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林青荣是君子, 即便是同虞冷月避开雪书私聊,竟然也是站在院子廊下,不肯进屋。
但他又怕虞冷月在廊下受冷风吹, 竟让她站在屋子里,他站在门外,替她挡着风。
虞冷月轻笑,实在不必这样。
她说“青荣哥哥, 进来避避风, 我们就开着门说话。”
林青荣摇头。
她知道虞冷月向来不拘小节, 但是他不能这样。
虞冷月只好随得他去,又抬眸, 眨了眨,问道“青荣哥哥, 有什么话你说吧。”
林青荣瞧了虞冷月一会儿, 直直的, 不加掩饰。
但他目光平和,饱含关心。
虞冷月被他看得偏开了脑袋,没再跟他对视。
手里绕着帕子,一直低着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只是林青荣如兄长般的照顾和关心,还是令她觉得微微歉疚。
良久,林青荣才温柔地道“伶妹, 你是不是有苦衷才”
才委身于那个男人。
“老师的事,我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
他顿了顿,让自己显得更加正经恳切“但是伶妹你要是愿意,让我来帮你好吗。”
虞冷月愣然抬头, 无奈笑道“青荣哥哥,我不想你帮我。”
因为他帮不上。
就连“顾则言”也未必帮得了她。
林青荣挺胸抬头,脊梁骨很直很硬,疏朗眉眼里带着读书人的清傲“伶妹,我知道我现在还微不足道,但是我相信,金陵士子,京城士子,天下士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不公道的事情,压在你一介孤女身上。”
虞冷月有些震撼。
震撼于林青荣的赤城与决绝。
她眼眶微红,嘴角竟然是莫名其妙上扬着的“青荣哥哥,你尚未入仕,就想在天下士子间闹出一场风波,你这是自毁前途你不知道吗你想过你的祖母和母亲没有她们供你读书到现在,如果你毁了自己,她们该怎么办”
何况她身上的事情,不是小事,牵扯巨大。
当真闹到台面上,何止是涉事士子的前途问题,很可能性命都堪忧。
她怎么可能让林青荣一脚踩进她家的泥潭。
林青荣微微垂眸,好像是听了虞冷月那番话,才想起来冲动行事愧对祖母与母亲。
可他抬头时,竟然是诚笃坚定地说“如果连自己家人都护不住,将来就算是高居庙堂,又何以治国平天下”
最后是捎带私心的温柔一句“伶妹,我不想看到你在别的男人面前受委屈。”
虞冷月心中如同涌了一股滚烫的热潮,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灼得发痛。
还催出了她的眼泪。
她抹去泪水,欣慰笑出声,打趣道“青荣哥哥,你这样子待我,日后有了嫂子,可说不清了。”
林青荣骤然红了脸,声音也更轻了“那就不要嫂子。”
语气力度却不减,仍旧直直地看着虞冷月,从不回避。
虞冷月这回真是惊诧了。
林青荣的意思,是
林青荣脸颊更红,似能滴血,他忍着羞道“伶妹,你要是不嫌林家家贫,我娶你。”
虞冷月少有的不知所措。
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林青荣在对一个女子表明心意。
他只是在履行自己对恩师的承诺。
并不是喜爱她。
虞冷月想明白之后,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林青荣牺牲自己的婚事、前途。
何况金陵林氏一族若知道林青荣想另娶他人,未必肯点头。
“青荣哥哥,别说糊涂话了。”
“伶妹,这不是糊涂话。”
虞冷月一句话绝了林青荣的念头“青荣哥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心悦他,才和他在一起,并非有什么苦衷。”
林青荣身体微僵,十指如同针扎一般,有些痛。
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子受了这般苦楚似的。
走之前,他仍旧说“伶妹,今日的承诺,在我未娶、你未嫁之前,一直作数。等你想清楚了,来找我。”
虞冷月目送林青荣走后,默然无语。
雪书进了后院,看到虞冷月失神的样子,又想起林青荣走时的怪异感,便问道“冷月,你和青荣哥哥怎么了”
虞冷月望着雪书,没有隐瞒“青荣哥哥说,他愿意娶我。”
雪书愣住。
她们自小就是把林青荣当哥哥看待的,谁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雪书也并不觉得这桩婚事很违和。
林青荣是看着冷月长大的,她被卖到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然情谊深厚,分明就是青梅竹马。
若非林青荣欠了林氏一族的债,冷月嫁给林青荣,才是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雪书虽然性子柔和,不争不抢,但她并非没有私心。
她的私心,全是虞冷月。
她说“你同顾爷,终究不是长久之事,青荣哥哥既然说出口,肯定是真心实意想娶你,至于林氏那边,青荣哥哥一定有法子还他们的恩情,未必就要跟他们做姻亲不可。你若是放得下顾爷,咱们回金陵吧,等青荣哥哥考完回来,好好过日子。”
虞冷月没有吱声。
雪书以为,她是舍不得周临渊,还在犹豫,便轻轻叹了口气。
二月初二龙抬头。
周临渊呈了一封青词进宫,但他本人并未回京。
皇帝喜欢以青词祭天,但凡青词写得好的文官,便多有青睐。
收到周临渊的青词后,他十分欢喜。
又一直记得殿试时,周临渊的惊才艳艳,和他出众的容貌,因此想召见周临渊。
周文怀便告诉皇帝,周临渊还在赈灾。
皇帝这才作罢,他手里压着的,是户部上的折子。
因为盐引的事情,他已有意冷落户部许久。
但明眼人都知道,以当今的脾性,盐引的事,迟早压不住。
就看得什么时候露出豁口,然后骤然炸开锅。
出了宫,周文怀见了顾豫,让他带口信过去“同三郎说,暂且不要回京。”
当今圣上可是熬死了几个皇兄才登的基,城府颇深。
他的召见,没有一时兴起。
如今朝局敏感,周文怀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根基还未稳固,就在暴风雨的摧残中夭折了。
不管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周临渊能避最好就避开。
顾豫得了口信,便要出京前往周临渊所在的县城。
走之前,他还是去见了一面虞冷月。
一则,打听她的近况,二则,探探她的态度好转了没有。
虞冷月没见顾豫。
因他来得不巧,她那会儿正在沐浴。
顾豫只好和雪书说话。
雪书也不怎么搭理他。
顾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问雪书“我这是怎么得罪姑娘了”
雪书低头在院子里扫雪,说“没有。豫爷来也来过了,没什么事的话,就”
顾豫笑出声。
这都直接下逐客令了。
好么,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雪书都赶客,他肯定会走的。
但他还是关心道“雪书姑娘最近画好了画没有趁着我今日有功夫,不如我正好替你去卖了。”
雪书婉拒道“不必。”还特地道“铺子里生意忙,我日后都不画了。”
言外之意,你也不用挂念我卖画的事了。
顾豫这还不能不知道,自己受了波及
人家是爱屋及乌。
雪书是恨屋及乌,连带着将他也厌上了。
顾豫也不自讨没趣,眼见着她们俩都还安好,便打算回去复命。
不过么,依他看,照这两个人的性子,这别扭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便正经着同雪书说“姑娘,告诉你家掌柜,我家爷在外头带的东西不多,独独有一只香囊日日贴身带着,重视得跟什么似的。但是我家爷没长一张好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请你家掌柜多担待着些。”
他嗓门大,音量高。
虞冷月在净室里都听到了。
她知道顾豫这是在告诉她,他在惦记她。
虞冷月泡在水里,兀自发笑。
他那样冷傲的人,自然不屑于一边骗着她,一边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她是信他的。
但她想听他解释。
听他有交有待。
拨开水面的花瓣,清透的水面露出一张倩丽的脸孔,妩媚灵动双目中,热切情深。
虞冷月凝视着水面的自己,陡然惊醒。
她抬手打碎了水面浮影,水面重归平静之后,水中人逐渐收敛情绪,眼眸冷静。
随后,水中扬起一张灿然洒脱的笑脸。
顾豫还没来得及出京,就被康家人拦下了。
他同康六说“六少好灵通的耳报神。”
自己不过匆忙回来一趟,康六都能打听到消息。
康六管顾豫一个随侍怎么讥讽,只问他“三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顾豫道“这个说不准,三爷出去办公务,又不是顽。”
他天然眉目冷厉,康六也不敢纠缠,很快放了顾豫走。
康六回头去同马车里的康倩云说话,问她“妹妹,你现在还想去哪里”
康倩云早就都听到了,她正不高兴地找丫鬟出气,然后才气鼓鼓回兄长的话“不回家难道还在外受气吗”
她说的受气,可不是说受顾豫的气。
而是受金银楼大掌柜的气。
周临渊陪着她逛了那一趟金银楼之后,她便又去一趟,这回周临渊不在,大掌柜居然又变脸了,别说是珍稀的头面款式不给她打折。
但对方也没有给她难堪,就是同她一直打太极,只说是“这个小店没有,那个也没有,您上别家看看”。
让她的拳头打在湿了的棉花上,十分难受。
顾豫赶回了周临渊身边,把周文怀和康家的消息都带到了。
特地说了一句“康家兄妹,真是聒噪。”
周临渊一身官服,眉目冷隽,很有威仪。
听到这两人的名头,面色仍旧冷淡。
顾豫道“您到这儿来躲清净,真是太对了。”
半晌,周临渊冰冷的眉目微显温和“她呢。”
顾豫有点儿为难。
这该怎么说
说人家还是不稀得搭想理您。
您真该好好学一学怎么疼女人。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