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 第46章 第46章

夏日正午, 阳光毒辣, 亮得人眼睛刺痛。

鹿晴的视线被眼泪模糊,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海边，最后实在跑不动, 一屁股跌坐在滚烫的沙滩。

她大口大口呼吸, 像濒死的鱼，狼狈又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动，下意识地回头，围栏之上，薄夜里架着那辆白色山地车。

鹿晴愣了愣，慌忙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声音带了浓浓鼻音：“大中午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都知道这时候最容易中暑，薄夜里睇了眼她被晒红的小脸, 抿紧唇，周身都是低气压。

方才他正在客厅午睡，潘医生从外面回来, 嘟囔着问：“刚才路上看见鹿晴那小姑娘了，一个人急匆匆往海边跑，喊她好像也没听见，是你约人家了”

高温时段约人去海边他没有晒人干儿的癖好！

担心潘医生使诈，他翻出手机给鹿晴发消息确认，等了会儿不见回应, 他抓抓头发，有些急躁地起身。

“你最好别骗我。”拿起车钥匙，他沉声警告了句，然后冲出家门。

顶着刺痛皮肤的烈阳，他一路赶到海边，果不其然瞧见她孤零零的身影，像冬去春来时，悲伤融化的小雪人。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住怒火翻身下车，直接从围栏跃入沙滩，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冷着脸质问：“这话该我说，你想一个人晒死在这儿”

鹿晴垂下视线，眼底摇曳着水光，模样让人可怜又可气。

薄夜里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认命地蹲下来，缓和几分脸色，无奈地问：“说吧，怎么了”

在残缺的家庭里长大，鹿晴习惯把一切难过委屈藏起来，独自消化，况且秋玉再婚是件好事，她躲在这儿难过显得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不体谅。

所以，她选择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

“没事”薄夜里气息又开始起伏，他死死盯了她半晌，忽然掐住她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果不其然，瞧见她眼底的闪躲和慌乱。

指腹擦过她眼角，沾了温热的泪，他把证据拿给她看，着急又无奈，“这叫没事”

被拆穿，鹿晴羞恼地挣开他的手，别过脸看着地面的沙，语气倔强：“真的没事，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

没事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哼笑了声，薄夜里再次捏过她下巴，指腹轻碰了下她侧脸，鹿晴便疼得倒吸凉气。

“知道疼了”他眯着眼讽刺，“想把这张脸晒脱皮你就继续待下去。”

鹿晴半捂着脸，表情迟疑。

薄夜里没有太多的耐心，沉默的间隙，捉了她手腕，强硬地把人拉起来。

“走了。”他说，“送你回去。”

鹿晴原本已经妥协地跟着他走了两步，听见这话，再次抗拒地挣扎：“我不想回去！”

薄夜里脚下一顿，偏头看她。

被晒红的小脸皱着，写满各种复杂情绪。

隐约窥探到她不肯说的秘密，他拧眉，改了口：“那就上我那儿去。”不容她拒绝，他半威胁地补充道，“不然，我就在这儿陪你晒。”

见他较真，鹿晴嘟囔：“你何必！”

“去不去”他又问一遍，冷白肌肤已染薄红。

刚才情绪上头，鹿晴倒没觉得阳光有多毒辣，这会儿额头上的汗珠断了线地往下滚，她被晒得眯起眼，皮肤刺刺的疼，不忍心他也跟着受罪，只好妥协地点头。

薄夜里脸色这才好转许多，他望了眼头顶刺目的烈日，抬手替她抹了把额头，脱下衬衣外套笼在她头上，这才继续拉着她往山地车走去。

衬衣上有他的气息，鹿晴笼在那一小片阴影下，觉得脸颊的晒伤又严重了些，喉咙干燥得冒火，被他触碰过的额角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她难为情地挣了挣手腕，换来他警告的一瞥：“听话，回去了再闹。”

鹿晴：“……”

她才没闹。

而且……

这样的感觉很像是妻子闹脾气离家出走，丈夫追来哄……

呸！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山地车骑回别墅，潘医生早已等在门边：“把小鹿晴接回来了呀！”

他笑得很暧昧，鹿晴有种少女心事被看穿的感觉，她不自在地垂下头，小声打招呼。

薄夜里则抬眸，警告的一瞥。

见识过他的脾气，潘医生双手投降让开路：“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冰柠檬水，快进去消消暑！”

鹿晴站在山地车旁没动，薄夜里擦肩而过时很自然地拽了她一把，往屋子里带。

跨进玄关，一室怡然冷气袭来。

鹿晴舒服地送了口气，庆幸自己没倔脾气非要待在海边受毒辣日晒的摧残。

如果不是薄夜里找来的话……

她望向走在前面的背影，白色t恤沾了薄汗，发梢挂着隐隐水珠。这打破了他平日整洁完美的形象，却让她感觉，他们之间，似乎又更近了一步。方才独自承受的难过，也随着淌下来的汗水渐渐消散。

她早知道，他漠然外表下，藏着最暖最深的温柔……

两杯冰饮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保镖退回岗位，潘医生也很自觉地进了他的房间，偌大的空间，只留薄夜里和鹿晴，以及头顶嗖嗖的冷气。

薄夜里很随意地倚坐在沙发上，将玻璃杯递给鹿晴。

鹿晴道谢后，坐下来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等她喝完三分之一杯水，薄夜里才拿起他的那一杯，仰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天知道他有多么讨厌闷热和曝晒，还有一身粘稠的汗。

结果今天，全为她破了例。

待唇舌喉咙彻底冰凉，薄夜里放下玻璃杯，睨着身侧的鹿晴，问：“现在好点了”

鹿晴捧着杯子，指缝都是融化的水滴，她点点头，没好意思看他眼睛：“嗯，很凉快。”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鹿晴手指紧了紧，没说话。

客厅里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薄夜里忽地站起身，往楼梯口走。

鹿晴以为自己不回答惹他生气，也跟着站起来，紧张地喊他：“薄夜里”

知道她在慌什么，薄夜里握着把手回头安抚：“我没生气。”

“那你……”

很快，她知道了答案——

薄夜里仰头冲二楼吹了声口哨，轻唤：“橘二。”

虚掩的房门被一只绒毛脑袋拱开，橘二摇着尾巴从薄夜里卧室出来，吐着舌头奔向楼梯。

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它，又亲昵地撸了把漂亮的皮毛，然后将它抱进怀里，转身面向鹿晴。

“摸吧。”他把橘二递给她，神色温和而宽容，“今天允许你随便摸。”

橘二被他卡着前肢悬在半空，水汪汪的眼睛低垂，尾巴乖顺地摇了一摇。

鹿晴的坏心情，瞬间治愈。

可想到他之前的态度，她又有些不确定：“可以吗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狗”

薄夜里被她晶亮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微微错开视线，轻咳了声说：“就这一次。”

见她还愣着，他索性直接把橘二塞进她怀里。

鹿晴接个猝不及防，小心翼翼兜住橘二，缓缓坐下来把它放在膝盖上，低垂的睫下，眼波轻颤。

“谢谢。”她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意图被察觉，薄夜里嘴微张，试图否认，但最终还是咽下不诚实的话，低低的“唔”了声。

轻轻顺着橘二的毛，鹿晴紧绷的后背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无需多问，便将心事吐露：

“我妈要再婚了，她还怀了孩子……”

“她看起来那么幸福，我开不了口说爸爸的事，其实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爸爸是真的抛下了我们！他一定有苦衷，选择自己一个人扛不让我们知道……”

“我原打算等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就好好跟我妈谈这件事，说服她和我一起去京市探寻真相。但我也知道，女人的青春多么宝贵，爸爸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我妈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愿意这些年她甚至不允许我提我爸的名字……”

“现在她选择了另一段幸福，所以……”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他，吐息间，泪珠猝不及防地滚落，“我成了多余的人，薄夜里，我没有家了……”

她生了一张恬静脸庞，连哭都是小声的啜泣。就是这副强撑的模样，触动人心底隐藏最深的柔软。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却一次比一次，更为心痛。

想不出安慰的话，他只能凭本能上前，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碍事，橘二后腿一蹬，稳稳落地，然后歪着脖子，趴在地毯上看主人和小姐姐。

咦主人的喉结怎么滚个不停难道…他想吃掉小姐姐

它顿时着急，腾地直起身，折返到主人脚边扯他的裤脚，又用爪子按小姐姐的脚背。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反应，仿佛进入了只有彼此的世界。

少年洁白的衣衫被吹得清冷冰凉，胸口却是极暖的，手臂圈住的一小片空间，是鹿晴可以放肆哭出来的港湾。

人一旦有了可以撒娇的地方，便再也无法佯装坚强。

鹿晴瘪了瘪嘴角，终于没忍住，呜咽着哭了出来。

她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全都浸湿在他胸口，哭到最后眼睛干涩，再涌不出眼泪，她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天！她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了什么

简直就是丑！态！百！出！

她僵着脖子靠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放轻，恨不得就此消失。然而抱着她的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份僵硬，手试探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温着声音问：“好些了吗我带你去洗个脸，好不好”

夏蝉在窗外歇斯底里地尖叫。

她却只听见耳畔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

怎么办

总觉得这样下去，会喜欢他到无法自拔……