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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61章 第 161 章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与发兵的命令同时下达的, 还有黑龙江将军、海参崴将军、盛京八旗军奔赴鸭绿江,并海面上的辽东水师威慑朝鲜。要老六、老十四、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一起回来北京的命令。

并且派遣老四走海路去宁波宣旨意。

派老庄亲王博果铎、平郡王纳尔苏统帅四省水师,钮祜禄家的法喀、瓜尔佳家的倭黑为副将陪同。

八爷在心里默默同情老十四。

九爷在心里默默同情老十四。

所有人都在默默同情老十四。

四爷一行人的快船到达宁波港口, 远在南方的四位皇子听四哥读完圣旨,直接傻眼了。

胤禵踉跄起身,大喊一声“我不信”眼珠子都红了。转脸看向一个个水师将军、沿海地方官们,衙门里的丫鬟小厮们,最后落在他四哥的身上,可怜巴巴地确认地问“四哥你说, 刚那一定是假的,是不是”

急切的模样要四爷微微同情十四弟一咪咪, 但也只有一咪咪,一声叹息破碎在宁波港的海风里。

“十四弟, 皇祖母的七十大寿马上到来了。姐姐妹妹们都去木兰,一家人在木兰聚首,汗阿玛要我们回去,一家团聚更重要。再说了打仗汗阿玛的命令自有道理。”四爷瞧着十四弟要暴走的模样,强行拉着他出来衙门的屋子, 到了他们临时居住的小院,淡淡地告诉他“这场战事,我们都不能参与。”

“为什么”胤禵暴跳如雷,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参与”

四爷深邃精致的面容很是平静“海洋打仗和陆地完全不同,当年元朝和日本打仗, 明明要赢了,因为一场台风几乎全军覆没。海洋打仗,要的是熟悉海上气候的将士们, 好比当年施琅攻打小琉球。四哥知道你想和将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但等下次机会。乖。”

不乖

可是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胤禵说不出来。

他对海洋战争确实不熟悉。

他马上功夫好,也会游泳。但到了大海洋里需要的水里功夫,对比海军们一个个浪里白条,完全就是旱鸭子一枚。更何况对海上气候的把握

兄弟两个的对视中,胤禵面对四哥自始至终的安然淡泊,撑不住眼泪哗哗地下来,哭着怒吼“还有别的原因我就知道这次南下不正常”

“当然有。”四爷微微一笑,踱步走到窗边,清亮的目光望着秋天里南方特有的花木玲珑。“江南的摊丁入亩进展情况,我们要实际关注,而不是在北京听别人怎么说。日本和朝鲜一直在拉拢江南士绅,西洋人蠢蠢欲动,更有罗马教廷派来的势力,试图从精神上控制大清子民,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我就知道,要我南下就是当保姆的”胤禵真暴走了。怒气冲冲地质问六哥“为什么要我南下为什么不是老十三”

“因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十三哥来了,都知道是四哥来了,人人警惕。”四爷看着他,那目光甚至是难得的温柔。

那不能是九哥或者十哥胤禵待要生气,突然一阵阵莫名的心虚,他也不知道他的心虚哪里来的。可他对上四哥那清澈包容的目光,他就是心虚了。

胤禵红涨着一张脸,一脸的泪也顾不得擦,只问他四哥“汗阿玛要我们回去,不参与战事,还有其他原因吗当年三哥和四哥年少跟着汗阿玛打仗,也只是跟着,不需要知道怎么打仗。”

“有吧。”四爷一怔,心头松松软软了下来,因为他年轻冲动热血的眼睛里的那份炽热。“这样的时候,你参与战事,有了战功,前面年长兄弟们那兄弟们都想要插一手,皇太子也想插一手,这仗还怎么打自己人打自己人”

胤禵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四哥,良久,良久,他感叹道“原来问题在这里。可是将士们又能信得过吗水师调动,不是小事。大清的军舰攻打长崎岛,打完以后那当年施琅的水师攻打小琉球,后来施家在小琉球占据三分之一权利,俨然就是土皇帝。”

原来,十四弟还是有点明白轻重的,却也还是不甘心就此失去一次大机会的。十四弟一路南下,有多少公心私心那。人是有心的,懂得分辨真情假意、用情深浅。十四弟的心思太重了。四爷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不得不出手打压十四弟。

却不能不去想。

他悲叹一句,恻然回首“海战不同于陆地战,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参战。可能也无法体会十四弟的心情,有些理所当然了。四哥和十四弟道歉。当年攻打小琉球,四哥因为同情姚启圣想要姚启圣跟着,汗阿玛就是想到了这一层。如今小琉球在几任巡视的治理下越来越好,施家的势力越来越低调不妨碍公务,难得十四弟今天也想到了。”

“姚启圣”胤禵唇齿间郑重地呢喃着这两个字,目光中掠过瞬息的坚决,“既然四哥当年那么年幼都想到了,汗阿玛也做了布置。如今汗阿玛一定也想到了。庄王和平郡王平时并不领兵,但只要在,就能牵制住形势。四哥你和弟弟说实话,汗阿玛还要你做什么你这次南下只是为了宣圣旨”

四爷犹疑,面对十四弟祈求的目光,好似是耐不住心软了,终是说了出来“我出发之前,汗阿玛说,两个相邻的国家,必然是要有一次战事决定上下,从根本上就是无法和平共处。兵法云远交近攻。与大清、日本都是当年大唐和日本海战打赢了,日本臣服大唐几百年。元朝虽然因为台风近乎全军覆没,但是也打的日本不敢兴风作浪。大清和日本,早晚有这一战既然国力允许,宜早不宜迟”

“汗阿玛还说,摊丁入亩进行到现在,土地已经基本清查完毕,下一步就是安抚人心。噶礼出面主战,他平时就算名声再坏,也是大清对外的英雄了。这是形象转变,也是朝廷的形象转变。其次,舆论转变。江南的邸报处在各地方都准备好了,立即发起来舆论宣传。要老百姓知道,朝廷政策的好处,遇到的危险,军民一心,这才是最关键的后勤保障。”

四爷转身望着弟弟,眼中含了几不可察觉的泪意“十四弟要建功立业的心意,四哥明白。可是时局不允许。江南的老百姓混混沌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一旦战争打起来,必然影响米价麦子价油价盐价,这些都是我们要做的。”他神情哀伤而坚强,“如果十四弟一定要参战,四哥写信和汗阿玛说。十四弟留在海上,四哥领着六哥、十六弟、十七弟回去江南。”

胤禵诚恳地扶着四哥坐下来“四哥,我知道你最是关心老百姓。你坐下来,缓一缓,千万别激动。四哥,汗阿玛给你的两个命令,弟弟一定帮忙执行,等打了胜仗了,老百姓都明白事理了,获得实际利益了,看谁还能兴风作浪。四哥你就安心吧。”他凝视四哥片刻,手郑重地抚上四哥的肩膀,承诺道“四哥,弟弟思考不周,总是要四哥操心。”他蹲下来仰着脸看着四哥,“弟弟出来一趟,无时不在想四哥。”

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么四爷微微一笑,正如胤祚所说,即便十四弟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因为面子和地位才是他所在乎的,其他人即便被算计的没有了下场又有什么要紧。

四爷惊喜至极,而这喜之后更有无数重的悲哀与伤感在澎湃。他温情地凝视十四弟,将胸腔内所有的复杂情感化作无比感动,道“十四弟有这样的心,四哥就心满意足了。”

窗外阳光花木摇曳,阳光映上胤禵无比真挚的容颜“等弟弟和众人一一道别,就随着哥哥弟弟们离开。”

胤禵去和将士们官员们道别后,四爷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胤祚和胤礼闻讯皆是欢喜。胤礼伤感道“好不容易有了正式说法了。本想着只要能拦住出逃的士绅们就好了,那知道汗阿玛直接要打仗,我们也是风风光光地完成摊丁入亩。”

胤祚到底沉稳,道“摊丁入亩完成只是个开头,以后的路千难万难,四哥可要有个准备。若太子和八哥知道我们的目的,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爷微微沉吟“汗阿玛要是铁了心操办起来,太子殿下和老八也只能听命令。怕只怕,太子殿下和八弟顺手推舟,表面答应,背地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胤祚微微一笑“眼下心思都在出兵西部上,我们这边猝不及防地要动兵,他们也要措手不及。其他方面也是。”

胤礼丝丝冷笑,有温和的锋芒“我见这两年,没有人能和八哥抗衡,八哥倒也是真得意了。不过即便太子殿下和八哥真要做什么也是枉然,四哥如今是亲王,要和他们斗,也不是没有资本。”胤礼用力地握一握四哥的手,执着道“只盼四哥身在权利斗争中,不要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四爷的心沉如磐石,冷然道“自然不忘。四哥如今这样折腾,又哪里是为了自己呢。”

胤祚温雅一笑,透出一抹沉着“咱们一步一步来,日子长得很呢。”

正说话间,却是胤禄闯了进来,带着惊慌道“四哥,不好了。日本水师提前动手了。”

他话未说完,四爷遽然变色,迅即起身道“我们去瞧瞧。”

海面上已经打了起来,炮声轰隆响彻天地。日本水师三万、水手四万、战船六百余艘,由长崎岛浮海南下,企图在宁波湾登陆,与另一股水师主力夹击宁波港,企图接走九月三九号被大清水师俘虏的日本将士、江南士绅等人。因为日本水师抢先动手,大清水师尽管准备充分还是小有惊讶。此时正值秋季,一直西北风呼啸,吹得新任统帅庄亲王和平郡王惊疑不定,也吹得浙江水师提督陈宝坐卧不安。

斗志昂扬的大清水师乘胜从海州启航北上,顶着呼啸的北风,灵活作战,幸好有南下的两江水师支援,两头夹击。倒也是打个平手。

指挥战舰甲板上,四爷身边的几位副将雷洋、巴图尔等人请求逆风开战,平郡王一腔热血意动,看一眼庄亲王,等着他说话。胤禵还憋着气那。胤祚看他一眼,款款言道“敌人有备而来,且风向大不利,应避其锋芒,待机而动。”

巴图尔眼睛一亮,大声说“日本人知道拼实力拼不过我们,要出其不意,可能他们还要玩打一仗就投降的老套路。大敌当前,想退能办得到吗”

庄亲王稳重,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沉声道“不能做到也要做到。风向大不利我军。不要做无谓的损失。”

四爷听着将士们商议,最终听庄亲王的决定,以拖延时间、隐蔽接敌、突然袭击、火攻破敌的方法,拖到风向变化的一天。海上人都深信命运一说,陈宝趁日本水师尚未发觉,先派副将雷洋、巴图尔二人登岸,祷于石臼山的海神娘娘神庙,祈求借一天东南风。

庄亲王也要跟来的萨满大神跳舞祭祀海神。

军心稳定,各舰队军官都前来,一起商议拖延实行办法。四爷放了心。当天晚上就领着四位弟弟离开宁波港。

胤禵万分不愿意离开。可他已经听四哥说的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和八哥太亲近,皇太子一方势力看不惯,影响自己不能参战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太子八哥争斗的连累。这要他情绪很是低落,偏又一番隐秘心事无法和谁诉说,只人前强打精神。

他更发现,海上打仗,风向台风礁石等等掌控至关重要。人力不可为。若风向水流方向不变化,大清水师只能硬打,损耗重大。万一刮起大台风那就是和元朝那次一样,全军覆没。而这样的拖延战术,最考验一个将军的耐心。耐心,不知道要等多久风向才有变化的耐心。这对于尚且年轻的他来说,最是缺少的。

兄弟五个做快船从宁波走长江拐到江苏省的时候,东南风还是没有来。

江南老百姓一开始因为战事起来而惊慌,发现打了这么多天始终挠痒痒,也就习惯了。有不少长在海边的积古老人知道是因为风向的原因,领着一大家子去寺庙祈福,求天降神风相助。

更有地方官派到乡村的读书人,学院的学生等人,不断讲述摊丁入亩的好处,老百姓很慢半拍地明白过来,以后他们按田地交税,不按家里人口了,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唯有痛哭流泪不止。

大地主一家五口人,土地五百亩,却有免税渠道。他们一家五口人,五亩地,却要缴纳重重税赋。这就是为什么皇上几次南巡免税他们都享受不到好处。国库需要银子粮食,地方库房需要银子粮食,大户人家不交税,只能搜刮老百姓,这头皇上刚免了一点点,地方官又开始加收税赋。

一个八旗学院的年轻学生,在两个侍卫一个小厮的陪同下,用熟练的地方话解说完新税法,发现村民们只盯着他看,惊疑不定地不说话,态度温和地问道“你记得你们村的王大老爷家,多少土地”

这问题,村民们都知道。用他们老百姓的精明,犹豫地看着他精美的宁绸马蹄袖翡翠扳指,洁白的面容牙齿,保养的比女孩子还白嫩的手,手指肚上常年练习弓箭的老茧,衣服上的香气身边跟来的人也是服饰华丽,确定高于王大老爷的身份,有大胆的就齐声喊着“那一片都是王大老爷家的,我们农闲都去做零活,我邻居家之前是他们的佃户。他们瞒着不说。但我们都知道。”

“所以朝廷要噶礼大人清查土地。以后他们要按照实际土地亩数交税。”

普通老百姓家里是不怕清查的,统共就那么几亩地。听了这话愤愤出言。

“他们家不敢和噶礼大人闹,正和县令闹那。说噶礼大人不仁义,说朝廷不仁义。说县令是我们泥巴腿子们的走狗。他们是正经读书人世代书香。”

“他们还说,凭什么交税他们就是人上人那。说读书人就不纳税。”

“”

那学生听着,跟着生气一回骂了几句,怒声道“朝廷说了,按照律法交税的才是真正的良民。他们偷税漏税,却享受读书人的特权,不配做人上人”

江南本就是民风最开明的地方,之前的百年战乱里,虽然有别有用心的人的参与,但江南接连爆发的奴仆起事,代表的是老百姓真实的怨恨。听了这番肯定的话,心里底气一足,之前的担忧害怕没有了,顿时口风大改。

“噶礼大人委屈,噶礼大人为国为民,为我们老百姓想着。”

“朝廷支持噶礼大人,皇上也支持噶礼大人,说明噶礼大人做得对,做得好。我早看王大老爷家不顺眼了,凭什么他女婿是进士,他一家子也不用交税我呸去年旱灾我们村没有水,就是他在前头截住了水渠,要逼得我们贱卖土地学生大人,我们要举报王大老爷”

“学生大人,你一定要拿住了王大老爷,他会报复我们那。他女婿是进士。”

“对,他女婿在京城当官儿,县令得罪不起”

学生用朝廷发的铅笔在纸上快速记录,间隙抬头回答道“他们和县令闹,县令正生气那。诺,我身边的就是县令的小厮。有了证据立即拿人。不要担心县令官职低,我在那。我身边的这位侍卫乃是噶礼大人的亲兵正皇旗。”

这果然是大身份的。

学生又说“在京城当官儿也不怕。说不定那进士官儿都不知道这里的事情那。京城里头官儿多得很,四爷管得严那。”

这下子老百姓彻底放心了。

“四爷管得严,我们知道。四爷会杀头那。”

老百姓朴素的想法,做女婿的还能不知道岳父的行为指不定被媳妇儿枕头风吹着怎么糊涂那。但是四爷管着官儿们严格,他们信要不那些在官儿们家里做奴仆的、在大酒楼里做小二的亲友们,都说官儿们最怕四爷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消息渠道。

王大老爷被抓进大牢,之前被王大老爷闹腾的萎靡不振的县令抖擞起来,老百姓便是确信了,朝廷是真的要实行新税法了,男女老少奔走相告,面对北京的方向磕头,祭祖,用他们的方式热情地庆祝着。

江南形势好转,舆论风向大转变,四爷领着四位弟弟一路走一路查访民情,到了南京,噶礼领着两江官员迎接,回来总督衙门大堂,要去用膳,四爷摆手“不到用膳的时间,先说说事情。”

噶礼知道四爷的为人,也知道他急于赶回北京,当下就领着亲信官员们,拿出一些文档,和四爷汇报这段时间的进展和布置“四爷,两江的土地清查基本完成。各地方的邸报处都准备好了,海上打炮声一响,我们就开始了。您看。”

四爷接过来他递上来的江南新出的每日小报,都是言说摊丁入亩于老百姓的好处,日本不臣之心,部分人背弃祖宗的大逆不道。其他国家人企图干涉大清政务,大清老百姓信仰的野心。

“因为更多父老乡亲们不识字,我们也安排了一群忧国忧民的文人下乡讲解。四爷,还是有很多读书人明理的。不法的只有一小部分。”噶礼红光满面地显摆着说话“粮食都准备好了,保证江南不会因为打仗物价上涨。当然,对大清的海外贸易有影响,部分东西价格上涨,但那不是老百姓的柴米油盐。”

噶礼大棒加胡萝卜的一顿下去,不明理也明理了。毕竟这个时代,大清是东方最强大的国家,又是在太平盛世,舍得出海想要出海敢出海的少之又少。而所谓的涨价,都是大户人家喜欢的各种海外奢侈品。他轻轻地看噶礼一眼,噶礼立即眼睛发飘四处看。即使是胤禄、胤礼也明白了,噶礼一定提前储备了很多很多这些奢侈品,就等着涨价那。

“很好。这一场战事,我们要打的明明白白。要江南的父老乡亲们都知道,大清水师保家卫国的实力。两江总督噶礼顶着骂名开展的忧国忧民改革大计”

四爷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其中的肯定和赞赏,要噶礼热泪盈眶,猛地站起来,磕头行大礼“四爷,您的大恩大德,噶礼铭记于心。”

这才是为官该做的大事。对比之下,他之前的那些收税手段,都是毛贼土匪一般。噶礼坚定了信心,跟着四爷走,才是通往西天取经的光明大道

胤禵听了噶礼的话,大吃一惊。发现六哥、十六弟、十七弟都面带激动和嘉许,赶紧稳住表情。他定睛一看,更是吃惊。噶礼变化很大,如果说以前是一团乱糟糟的杀气,枭雄一个。如今则是有了沉稳和一丝丝大将慷慨之气。跟着噶礼的官员们一起给四爷磕头“四爷,我们忠心于皇上和朝廷。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四爷闯”

“诸位都请起来。本王万万不敢当,本王做事,只为皇父和朝廷,诸位也是。诸位这次是跟着皇父和朝廷闯刀山火海。汗阿玛要本王传达,你们做得很好。说你们都是大清国的功勋之臣。等他老人家明年南巡,接见你们,亲自给予奖赏。”

这句话,要所有在场的官员们吃了定心丸

“吾皇圣明卓著吾皇仁慈爱民”

四爷大约翻看江南土地改革的细节,加上一路上微服走访的民情,才是放下一半的心。

他们一行人到达苏州,在苏州官员士绅们的迎接下住到去年住的别院,短短地休息半天,傍晚刚用完晚食,听说了一个趣事儿。

小包打听王之鼎那手脚比划说的唾沫横飞“四爷、六爷、十四爷、十六爷、十七爷,那顾家的小姑奶奶和婆家李家打闹,是因为她夫婿要纳妾,小两口成亲十多年没有孩子,他夫婿认为有正当理由纳妾了,为了孩子的出身要纳良家子正式做姨奶奶。顾家姑奶奶就是不同意,理由是现在医术发达,都说生孩子是双方的事情,父精母血,怎么就知道是我不能生你要纳妾,我要去找一个情夫,我们看看,到底谁不能生闹得很大,苏州的人都背地里议论纷纷。听说每日小报的文书也在,要登报。江苏几大家族都出动了,说有失体统,劝说事情平息那。”

四爷“”这真真是喜闻乐见。

“李家公子成亲十多年了没有一个侍妾”胤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顾家姑奶奶好生泼辣的婆娘。不过这话也对。为了子嗣要纳妾,嘿谁知道是谁不能生那。”他的性格,对这样的女子是赞赏的。

胤祚正用着苏州当地的小汤圆,微微一笑“江南民风开明,江南女才子多,大多家世好腰杆子硬。听说那李家公子的诗词文章没有顾家姑奶奶的好,可不是要被压制一头”

胤禄和胤礼都听呆住了,用点心的动作都停住了。女子吃醋正常,泼辣不分男女。满洲姑奶奶们更泼辣。只是

胤礼摸着下巴道“我奇怪的是,江南是不是真的被心学影响很大年轻人都被理学压制的狠了,反弹才这么严重”

“应该是。”胤禄啧啧称奇,无声感叹“这可能就是物极必反。”

兄弟五个说着闲话,门房通报,顾家、李佳、钱家几位族长都来了,四爷想起来昨儿他们都下了帖子请见,如今听说了这件事,有了猜测,面对弟弟们要听八卦的期待眼神,立即要进来。

几位族长进来,颤颤巍巍地给各位皇子阿哥挨个请安行礼,四爷含笑“快起来。请坐。王之鼎,上茶。”

众人各自落座,王之鼎送上来茶点,几位族长见着四爷只苦笑连连“四爷,其他的都不说,吾等只佩服您的刚硬手腕。”

四爷只一笑“全仰仗诸位和江南的父老乡亲们,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炮也没打,一把锄头也没摸,可不敢居功。”

几个老头子听着他的话,牙疼胃疼心口疼。

顾家老族长起身,诚惶诚恐地请命道“噶礼大人在两江开始的每日小报,发展红火。报业将是新兴行业,前途无量。不知吾等有什么能尽力的地方”

四爷清亮的目光落在这伙儿老头子的身上,眼里含笑“报业这方面,归于三哥管辖。临南下的时候,爷和三哥说了两句,三哥说因为大清这些年各项变化,孩子们识字了,第一批入学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急需要知道一些国家大事,朝廷也应该多公布一些事情。当然,任何一个新兴行业,有机遇也伴随问题出现,具体操办,必然是小心谨慎。”

老头子们纷纷表示理解和支持。

钱老头放下茶杯,瞄着几个冤家老友,不偏不厚地担忧道“西洋传教士在江南越来越多。四处传播他们的文化言论,要吾等恐慌。说信奉天主教就不许祭祀祖先和孔子,实在大逆不道。皇上只将他们中一半驱除到澳门,乃是皇上仁慈。还说什么一夫一妻不纳妾,蛊惑年轻人。岂不知道西洋私生子满天飞,乱糟糟的亲爹亲娘也不确定谁谁谁可是年轻人容易被鼓动,还和家里长辈闹腾,要吾等伤心。”

大清因为海外贸易,和西洋各国接触多了,西洋的思想难免传进来。四爷不知道这片土地上能不能有真正的思想启蒙,听着老头子们的愤愤不平,俊脸平静,一手拿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子,慢吞吞地道

“这些变化,爷也有意识到。听说有江南女子因为信奉天主教不许夫婿纳妾,爷的个人意见,这不是信奉什么教的事情,这是家事。没有天主教之前,也有不纳妾的男子,房玄龄夫妻不就是那西洋人都信天主教,却是私生子满天飞。家事难办。互相体谅着,家和万事兴。”

“四爷这话儿,我们听了醍醐灌顶地通透,且心服口服。”顾老头摸着白胡子笑道“什么说法都只是一个理由。女子能管住男子,那就不纳妾。男子不想纳妾,那就不纳妾。纳妾了还要养外室的多了,夫婿好的女子反而在家偷汉子的也多了,人和人不一样。律法礼法规矩再严格,管天管地还能管着谁和谁睡觉四爷您放心,我们以后面对他们的什么新思想,就这样说。我们作为长辈不生气”

李家族长瞅着顾老头暗搓搓的得意,老眼一眯“家和万事兴。我们不和他们生气。我们养他们长大,教导他们成人,给他们宅子家产婚嫁成家,只要他们守着礼仪规矩,我们也不想天天管着。礼仪规矩只说男子可纳妾,没说必须纳妾。常熟的王家不就是规定三十无子纳妾大清礼教哪里严苛”

四爷“”

李家公子今年正好是三十岁。李家族长这是还气不过,认为如今李家要给子孙纳妾很应该。

可想而知,顾老头在家里将闹事的小闺女训斥一顿,但他面对李老头,那绝对要维护亲闺女。当下就翘着白胡子怒声道“小两口过日子,什么应该不应该和和美美才是应该。出来问题解决问题,大清如今医术发达得很,正好叶桂太医也在,四爷,我们想请叶桂太医出诊一趟。”

倒是要看看谁不能生顾老头犯了倔强。

李老头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吼一声“请太医就请太医我家孩子健健康康的,昨儿骑马一天迎接四爷跑第一个。”

四爷“”

眼看两个老头子要撸袖子打起来,旁边的老头子们都很“熟练”地拉架,四爷只管开心用茶。

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怎么管

四爷只希望不要因此闹出来人命就成。倒是几个旁听的皇子阿哥,听到了报业的事情,一方面震惊于这些人的鼻子灵敏,一方面叹服于四哥的心思手腕之深远。

第二天,皇子阿哥们各自出门做事,晚上都有接风宴。四爷喝了六七分醉意,回来别院,听说李家公子、顾家姑奶奶小夫妻两个一直在等候,要来给四爷请安,笑了笑。

“叶桂那”

王之鼎立即道“叶桂太医白天出去给老百姓看病还没回来。”

四爷接过来热毛巾擦擦脸,堪堪醒醒困,吩咐道“要他们进来。去看看你们六爷睡下没有方便的话也来一趟。”

夫妻两个跟着小厮的引领进来,步伐稳重,态度恭恭敬敬。一位头戴青色瓜皮帽,身量欣长青色长袍马褂胸前挂戴珐琅鎏金表标准文人士绅打扮,一位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浅粉暗花底子五彩缠枝花卉刺绣缎面圆领褙子,石榴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白底垂彩绣蔽膝细褶裙。四爷一抬眼,一个是江南标准的大家公子,一个是江南标准的大家闺秀。一样的斯文秀气知书达理。

尤其顾家姑奶奶貌若三春之花脂光粉艳,眼睛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坐下来的时候,自若地露出来一双大脚。四爷在江南不进八旗的女子中,还是第一次看到大脚的。不对,第二次,第一次是太子的外室。

四爷端身正坐,拿出来亲王的矜持派头严肃道“两位各自说说。爷先说好,这是家务事。爷只能听听。不断案子。”

虽然抹了胭脂粉但细看之下面容憔悴的李公子先欠身道歉“为这点家事劳动四爷,实在不安。”

妆容服饰精致然细看之下眼神浓浓黑眼圈的顾家姑奶奶,起身蹲身行礼“四爷百忙之中烦劳我们的事情,很是感激不尽。”

“嗯,都说说。”

四爷慢悠悠地品茶听着,李公子多有委屈,言语哽咽“四爷,草民也不想纳妾。我们夫妻两个生活很好,日常游玩山水赏花品茶,诗词歌赋古董文玩,都默契得很。草民中了举人后也没有继续考取功名的心,一家人都不理解,唯有夫人支持。草民很是感激只是母命难为,兄弟家里只有两个男娃”

顾家姑奶奶牙齿凌厉,言语飞快“四爷,民妇认为,什么母命难为都是借口。即使大伯家里只有一个男娃,也能兼祧两房。更何况有两个男娃这个理由完全不通。婆婆和民妇向来处的极好,从来不过问我们夫妻之事。怎么会无端干涉我们之前商议好的过继,可是他说他听了母亲的话就要反悔,要民妇怎么也不能理解。”

“还有吗”四爷好暇以整地问。

“有。四爷,他就是看上了秦淮河的花魁柳娘子了。”顾家姑奶奶凤眼含着煞气

“我没有”李公子大声喊冤“我要纳良家女子做妾。秦淮河上的女子怎么能进李家做妾”

“你就有。你不就是想着,先纳一房良家妾,后面一抬一抬轿子抬来一位位美娇娘”顾家姑奶奶仰着脑袋,柳叶眉高高竖起来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我都听大嫂说了你去年去秦淮河,就是看着了那花魁柳娘子了。我告诉你李三儿,你李家没有秦淮河女子做妾,我们顾家也不认秦淮河女子做妹妹。你要纳妾,没门”

李公子憋的脸通红大哭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大嫂何时和你说过的话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我呸”顾家姑奶奶利索地啐他一口,白着眼寒着脸“就是去年春天去年春天你和钱塘的金农等人,一起前往慧庆拜谒东南诗坛盟主朱彝尊先生。打着拜师的旗号,去逛秦淮河,好生斯文人”

“我找金农作证,我没有我倒是要问问你听谁说的”

“金农能不帮你帮我说话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什么文人风流我呸呸呸”顾家姑奶奶再次利索地啐他一口,高高地仰着脑袋不屑于询问的模样,瞧着李公子目瞪口呆,嗤笑一声“说风流,道风流,有本事你去为国为民真风流,有本事你去教书育人真风流。就只会花银子在青楼女子身上买风流,好生体面的名声儿。还江南才子羞煞人也”

李公子被气得要晕过去,伸手指着她“你你”

顾家姑奶奶却是冷嘲热讽停不住“我什么我早对你们这一群人看不惯了。当日说好的,不考进士了,我支持。我承认。可我也说了,我们出去考察地理山川,著书立说,娘家里养着我一双大脚走天下,不要荒废了。你也答应了可你都忘记到脑袋后头去了我妥协了,过继一个子嗣养着。你偏要自己生,你生啊你生了你自己养,我大不了一剪刀下去出家做尼姑我也不认你和秦淮女子生的孩子”

李公子终于爆发了,暴跳如雷“我答应你了。我都记得。可你知道要出门多难吗啊我和我爹说了。我爹不同意,还要停了我的银子花用,没有银子怎么出门我都不告诉你这些,你如今倒是来骂我都忘记了我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出家”

短暂的沉默。

李公子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顾家姑奶奶安静一会儿,似乎被他这番话惊到了。可她随即更是生气。这次可能是动了真火,眼泪都气出来了,只倔强地含着不掉下来。

“你好生一个四体健全举人儿郎,居然说你爹不给你银子,你就不出门的话。别说我嫁给你就没有花过你的银子,我就算要你养着,我也不服气你的理由。你不会赚银子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头上的凤钗一摇一晃,映衬着她眼里的泪水越发晶莹。

李公子因为她的话呆愣好一会儿,颓然地跌坐椅子上。

顾家姑奶奶也不说话。

女子嫁夫婿,你图了他日常体贴温柔服管,就不要奢望他还有什么大志气,有志气的男子不会呆在家里和你腻歪。男子娶媳妇,你图了她大家闺秀才华横溢家世优越,就不要奢望她小家碧玉一般仰望你,靠你养着心甘情愿听你的话。

四爷记起来,第一次南巡的时候,康熙因为江南到处小脚女子很是生气。说朝廷几次命令不许裹脚不许裹脚,却都不听等等。

当时的江苏巡抚汤斌说“皇上,这样千百年的习惯,慢慢来,一时无法改变。”康熙也知道其中牵扯到满汉礼仪习俗哪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光是裹脚不裹脚的事情,却还是气不过。

而顾炎武却和他说过“朝廷的事情我不管了。我走南闯北,还能连这点胸襟没有只是裹脚习俗千年哪里容易改了顾家有几个女孩儿很有灵气,虽然裹脚是规矩,但这样有灵气的女孩儿,也给裹脚太可惜了。我给做主没有给裹脚,将来要好去走大清的山山水水。只是啊,不知道她们将来会怎么样有时候你给了孩子翅膀,却没有飞翔的天空给她,其实是害了她们。”

四爷短暂回忆的功夫,下首的夫妻两个就又吵起来了。

顾家姑奶奶寒着俏脸“我嫁人,孝顺公婆,每日请安陪着,做到了吗”

李家公子流泪憋红了脸“做到了。”

“祖父祖母去世,我给守孝了吗”

“守了。”

“家里家务,我打理好了吗”

“打理好了。”

“你兄弟有子嗣吗”

“有。”

“我和你说过,要过继的吧。你一开始答应了吧。可你听了你母亲的一番话,你又反悔了兄弟有子嗣,做丈夫的可以过继,不是必须纳妾,这是大清律明文规定的。我守法守孝守着女子规训。我做了所有该做的。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这样对待我呜呜呜”

“我你别哭别哭,四爷在那。”

李公子麻爪了。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顾不得自己的伤心红着脸使劲地哄着,顾家姑奶奶就是哭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泼辣姑娘不可怕,就怕姑娘有文化。四爷听着小两口你来我往的,李公子被媳妇儿又训斥又哭诉折腾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真真是哭笑不得。

胤祚在门口就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进来后,听着夫妻两个流泪给他请安,听说了情况,瞧着顾家姑奶奶的一双大脚,念着四哥和顾家的情分,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要问问你们的心,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纳妾的结果是什么不纳妾的结果是什么出门游走地理山川,会有的危险。呆在家里会有的安逸,都想好了。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顿了顿,瞧着小夫妻懵懂的模样,摇头叹道“爷也不纳妾,外人认为的左拥右抱的面子等等爷都不在意。血脉传承更非爷所愿。你们那”

夫妻两个手绢擦着眼泪,你看我,我看你。

对呀。皇家就有一个没有孩子,不要侧福晋侍妾格格的六爷。没有孩子,过继四爷的孩子。

李公子含泪问“六爷,这都是您自己的意愿”

“是爷的意愿。但是爷身体弱,也是一方面原因,和你们不同。当初爷要娶福晋,和福晋说好,不要孩子。福晋也觉得好,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沉默。

“四爷、六爷,我们一定好好想一想。刚刚情绪激动,失了仪态。很是不安。”夫妻两个一起行礼,倒是都平静了下来,低着头。

“你们的长辈都和爷是忘年交,爷也算是你们的亲友,礼仪上头不用担心。有关家事,家和万事兴。莫要吵闹。有误会去说开解开,注意交流。不要打着为你好什么也不说,也不要认为我不说你也要明白,这都是自己的认知。更有,一时冲动话出口了伤感情,吵架也要克制。”四爷端着长辈的范儿老气横秋。

这下子,夫妻两个都面红耳赤,再次行礼道“谨遵四爷教诲。”

胤祚无奈“我们都是平凡人。不要要求对方是完美人。李夫人,李公子可能也是担心你出门受苦那李公子,李夫人可能只是想要你专心于学业,不求功名,但不要荒废时光。时辰不早了,多想一想。不管做什么事情,不能光靠嘴巴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回去吧。”

兄弟两个送走了和好如初的小两口,张伯行来了。四爷因为和张伯行谈论事情,看完高斌和饽饽密报后,去信到北京安排戴铎到年羹尧处当差,又安排李卫去四川做县令,事情都做完,到近午夜才睡,一夜里总是在担心海上绞着的战事。说来也神,天将明的时候,他迷糊醒来正打算睡回笼觉,就听到张伯行、小厮们侍卫们兴奋的呼喊声“西北风停了西北风停了”

西北风停了,噶礼领着江南百姓全力保证后勤,浙江水师提督陈宝立即传令起锚开船。此时东南风大起,有如钟声,大清水师欢欣鼓舞,摩拳擦掌,立即挂满了篷帆,全力划桨,朝日本船队停泊的长崎岛港扑去。

四爷在北上的微服间隙,于茶楼喝茶的时候,听说书先生慷慨激昂。

“日本战船上的水手们也发现了渐渐逼近的大清船队。这些水手都是日本沿海百姓,和大清沿海百姓因为打渔争斗,之前朝代的倭寇战争等等,都是几百年的仇恨,但从来没有见过这座东方大国这般出兵的阵势。

眼见日本军战船越离越近,一只连着一只,油布做的巨帆连绵好几里路,大清鼓声突然大作,日本人出乎意料,顿时乱了手脚。此时东南风愈吹愈猛,数百艘日本国战船被波涛推挤在唐岛湾里,队形大乱,难以冲出去迎战。

庄亲王和平郡王眼见大风起来,命令火攻。提督陈宝见机下令用火箭向敌船帆射去,顿时刷满桐油的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日本军六百余条船先后着火,变成了一片火海,烧得日本兵纷纷跳海,淹死不计其数。大清水师威力极大的霹雳炮密集地打了过来。

一时间,硝烟弥漫,炮声震天,日本兵被炸得死伤无数,纷纷往船舱里躲。紧接着,大清水师的铁甲快船冲入敌船队之中,奔着日本兵的主帅楼船而去,大清的其它战船也随后攻了上去。

此时,日本兵的战船连忙阻挡攻击主帅楼船的大清战船,彻底乱了队形。见有几条没有着火的船只还趋前抵抗,陈宝嘶吼着“冲啊将士们”带领兵士跳上敌船,短兵相接,横杀竖砍,势如破竹,乱军中他们杀了日本宰副都统石川五柳家等五员大将,还活捉了海明等三名叛徒。

日本军主将团因船在后面,起火后得以逃脱,但统军符印与文书、器甲以及军粮均被缴获。其余大清军搬不走的,都被烧掉,大火一直烧了四昼夜。庄亲王和平郡王下令,浙江水师连同两江水师、山东水师继续进攻长崎岛,同时回师驻海州,遣轻舟向朝廷报捷”

胤礼听着茶楼里有两个年轻的朝鲜人嘀嘀咕咕,还一边哭着,周围当地人都同情地看向他们,不由地看向四哥。

“当年大清打朝鲜,那真是惨啊。”

“差点灭族。不能说不能说啊。”

“不知道这次打日本”

胤祚手上檀香木扇子一收,微微一笑,站起来,冲在座的诸位双手一抱拳“诸位,如果是感情方面,朝鲜站朝鲜,日本站日本,我们是大清人,自然站在大清一方。然吾等文人读历史,也从来都是客观立场。据我所知,朝鲜与东北,有着数百年的恩怨纠葛。如同黄海两岸的大清、日本百姓一样,东北与朝鲜只相隔了一条鸭绿江。远在公元十世纪的高丽王朝时代,女真和朝鲜有过几次战役胜负都有。

到蒙古人成了高丽的新宗主国。元朝灭亡后,高丽王朝也被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推翻。在明朝时期,明朝、朝鲜、蒙古、满洲的四大军事同盟,互相联合争斗算计无比混乱,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诸位”

略停顿,淡淡地环视一圈,胤祚女子一样精致的面容笑得清雅完美“如果是为了各自子民的生活,这争斗,没有对错。大清成立后,汇合女真、逃亡来的朝鲜人、汉人、蒙古人形成今天人口中的满洲人,八旗军。八旗军几次出兵朝鲜,其中的原因很多。多尔衮带兵攻打朝鲜的那一次,原因是朝鲜勒令大清上交童男童女一百名。诸位,时过境迁,如今我们都是大清人,朝鲜也是大清藩属国,坚定的盟友。”

含笑的目光落在两个朝鲜人身上“不知道两位在这里哭诉过去,是什么意思蛊惑大清民心为日本说情难道日本不该打任由日本一方欺压沿海打渔的老百姓还是任由他们蛊惑江南士绅们和朝廷闹腾同情是很好的,但请不要泛滥,也不要代替沿海百姓去原谅可怜。”

安静。

胤禄和胤礼震惊地看着六哥,四爷微微一笑。胤禵朝人群凶巴巴地瞪一眼。

好一会儿,一个书生打扮的老年人站起来,叹息道“年轻人这话对,可见是多有了解,不是人云亦云。三百年前朝鲜内乱。朝鲜国王燕山君的暴行引发了臣下的叛变。大将军朴元宗等人废除了燕山君,拥立新国王中宗即位。把握了军权的朴元宗等,对内对外都采取了铁腕强硬政策,多次调动大军北伐。女真首领速古乃被朴元宗所杀。

不要光看着多尔衮带着八旗军打进朝鲜。如今朝鲜是大清藩属国,和平安定,上次朝鲜大灾,是大清救济粮食。你们能在江南自由来往做生意,也是大清作坊多了需要人手,发财机会多的原因,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惜福。”

“老人家说得好啊。”四爷一笑。“这次大清和日本的战事,我听说也是原因很多。还是日本先打起来的。”

“这个我知道。我叔叔在宁波当兵那。”一个年轻学子站出来,兴奋地言道“我叔叔说,日本不敢和大清硬碰硬,他们一个小岛国,一门心思眼馋大清这边的读书人、佛门、富商等等精英人才和资产,也不敢大动干戈。每次都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的老套路。大清官员们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有大国风范。但是,”

他眨眨眼,很是高兴于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越发地显摆“这次踢到铁板了十四爷体贴将士们,在重阳节那天跟着在海上巡逻,他们又玩起来这套把戏。十四爷一看这套路,脾气发作,对日本动了狠手,要四省份水师威压日本,上岸捆了当时的日本将军要押送京城,还捆了一些叛徒。尤其对岸那些当年东渡的,如今又来插手大清政务的华人街的人。日本军政诸侯们觉得丢了面子又不敢当面动手,偷偷地派人烧了十四爷的一条战舰,威胁十四爷交出来俘虏。十四爷那当然不答应,十四爷还带着两个弟弟,照顾一个哥哥,不能立即打回去就憋火,就给我们皇上写信,皇上大老爷震怒之下,命令发兵。”

一个茶楼的人都听呆住了。

康熙八岁登基,如今都四十多年了,平三藩收复小琉球三次西征准格尔,休养生息仁爱万民,几次南巡仁慈爱民次次免税,在老百姓的心里那威望是实打实的。

当下就有人气得一拍桌子“皇上大老爷一贯仁慈,教养皇子们也都是极其好的。大过节的十四爷和将士们一起海上巡逻,可是这些日本人居然敢欺负我们十四爷,皇上大老爷能不生气吗打他丫的”

“就是要狠狠地打居然敢对十四爷不敬,反了他们了”

“皇上大老爷打得好。噶礼大人一吆喝,我们两江军民一心,全力保证后勤。三天前,我们族长还领着人朝海上送去三车饼子那。”

“这事情做得好。该同情是同情。但是战争打起来,那就是战争。居然敢对十四爷不敬,就是要团结起来,狠狠地打。”

“”

江南人天然的立场,十四爷是他们的皇子殿下,日本敢对十四爷不敬,就是对大清不敬,就是对他们不敬。

胤禵没有想到,他的那点事情,居然被传扬了出来,江南乡亲们都维护他。他心里激荡起来,眼睛瞄着趁乱逃跑被店小二拿住的两个朝鲜人,听着十六弟、十七弟和茶楼客人们谈论战事进展,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那天重阳节,胤禵不知道他六哥的心思,更不知道他四哥和六哥真正坑了他什么。一路上见到过节的气氛浓郁,家家户户遍插茱萸团团圆圆的,越发伤感。到了衙门里,见到宁波知府根本没来衙门在家过节那,气得派人去知府家里提溜人过来,横眉竖眼的大吼一声“都跟着爷出海巡逻”

上次和四哥出来,是被迫离开夺嫡竞争的气恼,要他对杀手们动手的时候一点不留情。这次出来,他是因为被四哥六哥联手坑了的火气,都撒在这些闹事的外国人、读书人,不够勤快不够机灵的地方官儿上。

气冲冲地领着大队人马上了战舰,也不顾浙江水师提督的劝说,一意孤行地给山东水师、两江水师发去烟花示警“万一那日本人和要逃跑的江南人就趁着过节那出来事情你担着”每一根眉毛都闪动着怒火,那模样,巴不得日本水师来和给他大战一场。

他纯粹是心里气不顺要发火,一个战舰的人却都不敢说话了。

十四爷不知道大清和日本在海上的争执几乎天天有。如同满洲东北和朝鲜的恩怨,关内关外的恩怨,一衣带水的两岸人,那是上千年的仇恨纠葛说不完。更何况还有西洋人、朝鲜人掺和进来万一真出来事情真担当不了责任。

胤禵只以为日本人、西洋人都不敢。一看他们犯怂的模样,更来气。还不如老十三在和他吵架打架那。他本来就是压了一路的火气,又大国皇子自视甚高,遇到日本人真来迎接江南出逃士绅,好似被绿的夫婿当场抓奸,将士们再怎么劝说也是忍不住,直接就命令开炮。

一声“开炮”喊出来胤禵的怒火,更打出来他的血性。打到最后兴起收不住,四省份水师全力配合,他更是豪情万丈,趁着海上风平浪静的,一直打到长崎岛上,领着亲卫们登陆将参与这次东渡计划的人都捆了起来。好嘛,日本忍者武士追出来,烧了他的一条战舰,还威胁他。他哪里还忍得住水师将士们眼见日本敢烧大清的战舰,也再也忍不住了,都喊着要战。当夜里放火烧了日本的两条战舰,回来就给皇上发军报。

可想而知,康熙的震怒。

他陷在回忆里表情有点恍惚,隐约还有当时在长崎岛大打出手的万丈豪情。

四爷看十四弟一眼,和胤祚兄弟两个一脸淡定,一起笑着品茶用点心,小声地商谈来到盐城的所见所闻,好一会儿胤禵回忆完毕,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愣愣地看看两个哥哥,再看看两个弟弟,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他真是被两个哥哥坑苦了

哥哥弟弟说话的间隙,因为他奇怪的模样,询问地看他一眼。胤禵那怒火滔天的,当场大吼一嗓子“你们都欺负我”

四爷一挑眉“嗯。欺负你。”

胤禵“嗷”的一嗓子就扑上去,要和他四哥厮打。

四爷伸手一点,再点。胤禵宛若一尊塑像保持上扑的架势。

胤祚一看他气得眼泪出来了,简直乐坏了“你呀,我们欺负你,还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怎么没有欺负别人”

胤禵身体不能动,听了这话顿时气得脑袋冒青烟,大吼一嗓子“这什么理由就欺负亲弟弟我要告诉额涅。我要告诉阿玛你们等着”

胤祚心想,那可不就和你学的窝里横这滋味儿真爽。一脸亲哥哥疼弟弟的亲近不见外笑儿“你去告诉吧。反正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滴吧”

胤禵气得眼泪都飙出来了,那眼泪能飞到两个亲哥脸上。四爷无奈“乖一点。有话回去说。”

胤禵眼泪花花的好似一个小花猫地可怜“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两岁”

“嗯,你二十多岁了。”四爷肯定的一句,一听就是敷衍。

胤禵一噎,哭都哭不下去了。

十四哥你真的就是两岁的脾气。胤祚乐呵呵地笑。十六弟和十七弟看着都满无奈的。

木兰,八爷、九爷、十爷刚和康熙、文武大臣商议完海上战况,回来后承德山庄,看完南方发来的各种消息,齐齐放声大笑“十四弟啊哈哈哈哈”

“十四弟这次啊,是真的被两个亲哥哥坑了。两个亲哥哥就是知道他性子冲动,故意要他南下,故意要他去海上巡逻那。”胤禩一脸的笑儿收不住,一摸新剃头的青瓜脑门,那真是感慨万千。

胤禟笑哈哈的用一口奶汤,黑胖脸上都是取笑儿“十四弟本就在去年就对日本人满腔怒意,想要打。他一心立功劳,又是年轻冲动的性子,亲自面对日本人的挑衅能忍得住不爆发才怪十四弟一旦大闹起来,对日本动了狠手,必然起来大乱子,大清和日本的战事指日可待原来这才是六哥南下的目的之一”

“啧啧”胤俄摇头晃脑,俊雅的白胖脸上有兴奋激动的潮红“我昨儿听小舅舅阿灵阿说,六哥写来给汗阿玛的奏报上曾说,他一路南下眼见大清水师都已经和平久了懈怠了,痛心不已。啧啧十四弟呀”

“要我说四哥六哥谋划的好正好打一仗激起来士气,也要日本朝鲜安分安分。该打就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早就该有这一仗了”胤禟脸上红光太开心了。一口大白牙露出来,高兴的眼睛看着若有所思的八哥,问道“八哥,你在想什么担心十四弟”

“还用得着我担心他”胤禩放松身体,眼睛望着茶几上的一盆开的正好的墨菊,微微一笑。“他呀,现在可能才反应过来,被他四哥六哥坑苦了。但是他呀,面对两个亲哥哥,就是一个真愣头青,保姆的命。”

“噗嗤”两声,胤禟和胤俄一口奶汤喷出来,放声大笑。

“偏偏他以为自己挺能耐的就四哥和六哥那心眼儿多的,他对上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胤禟。

“偏他是不记教训的性子。”胤俄眯着眼睛颇为畅快。

胤禩因为他们“无忧无虑”的模样,摇头失笑。

这才是混账雍正的目的打起来。日本、朝鲜、江南文坛,西洋传教士,不是都蠢蠢欲动吗话不用说,直接亮出来战力

战争,才是决定话语权的最终力量。

战争吸引所有人的关注力。江南人再闹腾,也要团结起来支持打仗。这是大方向。噶礼关键时刻的行动力要他们钦佩。朝廷水师的实力,要老百姓感叹战争的残酷,也要他们为大清有这么能打的将士们骄傲自豪。倍感荣耀的同时,才是真正意识到,生活在大清,身为大国子民的重重好处和优越感。

再有噶礼一番安抚行动,不停地和老百姓讲说摊丁入亩的好处,收拢民心。天下人面对江南老百姓的感恩,对大户人家爆发出来的怒火,大清这一仗对日本露出来的獠牙,江南士绅豪门们必然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更会为他们选择留在大清庆幸后怕不已。

还有做了四川巡抚的年羹尧想到这里,胤禩的一声叹息如同秋天的落叶无声无息。

胤禟看八哥一眼,反应过来八哥最近对四哥的不知名火气,顿时来气“八哥你怎么了八嫂也说你最近和四哥闹矛盾,你们闹什么四爷操办的这么好的事情,你也不高兴。”

“原来四哥着急收了一百万两银子,为的是出兵日本。四哥这一步一步的棋子落下来的深远谋划,不服气都不行。我哪里有不高兴”胤禩勉强笑道“我是想着心事那。还以为四哥要准备西征大军的粮草,这出兵西部的粮草银子”

胤禟胤俄待要说话,门口响起来一阵脚步声,十二阿哥胤裪、十三阿哥胤祥一起掀帘子进来,一脸的激动。

胤裪道“八哥、九哥、十哥,刚来了一份日本的投降书,日本国王发来的。大臣们都笑着说,日本给出的待遇再好,日本战败了,经济萧条,哪个精英人才脑袋进水放弃大清户籍跑过去汗阿玛高兴地说,朝廷要收拢人才和资产,强大德政才是根本。还问起来四哥一行人到哪里了。我们要不要去迎接四哥六哥他们”

胤禩无奈摇头道“四哥一行人刚过黄河那。因为是秋天,秋汛来临,淮安有一个河堤被大水冲开了,要查看。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了。”

胤裪坐下来,倒也没有沮丧,反而眉开眼笑的“我们也觉得四哥一行估计有事情耽误了。刚路上遇到姐姐们,姐姐们都想着他们那。六姐姐说她也都要去迎接。”

“十月中赶来木兰,还好,来得及。”胤祥豪爽地笑,一撩袍子坐下来,接过来小太监手里的茶杯“那慢慢等着吧。刚有几个蒙古儿郎问我大哥家里的几个侄女儿,八哥你们听说了吗汗阿玛要给侄女儿开始选夫婿了”

话题一变化,当叔叔们的齐齐发言,都感叹时间过得快,侄女都要嫁人了

四爷来到北京,已经是十月份中旬,在北京只呆了两天,兄弟五个一边顾着胤祚的身体一年尽快地赶去木兰。至此一家人齐聚,康熙和皇太后瞧着一大家人,皇家孙女要出嫁,皇家孙儿要娶媳妇儿,整天笑逐颜开的乐呵不停,奴仆们吵闹大臣们犯错儿,都特好说话。

四爷一路走着兀自兴奋得难以自已,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姐妹们,紧紧咬着牙关镇定着自己下了马,进承德山庄大仪门时,还差点绊倒了。因见兄弟们姐妹们孩子们都迎接在门口,上前就抱住有孕还带头跑一个的八妹妹。

“四哥妹妹想死你了。”八公主在四哥的怀里,幸福地撒娇。

“四哥也想你们。”四爷挨着姐妹抱抱,看得胤祥眼热无比,嚷嚷道“我刚见到姐姐们的时候,也要抱抱。偏我刚迈腿,三哥拉着我”白眼对三哥。

胤祉给他一个更大的大白眼“当时那么多人那。我能不拉着你”

“哼”胤祥一摆头,一把抱住身边的三姐姐撒娇“三姐,你看三哥的虚伪。明明他想抱抱,他就是端着。”

三公主笑颜如花的回抱弟弟“你三哥就那样儿人。一辈子虚着。我们自己亲近亲近。不管他。”

咳咳咳胤祉不乐意了,手里摇着的檀香木扇子也停住了,瞪眼道“我这是守礼,守礼哪像你们喜形于色的”

六公主眼波一闪,小女孩地赖在四哥怀里不动弹,斜着眼睛看三哥和十四弟。

一个虚伪守礼,一个假愣头青大伪似真。真真是好一对保姆兄弟。六公主想着自己咯咯儿笑,头上的梅英采胜簪摇曳生姿,璀璨地映照带着微微高原红的丰润面颊。

“三哥,十四弟在南边一场大事,你没要翰林院好生写写文章”

六公主的话音一落,胤禵第一个跳脚“六姐你也取笑弟弟”

六公主闲闲地乜他一眼,手上摸摸拉着自己衣襟的胖儿子毛茸茸的桃心脑袋,珠光一般亮丽的眉眼含着太阳般灿烂的笑“六姐还不能取笑你了”

胤禵一噎。

这位姐姐是惹不起的。

“能能能。六姐姐能取笑弟弟。根扎布多尔济,过来。你额涅遇到你四舅舅变成小女孩了,十四舅舅疼你。”胤禵对着小胖娃娃招手,根扎布多尔济看看四舅舅,看看额涅,一头扑到十四舅舅的怀里,小胖手抓住十四舅舅的腰带,口中嚷嚷“要十四舅舅抱。”

“哎。十四舅舅抱你。”小外甥这样给面子,胤禵大为舒心。抱起来就举高高。

小孩子的笑声传在风中,秋天里好似是春天的温馨气息,众人瞧着,不由地笑出来。三公主的胖儿子琳布一看眼馋,小胖手拉拉三舅舅的衣襟,喊着“三舅舅,抱。”

胤祉“”

胤祉一低头,和亲外甥大眼瞪小眼。琳布是很执着的孩子,踮脚再次拉拉他的马蹄袖“三舅舅,要举高高。”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哈哈哈哈大笑。胤祉脸上肌肉抽动,到底是将扇子给身边的大哥,自己抱起来这胖墩墩的小子,举高高。琳布高兴地欢呼,胤祉咬牙再来一轮,众人的笑声更大。

胤祉“”

都说姑姑疼侄女,舅舅疼外甥,可没说错儿。四爷兄弟几个将带来的礼物都发下去,小孩子们好奇地玩着江南物件儿,在草地上湖边追逐打闹。舅舅们领着外甥女外甥玩耍,姑姑们领着侄女侄子骑马做游戏玩耍。

四爷兴致起来,要玩角色扮演,要玩换装“再去找来跟来的画师们,将工部新出的照相机都拿来。”深邃清亮的目光看向姐姐妹妹们,姐夫妹夫们“一人一个。”

皇上最近在玩的照相机公主驸马们都有了浓厚的兴趣。弘晖大为高兴,呼喊一声“我们来穿勇士服装,来做两军打仗的小游戏。也拍照画画儿。”

“嗷呜”小男孩小女孩都兴高采烈的,蹦跳着欢呼“还要穿西洋服装,穿江南服装、水师军装”

“都有。我们人多,分两个队伍。就在林子里,和军演一样。”弘晖兴头十足,指挥所有的堂兄弟堂姐妹们,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表表姐表表哥当即就行动起来。

长成小少年的弘皙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贯是不和他们玩乐的。这一点,和他阿玛太子一样。

弘晟弘曙等年长皇孙们跟着他这么多年,佩服他学习的聪明,完美的仪态,可也向往热闹,这些年太子的势力不是很高了,他们也都是亲王郡王的孩子了,也不需要太顾忌弘皙高兴不高兴,当下稍作犹豫,也都加入进来。

四爷自然是全力支持,一点不管。倒是驸马们、叔叔们其他舅舅们心疼孩子,纷纷积极地帮忙。公主们瞧着弘晖挺着小将军肚子指挥若定的小模样,都捂嘴儿笑。

康熙得知的时候,正好和皇太后,皇家上一辈的公主郡主们围坐说话儿。乐呵呵地笑“这个弘晖,就是顽皮。”

和硕端敏公主,顺治皇帝的堂兄济度的女儿,济度和顺治皇帝是一担挑,顺治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如今的皇太后,还是济度的小姨子。一直备受康熙尊重,受皇太后的喜欢,闻言就笑道“皇上,我在科尔沁早就听说弘晖顽皮,和他阿玛当年一样那。”

“一样懒。”皇太后笑呵呵地摆摆手“他懒,不想自己动弹,就会使唤兄弟们。”

和硕端敏公主挑眉一笑,伸手摇着皇太后的胳膊“太后娘娘,我也想犯懒那。这懒呀,也是看脑袋。”

“噗嗤”,皇太后笑了出来,伸手慈爱地点着他的鼻子“你呀,小时候也是懒的。”

“太后娘娘揭我的短儿。我不依。”和硕端敏公主这么大年纪了,和皇太后撒娇,也是小女孩。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加大,眼里的慈爱越发浓郁。

大殿里的皇贵妃妃嫔们、皇家儿媳妇们都笑,康熙瞅着一家和乐的情景,思及和老四小女孩一样撒娇的六公主,无声地笑。

晚上康熙再次宴请,大宴席上篝火熊熊,丝竹声马头琴不断响起,蒙古王公们最近也是各位关注海上战事,纷纷和五位皇子阿哥打听消息,四爷答应了孩子们明天陪着钓鱼游泳,躲着酒不要喝醉,被康熙听说了,派李德全找来他。

康熙五六分醉意,已经退回来烟波致爽斋休息。

四爷照顾老父亲洗漱,康熙问他“明儿玩什么”

“男孩子们要划船,演戏海战游泳。女孩子们也要钓鱼打渔。”

“草原上水少,水非常珍贵。他们天生对水有一种膜拜和向往,难免好奇着海上战事。”康熙慢吞吞的脱靴子,四爷接过来小太监端来的泡脚水盆,照顾老父亲脱袜子泡脚。“儿子这次南下,还有一件事存在心里。儿子宠着女儿们,给了她们胆气和翅膀,更要准备好将来她们飞翔的天空,这才是真正的宠爱。”

“是不是江南女子闹着什么一夫一妻不纳妾闹出来的”康熙摇头万分的不认同,脚放到温热的水盆里,暖和舒爽瞬间从脚心浸透全身,要他脸上的表情很是享受。“不纳妾,就是很多很多私生子。这就是人。哪里是律法礼法管得住的人过日子,端看自己怎么过。”

“和大环境有一点点关系。如果规定男子不能纳妾,有了私生子,会有一定的道德压力吧。至少不敢怎么公开。但这些都管不住中上层。儿子更担心,一旦不能正式纳妾,中上层就要折腾私生子有嫡子一样的继承权了,到那时候才是礼法崩坏,一家人互相算计财产,家不是家。”

“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康熙微微感叹一声,瞧着儿子耐心地给自己揉按小腿的动作,俊脸上专注的表情,眼睛一眨,眨去眼里的泪意,“顾家和李家的夫妻公案,你处理的很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的情况不一样。要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商议来。”

“正是那。江南的每日小报上也说了,西洋国家说是一夫一妻,其实私生子女遍地走,西洋人都习惯了。西班牙的老摄政王是国王的私生子,法国路易国王的私生子私生女被各方求婚嫁,为的不都是路易国王给的财产路易国王送出去那么多财产,引得正经儿孙们愤怒,几方人斗鸡眼一般地闹,大清的律法规定可以纳妾,可民间都是一夫一妻不纳妾,因为平民没有那么多银子。儿子有时候琢磨,有时候现实比律法、礼法都能管住人。现实会调节出一条最适合生存生活的方式。”

康熙乐了。

“你可算是明白了。为人主者,要大权在握,调节有度。也要顺其自然。信任下面的官员们,大清子民们,他们自己能走出来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四爷给老父亲将这只脚擦干,挪挪自己坐的绣墩,按摩另外一条腿,俊朗的面容上感慨万千“汗阿玛教诲。儿子谨记。儿子折腾摊丁入亩,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打起来,日本水师先动手,幸好四省份水师都有准备。”

康熙一噎。

抬手就给熊孩子一巴掌,训斥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那。万事万物一环扣着一环,层层叠叠影响无止尽。告诉你多少次了谨慎,谨慎,你就是胆大。”

四爷委屈地认错儿“儿子这次可算记住了。”

康熙却是不心疼了,脸上都是气恼之色“孩子们被你宠的越发胆子大,更要好生教导。有时候父母要孩子愚笨,不是害,那是真爱。因为有的父母不光给不起飞翔的天空,连翅膀也给不起。除了几个贤惠胆小的,其他的丫头们,还是都嫁到蒙古吧,蒙古没有男尊女卑,女子掌权涉政男子都能接受。”

四爷“”

算天算地算不过命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身。四爷出来帐篷,遇到前来请安的胤禔胤祉胤祐胤禟胤俄胤祥胤禵等弟弟们。听说汗阿玛已经在寝室睡下了,兄弟们聚在外间大殿,四爷奇怪于他们的表情,胤祥醉醺醺地拉着四哥哭诉“四哥,弟弟知道你心里苦。四哥”

胤禟的黑胖脸耷拉着,满是愧疚道“四哥,弟弟才是反应过来,你操办了这样的大事。却是大清子民都不知道,在朝廷上一点功劳也没有”

摊丁入亩的功劳是皇上、朝廷、噶礼的。

大清攻打日本,功劳是皇上、两江浙江山东官员们,两位王爷和水师将士们的。

天下人谁知道四爷

四爷见兄弟们都是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唇角微微上挑,颇为愉悦的弧度,坦然地笑着“大哥、三哥、弟弟们,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感激着。我做事,是自己想做。有功、名,好;没有功、名,也乐。在江南看到百姓脸上有了生活的希望,作坊越来越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德秩序越来越好,已然满足。更有户部不再发愁税赋,汗阿玛也松了一口气,不再天天挂念江南百姓,更是开心。”

兄弟们怔愣的功夫,却是太子和胤禩挑帘子进来。太子背负双手,一脸醉意,也是满身笑吟吟的“我们的四弟呀,他就是这样的人。”

兄弟们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双手扶起来这最讨厌的老四,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没有遗憾”

四爷一起身,嬉笑“当然,有这些大功劳大事情,都是汗阿玛和朝廷、文官将士们实际操办,劳心劳力,海上厮杀。弟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熟悉海上战事,没能参与其中,和将士们一起肩并肩平定海波。”

皇子们因为他的“有”,脸上的惊讶果然都露出来了,露到一半儿,听到这一句,都无奈地笑。随即就是感同身受的遗憾之情缭绕心尖挥之不去。

征战沙场的梦想,征服大海洋的渴望,男儿郎们,哪一个没有

四爷领着侍卫们,一路恍惚地骑马回来如意洲,听四福晋和年侧福晋已经洗漱沐浴完毕,聚在偏殿里在讲睡前故事,兴致上来,给孩子们讲了一篇道德经“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之能守也。富贵而骄,自遗咎也。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第二天早上,弘晖、小糯米领着弟弟妹妹们来和康熙一起用早膳,心疼地和康熙学着阿玛昨天讲的道德经,康熙听着满意,老四这次是收到教训了。

孩子们瞅着玛法的表情,更心疼他们的阿玛折腾一圈儿无名无份的。

小米粒捏着热乎乎的小包子递给玛法,嘟着嘴巴“玛法,阿玛说他不在意功名。但是阿玛很遗憾啊,阿玛说,他不懂海洋战争,去了一趟南边儿,刚上去战舰走了一趟,一炮也没打。”

康熙享受孙女们的孝顺,用着小包子喝着豆汁儿,冷笑一声“你阿玛还遗憾啊”折腾的江南翻天覆地,海洋上风波起,自己全身而退,还遗憾康熙气哼哼“朕看呀,你们的阿玛就是这些年日子好了,懒的。惯的他当年西征打仗,他和将士们一起冲锋五天五夜没有合眼,现在娇气的一天睡四个时辰。还苦夏吃素,当年的草根还能吃够”

哇哇哇孩子们齐齐瞪大了他们阿玛一模一样的乌黑大眼睛。

弘晖手里的包子掉到碗里都没发觉,眼泪簌簌下来“玛法,阿玛当年那么苦啊”

“是啊,当年打仗,就是那样苦啊,所有人都一样。重要的文书官儿们一天只能吃一个干饼子压压饥饿,为了节省粮食一动不动地躺着。省下来粮食给巡逻守卫的将士们。”康熙如今回忆,倒是不觉得辛苦,而是纯然的幸福,那样艰难的时候,全军上下一心,熬着等着粮食到来。

“哇阿玛苦啊。”“哇玛法不能吃饱肚子”“哇将士们好英雄”哭声此起彼伏,小孩子们咧着嘴巴放声嚎着,嘴巴里还有没咽下的豆汁儿和包子渣儿。

康熙心情顺畅了,听着好比人间最优美的曲子,慈爱地哄着这个,抱抱那个,一脸的笑儿。

等到约好今天玩乐的孩子们都过来,他们的父母也过来请安,见到这画面,孩子们跟着哭,父母们跟着笑。皇太后等人听说了,也是乐呵呵地笑。

欢乐的时光过起来飞快,到十一月初二,大队人马回来北京,初五日,宁寿宫内举办了盛大宴会,因贺寿、年贡来京的外藩、贝勒、贝子、额驸、公、台吉和全体皇子、大臣、侍卫以及福晋、夫人、命妇等齐集。康熙和音乐的节拍,在皇太后宝座前跳起满洲的蟒式舞,并频频向她祝寿。

康熙帝为嫡母跳舞祝寿一举措,在华夏几千年帝王史上实属罕见。

他们母子两个一起在宫廷里多年来互相扶持,有矛盾,有不同身份带来的注定利益纠葛,但他们互相妥协,处理的很好。

皇太后是康熙在世的唯一长辈。

康熙是皇太后在历经夫婿反目、太皇太后去世,唯一的依靠,也是给予她晚年安详的人。不管这份母子情分里有多少“孝道”的作秀,真真假假的,论迹或者论心,都极其殊为难得。毕竟,亲生儿子又能做到哪一步那

日本国王送来投降的国书,大清占据长崎岛,康熙命令八旗军进驻布防,大清人男女老少士气大振,移民、善后的六部九卿忙成一团。团团圆圆的冬天、春节过去,正月初五,康熙带着一大家人开始他的南巡。

举国欢庆。

世界瞩目。

四月初八,康熙领着一家人做大海船,特意登上新领土长崎岛。那盛况,光是出海的仪仗,康熙和皇子皇孙文武大臣们的。皇太后、皇贵妃、妃嫔们、公主们、郡主们还有苏茉儿嬷嬷,要围观的老百姓,远在其他地方的大清男女老少,津津乐道一年也说不完。

康熙给改名“库陆”,兴致勃勃地要在两江松江一带,建造大清海外另外一个,类似广东福建的天子府库,大港口。

大清国人扬眉吐气,千百年了,一衣带水的两方人战争不休。华夏大地在大唐之后再次打败日本,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方大邦国。

做海船走海路回来的康熙,在大清子民的欢送下,在一大家所有人齐聚,欢声笑语中,同样是心情高昂、高昂。只是他回来北京,紧跟着就是公主们陆续道别离京,九公主出嫁,难免伤心。

康熙和以往一样,克制着伤心,带着儿子们亲自给女儿送嫁。

今年还是选秀的年份,康熙给十五阿哥选了福晋。四爷给筹办婚礼,皇家娶儿媳妇康熙可高兴了。可他看着他的年过二十的十公主,思及明年又要嫁闺女,伤心难忍地带着太子去木兰打猎,却是不到返回时间紧急回来北京,苏茉儿嬷嬷病重。

太医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大雪纷纷的深夜里,四爷被苏培盛唤醒,见到李德全进来哭道“四爷,苏茉儿嬷嬷要见您,皇上要您带着四福晋和弘晖阿哥快速进宫。”

那一瞬间,四爷好似又看到太皇太后去世时候的天地白茫茫。他快速穿衣服,搂着匆忙赶来的四福晋、牵着弘晖,一路做马车飞奔来到苏茉儿嬷嬷的院子,康熙、皇太后等人,都在。

院内内翳翳无烛,四爷从室外奔入,视线一下子无法适应这样暗的光线,几乎感觉有一瞬间的盲。待到适应过来时,才见苏茉儿嬷嬷平躺在内室长榻上,一身素白蒙古长袍衣裳,面无血色,两颊削瘦要四爷联想到枯萎的花儿,盛开一世,功成圆满地躺在素雅的床上。

四爷的眼帘被银色的雪幕扑湿,全身都带着大雪的冰冷气味,一见如此,不觉悲从中来,伏倒在她榻边。

胤裪哭诉道“嬷嬷已经整整三日不喝太医开的药。汗阿玛要药化在鸡汤里,嬷嬷也不喝,怎么劝都不听。”说罢垂泪呜咽不止。

四爷止一止泪意,抬头道“我陪嬷嬷说说话。”

窗外大雪扯着飞絮挥舞,苏茉儿嬷嬷脸上突然有点生气,空洞望着天际的眼神收回来,默默不语。

四福晋起身关窗,弘晖小心翼翼的垫高枕头,母子两个和胤裪悄悄退出去,四爷握住她冰冷的手,凄清道“嬷嬷,胤禛来了,您有话请说。”

苏茉儿嬷嬷愣愣地看着四阿哥,眼前好似又是当年的慈宁宫,太皇太后领着一群孩子们玩耍,笑着对自己说“我这一生,能有几天这样的日子,满足了。”

四爷安静伏在苏茉儿嬷嬷榻边,轻声道“嬷嬷一生跟着太皇太后,每天说愿意多活几年,为汗阿玛叩头祈祷,嬷嬷,只要汗阿玛不要胤禛了吗嬷嬷,弘晖要定下来福晋了,嬷嬷还没看一眼,嬷嬷。”

苏茉儿闻言,身子轻轻一震,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四阿哥,仿佛一缕幽魂。她整个人都败落了下来,好似秋天最后一片落叶挂在树枝上,昔日健康的容颜在她脸上消失殆尽,那种长辈般温暖的慈爱仿佛全被大雪浇化了,唯剩一个忠仆最后的一丝执念。

她愣愣片刻,骤然眼睛一亮,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四阿哥的手“四阿哥四阿哥”复又摇头不止,轻声道“太皇太后我答应你看着四阿哥,竟没有好好看住他如今如今竟要我先走一步了”

四爷见嬷嬷伤心,忙上前搀住,苏茉儿嬷嬷道“四阿哥,嬷嬷要离开了,太皇太后等着嬷嬷去伺候那,只舍不得你,只舍不得你,太皇太后舍不得你。四阿哥你的汗阿玛和皇祖母要伤心,你要照顾好他们。”

嬷嬷的低喃如一击击重拳击在四爷心上。四爷心中一软,强忍了半天的伤心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嬷嬷膝上无声地沉默。

四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真实地情绪外露过,隐忍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却只能忍着,忍着,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按在刀尖上打磨着。

沉默良久,彼此都镇定了一些。四爷轻声道“嬷嬷,你和太皇太后在天上,好好的,自由自在的。莫要担心我们。”

嬷嬷大为震动,道“阿哥”

四爷屏一屏气息,静静道“嬷嬷,你信胤禛,我们都会好好的。”

嬷嬷神情一凛,继而缓和了道“阿哥,太皇太后担心你。你要保重自己。你要记得,保重自己”

四爷平静道“嬷嬷请安心。胤禛一定照顾好自己。”

嬷嬷神色陡变,几乎不能相信,一张脸怔得发白,道“阿哥,太皇太后临终担心很多事情,可她都知道都知道你不要勉强。”她直直盯着四阿哥的眼睛,“阿哥,事情难为。要顾着你自己。阿哥,太皇太后说,你是佛爷金刚怒目,不是菩萨救苦救难。”

内室有些偏暗,只有小小一枝烛火透出橘色的暖光。凛冬时节寒意如水,透骨袭来。四爷忍着心酸,缓缓道“嬷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心疼我们兄弟姐妹、汗阿玛万般不忍,胤禛岂能感知不到兄弟姐妹多年情意,胤禛又岂能全然抛却”他轻柔抚摸着右手腕上的菩提佛珠,“人说家国天下难以两全,忠孝难以两全嬷嬷知道么大哥、二哥、十三弟、遭遇的一圈,胤禛都看在眼里,只要一想有一天再次上演,嬷嬷,决定的人比承受的人更难熬,然而再难,也要熬下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身体里被一只手无穷无尽地搅拌着,搅得五内皆成了齑粉,空空荡荡。

嬷嬷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四爷的手背肌肤上。她伸手拢住我,悲泣道“四阿哥,嬷嬷都不知道你要这样决定,不知道你这样煎熬。人间的日子有多难,嬷嬷都知道。你皇祖母和汗阿玛一辈子苦,却是留下这些给你你为了成全他们的心意当真是苦了你。”

四爷哀哀摇头,拉着嬷嬷的手宽慰道“胤禛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要紧,只要嬷嬷见到太皇太后高高兴兴的。告诉太皇太后,我们都好好的。要她老人家不要担心,能去投胎,就去投胎。”

嬷嬷哀戚的面容上透出一点生机焕发的意气,抚着孩子的手垂泣道“四阿哥,好孩子,你为了长辈们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奴婢怎么能不告诉太皇太后那奴婢到了天上,日日念经祝祷,只求四阿哥莫要勉强,只管照顾好自己,心意到了,就是极好的。”

四爷让胤裪端了一碗鸡汤进来,一口一口舀了送到嬷嬷嘴边,道“嬷嬷几日没有进食了,先喝些鸡汤。”

嬷嬷喝了几口鸡汤,气色越发好些,匀了气息道“你要做的事情,极好,极其孝顺。但是,你答应嬷嬷,一定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的小家。你知道,目前还是不到时候的你只有将天下至高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却又放手这天下至高的权利,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

四爷陡地一惊,沉吟道“嬷嬷”

“是的。”苏茉儿嬷嬷渐渐沉静下来,仿佛沉溺进往事的河流之中,“嬷嬷跟着嫁人的太皇太后进去盛京皇宫快一百岁了。皇太极大汗去世一半是剑伤一半是情伤。多尔衮要先皇继位是迫不得已。先皇早逝是心里苦。太皇太后一生沉浮,面对皇上终究是心软了,不再争斗了。皇上是极好的,孝顺太皇太后。皇上幼龄登基大清不稳,若太皇太后继续把持后宫,不亲自放手当年努尔哈赤大汗和科尔沁定下来的,大清皇后必出自科尔沁的约定,恐怕,祖孙两个也是难以周全。”

四爷惊疑道“太皇太后如何能保证,蒙古,科尔沁的利益那”

苏茉儿嬷嬷微微摇头,“那时我也不懂,直到最后才晓得,权利要抓。却是如同沙子,越抓越紧,越是漏的快。”苏茉儿嬷嬷垂泪叹息,“你汗阿玛长大后不得不韬光养晦,等到完全收拢了权利,却又被权利所累。”苏茉儿嬷嬷定一定神,目光中攒起清亮的火苗,在暗夜里灼灼明耀,“这国家大事,太难了,奴婢不懂。四阿哥聪明,好好参悟。太皇太后穷其一生,临终方才明白完全释怀可她已经老了,心软了。皇上也走上自己的帝王路。而四阿哥,却不一样”

四爷默默沉思,蓦然想起在北京最高的山上朝下看,红河日下之时,江山如画的场景。那是世间男子尽想掌握手中的天下。可是那权利,多么缥缈。你伸手去抓,只有一手空气。

苏茉儿嬷嬷怜惜地凝视面前长大的孩子“四阿哥要做的事情,太大太大,必定要驱虎赶狼、虎狼又来的艰险重重。旁的人奴婢不知道,唯有皇贵妃和德妃,你必定要慎重待之,千万小心些。”

“皇额涅和额涅其实疼惜胤禛。”

苏茉儿嬷嬷微微蹙眉,须臾,松了一口气“她们肯对你好就好。”她停一停,“你两个母亲心思之深让人难以揣测,一个是你养母,一个是你生母,一旦不支持你,实在叫人后怕。想当年皇上本来要册封皇贵妃做皇后,是皇太后不同意。德妃本是钮祜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因为钮祜禄皇后的关系,伺候皇上生下子嗣。又因为钮祜禄皇后的关系,生了你之后升为嫔位亲生母子在皇权面前也经不起试探,更何况你不是她生的,你不是她养着的,你要记住。做好为人子的本分,不可纵情。”

纵情四爷心底微微发冷。陡然听见这句话,仿佛被人用力扇了几记耳光,眼前是上辈子纵情后自以为登基后封赏生母做皇太后的难堪和狼狈,眼前是金星直冒,只觉一颗为人子的心刀绞着一般地疼痛。

而他的养母,如今一心要保全佟佳家。

四爷沉思不已,苏茉儿嬷嬷的话叫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上辈子的一件事,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嬷嬷,那八弟迎娶八弟妹那”

窗外大雪纷纷,苏茉儿嬷嬷双唇紧紧地抿着,良久,她的嘴唇抿得发白了,才缓缓吐出一句“奴婢知道一点点。当年先皇临终之际,不确定自己年幼的三个子嗣能不能长大,曾经留下一道诏书,一旦大清国出现继承人危机,要岳乐亲王继位。皇太子身后是赫舍里家、大阿哥身后是纳兰家,四阿哥身后站着佟佳家,十阿哥身后站着钮祜禄家皇上要八阿哥作为岳乐亲王一系的皇家代言人,皇上宠幸万琉哈氏贵人,生下胤裪。岳乐亲王曾经的亲兵家奴托合齐,胤裪的舅舅做九门提督,本为分化岳乐亲王留下的势力。皇上没有想到,托合齐投靠太子。半个纳兰家、整个佟佳家都站在八阿哥身边”

四爷脑中一阵发麻,头皮上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黑虫爬过去,惊得寒毛也竖起来,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小虫从皮肤上划过的粟栗。若真如苏茉儿嬷嬷所说,先皇临终时,为了大清安定,为了防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光是打算要岳乐亲王继位,还真的留下一道诏书那么后来的朝政纷纭、波云诡谲,太皇太后在护着先皇登基,逼着先皇迎娶两位蒙古皇后,母子闹起来先皇早逝后,又护着汗阿玛、二伯父、五叔长大,要汗阿玛娶赫舍里皇后亲政,夺回皇权,一举扫平各方势力,是何等厉害的手段。亦是要何等的心智与狠心才能这样一边疼爱地,一边极尽打压她最亲的儿子四爷几乎不敢也不想相信。

仿佛很久的时候了,好似是在四爷三岁那年的夏天,他躲猫猫地悄悄去太皇太后的寝殿里,四爷想吓唬太皇太后一跳的,却在太皇太后寝殿外的桂花树下,听见服侍太皇太后的苏茉儿嬷嬷说“太皇太后昨晚睡得不安稳呢,奴婢听见您叫多尔衮王爷的名字了。”

太皇太后,却在沉默之后肃然道“不要叫王爷了”尾音里有极痛苦怀念的一声叹息。

是了,多尔衮已经被先皇除去一切封号了。四爷再木头,他此刻也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怎么样的心情,在睡梦之中叫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人的名字,她儿子的仇人的名字那

或者爱过,或者恨过。

如此隐忍周全、胸有韬略的奇女子,绝不仅仅是四爷所认知里的那个疼爱儿孙们、只知理佛的让权利给汗阿玛顾全大局的太皇太后。想到苏茉儿嬷嬷跟着太皇太后一辈子走过多少风云,从前四爷对太皇太后的孝顺尊重,此刻却被蒙上了一层莫名的清冷而深刻的畏惧。

四爷安静道“胤禛没有见识到太皇太后当年的风采。但是胤禛的皇额涅,已经是奇女子。”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眉眼间有灰色的忧虑“你这一决定便再没有退路了,一定要自己小心。切记,不可对谁纵情,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要小心分寸。四阿哥,记住世间没有侥幸”

苏茉儿油尽灯枯之际,满是沟壑褶皱青筋暴起的手,再次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想要他记住,想要他照顾好自己,想要他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不给任何亲近的人逾越的胆气和机会,尽可能地多方保全。

四爷颔首“胤禛谨记嬷嬷教诲。嬷嬷,你都安心。和太皇太后在天之灵,自由自在的,翱翔大草原的天空。”

帘外大雪已停了,檐上不时滑落一撮带着青苔气息的残雪,苏茉儿嬷嬷痴痴望了许久,慨叹道“能见到太皇太后了,奴婢很高兴。”

四爷默然,伸手撩起窗上的帘帷。纷纷扬扬大雪停止,微紫的东方透出一缕晨曦,竟然也是天亮了,晴天了。

苏麻喇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终年一百岁。具体多少岁谁也不知道,她自己也忘记了。

出殡那一天,除皇六子、皇十一子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苏麻喇姑灵柩停入殡宫后,回来皇宫,皇十二子胤祹和康熙提出要求“嬷嬷自幼将我养育,我并未能报答即如此矣,我愿住守数日,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

按照惯例,为像苏麻喇姑这样仆人身份的人办丧事,没有皇子供饭、三七诵经的先例。康熙却答复“十二阿哥之言甚是,著依其所请。”

胤祹住在殡宫,为苏麻喇姑守灵、供饭、诵经,其他皇子则每天一人轮流着给胤祹做伴。

康熙帝指示皇子们祖母事出,留七日再净身入殓。目的是想多看一看额涅,向其遗体告别。康熙唤苏茉儿嬷嬷额涅,说她是皇子们的祖母。为了回报苏茉儿对大清所做出的贡献,报答她对自己“手教国书,赖其训迪”和抚养皇子的恩情,康熙按正式一品官员郡主的礼仪为苏麻喇姑办理丧事,并将其灵柩与孝庄文皇后置于一处。

苏麻喇姑终身未嫁,始终生活在皇宫大内,陪伴孝庄文皇后六十余年。孝庄文皇后离世后,她又在宫内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胤祹长大以后,不再需要她的抚养,晚年的她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念佛诵经是她晚年生活的主要内容,她经常发自内心地表示“蒙主子厚恩,每日只是在佛像前尽力为主子祈祷,祝愿主子万万岁”。她一年只有春节这天用一点清水擦擦身体,然后再把这些用过的脏水喝掉,一辈子不吃药。临终遗言火花,不要任何陪葬品。

四爷不知道,嬷嬷临终和康熙还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嬷嬷和胤裪交代了什么。

更不知道,在他出去屋子,嬷嬷和福晋、弘晖说了什么。

又一个爱护自己的老人离开了,四爷早起对镜子照照,感觉自己好似老了一岁了。

皇太后还有几年寿命那康熙自己伤心之余,却打起来精神,晨昏定省,越发孝顺因为苏茉儿嬷嬷去世伤心的皇太后,拼命地想要多留这世间唯一的长辈,多一年,多一天。

康熙五十年的春节后,康熙五十一年的开春,心绪难平的他领着太子、文武大臣出去西巡,江南摊丁入亩老百姓生活好,税赋上交的也多,西部这些年也越来越好,庄稼长得也好,更有他老人家一番调兵遣将,将西部官员们升升降降的,那准格尔可能是因为大清海战暴露出来的实力,紧锣密鼓地准备战事却不动手了。

和平好啊。康熙一高兴地在山西下诏书“即以本年丁数为定额,三十年著为令,”民心大快,家家户户欢欢喜喜地庆贺康熙大老爷的隆重恩典。

太子虽然感动于老父亲对臣民的心意,但康熙这样施恩,将来他怎么办他难道说所有大清人丁都免除丁银还是说一百年永不增丁银

太子本来就对免税政令一肚皮的不乐意,却因为跟在康熙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听说监国老四领着户部工部,和兵部、和留守北京的文武大臣们干得兴头,欢天喜地地预备一旦大清婴儿出生率高随即出现的各种问题,性子上来,一路上西巡都是冷漠的。

四月初六日,康熙的旨意发来北京,五月初四抵达京师,过端午节。

廉郡王府,八爷找来亲信幕僚们商议,这一次,他连老九胤禟老十胤俄都没有找来。八爷端坐,和众人和气说话儿,但是那白玉面堂上,声音和表情里,都透着隐忍到极点的杀气。

“诸位,皇上在康熙四十九年顾着太皇太后大寿,在康熙五十年顾着江南安稳,海上战事收尾,九公主出嫁,十五阿哥娶媳妇、苏茉儿嬷嬷去世等等,所以才一直不给我们机会告状太子。如今,机会来了”

顿了顿,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虚空“我们的太子,估计也是憋的要忍不住动手了。”秀雅的眼睛里温润清雅不再,热切到病态,要在座的人都震惊无比八爷说什么太子要逼宫

可太子确实是忍的发疯了。前年皇太后大寿,一大家人齐聚,各方势力汇聚北京,出去北巡南巡,也没有机会,他便也告诉自己要孝顺地忍着。可是去年今年康熙还是出门,还只带着他一个,每天各种拘束

得知老父亲要回去过端午节,他立即通知自己的人。

康熙还没回京,康熙龙体欠安病重的消息,在四九城悄然蔓延开来。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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