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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t4 > 科幻 > 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 第151章 第 151 章三合一

四爷去看看大哥和十三弟, 哪知道里头几个兄弟聚在一起,唱啊喝的, 围着羊肉锅子, 吆五喝六的红着脸闹得正疯。

他站在窗户外头看着,听着胤祥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哭喊“都是我太冲动,是我”呜呜咽咽的, 抱着膝盖哭着宛若一个犯错的小幼崽悔恨交加。

四爷轻轻地一闭眼。

康熙和两个孙子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好了不少,要马齐和李光地教导他们读书,处理完一件件要紧事情,赶着喝得烂醉的混账儿子们回去各自住处,要傅尔丹带着人抬来胤祥和胤禵,自己上前照脸“啪啪”两巴掌。

胤祥和胤禵被打的模糊醒来,迷瞪醉眼费力地睁开一眼看到老父亲,一个激灵。以为康熙生气他们醉酒, 一骨碌爬起来磕头, 条件反射的先认错儿“给汗阿玛请安。儿子, 儿子喝醉。求汗阿玛恕罪。”

“嗯。戴罪立功。立即带着你们的亲信兵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北京。”康熙眉眼冷肃, 帝王威势勃发“各自领着丰台大营、西山健锐营,时刻关注通州大营和九门提督的兵马。”

胤祥胤禵吓傻了,一贯机灵的哥俩直愣愣地看着老父亲, 脑袋一时无法运转。

汗阿玛说什么

二哥真要谋反

万一那就算二哥没有反心,下面的人那赵匡胤不就是被“黄袍加身”

兹事体大, 两个人额头都沁出来密密麻麻的冷汗。其他的什么也顾不得了胤祥胤禵俯身磕头,一身将军气度溢满全身,声音铿锵有力“汗阿玛, 儿子立即出发。”

“记得,一切以稳住四九城为主。不要出现任何变故。”

“儿子明白”

康熙记起来一件事,盯着胤祥略苍白的脸一皱眉“胤祥记得,最好不要动用内力,最近好生保养身体。”

胤祥眼眶一热,就是胤禵都鼻子酸酸的。兄弟两个俯身大拜,胤祥哭着磕头道“汗阿玛,儿子记住了。儿子要汗阿玛操心,很是愧疚。汗阿玛,您和四哥说一声,不要担心胤祥。都是胤祥的错儿,您等胤祥回来,处罚胤祥。”

这话康熙眼睛一眯,瞅着胤祥哭得红肿的眼睛,神神秘秘地从袖筒里掏出来一黑一红两个锦囊,慈爱道“黑的胤祥的,红的胤禵的,出了这里再打开。”

胤祥胤禵却是没有注意到康熙的表情变化,以为是锦囊妙计,越发感动于康熙的用心,虎目含泪诚恳地三磕头谢恩。胤祥怀着恕罪的心情,怀着对如意洲嗷嘎夫妻这两颗“地雷”万一爆炸的恐惧,带着人打马就离开了。

康熙下命令,除了老三老四老八,谁也不许去探望胤禔、胤礽和胤祥。这才回去烟波致爽殿午休,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四爷听到康熙休息了,已然猜到老父亲都布置要事完毕。虽然索额图一党已经倒下了,但一个掌权太子不是那么好废的。这边一说要废太子,就要担心北京可能会发生兵变。必须防止万一太子在通州大营的兵马闹起来。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出来万壑松风殿。

“四爷,请上轿吧”

他回头一看,见是苏培盛王之鼎率着一群王府侍卫来接自己,苏培盛和王之鼎手里各自捧着一套手炉脚炉,一套是自己的,另一件却是胤祥素日所喜他觉得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走上前,踩着凳子,神情惫懒地上轿踏雪而去。

一夜一天,四爷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片哀伤,这个结局他早已知道,这在他的人生中,只是一段过往而已。甚至因为觉得老父亲在太子事件上处理得很是不明智,明知道胤礽不适合当前形势做帝王,却总是举棋不定。如果他能早日下定决心,不至于出现那后人口中“九龙夺嫡”的惨烈情景。

如今再次亲眼目睹,不知是因为兄弟父子真有了多少感情,还是真切地感受到康熙心中作为父亲对胤礽的偏爱,以及此刻的心痛无奈愤恨,只觉得老父亲的悲痛落泪深深震撼了自己,作为一个皇帝,老父亲也许没有处理妥当,可作为一个父亲,无可非议。

“确乎出人意料。”邬思道、高斌听四爷细述了夜来的情状,虽然诧异,却并不十分震惊,扑朔迷离竟至如此

四爷深深叹道“万万没想到,大哥飘成那样,敢明目张胆地陷害老十三这些也都罢了,我只不明白这些兄弟,皇父这样悲伤,为什么不动心,连一丝丝犹豫那”

邬思道用火筷拨着红炭没说话,四爷这样推心置腹,连康熙询问大清入关人口的绝密言语都诉给了自己,他心里既不平静又感动,许久才道“这不奇怪。几个爷也不是不感动。但当不当太子,一天一地,大利当头,人情自然要往后放放一日登极,坐拥天下大权,怎么能叫人不动心”

“先生说笑了。”四爷抱着头,看着旺旺的火盆,喃喃说道“哪有这样恣意妄为的至高权利”这话要其他两个人都是沉默除了四爷当权利和责任对等,天下大部分人,都只想着享受权利的无上尊荣。

邬思道沉思着,半晌方问道“据四爷看,调兵印章出自谁手是不是十三爷”四爷苦笑道“老十三要做这事,不会不和我商议。”

邬思道点头道“自然,这只是一面理儿。更要紧的一层,十三爷一直跟着四爷,四爷和二皇子不和睦,人人皆知。否则四爷认为,为什么二皇子犯事,皇上要不管不顾地拿下十三爷”

四爷听了一愣是啊,为什么那一些自己早已不想去陈年回忆的记忆汹涌而来,要他身体一晃,差点坐不住这最喜欢的简约版无雕花黄花梨玫瑰椅。

“太子身边保管印章的亲信,哪个皇子都可以拉拢收买。”邬思道又道,“干得出这种事的,我看只有八爷或十四爷。皇上接连囚禁了大爷和十三爷,一为示群臣至公无私,二为敲山震虎,打灭一些人非分之想,未始不是菩萨心肠啊”

四爷扯着嘴角笑笑,菩萨心肠,是啊,垂垂老矣的老父亲,躺在病床上,用尽全身力气握住自己的手“老四,老大直脑子,老十三太冲动了”

四爷双手捂着脸,泪水湿了骨节分明的如玉指尖。

邬思道的心思,石头里也要挤出油来,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儿。发现四爷情状有异常,正想说话,年羹尧从外头进来,向四爷行了礼,说道“四爷,马齐叫臣传请四爷,说叫四爷去万壑松风殿,陪太子和直郡王十三爷。”

四爷略吃惊地抬起了头,脸色急剧地变幻着,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年羹尧见他有点着急,脸上似乎有泪光,惫懒冷峻中多了一份脆弱,鸦羽的眼睫毛也是湿润,要他看得一个愣神,又因为那双深邃清亮眼眸中的威压醒了神,忙道“奴才没问,既没旨意,只隐约听说,皇子们闹腾的厉害,喝醉了喊着四哥。马齐陈廷敬李光地三位大臣怕惊醒皇上,可能是这个原因。”

“四爷只管放心去。”邬思道知他担心如意洲的两枚“地雷”,遂笑道“只是可能夜里也不好回来了,四爷可有什么嘱咐的”

四爷匆匆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年羹尧和邬思道两个人,高斌也出去打探消息去了。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似乎有点无话可说。年羹尧睨着眼上下打量着邬思道,想着自己也不是客人,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桌上的凉茶吃了一口,顺手泼了,径自坐了邬思道对面,向着火,眼前好似又是四爷那张流泪的冷厉俊脸,脑袋里无端地想着,妹妹要是看见了,一定情根深种。

年羹饶胡思乱想一通,许久才问道“老邬,你在想什么”

“哦”邬思道一怔,他正在想康熙明知道十三爷冤枉,还将十三爷关押,因为没有问话,也没有一个罪名儿,刚要有灵光一闪而过,待要抓住“兵权”两个字的时候,被惊醒了。从沉思中醒过来。

“我在想,局面纷繁,可怎么应付”

年羹尧粗声粗气一笑道“你可真是赤胆忠心”邬思道盯视年羹尧一眼,道“邬某指责所在。”

年羹尧扳起二郎腿,笑道“闲来时我常想起你,人品、学识、智谋都不是常人所能及。只可惜怎么就如此坎坷遭际变成了瘸子你就真不怨恨”

“怨恨什么”邬思道听了这番刻薄讥讽,不禁一笑,“有李铁拐,有孙膑,人生一世,没有盖棺论定,谁能知道自己什么样儿那。”年羹尧身子一探,说道“哦原来先生也精于看相之术你看四爷命相如何”

“六爷十三爷也问过我四爷的命相。”邬思道说道“我说四爷龙骧虎步,鹰隼雄鸷,命系于天,必将龙腾虎跃”

年羹尧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先生忽悠人那,四爷是皇子,当然是龙龙种也是龙。”

邬思道笑道“四爷是龙,其面相岂能是我们说的这点道理你也不懂六爷十三爷问我,也只是随意问一问。亮工,要说看相,对你,我或者就不忽悠。别看你在四爷面前循规蹈矩,若出了京,就又是一番光景,而几位相臣有意推荐你出京重用,皇上也有意重用你,邬某错说你没有”

年羹尧正笑首,听见这话戛然而止,惊道“你怎么知道”

“你除了出身、通文墨、权能善变、谋略大局,还多了一个胆。”邬思道转着轮椅,悠悠地从抽屉里拿过来一个盒子取出来香片,放到熏炉里。“这一条,无论四爷哪个门人都不能比,这原极好。不过,你将来即使贵极人臣,但若玩火,那就不堪设想。”年羹尧也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紧盯着邬思道。

“我虽通五行,遵的却是儒家。”邬思道看也不看年羹尧,继续说着“不要玩火,这是我一片慈心相劝。”邬思道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你因为八爷门头的热闹心动,又因为嗷嘎被四爷信重而吃醋,邬某可有说错一念天、一念地,四爷是雄主,你打定主意才好”

年羹尧垂下了头,他已经服了邬思道,没想到这瘸子真有点本事,良久才道“先生,亮工谨受教。说实话,我和三爷、八爷、九爷的门人都有交往,甚至太子的人也来拉拢我。我也嫉妒嗷嘎。但天地良心,我这心没有自外于四爷。”年羹尧没说,他很担心妹妹选秀,万一选到大爷、三爷、八爷府上他真是要为难死。

“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万事放心。”邬思道对他的担忧明镜着,以为四爷信重嗷嘎是因为嗷嘎的妹妹,想着要妹妹进府,却又因为选秀的事情不能做主担忧。遂淡淡一笑道,“四爷取的是你这个人的忠心能力。”两个人正说着,王之鼎从外头进来,搓着手道“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是一点不假四爷叫我回来说一声,他和三爷八爷一同照看直郡王、太子爷和十三爷。都好着”

“老天保佑,十三爷身体没事就是大吉皇上怕人加害太子,竟用了三个皇子父子情深啊。”邬思道举目望天,长舒了一口气,“王之鼎,你先走用最快的速度送两封信。我们不便和四爷同行,都先走一步才是”

邬思道算天算地,先一步回京了。却也算不到,这事情还有波折。

当天下午,邬思道临走之前,安排嗷嘎夫妻生病,通知扎什郡王来抬着他们回到他们的帐篷。嗷嘎夫妻经历这一场惊吓,也是真病了,病的很严重,高烧烧的人都糊涂,说胡说地喊着“阿古拉阿古拉”躺在床上浑身打着摆子一阵阵惊悸抽搐呕吐,脸白的好似透明,比外头的大雪还白。

扎什郡王福晋心疼的一直抹眼泪,伺候的人都担忧不已,叶桂去给诊脉,也不敢打包票。

苏培盛和扎什郡王言道“那天下雪,他们去找四爷,哪知道掉进如意洲的湖里了,救上来后本来第二天要送回来的,”

都知道四爷和嗷嘎的关系、当天夜里发生的变天大事情,扎什郡王对苏培盛感恩戴德的,要自己福晋给四爷府上送去重礼,其他蒙古老王爷们也没有怀疑。

弘晖和弘时,跟着马齐、李光地学习,摇头晃脑地背诵课本,一会儿就坐不住,要去骑马玩耍。康熙在一阵吵闹声中迷糊醒来,见到弘晖和弘时一身银红长袍,白狐狸毛马褂围着桌椅跑,一边跑一边喊“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马齐李光地老胳膊老腿地追着他们“小主子哎,骑马玩过了,该背书了。”一脸老褶子的笑儿好似窗台盛开的名品墨菊花。

康熙咳嗽一声,弘晖和弘时齐齐扑向他,扭糖儿地亲亲闹着“玛法你醒来了。我们想十三叔呀,要去见十三叔呀。阿玛说要玛法答应。”

康熙被闹得没有办法,半坐起来,不自觉一脸放松的笑儿,伸胳膊搂着他们两个,脱口而出“好去看你们十三叔。”说完面对两个老臣无奈的眼神,发觉失言了,听到两个胖孩子欢呼“玛法最好”,咳嗽一声“你们十三叔暂时有事,等回京的。马齐、李光地,你们带着他们玩儿。弘晖,弘时,要想去看你们十三叔,就要背书”

两个胖孩子一人亲亲玛法一口,蹦蹦跳跳地跟着两个老臣走了。“好哦谢谢玛法。玛法,弘晖弘时是乖孩子哦。”

康熙瞧着他们欢快的背影,不禁笑了笑。梁九功因为康熙的笑脸儿,也笑。

梁九功打起来帘子,行礼“皇上,四爷和傅尔丹请见。”

康熙一抬眼,四爷和傅尔丹一前一后进来,帮着伺候康熙洗漱穿衣。康熙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脸色也好看多了,瞧着他们两个站在自己面前,思及胤祥临走时候的话语,反应过来,阴阴的一声冷笑。

梁九功机灵地早带着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傅尔丹瞄着康熙端坐龙椅,右手端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的气定神闲,吓得脸一白,扑通跪下磕头“主子,奴才查出来,那天和灵答应、妙答应一起赏雪的人中,就有嗷嘎福晋。嗷嘎福晋,会武功。且,且,当天晚上天黑了挺晚也没有回去帐篷,嗷嘎身边伺候的人也说,嗷嘎出去找他们福晋了,也没有回去。其他的,蒙古勇士,都在帐篷里,可以互相证明。”

“哦”康熙目光幽幽地盯着红艳清澈的普洱茶汤,鼻端闻着普洱茶的香气,好似有点明白老四喜欢普洱的原因,又好似不明白,他还是喜欢淡到无味的绿茶。

嗷嘎福晋,那个小女子,再冷傲,也是一个没有见过血的女子,听见了胤礽和灵答应议论算计她,一怒之下打晕了宫女太监,抢走了太子和灵答应的衣服。

嗷嘎来找她,发现她的漏洞,担心她的脸被那一个太监一个宫女看到了,回来帮她补刀。只到底是心软,杀了两个,留下三个事情不用多问,就明白着。

包括嗷嘎夫妻因为傅尔丹出现,逃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到了,吓得跑去找老四,他也推理出来了。

暖阁里的气氛实在压抑,傅尔丹额头直冒热汗,却又不敢说话。等他听到康熙的一声“傅尔丹退下”,顿时如闻天音,一声“嗻”,磕头起身就跑。

傅尔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帘子打起来的声音也停下来。康熙还是头也没抬。

四爷面不改色,微微欠身,表情还是往日的惫懒温和“汗阿玛,他们当时去找儿子,是托孤阿古拉。都想着来和汗阿玛请罪,却什么也不说。儿子着急,想着如果事情很大,他们死了也于事无补,就打昏了他们。紧接着隆科多就去传旨,儿子要下人照顾他们,哪知道他们醒来真的吓病了,如今还在烧着。”

“至于涌翠岩的人被送回京的事情,儿子多少听了一点点。儿子也知道二哥这次出门,带着药物,因为二哥临出发前,要给三哥赏赐一些药物,三哥拒绝了,传出来的。”

“老四呀,你倒是老实。”康熙冷冷一笑“到如今都对老三,不说一句不好的话。嘿,朕就喜欢你这使坏都懒的小样儿。打昏了他们不是因为老十三求情的吧”康熙本来还挺愧疚于关押老十三,此刻心肠又硬了硬。老四是妇人之仁的人吗除非是老十三求情

发现老父亲一脸怒色,迁怒十三弟,四爷默然,长长的眼睫毛在白皙脸上落下两道鸦羽,轻声道“汗阿玛,十三弟就是这样的脾气。儿子当日说养着他,当实践诺言。儿子以前也想改变十三弟的性格,可是,改变了的十三弟,还是十三弟吗儿子有自信,十三弟不改变,儿子也能护得住他。”

康熙气得呼哧呼哧直踹粗气。

气得差点晕过去

“混账”青花茶杯落在茶桌上“砰”的一声,康熙龙目怒瞪。“他将来犯了天大的错误,你也护着他这般心软冲动,你能护着到什么时候”

“汗阿玛,儿子能护着他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汗阿玛,您当日答应,将十三弟送给儿子。”

“朕后悔了”康熙咬牙看着他,目光里幽幽的好似有鬼火在闪动“老四,老十三如果不能成长起来,朕且看着你能不能护得住”

四爷心一颤。

安静的暖阁里,只有父子两个的呼吸声,窗外山风呼啸声。康熙安静品茶。四爷平静得如一泓池水,背手儿站在石阶上凝望着窗外的蓝天,深邃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厚厚天幕。

这一天傍晚,几个兄弟再次去求康熙要见十三弟,几重奏那个响亮,康熙气得一人一脚罚他们都跪在屋檐下,气得他们嚎啕大哭。

“汗阿玛,您不要儿子们和十三弟一起被关押,您要儿子们去看看十三弟”

“汗阿玛,求您,您要儿子们去看看,大哥、二哥、十三弟的关押地方,暖和不暖和。”

“汗阿玛这么冷的天啊,汗阿玛”

“”

康熙听着他们的哭嚎声,看一眼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牙花子露出来,气得额头青筋蹦蹦直跳。

黑沉沉着脸问隆科多“你们四爷那”

隆科多吓了一跳,张嘴犹豫,想说,目光里带着祈求和渴盼,不敢说“皇上,四爷在如意洲念佛,伤心那。皇上您别和他生气。”

康熙气得脑门疼气得面目狰狞。他伤心个屁朕不和他生气

“混账老四”康熙大吼一声,伸手一指“去将他们都打晕了,哭什么哭马上弘晖和弘时要下学了。”

“嗻”这下子隆科多不犹豫了,如果两个小主子知道他们的十三叔被关起来,那不得水漫金山

康熙面对一个个被侍卫抬走的儿子们,抬手按按眉心。老四那个混账,要这些笨蛋天天来折腾朕,偏偏朕还要因为他们的“兄友弟恭”忍着,谁要现在皇家急需要这个名声那

如此一想,康熙更怒了。他这都是因为什么不还是这一群不孝子折腾出来的

康熙脸色铁青,宫里太监们吓得大气不敢喘,呼吸声儿都听不见。梁九功从外头打帘子进来一看,心肝儿突突跳,小心翼翼地回禀“皇上,扎什郡王求见。”

“要他进来。”

扎什郡王大步进来,一进来就伏地痛哭“皇上,求您救救小王不争气的女儿女婿。皇上,太医说他们得了什么肺肿,要用北京太医院新研究出来的新药,皇上,求求您,救救他们,皇上小王感恩戴德,没齿难忘,求皇上”

康熙一个激灵。

太医院有新药,能治疗肺肿发炎,是谁说的混账老四

康熙的牙齿“咯咯”咬得响,恨不得将老四塞回去他娘肚子里重新造一回

可是康熙再气,面对八公主的公公,喀喇沁王公心腹,还是要拿出来和蔼关心的态度,深呼吸再深呼吸,对痛哭的扎什郡王硬挤出来一抹关心,温声“怎么回事,和朕好好说说。梁九功,扶着扎什郡王坐下来。慢慢地说。”

“皇上”扎什一起身,一脸的鼻子眼泪,哭嚎道“皇上是四爷说,太医院有新药”

康熙“”

康熙做了四十多年帝王的威严,硬生生地忍住了,再次硬挤出来一抹关心,五官都变形僵硬,幸亏扎什郡王泪眼朦胧,没看清。

“太医怎么说的哪一味药你慢慢说。”

“哎小王代替那对不争气的女儿女婿,给皇上磕头。”扎什郡王再次倒头就拜。

康熙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不管康熙怎么希望那对儿“地雷”小夫妻病逝,面对扎什郡王的请求,还是不能不管不问。一口老血呕在嗓子眼,那憋屈的脸青了紫、紫了白。

八爷,也觉得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过于蹊跷。上辈子是因为十八阿哥病逝,康熙一怒之下训斥太子,太子夜帐偷窥,导致康熙一废太子这辈子,全乱了。他身心疲惫,也盼望着早日回京。

“可能人间之事,就是这样。你越怕什么来什么。担心牵连大哥和老十三,还是牵连了”八爷心念电转,摇头一笑,眼里浮现一抹苦涩的自嘲。“我居然也有文人的伤春悲秋了。”

旁边老九和老十在猜拳行令地喝酒,他胸口闷得很,走到窗边,推着窗户开一条缝儿,冷风进来,鼻端呼吸冷肃的空气,脑袋也清醒一点点。

举目望着大雪铺陈的白茫茫人间,细细地琢磨四哥最近的举动各种奇怪之处,琢磨格斯泰将军和混账四哥的关系,四哥是怎么把小舅子郭木布送到老父亲身边,还不被老父亲怀疑的

还有那枚要命的印章

八爷沉浸在他的思绪里,没有发现身后的两个弟弟醉的钻桌子底。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晚的山庄灯火通明,橙黄的火光映照皑皑白雪如同星河灿烂。山风呼啸卷着世间一切,秋叶纷纷落、飞沙走石,好似在告诉他,人间的事情,谁也逃避不了。

八爷的面容渐渐冷凝下来。

太子如今还是天天发疯地摔打东西,那气势,还是一个和老父亲闹脾气赌气的孩子,果然是被宠长大的,脾气真大。

他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儿。

随即掩饰去了,快的好似闪电一闪即逝。即使身边没有其他人,他也习惯了克制自己。

就好比他再怎么情绪波动,夜里做噩梦,也不会吐露上辈子的一个字儿。

“谁能逃得过因果那”八爷望着雪地里鸟儿啄着米粒的欢快,脸上露出独属于他的标准完美笑容,唇角翘起来的弧度都是拿尺子量好的,一贯温润的眼眸里一片要人恐惧的冷漠狠厉。

“还是早日回京吧,福晋、额涅、四嫂和侄子侄女们”他在心里念着,回头看一眼醉酒乱嚷嚷“我不服”的两个弟弟,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一家人齐全的闹腾,是多么幸福。

自那日后,四爷下定决心,坚决在如意洲礼佛,伤心过度不能起身。有时谁提起十三的话头,都被他顾左右而言它给支开。众人谁也就不再提起,只都去和康熙哭。

康熙因为答应扎什郡王,去北京取药物治疗嗷嘎夫妻,气得也躺着了,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亲自教导弘晖和弘时,其他几个孙子,听着他们的哭嚎,就当是听曲儿。

弘晖和弘时,其他几个孙子“”玛法笑得好荡漾哦,和山庄的湖泊秋波一样

苦思冥想两天,终于隐约猜到端倪的八爷,一步一步步步生莲地,从他的住处穿越半个山庄,来如意洲看混账四哥,在苏培盛的引导下进来如意洲的小寺庙,笑笑地看着他。

看着他一身青色阴阳八卦的宽大道袍,盘膝端坐蒲团,右手数着菩提佛珠,一粒一粒,闭目念佛的模样儿,宛若鸿均道祖和如来佛祖的结合体,眉眼低垂,宝相庄严。秋日晴天的太阳光从窗外落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可以看清元宝耳朵上细小的小绒毛。

好一个装模作样的混账雍正八爷可算体会到老父亲气得躺下的滋味儿,上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一张清雅白净的面容越发笑的完美温润如玉。

挥挥手要苏培盛退下,自己在佛堂里找一个蒲团盘坐下来,自觉比耐心比不过混账雍正,不为难自己。

“四哥,你好狠的心。”八爷双眼紧紧地盯着四哥迷惑天下人的俊脸,一开口,满嘴的血腥铁锈味。

“”

“四哥,十三弟如今,和十四弟在北京吧”八爷一想起来十四弟和上辈子一样有了自己的心思,恨得差点没坐住,要和雍正厮打

“”

“十三弟,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情,您要教训他,要他怀着愧疚回京办差。”眼里精光连闪,八爷决定自己不好过,也要雍正不好过

“”

“都以为只回去十四弟一个,自然放松警惕,弟弟佩服汗阿玛和四哥。可是四哥,胤祥受伤了吧”

“”

“这一去,必然是危险重重,历练出来了,也是亲身经历争斗的危险了。好要他以后,都记住这个教训。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受伤那”八爷冷笑,温和眼瞳里那一抹恨极了的笑,阴冷的好似地狱冤魂一身阴气鬼气森森。这要是其他人看见了,一定吓得八爷中邪了要驱邪。

可是他对面的四爷,还是静坐如山,宛若老僧入定。

八爷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咧着嘴巴赫赫地笑,真有点鬼样子要人瘆得慌。

“四哥,弟弟听说呀,这权利之争,只有上和下,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可是弟弟呀,就是没有四哥的狠心,这么训练九弟和十弟。”

“”

“四哥,你真是好手段。汗阿玛容不下十三弟,生怕他的存在影响到你,逼迫他成长。你却利用汗阿玛的狠心。四哥你说,你是不是比汗阿玛还狠”

“”

“四哥,你果然是铁石心肠。弟弟早就说你刻薄无情,你看你,折腾的十三弟哭着出京,折腾的自己也心疼,弟弟还真是佩服四哥,还能坐得住那。”

“”

“四哥,你不说话,弟弟就当你默认了哦。等十三弟回来,四哥,你说,十三弟若是知道了,这是你配合汗阿玛的算计算计他的,你说,他会怎么想那”

“”

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在他身上,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秋日的小风吹过梅花窗户,吹在对面人的道袍上,衬托的他宛若一团光一般璀璨耀眼。

他的身体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如梭,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八爷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清凉的秋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取过来香案上一串供奉的金刚菩提佛珠,两手大拇指一起数着,眼睛微闭。

香案上供奉的沉香和鲜花弥漫芬芳,他们两个对坐着,都是风姿出众的人,脊背挺拔默默地念佛,这般画面看在别人的眼里,美好的好似一幅画儿。谁能知道,其实他们是两辈子的仇人那

八爷冷冷地瞧着他平静如波的眉眼,心里恨得想要死死地咬他一口,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却又不敢不能,那恨得眼珠子都滴血,牙齿咬着嘴唇出血,嫣红一片,也没有发觉。

良久,安静的佛堂里,再次有温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随着小风传到窗外的一簇菊花、连翘花上,花瓣儿嫩嫩的,开的如斯洁白纯净。

四爷还在打坐念佛,好似睡着了。

于是八爷微笑,带着血的唇瓣,也如同花儿氤氲盈盈。一串话吐出来,也是带着血的温柔。

“四哥,你猜到了吧,调兵是弟弟安排的。但是,那枚印章,不是弟弟准备的,弟弟也在查。四哥若有消息,麻烦告诉弟弟,感激不尽。”

回应他的,只有徐徐风声,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第三天早上,康熙在大帐里召集群臣议事,突然一个军士快步跑来,递给梁九功一个快马急件,梁九功不敢怠慢,立即呈给康熙,四爷心里暗想,莫非和太子有关,太子被废外人看着只要一道诏书,可具体操办起来,是很复杂的,难道是十三弟他凝视康熙的面色不由地心里一紧。

康熙一面看着,一面脸色渐渐凝重,最后猛地站起说“吩咐快马每日来报信”外头跪着的军士,高声应道“嗻”磕完头,转身快跑而去。

康熙坐下后沉声说道“传旨十八皇子胤祄病重,即刻准备回京。”又接着道“朕要见扎什郡王。”梁九功身子一抖,磕头领旨后,匆匆而去。

帐内当班的太监都大气不敢喘地静立着。四爷难免心里惴惴,如今事情怎么发展他是一点头绪也无,难道十八弟这辈子还是熬不住他拼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任何一点有关十八阿哥的事情,只能告诉自己小心着。

今天的事情很多,好不容易熬到议事结束,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坐着一动没动,现在走起路来全身还是僵硬的。康熙自己接见蒙古王爷们,又是商议了一个时辰。蒙古王公们明天送康熙,再陆陆续续地离开,也开始收拾东西。

一路上,周围虽人来人往,忙着准备行囊,却都压着声音,全无前几日的热闹。四爷静静地往回走,想着该如何快速把答应家人的礼物都整好。

又要跟着处理政务,又要准备礼物。但也许因为一再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所以虽很累,但精神却还好。晚间正在让几个太监小心打包裹,忽听得远处嘈杂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面留着心,一面继续忙着手头的活。

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四爷也没再理,直到把所有礼物包裹好后,又放置妥当,这才回了万壑松风殿看看太子。

一进暖阁,八贝勒胤禩就面色严肃地迎了上来,拉着他坐好,小声道“看样子,四哥还不知道。”四爷怔了一下,忙凝神细听,“太子爷刚发疯要出去散步,谁也拦不住,骑了蒙古王爷进献的御马,引得蒙古人闹了起来,说是献给皇上的御用之马,却被太子拿来玩耍,如此大不敬,瞧不起他们。”四爷一眨眼,御马放在马厩里,太子去马厩做什么

忙问“皇父怎么说”胤禩悄声道“还能怎么说,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当着所有蒙古人的面斥责了太子爷。”他轻叹了口气。“这要是我们任何一个,在十八弟病重的时候,抢蒙古人的御马取乐啧啧。”四爷听完后,静静地看着他。

想了会,认真叮嘱胤禩道“明天早上动身回京,一路上不管多累,一定要打起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只怕就是大祸。”

胤禩忙点头,“四哥放心,我也这么想的。只还是要和三哥说一声。”两人又默坐了一会,遂洗漱歇息在关押太子的隔间。可心里担着事情,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会对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影响,虽然大致结果知道,可具体的过程却无从而知了,所以睡的不安稳。

四爷是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他临睡前还奇怪,小的时候,还能记得隆科多和他福晋闹腾的事情,怎么现在记忆越来越模糊那

八爷这个先知用处现在也变成半吊子。哀怨地想这样变化下去,将来他先知的优势都要没有了。听四哥睡梦中不停地翻身,好似终于找到一个舒服姿势了,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脑袋,好似抱着一个抱枕一般,八爷惊吓的差点条件反射大叫出来。

混账雍正

这都是什么破毛病

八爷小心翼翼地钻出来脑袋透口气,又被抱住,被折腾的一夜无眠,早晨起来看着老大的两个黑眼圈,嗷的一嗓子,抓住雍正的胳膊就咬,被发疯狂笑的胤礽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

八爷“”爷到底是什么命啊,被废的太子也能吓半死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十八日,在皇家三兄弟被关押的第四天早晨,康熙顾不得等大雪化了,命令大队人马用最快的速度出发。

十九日,浩浩荡荡的大营开拔,因为快报传来十八阿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康熙的表情很是神伤,所有御前侍奉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小心伺候着。众位皇子也都面带忧色。就连记不住哪一个是十八弟的老大胤禔都叹了口气,表达怜惜。唯有太子胤礽的表情最是复杂,恨意、不甘、夹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忧伤。康熙听马齐说了,亲自去关押三个儿子的地方看了看,果不其然。一张老龙脸极其冷淡,要人无端地多了几丝惧怕。

一日清晨,四爷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苏培盛在帐外的声音,他和胤祉胤禩忙坐了起来,让他进来。他进来后,安也顾不上请,只是快步走到四爷身边,大冷的天,胤祉胤禩忙随手披了件衣服,凑了过来。

苏培盛面有余惊地道“爷,昨日夜里皇上大怒”四爷和胤祉胤禩都是轻轻啊了一声。他道“太子爷昨夜竟在帐外用小刀隔开御帐从缝隙偷窥皇上,被皇上给察觉了,又惊又怒,当场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傅尔丹赶着增调了侍卫守护在帐外。”

四爷和胤祉胤禩听完,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胤祉看看窗外,秋日太阳高照,大惊失色“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竟然睡的这么晚太子出去都没有发觉吗”太子不光偷偷出去,还竟敢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

苏培盛又匆匆说道“巳时了。爷,昨天夜里你们都中了迷香。现在外头乱着那,王剡和熊赐履几个大臣又在围堵皇上,和皇上哭着。”

太子爷势力大着那,被关押也能迷晕人跑出去兄弟三个听完,忙起身穿衣洗漱,苏培盛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也在一旁伺候。都知道事情紧急,早膳就不用了。

急赶了几日路,终于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快到京了。大家正松了口气,想着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四爷却心神越发绷紧,八爷更是紧张的夜不能寐。

因为八爷记得,上辈子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宫第一次宣布废太子的。这辈子居然还发生了太子偷窥御帐的事情。四爷没有记忆,凭借他的直觉,他也知道,将出现大事,吩咐自己的人行动说话都加倍留了心。

晚间梁九功正准备伺候康熙歇息,三份快报送到。康熙看完后,低垂着头,静静地把手中的三张纸张一寸一寸地揉成了一团,紧紧捏着纸团的手上青筋绷起。梁九功隐约猜到,不光有十八阿哥的病情,还有通州军营和九门提督的兵马动静。

恰好,一些个毓庆宫臣工在王剡和熊赐履的带领下,例行一日又去和皇上哭。

“皇上,太子殿下是冤枉的啊。皇上,不能废太子啊。”

“皇上,您是太子殿下的父亲,皇上,太子殿下有错,您要教导啊。”

王剡和熊赐履一人一句“皇上,太子是好的”“太子万万不会做逆天之举”声音越来越大,老王剡思及马上要到京了,恐惧康熙真的废太子,直接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的嚎啕大哭。好似呼吸都颤抖的七旬老人,老迈嘶哑的嗓子破碎在秋风萧瑟里,格外凄凉。

梁九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惊动,四周站立的太监也人人沉寂地站着,康熙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往日因天子威严所慑,虽然年过半百也是精神抖擞,今夜默坐于龙椅上的康熙,却让人无比真实地觉得他已经五十五了,看着,好似六十五了。

可他再心神疲惫,他是皇帝,一个说要回京废太子的皇帝。越来越多的大臣都围上来,跟着进京的蒙古王公扎什郡王等人也在,各执一词求情的,打压的,正在喧闹,梁九功领着皇子到来,康熙神情憔悴地看着众位迅速沉默着跪倒在地上的儿子们,疲惫地道“让随行文武官员都过来胤礽也来。”魏珠忙应嗻,匆匆跑了。

康熙神色死寂,定定瞅着太子胤礽,疯癫的太子被看得满脸惊惶,低垂着头,伏在地上,纹丝不动。一会的功夫,此次随行的文武官员已都到齐,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康熙慢慢巡视了一圈,最后眼光仍落在了太子胤礽身上,他痛心愤怒哀伤地盯了太子半晌,最后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朕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实难承祖宗的基业”话未完,泪已流了下来。底下的大臣只知道磕头,再三奏请“皇上请三思”康熙缓缓开始历数胤礽的罪状

二十九年,朕在亲征噶尔丹的归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出迎至行宫。胤礽见到朕竟毫无忧色;朕已看出皇太子无忠君爱父之念,实属不孝。

胤礽对十八皇子胤祄之病重,无忧痛之色,毫无兄弟友爱之情。

胤礽平时对王公大臣,稍有不从便任意殴打,其侍从肆意敲诈勒索,仗势欺人,激起公愤。

康熙一面落泪,一面痛述着,最后竟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几日来的伤心,念完诏书直接扑倒在地昏厥过去。全场又是一片忙乱,请太医的,叫皇上的。最后,康熙缓缓醒了过来,却再无精力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再次把胤礽看管起来,然后挥手,让大家全部退下去。

四爷平静地看着,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守着康熙,望着康熙绝望悲痛到气若游丝的苍老面容,唯有沉默。

夜深深如海,一灯如豆。他望着跳动的灯烛,恍惚间,是自己过继弘时给老八,圈禁弘时的一幕一幕,走马灯地在眼前转啊转。一贯稳如泰山的俊脸上,瞬间好似被抽走了全身血液的苍白,眼睛里唯有一片空漠。

康熙想要给太子胤礽留着体面,到北京再正式宣布诏书。可是一件件事情赶着,要他在回京途中,就宣布废太子诏书。

王剡和熊赐履当场就晕了过去。

胤礽仰天疯狂大笑。

老三、老六、老八、老九、老十脸上那喜色都不遮掩了。就连同样被关押的老大,都咧着嘴巴都后脑勺笑得一脸阳光般灿烂。

四爷记得,当时胤祐恐惧地靠近他,右手摸着左胳膊,好似冷得起来鸡皮疙瘩,说“四哥,秋日晴朗天气的布尔哈苏台行宫清蕴生凉,我只觉得寒风森森入心,如堕冰窖之中。”伸长了脖子大雁一样使劲踮脚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再挪挪靠近一些,似乎这样就有了更多的暖意和安全感。

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轻淡落下的阳光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胤礽还在疯狂大笑,好似要将心肺都笑出来,五脏六腑都笑出来,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一个个兄弟们,心中无尽的怨毒化作口中放肆恣意的狂笑“就凭你们哈哈哈哈就凭你们哈哈哈哈”一阵一阵,怆然凄然讽刺愤怒不屑孤傲,他笑到浑身抽搐,还在笑,笑得声音变形宛若受伤的狼在嚎,唯有看向康熙的目光,始终那样痛苦和不敢置信。

康熙昏了过去,被很多人围着,抬着送去救治。太子也要被侍卫押走了,可他那目光始终落在康熙的宫殿上,好似刚刚做了一场噩梦。醒来,那还是最疼他的汗阿玛,包容他一切不孝行为的老父亲,在找他要训话。

太子一直到回到北京城,还是不信康熙会废了他的。

他的汗阿玛,他的老父亲,怎么会废了他那他是大清储君,自出娘胎,他就被封了大清的皇太子,寸步不离紫禁城。皇帝常常把他抱在膝头逗着玩,在他出花的时候,即使是三藩战乱中无时无刻都要皇帝处理政务军务,皇帝也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他是皇太子,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皇太子打小儿熟读圣人书本,精通各家文化文武全才,人人夸耀。年稍长些,皇帝就叫他学习处置政务,三十余年哪一日不见康熙次父子情深无人能比,皇帝怎么会废了他那谁这么歹毒,制造大逆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扣

汗阿玛查出来后,一定会还给他清白一定会狠狠地惩罚恶人太子恶狠狠地瞪向他的兄弟们,果然果然他们都是他的敌人他们打一出生,就是他的敌人

太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肆意张扬,意气风发,好似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杏黄纵马扬鞭紫禁城。

康熙的龙驾回来北京,依旧是浩浩荡荡从正阳门到午门长长又长长的队伍,东西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城里的人们张着眼瞧时,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迤逦过来。四顶明黄九龙曲柄盖、两顶翠华紫芝盖、二十四顶直柄九龙盖,纯紫、纯黄大盖扈随于后,招招摇摇浩浩荡荡压地黄龙一般,从正阳门不断头地涌出。

年轻一点的没见过这排场,张着迷惘的眼只是傻看,见过康熙御驾亲征的老人们跪在地下悄声指点这是二十四面八旗大纛,十六羽杖大纛,都用纛车载着,辚辚萧萧怒马如龙,至此,才见到皇帝明黄辇。

没有了太子的杏黄辇相跟而出。没有了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骑缨络御马,穿团龙袍黄马褂,手按腰刀前面导路;也没有了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带着四十名二等侍卫左右护持,簇拥着车驾徐徐而行。

相同的是,后边望不断头的是亲卫军,手持出警入跸旗、五色销金旗、镫鼓、大刀、弓矢、豹尾枪、鸟铳,在寒阳之下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送驾百姓看得越发鼓噪兴奋,一街两行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般高唱“皇上万岁,万万岁”

相同的是,四爷还是坐着马车,尽管他是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歪靠在马车壁上打着盹儿。

马车里这次只有他一个,他格外地想念十三弟。

十三在傅尔丹面前跳下马,转身看着翻身下马的新任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一字字慢慢地说“傅尔丹,我四哥在哪辆马车,你快告诉我”说完,定定地凝视着傅尔丹。

一身紧身银边白盔的十三,背附黑铁长弓,立在黑骏马旁,阳光照射下,身姿高贵俊致,浑身气度迫人。目光却如春日湖水般清澈温和,眼睛里全是恳求、期盼、相信。

傅尔丹脚步停住,回头看了眼周围错身而过的侍卫们,目光从打马跑来的胤禵脸上扫过,转回头看向十三阿哥。

原来,十三阿哥真的进京了。

康熙是,明面上关押他,其实要他进京办差,汇同十四阿哥领着的西山健锐营,一起镇压通州大营和九门提督

傅尔丹眼睛一眯。

策马缓缓而来的胤禵一面下马,一面问“怎么回事”侍卫们忙俯身请安,十三和傅尔丹却身形未动,两人依旧定定地看着对方。胤禵随意挥手让侍卫们起身,眼光疑惑地看着十三和傅尔丹。

傅尔丹闻着胤祥身上的血腥味,好似有一点点痴迷,笑了出来“十三爷身上的熏香,真好闻。只是臣听说,十三爷受伤了要调养,不宜用内力。”

“多谢关心。”胤祥潇洒一笑,疏阔明朗的眉眼间多了一抹威势,也多了一抹不羁,爽朗地笑着“还没有恭喜傅尔丹做领侍卫内大臣。恭喜恭喜。”

“十三爷、十四爷、傅尔丹,你们在说什么不上马”夸岱疑惑地打马过来,要侍卫们继续按照队伍前进,自己下马“给十三爷请安,给十四爷请安。”

“夸岱舅舅快起来。”胤祥和胤禵一起说道。紧跟着傅尔丹傲然笑道“刚十三爷恭喜我升官儿,我正要邀请十三爷一起去喝酒那。”

夸岱击掌大笑“这可是一个好主意。”疑惑地在他们三个身上寻梭一眼,恍然大悟“我就说,刚刚这里围着那么多人,你们三个站在一起,太显眼了。没看两边街道人群都看过来”

胤禵闻言大乐,也是笑道“夸岱舅舅,我们若长得不好,哪里敢站在这里”说着一扬下巴。

胤祥笑看了傅尔丹一眼,侧头望着胤禵。夸岱兴致勃勃地吐糟“傅尔丹小公爷你要请酒,可有我的你小子是我上官了,可要关照我一点儿。”

傅尔丹哈哈哈哈大笑“夸岱,当然有你的。十三爷、十四爷,等奴才安排好,就给你们下帖子。”

“好”胤禵很喜欢他的傲气,痛快地答应下来。胤祥却是发现他眼里有一抹挑衅,他发现胤祥凝视的目光后,不光不躲避,反而那抹挑衅更浓。

“十三爷,您敢和傅尔丹交朋友吗”傅尔丹抱拳行礼,看着胤祥笑。

“好一个傅尔丹果然名不虚传。”胤祥大笑,一身白色盔甲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他的人一样炫目耀眼。

夸岱不禁摸着胡子赞叹道“好一个伏虎十三郎啊。”一把开了刃的绝世宝剑他越看越是眼里奇彩连连。怪不得傅尔丹主动结交

夸岱自己长得普通,最是喜欢长得好的人。他还是佟佳家功利心最低的一个,平时一般不掺和事情,和鄂伦岱不和睦,又念着四爷曾经救过亡父佟国纲的情分,因此他是除了隆科多以为,和四爷关系最好的一个,日常办差能力不够突出,但贵在用心,在贵族子弟中人缘颇好。

傅尔丹颀然岳立,容貌修伟,颇有雄纠气象,面色黑红健康,在满洲贵族里长相数一数二。他出身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开国五大臣费英东曾孙,内大臣倭黑之子,一出生袭三等公,兼任佐领之职。康熙四十三年,御马冲撞康熙圣驾,傅尔丹降服御马,要康熙越发喜欢。

夸岱一面打着手势要侍卫们都照常骑马过去,一面想着,未见前,从未想到三个美男子也是人间奇景之一,潇洒不羁的十三阿哥,明朗英挺的十四阿哥,傅尔丹相貌上略孙,可是眉目间蕴涵的豪爽精明,举止的从容大度,让人一看就想起奔跑大草原的贵族狼,十三爷看人的眼光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与傅尔丹有无缘分

胤禵也看胤祥,猛然明白他的顾虑他们现在是手握兵权的皇子阿哥了,不能随意交往大臣。万一汗阿玛来一个“结党”

胤禵不由地着急。

胤祥却是忽然一乐,露出来一口大白牙“有何不敢十三爷不敢喝马齐的酒,还不敢喝你傅尔丹的酒”

“哈哈哈哈痛快”傅尔丹大笑上马“傅尔丹扫榻以待十三爷十四爷夸岱。”说罢,伸手一指。

胤祥眼睛一亮,几步窜上去一辆金黄华盖的四驾马车,打开车门就猫了进去。

四爷在马车里突然被一阵呼唤惊醒,懒怠地睁开眼睛,痴痴看着十三,化身如歪歪的石柱。

随后而来的胤禵一面上马车,一面问“十三哥,四哥在这辆马车吗”四爷和胤祥忙俯身探出头,夸岱和傅尔丹骑在马上,一起朝他们看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们。胤禵双手撑着车辕一跃进来马车,惊喜地喊着“四哥、十三哥,你们都不说话了”胤祥还是哑巴,呆呆地看着四哥,好似他今天一早出门没有带着喉咙一样了。

四爷侧头看向他俩,紧握拳头,手心湿腻。

马车门关上的瞬间,傅尔丹脸带思索目光从我们面上扫过,落在了四爷身上。胤禵眼中隐含忧虑看了四哥和十三哥一眼,警觉地问道“四哥,你怎么一个人坐马车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十三弟、十四弟。”四爷伸手,左右手各自握紧了他们的一只手腕。挑着一边唇角浅浅一笑“四哥想你们了,特意等你们。”

胤祥一愣,敏锐地发现四哥温热的掌心里凉意的汗水,张嘴要说的话和唾沫一起咽下去,直直地看着四哥的眼睛。

胤禵一个大大的白眼一翻,长长地“嘁”一声,冷哼道“四哥,你是想十三弟吧你还能想老十四你有两只手,你有两个脑袋吗哼”

“你怎么知道四哥没有两个脑袋”四爷挑眉一笑,清朗温和的笑容,透着风流多情,一只大手轻抚一个弟弟的额头,瞧见了他们眼睛里溢满出来的杀气和锐利。

“四,四哥”胤祥眼睛一眨,有点傻,还有点担心,飘着目光不敢和四哥对上。

“四哥”胤禵则是双手握住四哥的手,重重地晃了一下,惊吓又惊喜地喊着“四哥,你不怕我们四哥,我们回府,进宫,他们都说怕我们。”尾音里透着刚刚长成的少年的骄傲和委屈,还嘟了嘴巴。

四爷抬头给他一个脑崩儿,嫌弃道“矫情”

胤禵突然被打,瞪圆了眼睛双手捂着脑门,有点傻。等他反应过来,气得狠了,大吼一声“你就打我,你怎么不打十三哥他比我还矫情他还说这是可爱的矫情”

胤祥咳嗽一声。

四爷伸手扑棱扑棱他的青瓜脑门,少年人火力壮,十月的秋天里也没带皮毛瓜皮帽,四爷皱眉道“骑马怎么不戴皮帽子”

胤祥因为四哥眼里的关心,一抿唇,待要张嘴。一边的胤禵愤怒大喊“四哥,我问你话那你先回答我我告诉你,我和十三哥办差不相上下,以后你不能区别对待”双手还放在脑门上,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胤祥一瞪眼“喊什么我是你哥哥,我也能打你。你要再来一下”

“你你们我和你们拼了”胤禵太生气了,一头扑向老十三,扭打在一起。马车里空间宽敞,可不够打架的。两个人手脚伸展不开,在地毯上跟扭麻花一样地开始一场马车摔跤。四爷身体放松下来,没有形象地靠着,随着马车的行动一起一伏,开心地笑着看着。

“老十三,打小儿你就和我抢四哥。我告诉你,我现在和你一样办差了,你再敢抢,我和你没完。”

“我比你大半年多,是你和我抢”

“他是我哥子。”

“我四哥”

“我的”

“我的”

你一拳我一脚,和小时候小哥俩一人一把小木剑,在桂花树下比划,吵架,打架,一模一样。

马车进来午门口,哥仨整理整理衣服,等守门的侍卫打开车门,人模人样地依次下来马车。

胤禵激动地搓手道“四哥,今晚上我们一起畅饮,不醉不归。”

四爷一眯眼,前头后头马车里的兄弟儿子侄子老臣们都下来了,最前头的那辆明黄马车,应该已经到了乾清门了。

汗阿玛

“今晚上不喝酒。”四爷望着人山人海车马拥挤喧嚣的午门口,听着弘晖和弘时朝这里奔跑的脚步声,扑到十三叔和十四叔怀里高兴撒娇,沉声道“今晚上事情很多。”

胤祥和胤禟一愣,弘晖和弘时欢呼大喊“十三叔、十四叔,玛法想你们哦。伯伯叔叔都想你们哦,都天天哭哦。”

胤祥和胤禟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谁天天哭弘晖、弘时,叔叔们那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是老八胤禩走了过来。

四爷的目光迎上老八的眼睛,兄弟两个彼此对一个眼神,胤禩不给众人发问反驳的机会快速说道“今天事情很多,我们先办差事,再去给汗阿玛和皇太后、母妃们请安。”

四爷看向弘昱和弘皙红肿的眼睛木木的表情,伸手抚摸弘晖和弘时的脑门,问道“哥哥们伤心,去陪伴他们,送他们回家,可好”

“好哦”两个胖孩子很开心,这代表他们也有差事了,是大孩子了嗷

胤祥给弘晖整整歪掉的瓜皮帽,捏捏弘时的小鼻子,两个孩子好似上战场被整理盔甲一样。

弘昱还好,弘皙一脸倔强地看着上前的弘晖,跟看着仇人一样,一副狼崽子的模样。看得叔叔们都心里叹息,越发警惕自己,千万千万要稳住。

胤禵眉心一皱,随即松开。他没有四哥顾全大局,也没有胤祥的侠义心肠,只是此情此景,到底也是低沉下来。

午门口蓦然一阵安静。

压抑、沉闷。

有人放声大哭了出来。

有人低声呜咽。

有人在憋着笑儿憋得一脸青紫。

有人泪水流淌在心里,只能高高地仰着头,咽下肚子里。长远的天际深处传来轰隆的雷声,寒凉的雨水从檐间哗哗抽落,似无数把利刃直插大地之腹,仿佛也在宣泄着无尽的悲愤,无尽的帝王之怒之痛之伤之苦之猛烈。

康熙在乾清门门口下来龙撵,步履沉重的似乎粘在地砖上,虽然心事重重压迫胸臆,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谁也没带,自己撑着伞,走去宁寿宫,去接受所有的询问。

梁九功缩着脖子,吩咐人撑着一把黄色华盖上前,忍住泪意劝说“皇上,大雨太大了,一把伞淋湿了。”

“朕知道。但是朕今天,要自己走,一步一步地走。”康熙听到自己如是回答,声音是冷漠的。雨滴打在伞上噼啪作响,狂风吹着,迎面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有些生疼,让人不禁的惊颤,又是一场秋雨。天空灰蒙蒙的好似被风雨压缩再压缩,没有了清透和明亮,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天与地的空间,仿佛压缩成风雨的世界,纷飞的雨线卷着宛若畅春园喷泉水法,冷气直钻人的骨髓,可是这样,要康熙心里反而好受一点儿。

皇太后站在宁寿宫的仪门口门殿屋檐下,右手腕搭在一个大宫女手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瓢泼大雨。自从收到承德的消息,朝里翻了天,宫里翻了天,佟国维和陈廷敬都来求她出面,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担心皇帝的身体和伤心废太子,还有比皇帝更痛苦的人吗

遥遥地看到一条老迈的人影走在雨里,有小宫女眼神好兴奋地喊着“太后娘娘,是皇上”

“快,都快去给皇帝撑伞。”皇太后顿时顾不上其他,只心疼康熙这个模样。

康熙一个人撑伞而来,看到皇太后老迈发福的人影快走几步,极力忍住胸腔里汹涌的泪意,不等小宫女们出来门殿来到她跟前,眼泪混合雨水一起下来。当皇帝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哭的,今天是大雨天,没事,别人看不出来。

皇太后见他衣服靴子都湿透了,脸上身上都是雨水,一脚下去靴子里都出水,自己接过去他手里的大黑伞,生气道“皇帝,你这么大年纪了,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任性”

康熙看着皇太后眼里的关切和心疼担忧悲伤种种情绪,胸腔里酸痛,这是他世界上唯一的长辈了,只有这个长辈第一个关心的,是他的身体。他从喉中溢出一丝酸楚,龙目湿润,泪水顺着雨水流淌面颊

“皇额涅,儿臣的路和您的路一样,只能往前走,再不能回头了。”

皇太后心头大震,和康熙母子两个,相对泪流。

当年皇太后进宫,并不受宠。太皇太后和先皇不和睦,主要是政见不合,还有立后的人选争斗。而这些矛盾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那时候十七八岁,有一天在御花园交流偷偷哭泣,四五岁的皇三子玄烨甩了嬷嬷宫女偷玩乱跑,见到了,问她“皇额涅,为什么哭”当年的皇太后说“我哭一会儿,就有力气坚持下去了。玄烨啊你还小,不知道路只能往前走,再不能回头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母子一样的悲苦命运,一个少女时期遭遇婚姻不幸福,一个晚年遭遇祸起萧墙。

皇太后疼爱地看着一身湿透的孩子,含泪道“玄烨,皇帝,你看,我有你这个好儿子孝顺,你也一定有好儿子孝顺。长生天保佑你。”

康熙心一颤,一颗热泪流到嘴巴边,即使被雨水稀释了,也是苦涩滚烫。

进来宁寿宫,梁九功悄悄给他送来换的衣服,大宫女送上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康熙用了,浑身发热发汗,思及即将要说的事情,眼睛里又出来雾气。

皇太后坐在上首,身体前倾看着他,还戴着老花眼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康熙,越看越是心疼。挥挥手,要宫女嬷嬷都退下,忍不住关切地问康熙“皇帝,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是虚弱。”

“皇额涅不用担心,儿臣尚且能坚持。”康熙此刻更愧疚不安。“家事不宁,国事不安,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在回来路上收到信报,大臣们此番还要劳动皇额涅,儿臣惭愧。不能要皇额涅安养,反而为不肖子孙们操心。”

皇太后伸手,扶住了老花镜朝上托一托,睁大眼睛看着,确定康熙没有怎么瘦,略略放心,掏出来手帕擦着眼角的泪水,叹息道“我能操心什么就是帮他们压一压,都是皇贵妃操心。”

康熙也掏出来手帕哭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贵妃没有您出面,她哪里有胆气都是不肖子孙的错。”

“哎。孩子们都是好的。”皇太后第二次听到康熙骂她的孙子,不乐意了。“胤禛、胤祺、胤祚、胤祐都是好孩子。不光他们好,他们的福晋也都是好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一个孙媳妇进宫陪着我和妃嫔们。老了,到底是精力不足了,皇贵妃天天说,这次幸亏四福晋帮着。还有啊,良妃受寒了,敏妃的腿病犯了躺着不能动,都是八福晋和十三福晋忙前忙后,还有太子妃,皇帝,毓庆宫没乱”

一串蒙古话叽哩哇啦依哩哇啦,听得康熙擦泪的动作一顿,伤心的情绪也是一顿。

合计着,到现在,老人家还是护着孙子们。遂伤心道“皇额涅在怨玄烨吗是玄烨没有教导好他们,没有管好家,出来这样青史留名的事情。”

皇太后又心疼康熙了,安慰地笑着“我知道皇帝打小儿喜好名声。青史留名好。可是这家人啊,比名声重要。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史书上任由他们写。皇帝要是不喜欢他们写的,要他们改一改。”

康熙“”

得嘞,老人家目前还听不大懂成语反用,还要改史书

康熙迎着皇太后关心的苍老面孔,不由地笑出来,也不哭了,被皇太后这样一折腾,心情反而松快一点儿。

“皇额涅,以后,叫太子妃,二福晋。皇额涅玄烨烦恼啊。”康熙在老母亲的面前不再掩饰,一肚子的苦水朝外冒。“皇额涅,胤礽做皇太子,儿臣烦恼他做的好不好。胤礽不做皇太子,儿臣烦恼满朝文武,要求复立胤礽,要求册封新太子。皇额涅,大清,总是需要一个皇太子。”

皇太后不明白,迷糊道“都是好孩子,都好。皇帝若不想再立,就不立。为什么烦恼”一皱眉,更心疼康熙,跟自家孩子被欺负的长辈一样,气恼道“大臣要是逼你,你就骂他们。我们不想立,他们还能逼着我们立太子”

皇太后的话,要康熙一愣,随即高兴地笑了出来,即使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魏珠在门口探头,皇太后扶着老花眼镜看到了,唤道“魏珠,你有什么事情”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起来。什么重要事情找到这里”康熙眉眼严肃。

魏珠微微鞠躬,恭敬地笑道“皇太后,皇上,皇子们要奴才来报说,他们送皇长子和皇二子去宗人府,都收拾好了。几个皇孙送弘昱阿哥回府,送弘皙回去毓庆宫,都看过了,家里都整齐着,奴才们没有乱的。”

康熙登时生气“谁要他们安排的去宗人府还收拾了还记得是去被圈禁坐牢的吗”

魏珠吓得忙道“那,将收拾的东西都撤回来”你老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大清圈禁有四种,府里、宗人府、四面墙露天、人墙。那当然是府里最舒坦,宗人府阴冷潮湿破家具破床因此皇太后立即拦着“皇帝,你这是什么话孩子们手足情深,一番心意,您倒是训斥上了去宗人府就不能收拾了住板床该破棉絮”

“别人关到宗人府都是这样。”康熙火气更高。“皇额涅您不懂。”一转头,喝问“是不是老四折腾老十三那朕免了他的关押了吗”

魏珠有点傻您都要十三阿哥提前回京办差了,还要关押宗人府

另一边皇太后一瞪眼“皇帝,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是老十三犯了什么错我早就听说了,就凭一点那什么,莫须有的可能猜测,就要关押老十三皇帝,你是皇帝,也是父亲。你这样对孩子们”

“皇额涅”康熙气得蹦起来,黑着脸气得踹粗气,极力克制脾气和皇太后询问“是不是老四和您告状的”

“是又怎么样”皇太后也动了真火,因为他的模样更生气,手一拍二十四孝人物浮雕黄花梨圈椅扶手,怒瞪康熙“三千骑兵,一个印章就能调动谁去调动的传信人有吗我虽然不知兵,但我知道,皇帝你办的糊涂案子。怪不得孩子们一路上哭得凄惨,可怜见地,今天一句话锁拿胤祥,明天都锁拿了算了,我老太婆也搬到宗人府,和孩子们搭伴儿”

康熙“”

脸上肌肉抖动,连忙赔不是赔笑儿“皇额涅您别气,胤祥的案子还没问一句那,就是涉嫌。就是因为要查一查,所以关押他。”

“查什么”皇太后一点不买账“这些日子,胤祥在宫里宫外的孝顺,有目共睹。要查,他在哪里不能查查他一个,是不是都要查了”

康熙有点惊讶,皇太后今天嘴皮子有点利索

皇太后白他一眼,又叹息“皇帝,胤祥就是和嗷嘎打架,嗷嘎和他媳妇一着不慎掉到湖里,病了一场,胤祥有什么大错儿嗷嘎夫妻用了新药,也要好了,好好养着就是。”举着手帕擦擦眼泪“可怜胤祥,以为什么大错儿,吓得全认了,生怕他四哥被牵连,多好的孩子。”

康熙一眨眼,有点懵“皇额涅,您说什么无意使得嗷嘎和他媳妇掉到湖里”朕好像被老四设计了

“嗷嘎和他媳妇不是病了吗就算胤祥出手没有轻重,下雪了比武,少年人嘛都这样,治好了就好。”

康熙一手扶着额头要晕。

皇太后奇怪地看着皇帝,很是通情达理,一脸面对顽皮孩子理解的长辈笑儿“皇帝,我听说您要嗷嘎和他媳妇进京了还是北京条件好,有好药。养养就好了。您不用烦心,我和嗷嘎小两口说这件事,他们都是好孩子,不打不相识。”

康熙要站不稳,眼看国事要变家事,语气艰难“皇额涅,您不能觉得,胤祥对老四好,就是好孩子 。”

“那是,我要觉得,对老四不好的,才是好孩子。”

“”康熙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太后板着的脸,干巴巴地问“皇额涅,这不是您能说出来的话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老四”

“就是老四怎么着”皇太后欣慰地笑了。“老四担心老十三,说老十三要提前回来北京,身体还受伤,要我多照顾着。我能不心疼老四给了我一封信,我嘴笨,闲着没事儿,背一背。”

康熙眼前一黑,要晕。

“皇额涅,胤祥这错儿还不大嗷嘎和他媳妇差点就没命了,要养两年不止那。”

“天灾,必有后福。”皇太后挥挥手,颇有洒脱的气势。“皇帝,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管太多。”

康熙身形一晃,差点就晕了,不能晕,不能晕,晕了就着了老四的道儿了

一直当隐形人的魏珠两眼一闭,真晕了。最后一个念头皇天后土在上,我为什么要跑这一趟我为什么要带着耳朵出门今天

康熙不搭理魏珠,一脚轻踹,踹他到一边,对着皇太后咬牙道“皇额涅,不管怎么说,胤祥犯了错,要受罚。”

“罚他这次办差,没有封赏。”皇太后笑哈哈的。“打架是双方的责任,不能都怪胤祥。嗷嘎是明理孩子。胤祥办差辛苦,担心皇帝和老四挂念他身体,不敢用内力,尽量休养身体,打架全靠脑袋和硬功夫,那真是累惨了。正好啊,不办差,好好休息休息。”

康熙伸手扶着椅子背才是堪堪站稳,合计着,老四不要李光地询问胤祥,要苏培盛送嗷嘎夫妻回去,说是掉湖里重病,算计在这里胤祥直接和印章的事情摘开了就是嗷嘎夫妻掉湖里还是友好切磋的一半责任无意的

难道,朕连嗷嘎夫妻这两颗“地雷”也不能处置了

康熙有点接受不能,不堪打击的帝王脑袋堪堪运转,结巴道“皇,皇额涅,老四给您的,信那”

“在这里那。”皇太后指着多宝阁的一个红木盒子里,康熙几步上前,打开盖子一看,好嘛,厚厚的一个盒子,有点惊讶“皇额涅,老四写这么多信”

“是啊,老四孝顺。”皇太后拿过茶几上的一本佛经翻看,头也没抬。

“”

康熙明智闭嘴,取出来最新的一封信看了看,是问候和说好消息的,有关自己的一些消息也在里头。再看倒数第二封,好嘛,老四一笔小楷堪比最优美的山水画,可惜念念叨叨都是和皇太后告状自己,个臭小子

胤祥就是一个冲动小子,无伤大雅的一点小错。

还要留嗷嘎夫妻在北京定居虽然他不好动手除去嗷嘎夫妻,他也想拘束嗷嘎夫妻在北京,要他们闭紧了嘴巴。可,在北京定居办差还要嗷嘎去研究数学

康熙抬手按按眉心,看底下写信日期,果然是自己关押胤祥那天写的,可能就是他中间回去如意洲那一会儿写的

这小子,都算到了朕要胤祥回来北京

还就算到一点点

康熙气坏了,老四居然连朕也算计他一眼瞄到在门口探头的梁九功,大喝一声“梁九功进来。”

“皇上,奴才在。”梁九功笑眯眯地打千儿行礼。

“去打听打听,外头有没有关于胤祥的一些说法传言”

“”梁九功为难地看着康熙,“皇上,有。皇上,刚刚奴才就听说了一点,就一点儿。宫里宫外都传遍了,说十三爷和嗷嘎打架,嗷嘎和福晋掉到湖里,才被皇上提前送回北京。皇上,臣之所以知道,是宫里留守的小太监说的,说现在又有新传言了,嗷嘎福晋是草原第一美人,进京治病。美的要各家夫人都去看望。”

康熙龙目睁大,越睁越大。

关押胤祥的事情无疾而终,外头都有人说“皇上就是故意关押十三阿哥,好要他偷偷回京办差的。皇上是什么人啊,那算天算地,不管谁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他老人家的五指山”

还有人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大清皇子们的感情好着那。十三阿哥偷偷回来北京,其他皇子们不知道,天天要去看望,我们皇上那当然不答应啊。不答应他们就天天去跪着哭,据说那山庄的湖水,就是被哭出来的荡漾”

小姑娘都喜欢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小伙子都觉得当兵穿军装老帅了“看看十三阿哥一身白盔甲,十四阿哥一身黑盔甲,威风朝通州大营门口一站,乌拉拉跪倒一片,哪还用打吗被帅的腿软要不说皇上就是英明,派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嘛”

康熙老郁闷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十三和老十四是硬生生在通州大营杀出来的

可他不能跑出去说“朕就是想要打压锻炼胤祥,真想要罚他去宗人府圈禁几年”

郁闷的都没有情绪伤心了。

还不能去质问老四。他算计胤祥,结果被老四反算计。去质问,不是代表自己输了吗他是皇帝,他能认输

而且这段时间,康熙是真忙。

康熙回到北京的当天下午,即把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召到午门内,宣谕拘禁太子胤礽事情,康熙又亲自撰写祭文,在二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还把胤礽转移到内务府上驷院幽禁。十一月十四日,把此事颁告全国百姓知晓。

为了打击太子一党的势力,下令将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立行正法,将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凌普等人充发盛京。宗人府来往人多,特意将胤礽转移到内务府上驷院,将胤禔移送府邸圈禁。朝堂上下空出来很多极好极好的空缺儿,朝臣们要抢,儿子们都闻风而动,康熙自然要盯着。

十八阿哥的病情用了新药和猛药,堪堪稳住。七贝勒胤祐又病了,病的不轻,送去南海子养病,还不敢告诉皇太后。

转眼到了腊月,十八阿哥都好了,胤祐还是不见好。大街小巷都是过节的热闹,前朝后宫甚至民间,仍然暗潮汹涌,不断有大臣出面或真心或假意地奏请康熙收回废太子成命。康熙看完折子后,总是一言不发,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密切关注此事的八爷,虽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却能肯定最后他又会恢复太子的位置,所以心中微微带着丝莫名的优越感看着那些焦头烂额的大臣。可以说康熙身边伺候的人和前朝后宫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都流露着茫然和无所适从,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是哪个阿哥阵营的,也不知道得罪过谁,又结交过谁。八爷是因为知道结果,所以内心笃定。而对于四哥,八爷只能无限钦佩地说,一只千年老狐狸,世情人心早已通透。兄弟两个偶尔会交换一个眼神,八爷觉得混账四哥好象对自己很是赞赏。吓得寒毛直竖。

上次四哥这么欣赏自己,是要自己帮忙矿产改革的事情

思及上次自己打了败仗,暴露所有的实力,这样关键时刻,怎么可能八爷天天躲着他四哥。

人心惶惶中,已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三月。

一日正在武英殿刊印处翻阅刚去世的张英老师的平定朔漠方略,李德全进来,一面打千,一面说“四爷”四爷随口应了声,从炕上下来,吩咐他拿着书,提脚一径来到乾清宫。

李德全捧着茶,轻步走进,将茶搁在三爷桌上。走出时,听到三爷说“儿臣有关于二哥的重要事情面奏汗阿玛。”这才心里一下子明白原因。三爷要向康熙再次告发二爷之前一切行为举止失当,是因为大爷用喇嘛魇术镇控了二爷思及这段日子的惊心动魄,朝堂震动,甚至宫里无端没了几个太监宫女,无端地吓得他出来一身冷汗。

李德全瞄着歪着里间炕上看书的四爷,天气开始暖和,他只穿了件月白的刺绣织金锦缎宽袖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的四合如意的花纹。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亲王气度,倒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公子。李德全琢磨着四爷的安然,认为这事儿四爷应该有主意了,稍稍放了心。

四爷一抬头,从腰上荷包里掏出来一锭银子,扔过去“李德全,帮爷买三十份豌豆黄儿,棉花胡同新开黄记家的。记得给你多买几份。”

李德全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元宝官银,傻乎乎地看着康熙。

康熙正在看胤祉送上来的章程,气得一转身,怒吼“使唤朕的人得劲的你”

四爷迷糊“汗阿玛,就是派去买个东西。”

“罢罢罢。”康熙一侧头看向李德全“去吧。”

李德全吓得嗖的跑的没有影子。

四爷“汗阿玛,你看儿子要乾清宫的宫人身轻如燕。”

康熙受不住他的厚脸皮,咳嗽几声,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胤祉眉心紧皱,似乎有重重心事压在心里,却还是惊讶于四弟使唤乾清宫宫人的自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不注意

“四弟,你要出宫买豌豆黄儿做什么做法独特”胤祉试图提醒他。

四爷一听乐了,放好书签合上书本儿,一副大度分享的模样“一般宫廷做法,过箩筛,把熬好的豌豆馅儿过细箩筛,把大粒儿没煮烂的豌豆儿给筛出去,才能有绵如细沙的奇妙口感。但还有一条更关键,熬到什么火候儿,水分浓度有多少开始凝固,全靠着传承人的手艺。这家店新开的,师傅手艺一个字好。刚来的时候路过,没抢上。”

“什么稀罕物儿巴巴的使唤李德全”胤祉斯文的书生脸都皱巴起来,腌菜团子一样,脸色也晦暗了几分乾清宫还有和四弟处得来的小太监李德全

“哎三哥,这可是乾清宫唯一一个亲近弟弟的小太监,找个机会多给他一点银子也好。”四爷摇头笑着,眼里有无数神采流转。“汗阿玛,三哥,你待会儿尝尝就知道。”

康熙笑斥道“要是不好吃,罚你今晚画一幅画儿。”

“如果好吃那”

“朕送你一样,就你最近眼馋的成化年梅花焦叶断琴,给你了。”

四爷顿时有了精神,双手击掌“幸亏儿子要买的多。万一汗阿玛耍赖说不好吃那”

康熙抬脚就踹,四爷爬起来就跳起来,半悬在空中。

康熙“你下来”

“下来下来”四爷讨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下来立即迎来一个响亮的脑崩儿,四爷捂着脑袋哼哼,利索拎着靴子套脚“汗阿玛,儿子去接孩子们。”

“快滚”

“儿子去接孩子们下学,回来陪汗阿玛一起用饭。

“吆喝”康熙也正翻阅这本老臣编撰的书,一听气笑了“小子是不是又要拖家带口地蹭饭”

“去年容若的一批货沉在海里,我们两个都赔个精光,现在儿子的荷包艰难。”

“梁九功,你再去膳房看看,注意孩子们不同年龄吃的。”康熙倒是知道这件事,据说沉下去的五条大船,价值三百万两银子,引得不少海盗去寻找。

四爷慢腾腾地离开了。康熙看书,胤祉也不再说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抬头,发现他领着孩子们、丫鬟婆子太监们,漫步而来。

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话儿,缓缓慢慢的。一身锦衣脚蹬羊皮靴的孩子们围绕阿玛走着,跟着阿玛的脚步,也是慢吞吞的,胖乎乎的,圆肉肉的。

满心烦闷的胤祉也不由地会心一笑,四面暮色,无限鲜活的早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胤祉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双手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自从去年承德,他们之间只有面子情了。

隐隐有歌声从孩子们中间传来,渐渐听得清了,原来是麦麦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童谣“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康熙乐得哈哈哈大笑,孩子们听到笑声一起跑进来小螃蟹一样咚咚咚的,嫩嫩地喊着“玛法三伯父”

康熙大笑,张开胳膊抱住一个小胖墩“玛法来看看,这是我们的麦麦。”

“玛法,我是豆豆。啾啾。”

康熙乐得合不拢嘴“好豆豆,玛法眼神儿不大好,今儿没戴眼镜。”

小米粒抱住康熙的胳膊快言快语“玛法,三妹和四妹今服一样,老师都没认出来。玛法闻一闻,麦麦兰花香,豆豆小熊熊香。”

“哦,玛法来闻一闻。”还别说,麦麦天生的兰花香。豆豆身上是老四特制的,宛若一个上午晒好的被子的太阳香气。刚要说话,好几声肚子“咕噜咕噜”,弘晖第一个捂着胖肚子,大声地喊“玛法,饿了。”

“传膳。”康熙一看孙子们都饿了,知道可能是下午练武多了,顿时心疼。摆膳、用饭,康熙年纪大了本来就吃得少,光照顾孩子们吃了。

四爷给两个小子喂饭,胤祉、梁九功、魏珠也帮着喂饭,要他们都一起吃上。

在四福晋的操办下,如今雍亲王府上的孩子最多,七个阿哥七个格格,康熙可是喜欢坏了,隔一天来一天无逸斋,中午来午休,午休完用饭,晚上还一起用饭,几天不见就想得慌。只这段时间,康熙到底还是瘦了,眼窝深陷,脸上的皱纹沟壑一般的深。多亏了和孙子孙女们相处,要他好歹是用点饭。

蛋羹、韭菜盒子、香椿拌豆腐、炒合菜老北京人春天都吃的野菜、当季蔬果,胖孩子们腮帮子鼓鼓的好似小松鼠,眉飞色舞,要康熙光看着也有了胃口,多用了一碗五菇汤,还有豆豆喂了玛法一个荠菜团子五个茴香水饺,一个乾清宫的太监们都在心里念佛。

康熙心想这都是老四的懒性子导致的,孩子们不光会照顾自己,还会照顾别人。瞧着懂事的孙子孙女们越发心疼得慌。

等李德全亲自骑车跑去买来豌豆黄,康熙一开始挺矜持,等孩子们用了都说好,胤祉也说好,端起来小碗舀一勺子一品,眼睛一眯。咽下去后回味,不由地点头“嗯。好。火候到位。”

四爷惊喜,飞扬着俊秀的眉毛讨巧道“汗阿玛,儿子晚上给你弹琴听。”

弘晖孝顺“玛法,弘晖也会弹琴。”

康熙不搭理无赖小子,转头对弘晖和蔼笑道“弘晖弹琴好。老四,你拎几份碗口黄给你皇祖母和两个母亲送去。胤祉你也给你母亲送去。”

“好。”“好。”

四爷拎着的多,皇祖母、皇贵妃、德妃、苏茉儿嬷嬷、宣妃、敏妃、良妃,转了一圈。

荣妃和胤祉说话,用了一口,顿觉可口,笑道“雍亲王就是孝顺。”

胤祉一愣“额涅,只是一份豌豆黄。”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年过六十依稀可见当年美貌的荣妃,淡淡地瞥他一眼。“你学书本,学的入迷了。”

这话胤祉怔怔地看着母亲。他也知道,老父亲孤单,寂寞,伤心。即使四弟是假的那,做到了,就是孝顺。论迹不论心。更何况还有可爱的侄子侄女。

“四弟家的孩子都胖,好可爱。”胤祉语气干巴巴的,目光盯着这碗看似普通,其实味道极其奇妙的碗口黄。

荣妃动作优雅地再用一口,小两口头上的红玛瑙流苏轻轻摇晃珠光,开心地笑道“你一天天的,这个模样儿,你府上的孩子们见到你,能吃得下吓都吓跑了。”

胤祉“”

一抹脸,他确实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二哥能复立成功吗人人都以为他想帮助二哥复立太子,好获得从龙之功,其实他最不想帮助二哥,大哥下去了,二哥下去了,论长论贤论母妃地位,下雨淋也淋到他了。

可是汗阿玛册封老四和老八做亲王,他手里都是清流文臣没有真正的实力一旦老八接了大哥的剩余实力,他必须接下来二哥的剩余实力,他必须继续出力帮助二哥他陷入思考中,思绪飞扬。荣妃看他一眼,眼里一抹担忧流露,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夜色降临,康熙拢着孩子们在身边,听他们背书,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快乐和不快乐,指点教导一番,当然,对儿子,和对孙子,那完全不一样的和蔼。弘晖开心地用他阿玛赢来的宝琴弹奏月光曲,好像一个小战士,弟弟妹妹们鼓掌,康熙领着一个乾清宫的太监们一起热情鼓掌,脸上笑容灿烂,要他高兴的身后好似有小尾巴翘上天。

等雍亲王领着孩子们也走了,康熙立即派人去胤礽住处搜查,果然搜出了魇胜之物,康熙大怒,立即下令将胤禔夺爵,在府第高墙之内幽禁起来,严加看守。但却幷没有对胤礽做任何的处置,仍然被囚禁在上驷院侧。虽然朝内请求恢复太子地位的奏章纷纷而来。

其他的兄弟们都是震怒,老三的手段狠辣落井下石到了极点,要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老父亲对老二的偏心程度,更要他们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可能是打击过大,这次他们倒是没有和康熙闹腾,只来找四哥,沉默的喝酒,大口地灌醉。

若要把太子的行径归咎于大哥的诅咒,实在荒唐。可这一切就是如此发生了。而且表面上看来,老父亲似乎也是相信的。至于说他的相信是又一次的感情妥协,一方面为胤礽脱罪,一方面借此惩治大哥确实对太子做过的不轨之举,再狠狠地威吓警告一番蠢蠢欲动的其他儿子们四爷唯有第无数次感佩,汗阿玛和二哥父子情深。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四爷思及如今越发有兵痞子大侠模样的十三弟,无声一笑。

一日傍晚,康熙看完奏章后,沉思了很久,对魏珠吩咐“传李光地觐见。”

这已经不是四爷第一次见康熙单独召见过李光地。只是康熙是很谨慎的人,四爷是很有礼貌的人,即使他隔一天傍晚就来乾清宫等着孩子们下学,也不知道什么。

晚上用完膳回府,他和胤祥一起在前书房喝酒,还在想着康熙召见李光地的事情。

胤祥七八分醉了,脸上红红的,眼睛也是潮湿,瞧着四哥一心享受美酒的模样,真心着急。

猛地趴着他的耳朵说道“四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打听。我和李德全打听了,也不是我打听的,是他故意告诉我的。说皇上都知道他和雍亲王关系好,却没有避开他,说明皇上想要他传话儿。”瞧着四哥不认同的模样儿,皱眉哼哼道“四哥,我知道御前当值,最忌讳传递皇上与臣子之间的私下谈话。我没必要为此难为李德全。我虽然好奇,但也也不是真的那么上心。”

四爷“”正在暗自琢磨,胤祥起身打开了正对院门的窗户,院内景致全通透地落入眼底。四爷看着他的举动,喝着茶,静静等着。他检查一遍外头没人,才又坐回,一面喝着茶,一面若无其事地低声说“今日汗阿玛问李光地关于立太子的事情。”

四爷微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李光地推举了八哥”他话音刚落,四爷的手一抖,茶水溅在了身上,忙搁了茶盅,拿绢子。胤祥也忙抽了手帕出来,帮着擦拭。

随后两人随意地闲聊起来,什么春天喝最好看,今年再亲手酿造几坛子美酒,马上荔枝的季节要到了,今年一定不要天热,多吃几颗荔枝。

熄灯时分,各自回房歇息后,四爷才觉得自己的心一直揪着,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第二日,早起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明显没睡够的样子,不禁狠狠地用冷水洗了几把脸。站在乾清门大殿中早朝,心神却有些恍惚。康熙盯了他几眼,这才强打起精神。

今日从早上起,康熙在乾清宫就一直坐着默默沉思,李德全端进来的茶,总是热着端进来,又一滴不少的端出去重新换过,换了一天的茶,康熙却连坐着的姿势也没有变过。殿内只有四爷和魏珠、李德全陪着,魏珠、李德全面无表情的立着康熙侧下方,四爷在里间炕上,专心欣赏窗台上盛开的一盆姚黄。

正琢磨着离开的时候搬走,外殿的小太监进来回道“二爷已经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康熙淡淡说“宣他进来吧”。四爷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召见了二哥。

胤礽进来时,康熙默默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礽,四个多月的,太子爷明显瘦了很多,骨骼突出,面色也很是苍白,神情拘谨不安。

过了好一会子,康熙起身道“随朕进来”说完,径自起身进了里间暖阁,胤礽也赶忙爬起跟随而入。

四爷麻利地穿靴子出来,打了个手势,让李德全去把门掩上,接着走到魏珠身边低声说“待会想法子劝说皇上吃点东西。”说完,提脚就离开了。

魏珠和李德全静静立在外面。看着刚才康熙坐过的龙椅,想不通它的魅力有多大,要皇子们兄弟父子相杀。可是,他们不也是拼了命的朝上爬吗上下人际关系,拉拢打压算计的,不也是费尽了心思。虽有不同,可不也是为了利益而营营苟苟吗只不过眼前的这个利益是天大的,所以也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才有可能。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天马行空。忽听得二爷的哭声,仔细听了听,里面说话声低低沉沉的,听不清楚,也就没再留意。四爷听到李德全再次的通风报信,想着反正老父亲终究又心软了。现在只是时间而已。

这天晚上,临近熄灯时分,雍亲王府,如意居,邬思道转着轮椅,穿过一片迎春花田,进来偏殿。

四爷正在写大字,他凝目盯着摇曳的烛火,等了一会儿,等四爷停笔,叹息道“四爷,我再仔细地琢磨了,皇上想要圈禁十三爷,还有一个原因。”

“邬先生,胤祥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汗阿玛眼里最应该的人选。”晚风透过窗户进来吹着纸张翻飞,四爷用镇纸压着写满大字的纸边儿,笑吟吟的。

邬思道皱眉“四爷,皇上在提防您,接下来您要越发低调了。找机会休养一段时间,修建青莲苑,造园子念佛。”

“邬先生,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四爷用小剪刀剪着灯花。

都知道汗阿玛对二哥的感情,都在试探汗阿玛废太子的决心有多大。那大哥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要命的话因为他不够谨慎,被汗阿玛哄了几句就飘了。

更是因为大哥请杀太子的举动,彻底暴露了他对二哥的无情,间接促使汗阿玛要各种想办法保住二哥,不容二哥有任何意外闪失。

上辈子圈禁大哥和十三弟,是为了保护,更是为了打压。老父亲临终之前的嘱咐,四爷都明白。这次给承德山庄这场风波做一个结案,断了胤祥在军队的发展,牢牢地将军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再为了锻炼老十三的性子,好继承二哥的剩余实力,给后头的继承人培养一个完美的帮手,多么完美。

汗阿玛已经习惯了,替自己和二哥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敌人。

汗阿玛也习惯了,走一步看十步。

“邬先生,您也察觉到了,十三弟在丰台大营的发展,太好了”四爷还挺骄傲。

“是邬某提前没有想到。”邬思道苦笑摇头。“十三爷回京来的一系列动作,都证明了他的天赋和谨密周全。偏他是一个义薄云天的性子,身边很容易聚集一群相似的军官们,甚至傅尔丹都主动结交。十三爷不跟着皇上,不跟着太子、大爷、八爷,只跟着四爷您。四爷,皇上的性子,不会容许军权落在任何一个皇子手中。”

再摇摇头,邬思道揪着胡子愁眉不展“为今之计,光是日常孝顺皇上是不够的。不管风多大地吹着树,您也必须和皇上表示出来,您将来绝对不会伤害太子,更会给太子的后人荣华富贵,对于皇位和军权一点贪恋也没有。”

悠哉踱步出来书桌的雍亲王,唇角挑起来的弧度,颇有几分顽皮的味道。

“邬先生,前年去年天气太热,北方热,南方更热。这两年庄稼收成都不好,如果今年再天气不好,江南必将爆发一场打乱,爷想带着十三弟去走一趟。”

“看机会。”邬思道还是担心,目光严肃地看着四爷。“您必须先保重自己,将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四爷,小不忍则乱大谋,遇事要静、欲行要缓。如果有一天,皇上再次找到机会要圈禁十三阿哥,您千万不能冲动。”

四爷站在窗边,微微仰头望着天幕上的繁星和月亮,目光比月亮还凉薄。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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