝脂般爱不释手。顿时就情急地撩袍子“爷,爷,李德全来了,皇上找爷。”

康熙宣见,太子只好放开了小太监,贾应选和其他小太监赶紧地给他整理衣服。一场好事被冲散了,他心中怒火上窜,对着贾应选“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了过去“穿衣服也不会穿,弄疼了孤的头发。”贾应选挨了打可不敢叫屈“爷,都是奴才的错儿。爷,皇上找爷那。”

怀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太子慢吞吞地换了衣服,晃悠悠地被小太监搀扶着,来到致爽殿,见到七八分醉意的康熙。

康熙的身边居然站在灵答应,低着头。太子看见一截白皙的脖子天鹅颈一样,还有一双精致绝伦的珠宝靴子。康熙也醉酒,没有发现太子的异样,外头刮起西北风来,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好似他们父子两个今天的关系。里头四五个火盆燃烧,温暖如春,面对面,也说不来一句话。康熙没说“今天的玉如意赏赐,什么也不代表。”太子也没有安慰一句“今天的围猎不欢而散,汗阿玛您别放在心上”。

良久,终究是康熙作为父亲先扛不住,要了一杯温茶坐着出神,灵答应看一眼太子,摇着他的胳膊“皇上”用眼神示意太子。“太子殿下在等着您说话那。”

康熙点头一叹,关心地瞧着他“胤礽,听说你喝醉了用了醒酒汤了吗”

“没有。”太子回答。

康熙瞧着他面带潮红,无精打采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去用了醒酒汤,早点儿休息。”

“儿子谢汗阿玛关心。”太子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康熙见他如此,本来要说的话咽回去肚子里,蓦然生出来一股子气“注意着形象,大晚上喝醉酒乱走,路过的王公们都说了。”

太子心里也是一股子气,口气变硬“儿臣喝醉了,出来散散酒气。”

康熙“”

灵答应给康熙顺着后背,娇声撒娇地婉言道“皇上,太子殿下喝醉了那,您也要早点休息那。”

“罢了罢了。”康熙挥挥手,“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太子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这就是有人在皇父面前帮忙说话的感觉吗母亲,母亲,你若在,你若在

太子恍恍惚惚地出来致爽殿,举目望天,大雪纷纷扬扬,雪花好似棉絮,一朵朵都堵在心口。

他满腹心思离开致爽殿,心里空空落落的,路上和遇到的老三说了几句话,怏怏回到东宫中时,一个人兀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听着外头风雪穿檐的呼号呜咽声音,越想越觉万绪纷来无以自解,因叫太监泡了酽酽的普洱茶,斜倚在春凳上只是出神。一时赵国栋抱着一叠文案进来,忙站住脚道“太子爷,您要去休息吗”

“嗯。”

“奴才刚从太医们那里回来。”

“嗯。”

“太医院的孟太医来过。太子爷要的药已经配好。遵太子谕,加了一味雪莲。”

“丸剂散剂”

“丸剂。”

赵国栋一头说,向金漆大柜中取出一个小包儿捧给太子。

太子打开看时,是一色花生大的粒子,蜜蜡炼制,嗅一嗅,异香扑鼻,便用了一口茶,服用了下去。这是他从胤祉书房永乐大典里抄的古方,滋阴壮阳祛老还少的宝贝,据说是炎黄二帝一夜御七女服食的丹方。但这种东西,一旦露出去,就是件了不得的事。

就是王掞、熊赐履等人知道,也不知生出多少麻烦。再加上那次在猎苑泄露要康熙知道了被训斥,如今防着太监们不稳当,他一向都随身服用。一边缓和药力,一边问道“所有人都散了休息了侍卫们布防那”

“布防都在进行。据说傅尔丹和鄂伦岱不和睦,要调上来自己亲近的侍卫扈从皇上。”

太子喘了一口粗气,心下略觉安生,觉得似乎已经明白了老父亲的“圣意”,回来寝殿,和衣倒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等到药力上来,小太监刘思裹着披风被送了上来,他看着这小太监,恍惚间居然是灵答应欢笑的面容,这要他心生一种罪恶感,却好似更刺激了,身体发热似火,掀开披风一把按住了背就剧烈冲撞起来。

可是,太子又被打断了。

这也不奇怪,现在对于其他人来说,刚结束宴席醒酒,最多准备休息了,哪里就开始“办事”了那。

原来是王剡和熊赐履不放心太子,在皇上面前喝了酒,堪堪醒酒后一起来看看太子。

君臣落座,熊赐履道“太子殿下,这是方才皇上说起来两件事的案卷,阿拉布坦再次在准噶尔出兵喀尔喀蒙古,车臣台吉抵挡不住,西宁将军请调兵防护,还有粮秣军饷出项,一大堆军务,明天会正式商议这件事。还有边境办学,办学带来的问题多,不光是书本贵,书本印刷需要纸张,纸张需要造纸,造纸需要树木皇上担心伐树造成水土流失,明天也要和王公们商议这件事。”

太子满不情愿地坐下一件一件听着,却是有点意马心猿神不守舍,脑子里一会儿是小太监刘思,一会儿是康熙,还是灵答应,忽又想到叫太医院配药,可不能叫眼前这两个人知道了

熊赐履疑惑道“太子殿下,您今个儿似乎有什么心事,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

太子“啪”地将案卷向案上一甩,冷笑道“我倒有心事,只没人安慰也是枉然真不知老四一心要办学为哪般”牢骚完了叹道“办学的事情果然不行。今日闹得欢,不防头日后拉清单么我最怕皇上变心,如今果不其然”

王掞听了,在旁说道“太子殿下,虽然老臣也不赞同大力办学,上智下愚不移乃是圣人古训。然,这是好事。不求考状元,能写名字,认字儿打个算盘,就已经是皇上莫大的恩泽泽被大清子民。”

王掞严刚方正,崖岸高峻,康熙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前几年特点他来做太子太傅。太子于百官之中,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位眼看要去世的清癯长者。听他出来谏止,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好发作,只一笑道

“孤就是担心,闹的太大,这样的声势,孤听说,下面有西洋老师和儒家老师打起来”

王剡安静地看着太子,浑浊的目光看不清了,要他使劲地眯眯眼。熊赐履是理学大家,最是克己修身,当下就皱眉道

“太子殿下,凡事,俯身拾取容易,踮脚去够艰难。但不能因为艰难,就不去够了。出来问题,解决问题即可。更何况朝廷什么也不做,本也是问题。边境民风彪悍,不读书,民众闹事不止。作坊开去了,也没有合格的匠人,朝廷每年补贴大量银子。”

太子腾地红了脸。他不便当面驳王掞和熊赐履,但他心中不禁光火,霍地立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两位老师早早地回去休息吧。”

两位老师走了,太子更心烦意乱,出来院子,浑浑噩噩地顺着一条小路走着。

贾应选跟着他出来,随时护着,应对侍卫们路过大臣们王公们的请安。

承德山庄在湖泊山岭之间,正宫主殿类比太和殿;松鹤斋乃是皇太后居住;东宫是皇太子居住,万壑松风殿类似南书房、澹宁居。其中东宫和皇上的烟波致爽殿、妃嫔们住处挨得近,类似毓庆宫和乾清宫、西六宫、御花园。

太子这一逛,越走越偏僻,在一片假山前,遇到了散步看雪的两个妃嫔以及几个王公福晋。太子一眼看见,灵答应脚上精致绝伦的靴子,菜玉做底,内衬香料,精绣鸳鸯荷花的金错绣绉蜀锦鞋面,鞋尖上闪耀合浦明珠。那样奢华而矜贵。精美绣花的靴子在雪地里步步生莲。

妙答应一眼瞧见太子的醉态,她和太子妃的关系好着,更顾忌自己的名声,当下就和灵答应道“我们回去吧。福晋们,我们回去吧。”

听到声音,太子不由地一抬头,灵答应妙答应领着几个福晋以及一群宫女太监离开的背影。其中有一道身影模糊熟悉,正是以前求而不得的奥敦格日乐。

她微微仰着头走着,轻盈的脚步独特突出。太子不用猜也知道她的神情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却并不是故意乔张做致无礼,仿佛是真正不把世俗权贵放在眼里,视若无物。修长的脊背凛然有一种清奇之气,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纤弱袅娜。

太子之前对奥敦格日乐动了心思,此刻发现奥敦格日乐生完孩子更漂亮了,一颗心又动了。

奥敦格日乐是喀喇沁扎什郡王的明珠,有了她,不光是一个绝世美人,更是扎什郡王手里的兵权。这个时候,还有比喀喇沁兵权和美人结合更诱惑人的吗

可能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奥敦格日乐好似感应到一般,一回头,那一眼,要太子的魂儿都丢了。嫁人生娃经过生活磨砺的奥敦格日乐,一双眼睛还是寒星冰雪一般孤傲如仙,更有一种沉凝下来的清傲坚定,好似被打磨出来的钻石璀璨生辉。

太子正恍惚间,其中一个女子回身而来,身形袅袅款款,步步生莲,正是灵答应。

面前一个大宫女打着雕花芙蓉大伞,大伞里的灵答应一张芙蓉面正笑得十分欢悦,连答应的浅绿色旗袍也仿佛被雪光染就了莹润通透的色泽,她的周身就这样如月一般熠熠生辉,雪风带起她的衣角,飘飘若举。灵答应此时已经生了一个小阿哥,太子见她容貌形状宛若当年初见的小姑娘一般,沐浴在满天雪花之中。

太子看着她,看着这张传说中,最相似皇额涅的容貌,遥想皇额涅初入宫闱,与皇父携手并肩临风站于高台之上,会是何等翩翩若仙的风姿仪态。

他轻轻地一闭眼,一颗心沉甸甸的痛着。

“给太子殿下请安。”灵答应福身行礼。

“免礼。”太子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又好似不是在看她。

“太子殿下,”灵答应娇呼一声,“您在看什么”

太子这才惊觉过来,冷着脸,依旧看着她,只不言语。

贾应选撑着伞的手心捏了汗,其他两个小太监都白了脸。灵答应却道“太子殿下,您在看什么那是奥敦格日乐她嫁人生子,住帐篷,自己缝补浆洗,变成一个普通的妇人。”唇角扬起一抹高傲不屑的笑,审视太子殿下眼里那抹冷意。

“太子殿下,男人都喜欢这样同甘共苦的女子吗可是,上好的洁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的坤宁宫,至今可是没有人居住了,变成了祭祀的地方了那。患难与共的夫妻,也是换了新人了那。”

太子看着她的目光更冷。可他心里却是认可的。那样恩爱且贵重的天家夫妻,可是赫舍里皇后先一步离开了,坤宁宫换了主人,如今变成祭祀场所了。

灵答应微微颔首,下颔的弧度柔美如新月,轻轻道“每年春夏之际,海棠花便会花开若雪,暗香清逸。白色的、紫色的,那种美景仿若漫天扬起紫色的轻雾,花繁秾艳,令人望之心醉。每每这个时候,皇上便会命善歌的侍女在梧桐树下歌唱海棠之歌,与先皇后携手漫步其间,共赏花开花落。传说,先皇后进宫多少年,皇上便这样多少年。”

“孤也有耳闻,”太子目光朦胧,涣散的目光遥望纷纷扬扬的雪花。

“太子殿下,这是我打小儿听说的故事。我对太子殿下熟悉又陌生。”灵答应的美眸闪动意味不明的光,“皇上待我是好的。我知道其他人都看不起我,总对我诸多刁难,可是有皇上一力维护,我总不觉得这宫中岁月辛苦。”

太子听她这样说,内心一点无感。他是皇太子,他的认知里,老父亲想宠哪一个就宠哪一个,哪管你怎么样

灵答应微微一笑,她还以为太子内心有些同情和理解的。原来,他一点也不知道,皇上的宠爱,要自己和其他妃嫔无法相处,其实愈是宠爱,愈是把自己逼到了与众妃敌对的地步。和太子被宠,其实很相似那。

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帝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接受了这宠爱,就要接受了辛苦。而太子却至今还不明白。灵答应仰头望天,温柔地笑着这是自己的机会不是吗好比今天晚上在皇上和太子面前的表演。

略得意地抬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海棠碧玺发钗,颇有些失落道“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不会理解。我就一个小女子,渴望被人关心和保护。太子殿下怎么理解那。”

那一抹失落,落在太子的眼里,好似是自己母亲的失落一般,他的心软了软,是不是,母亲在天之灵看着人间热闹,正是失落那是不是正心疼自己那

太子从没有这么一刻,真实地想念他的母亲。他每年祭祀他母亲,也是麻木的。

他不由地想着,如果,如果,他的母亲活着多好没有钮祜禄皇后,没有十阿哥,没有皇贵妃,也就没有这些和他争斗的弟弟们。

灵答应望着醉酒、没魂了一般的太子,梨涡隐现、清浅微笑“太子殿下,在我心中,海棠花永远是皇上和先皇后情感的见证。您是皇上和先皇后的孩子。”盈盈福身行礼,转身要走,太子好似猛地醒神一把,一把抓手她的衣袖,口中喃喃“别走。”

太子似乎有满腹心事压在心里,目光颓然着,祈求着,似乎在求眼前的女子,又似乎在求天上的母亲。

一时眼前是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赫舍里氏,淡淡看他一眼又飘然而去,一时又见索额图给他行礼,看他一眼也走了,一出生就是太子,却是做了三十多年,还是太子。如果、如果,当时索额图成功太子望着面前的女子,又唤了一声“别走。”

朦胧中,面前的女子一张酷似母亲的脸,羞涩地抬起头来。只见她满面红晕,恰似三春桃花;眼波流动,暗含千娇百媚。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令人不醉自痴。尤其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含情脉脉,充满爱意,是母亲吗太子一下子呆住了。他越看越爱,越爱越馋,禁不住扑上前去,伸手把这女子揽在怀里。灵答应推又不敢推,从又不敢从,急急地说“太子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这里也不是地方啊”

俩人推推揉揉,在大雪里抱成了一团。贾应选、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都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阻止。

这是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脑袋的太子殿下。

“爷,奴婢是皇上的女人啊,”灵答应声若蚊子细小嗡嗡,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半裸的膀臂在太子间一触,立刻触电般闪了开去。“你是孤的女人”太子感受她软绵柔润的腹皮,越发激发一种反叛心理,好似抢了老父亲的女人,就抢了他的皇位一般,浑身硬邦邦的。她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醉了一样。身不由己和太子厮搂着滚倒在地

太子本是盛年之人,又用了药,正是熊熊烈火燃烧,哪里抵挡得了当下立时便觉全身上下热烘烘地大火上蒸腾,眼见灵答应云鬓半挽,皓腕如雪,如亭亭玉树,更兼她衣裳单薄,柔软白腻的天鹅脖颈后仰宛若盛开的花儿等待采摘,脸上似幽怨似娇嗔,似惋惜的神情。

天为媒人地为见证,太子搂住灵答应,口里小乖乖的乱叫着,接着又把灵答应拦腰一抱,一边向里头假山洞里走去,一边说“一度黄金万两”遂将软得一摊泥似的灵答应按在一块石头上,春风几度

几度太子方心满意足,搂着她亲嘴儿,眼里一片清明“勾引孤,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我本来就是你的女人。索额图福晋培养我,就是为了送给太子殿下。”灵答应在他汗水浸透的胸前划着圈儿。“皇上年纪大了,我不想有一天变成老太妃,每天念佛。”

灵答应的回答,太子一点也不奇怪。女人嘛,或者说人嘛,为了权利,为了各种,他的认知里,这样才是正常。

灵答应发现他不说话,蹭着磨着撒娇道“太子殿下,我能帮助你。你看,我今天就帮助你了。我还能帮你约出来奥敦格日乐,只要太子殿下得手,这样的贞洁烈女,哼,美人、兵权,太子殿下,您不想要吗”

太子陷入思考,更陷入情动。

奥敦格日乐,为了嗷嘎一个破落部落的小小工部尚书,拒绝了自己。宁可住帐篷浆洗缝补

太子得知她的消息,莫名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理,更想得到了脑海里是奥敦格日乐生了孩子后依旧纤细窈窕的背影,看着怀里女人的算计,腰上一挺,继续发泄。

陷入旋涡的两个人没有发现,守在假山洞口的贾应选、两个太监、两个宫女,都晕倒在地。他们的衣服也不见了。

月上中天,时辰也不早了,熄灯的更鼓声一阵一阵响着,侍卫们巡逻的脚步声闷闷地敲着地面,奥敦格日乐正聚精会神走在山庄小路上,忽然身后“啪”地一下,是谁的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周遭山影晦暗,怪石嶙峋如兽,她的心一阵狂跳,失声叫了出来“是谁”

迎面却是一双带笑的眼睛,这样熟悉而温暖,她的心骤然安定下来,又惊又喜,扑到他的怀里泪水扑簌簌而下。

如意洲里,胤祚领着两个皮孩子回来,照顾他们洗漱沐浴,讲睡前故事,四爷去看了看,跟着一起守着等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检查窗户掖好被子,兄弟两个一起回来。

席面上的众人都七八分醉意,四爷要大琴和大鼓来收拾了席面,端上来甜汤和水果,戴铎纠结的心情完全想通了,用着一口伊利哈密瓜,咽下去,清除杂念,说道“爷,不管今天围场皇上赐如意是什么意思,几位皇子爷都用尽了心思,其实是各做了一篇文章。

邬思道冷冷说道“难穷其妙面儿上是八爷出风头,其实最有心劲的还是三爷好嘛,他成全了皇上尧舜之君,他自己做大禹岂不是顺理成章”四爷笑道“你们都瞧见了的。八弟三哥如此,今儿大哥虽没露脸,焉知这也不是上策呢”

李卫眼睛一眯,道“三爷是个谨慎人,骑射也好。但一贯斯文人,说不定皇上倒赏识他这藏拙之道呢倒是横地里杀出一个八爷,有点出人意料。”

邬思道摇头一笑,说道“八爷是要什么有什么啊有人替他厮杀,还能表现的不骄不躁,主动和皇上说,黄如意不应该拿出来。十三爷今儿这个不服气很好,其实逼着八爷也露了露相。”

四爷微笑听着,望着院落里越来越大的落雪,良久才长叹一声“今儿一早去烟波致爽斋,年羹尧就告诉我,八弟忙前忙后的,皇父夸奖了,说胤禩毕竟不是凡品,牛刀一试,快不可挡他加上大哥三哥,”他说着,身体一歪,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用茶。

胤祥正啃着一颗大苹果,张大嘴巴咬下来一块,咀嚼着咽下了,冷笑道“别做他娘的春梦他的那些小心思敢亮一亮么不还是挂在大哥的名下今晚请客也是在大哥的月色江声可我心里一直疑惑八哥今天表现真不像他,开窍了一样。但我们也不怕,要我们不好过,大家都别安生”

“是开窍了,这样的为人风格压根不是不是八爷的。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啊。”邬思道脸色平静得像一泓池水,许久,一笑说道“别人能做黄雀,难道我们就不能当个渔”

“翁”字未出口,便见苏培盛匆匆进来,也不打千儿,竟至四爷耳边私语几句,方后退一步听命。

“嗷嘎和奥敦格日乐来了”四爷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一定有事情发生了”他咬着牙,仿佛要拧干脑汁子似地紧蹙眉头,瞥一眼邬思道,缓缓说道“天近子时了,你们先去休息。”

苏培盛听了回身便走,邬思道忙道“慢”略一沉吟又道“这个时候,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四爷,是否请十三爷一起”一语提醒了四爷,他的脑袋里“嗡嗡”的响着,上辈子十三弟被牵扯其中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晃悠,要他一时脸上青紫一片。

戴铎嘴里吸着凉气说道“爷,奴才也认为,十三爷跟着瞧瞧去更好只是十三爷,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稳住”邬思道急急追了一句“万一有难题,帮助四爷缓一缓”

“成”胤祥刷地站起身,抬脚就要出去。

四爷猛地一回神,猛喝道“你去什么”

吓得所有人一跳,齐齐白着脸看他。

“就你的性子,你去了,别人说什么你都兜着四哥告诉你的话你都忘记了”不光大骂,还直接踹了一脚。

胤祥没有防备之下被踹的摔倒,也生气了,急赤白眼地跳脚“我怎么了都接着你怎么就知道我沉不住气你是不是当我是三岁那是不是还要打我手板”

胤祚瞅着四哥的吓人样子,眼睛一眯“四哥,十三弟,我和你们一起去。四哥,你怎么了”

四爷狠狠地一闭眼,捂着脑袋,他将前世今生闹混了。他使劲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这辈子深夜前来的是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不是太子不是太子

“四哥”胤祥因为他的模样吓到了,忙扶着他的身体,服软道“四哥您别担心,我一定稳住了,绝对不头脑发热冲动惹事。”

“四哥”胤祚一脸的担心,看看四哥,又看看十三弟,那眼神,好似老十三就是一个祸水头子,气怒道“一出生就要四哥操心。”

胤祥赶紧讨饶地作揖,觉得六哥这么大的人还小孩子一样嫉妒他很羞耻,又莫名地欢喜着,苦哈哈地对两个哥哥连连作揖“四哥、六哥,弟弟保证,弟弟保证。再说了,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又不是太子爷的人,不怕。”

这句话要四爷彻底醒神。

是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不是太子

命苏培盛前头引路,哥仨脚步腾腾踏雪而去。

屋子里静极了,外面落雪的沙沙声,隔壁炉子上水壶的咝咝声都清晰可辨。人人都有一种大事临头的预感,都在紧张地思索出了什么事这么大的雪,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不在帐篷里看孩子休息,摸黑来访邬思道看了看众人,对痴坐不语的李卫、高斌、戴铎说道“咱们去屏后听听。”高斌正心神不安,强自镇定道“能行吗爷会骂。”戴铎知道他到底有点文人故作矜持心性,说道“举大事不拘小节。不但要听听言,还要观观色。”说罢,示意李卫。

李卫推着邬思道的轮椅骨碌骨碌走进满院风雪中。

戴铎跟上。

高斌,忙也跟上。

胤祚胤祥都身穿白天的灰银鼠锦袍,腰中束一条绛红带,四爷因为穿着家里女子做的衣服,荷兰国进贡金丝银缎哆罗绒天马箭袖,袍身是荔枝壳色印花呢料,箭袖处用了整块白色沙狐皮。本就华贵亮丽,走在雪地里更是天地独一人的耀眼。

三双快靴踏得雪地吱吱作响,穿过两道辕门出来,果见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夫妻两个在知味轩中焦急地来回踱步,身上没弹尽的雪还没有化完。哥仨在屏风后稳了稳神,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听到声音,忙慌趋出一步打千儿行礼道“给四爷请安给六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

“四爷”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仿佛惊魂未定,脸上和白雪一样的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四爷,”

胤祥笑吟吟起身道“嗷嘎、奥敦格日乐,我们正在喝酒,听到你们来了,就一起过来看看。咦,气色很不好,敢怕是走夜路受了惊,或者冻的了谁在那边是大鼓给嗷嘎和奥敦格日乐酽酽沏两碗普洱茶,兑上红糖闽姜”

嗷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焦虑地看了看满脸不在乎、毫无心事的胤祥。奥敦格日乐则是为难地看着四爷,往日的镇定清冷不再,额头上都沁了汗。

四爷命苏培盛“所有家人都退下。”叹息一声坐了,却自沉吟不语。胤祚也沉默地坐着。

胤祥情知大变在即,心里暗自提着劲,斜身子坐了六哥侧旁,试探着说道“看你们夫妻两个心事很重呀是出了什么事么”

嗷嘎好似乱了方寸,几次张口欲言,又嗫嚅着住了口,嗒然垂首移时,方叹道“四爷、六爷,十三爷,我很感激你们的询问。但是,这件事有点麻烦,越少人知道越好。”

四爷眼睛一眯,他明白嗷嘎的性子,看一眼六神无主的奥敦格日乐,当即有了决定“嗷嘎,你和爷单独说说。”

“四哥”胤祥着急,明明是有大事发生了,四哥一个人知道,万一有麻烦那他和六哥听一听,也是有一个缓冲。真有大麻烦,也能代替了四哥

四爷摇头,望着犹豫不定的嗷嘎“信任爷,来找爷,快说。时辰不早了,你们的阿古拉那夫妻两个都出来了”

嗷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和妻子对视一眼,一狠心,趴在四爷的耳朵边嘀咕嘀咕。

四爷眉心一皱“嗷嘎,我要你扪心答爷一句话你觉得爷平素待你如可”

“四爷怎么问这个话”嗷嘎满脸诧异之色,“恩重如山可是四爷,就因为您对我们有恩,我们无法和您说。”嗷嘎的脸色愈加苍白,望着忽悠忽悠闪动的红烛,竟无声淌下两行泪来

胤祥全身一颤,忙起身道“嗷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三爷,您莫要问了。六爷,您也不要管。今天晚上,你们能来见我们夫妻两个,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奥敦格日乐掏出手帕拭泪道“这件事,真的不能说。”胤祥急得说道“你是八妹妹的小姑子,你夫婿是四哥的大舅子,你们的婚事是四哥撮合的,有什么不能说”

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对看一眼,惶急间,便听门后沙沙一阵响动,鎏金珐琅自鸣钟连撞十二声,已是子时。奥敦格日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从椅上一滑,竟双膝跪到了四爷面前

紧跟着就是嗷嘎。

夫妻两个都大礼参拜,四爷还能稳得住,胤祚和胤祥惊得面如土色,头“嗡”地一响,胤祥盯着奥敦格日乐道“就是天塌了,地陷了,好歹也叫我们知道个缘故呀”

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仿佛不胜其寒地抖着,恐怖得脸都有点变形,许久,才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四爷,我们要大难临头了或今夜或明日,就要被灭口了”

尽管已经猜到出来大事了,这次整个木兰之行就像冰下的潜流一直冲激着,一旦开闸直泻而出,胤祚和胤祥一时还是不敢接受这一现实。

胤祚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觉得头晕,狂跳的心似乎要冲胸而出,憋得气也透不过来,额上青筋暴起,怦怦直跳,好半日才从惊怔中回过神来。

四爷上前一步扶住他,躺在长椅上,不管地给他运气舒缓情绪。

胤祥还能撑得住,白白的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正要问,嗷嘎又道“我是特来托付妻子孩子的。四爷身份尊贵本不该来。可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求谁。我知道,三位爷都是古道热肠、肝胆血性的男子汉。但是自古这样的事情没一个有逃脱被牵连,我死不足惜,妻子年轻,孩子还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说到这里已是泪如泉涌。

“你快别说这些。”胤祥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嗷嘎哽咽着摇头道“我心里乱极了,这里头牵扯太多太多。总之有小人蒙蔽圣聪,欺凌皇上。但我相信,雪里埋尸,久后自明。四爷,所有事情我一个人承担,孩子在岳父岳母行宫里,奥敦格日乐在您这里躲着,我马上去见皇上请罪。”

胤祥听了,仍是不得要领,料知嗷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问,双手扶他起来,口中说道“我们相识一场,虽然时间短,但我喜欢你的爷们性子。您不要小看了我不管出什么事,只要不是你的错,我必定护你周全。至于你的妻子孩子,更不必挂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嗷嘎看了看不紧不慢走动着的自鸣钟,神色悲凄中又带着茫然,半晌才道“我得走了,我要走了奥敦格日乐,我感激长生天,娶到了你做妻子,有一个孩子。”他喃喃地,仿佛在梦中呓语,踉踉跄跄,像踩着棉花堆似地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在知味轩留下了可怕的沉寂和僵立如偶的胤祥。

奥敦格日乐望着他的背影,嘶吼一声“嗷嘎”嗷嘎的身体一僵,回一句“奥敦格日乐,你答应我,要好生活下去,带着孩子,好生活下去。”声音嘶哑,死志坚定,双腿慢慢地动了起来。

奥敦格日乐绝望地摇摇头,跪在地上看着夫婿的背影,一脸的泪水也没有知觉,她痴痴地看着,看着嗷嘎出去了知味轩,拔出腰上的匕首,转头看着四爷,哀求道“四爷,嗷嘎天真,他不知道,他一个人顶罪不了的。四爷,求你照顾阿古拉。”一挥刀就朝脖子上一抹。

四爷一掌挥出去,打落了匕首,打昏了奥敦格日乐。

胤祥看着倒在地上的奥敦格日乐,猛地一醒神,看向四哥“四哥”他知道他不应该求情,可他无法看着这对夫妻一起惨死,留下五个月大的阿古拉。

“去打昏了嗷嘎。如果事情真的很大,他们都死了也于事无补。”

“哎”

胤祥没有发觉,他自己也是一脸的泪。他飞快地跑出去,很快扛着昏迷的嗷嘎回来。

一声闷哑的午炮透过雪幕传过来,胤祥方回过神来,一跺脚双手抱着头悔恨不已,却见邬思道、高斌、李卫都在屏风后头出来,便道“先生,我给四哥惹麻烦了”

“没有。”邬思道冷峻地说道“我都听见了。但是十三爷,你不该给嗷嘎求情。”说罢回转身子又道“走,和四爷、六爷计议一下。”胤祥点头勉强一笑,没有答话,和这三个人并肩缓缓而行,一阵朔风裹着雪袭来,他掖了掖袍子,暗中看了看邬思道,只瞧见邬思道一双眸子在雪光中烁烁闪动,看不清脸色,胤祥不禁想“这个瘸子专门在这里等着我吗他要做什么”正想着,已见他四哥站在梵音阁的石阶上等着了。

四爷一边让众人都进去,叫过苏培盛道“你把家人聚一处说说,就说爷的话,今晚的事谁走漏出去,爷灭了他满门。”苏培盛吓得诺诺连声退了下去。戴铎、高斌和李卫看了看胤祥神色,李卫推着邬思道进来,戴铎、李卫竟一人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亲自把风。高斌却是穿了衣服,出门去了。

胤祥备细说了知味轩的事,四爷沉默,在座的人都是沉默,许久,看样子都心里也翻腾得厉害,好一会儿,最是害怕自己给四哥惹事的胤祥,皱眉说道“我我,四哥,你快说话。”

四爷笑道“这人也是的,巴巴儿半夜地来,又吞吞吐吐不说句明白话。我们就是保,也得知道为什么呀。”坦坦然然的,还有点戏谑。

一伸手,紧紧握住胤祥的手,脸上露出那样无赖惫懒的温柔与包容的神色,在寒冷阴暗的夜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

四哥的手很热,阳气十足,那温度,也好似夏天的太阳。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胤祥蓦然鼻子一酸,难过得紧。

四哥发火,打他骂他,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是,四哥承担他犯下的错误。

四哥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十三弟,莫要害怕。”

胤祥听到自己低声答道“四哥,我怕。”我怕连累你。

“四哥都不怕你犯错,你怕什么”再差又能怎么样那比十年圈禁还差又如何这辈子,他一定要十三弟好好的,不是看十三弟做了什么,而是看他的本事

四爷蓦然想通了,其时大雪纷纷,黑夜如同白昼,烛台上一缕橙黄的灯光笼在他身上,他凝目看十三弟,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缓缓拍拍十三弟的青瓜脑门“前路艰难,四哥总会带着十三弟一道道关走过去。”

他的身子在灯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如梭吹动窗户咯吱咯吱地响,他棕红色的袍服在夜色里肆意张扬,霸气凛然,必是帝子降凡尘,不疑谪仙到人间

“四爷真呆。”邬思道蓦然仰天大笑,说道“这还用问么”胤祥惊异地盯着邬思道,略带讥讽地问道“你是神仙,能掐会算”

邬思道笑道“神仙是没有的。小两口夤夜而来,明摆着是变起仓猝,口欲言而嗫嚅,显见是难言之隐。托付孩子双双自杀的大事,不是谋逆就是宫掖阴私。他一个小小的盛京工部尚书,哪里的谋逆如果是喀喇沁的兵权出现问题,他们都是忠心护主的,更会和四爷商量。”

“必定是宫掖丑闻”邬思道斩钉截铁。

四爷托着下巴,思索着邬思道的话,半晌,摇头道“也不一定,宫掖阴私怎么和他们牵扯上宫掖阴私也不能将他们吓成这样,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

邬思道冷笑道“万一这件宫掖阴私,会引发一场大动乱那”

戴铎和李卫坐在门口,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尤其李卫他一向觉得邬思道言过其实,只碍着四爷宠信,不好扫主人的兴,听他又在危言耸听,在旁说道“这么惊心的事,先生倒像是很高兴万一真出来大动乱,四爷、六爷、十三爷都牵扯其中”

“你读书少,不知道易经有句话。”邬思道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若是座冰山,那就不如没有。为什么不敢进一步去想这件事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要预备着应付大变”

“这一场逆流横袭而来,令人可惧。”四爷抚膺叹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邬思道默然良久,身子一仰说道“我们得天独厚,先知道了消息。四爷,我以为目下最要紧的,要烧掉太子从前给四爷的书札;戴铎和李卫都是官儿,要避嫌,今晚就得搬出如意洲进城去住,也好方便我们互通消息。十三爷,丰台大营的兵在这里的,您先不要联系。”

门口戴铎突然道“主子,我也认为这是好事。天加横逆于君子,实加福于君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我料今晚还会有消息的”话音刚落,苏培盛一头一脸的雪闯进来,呵着寒气禀道“二位爷,隆科多侍卫来传密旨”

屋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用目光交换着神色。邬思道一笑说道“来得好快戴铎、李卫,咱们回避吧。”戴铎和李卫紧张得脸色有点发白,呆滞地点点头,三个人便踅进了套间。

说话间,便见两行黄绢宫灯,一色写着“烟波致爽”四个字,导引着五短身材、孔武有力的隆科多迤逦近来。隆科多迈着稍稍有点罗圈的腿,踏着积雪进来,脚下皮靴踩得地板叽叮作响,进了梵音阁,脱下油衣南面立定,只看了胤禛胤祥一眼说道“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听旨”

“臣”两个人都跪了下去,叩头说道,“恭聆圣训”

隆科多却没有奉敕,他天天盼着出来大事,如今出来了又胆战心惊的,身边跟着小太监他也不敢给任何暗示,结结巴巴背诵着康熙的口谕“自即日起,停用体元主人印玺。停用太子印玺。非奉朕亲笔手谕,无论何人不得擅自向各部及各省发文调兵。所有从驾侍卫、亲兵、善扑营兵士及驻地兵马,一体由皇长子胤禔、皇三子胤祉会同皇四子胤禛及南书房大臣马齐合议请旨节制。皇太子胤礽患疾暂行疗养,内外臣工暂停觐见请安。钦此”

“谢恩领旨”

“还有旨意。”隆科多又道“着即加封胤禔、胤祉、胤禛、胤禩为亲王,仍以原号领衔。并命所有皇子即刻至万壑松风殿候旨。钦此”

“儿臣,谢恩”四爷似乎有点意外地怔了一下,忙叩下头去,胤祥便也跟着叩头。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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